——山下的世界,可与师父醉酒时胡言乱语讲出来的差得远了。
想到师父,他心下不由自主又泛上一丝细细的酸楚,徐忘云摇了摇头,吐出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了。
他俯下身,就着河水洗了洗手上粘的血。就这时候,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徐忘云猛地回头,几乎是闻声而动,一手捞起长剑,眨眼间便窜了出去。
他动作很快,轻巧的跃过几棵挡道的巨木。眼前路愈发开阔,他看到林中一小片空地上歪歪扭扭地停了一座轿子,旁边几处树杈上皆埋伏着些穿黑衣的弓箭手,瞧着应该是拦路的山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家丁,猩红鲜血蔓了一片,已是死光了。
一个手拿长刀的山匪围在轿旁,高举长刀,正伸手欲砍——
徐忘云毫不犹豫,反手抽出一只箭,干脆利落地拉弓。
那只箭势头极猛,顷刻之间便冲向了那人身后,又快又稳地将他钉成了个穿心鸡。
徐忘云一箭得手,反身藏入一旁的灌木丛中,堪堪躲过一旁察觉到惊变的弓箭手几箭。他将手中剑掉了个个,反手握在手中,仗着自己身量轻,绕到了树干后方,耗子似的窜上去,一刀砍掉一个,再借着树干的力起势跃上另一棵,剑锋当头,那黑衣人还未看清徐忘云是怎么冲到自己面门前来的,下一秒他手中的长剑便又稳又狠的划过了他的脖子,一瞬便送他去见了阎王。
几棵树上约莫七八个人,很快便被他杀光了。徐忘云轻巧落在地上,剑锋随手在尸首上揩去血迹,另一只手撩开了轿帘,他得确认里面有没有活人在。
——一把刀横在了他的咽喉处。
轿帘才只被撩开一个小缝,徐忘云动作停住了,瞧见了轿子里伸出的那把刀样式精巧,刀柄嵌着数颗异色宝石,牢牢攥在那上面的是一只苍白的手,抖得很厉害。
徐忘云得微微后撤了些身子,才能防止那抖个不停的刀尖划到自己。
“你、你别过来——!”那轿子里的人说话了,声音竟比她手中的刀抖得更厉害些。
徐忘云松开轿帘,站远了些,道:“没事了,你出来吧。”
“走开!”那轿中人毫无理智的喊道:“走远一些!”
听这声音,轿中坐着的应当是个女子,只是声音有些低低的哑,乍一听倒有些雌雄莫辨的意思。徐忘云头一次遇到这场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依言再站远了些,道:“我不是坏人。”
“……”轿中人声音已染上了哭腔,“走开啊!”
徐忘云想了想,想起从前在山上时,师父哄他出来吃饭的语气,于是尽力模仿道:“我是路过的,不是强盗,他们都死了。”
他的话直白又简单,言语间却又自有一番正直的温润,光是听着便不由自主的叫人无端生出些信任。轿子里沉默了好一阵,过了许久,才有一个浓重哭腔的声音道:“……我凭什么信你。”
徐忘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信自己,木着一张脸仔细想了很久。但或许是他想得太久了,轿中人还以为他是撇下自己跑了,许是孤身一人被丢在深林中的恐惧胜过了对徐忘云的恐惧,那人连忙掀开帘子,慌乱道:“等等!你别走!”
绛红的轿帘被扯开,一只极白的手覆在上面,轿子里坐着的果然是个少女,模样生得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动人心魄——她穿一身精巧的华服,乌黑鬓发细致的盘着,眉眼生得精致,高鼻剑眉,细长眼尾微微上挑成了一个很有味道的弧度,瞧着年纪尚轻,美人的模子就已经张牙舞爪的显现了出来,实在是漂亮得很锋芒毕露的一张脸。
而此时这一双美艳的眼正含着一汪水,惊惶无措地看着徐忘云,形状姣好的唇微阖一下,便要落下泪来。
她盯着徐忘云,哭道:“你、你别走!”
“……”徐忘云无奈的又往前了两步,“我不走。”
这姑娘进趟山还要坐轿子,想来是久居深闺,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手中仍握着那把刀,实在是吓得不清,欲哭无泪道:“你不杀我?”
徐忘云摇了摇头。
少女抖着问他:“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
徐忘云便将先前的话重复道:“路过的,我不是坏人。”
他站在一地血污中,浑身上下却干净的一点泥土也没有,正映着他黑漆漆的眼,坦荡极了,实在没一点劫匪的样子。
少女咬了咬牙,快速环顾一圈周边林木,半响下定了什么决心,豁出去道:“……好,我信你。”
横竖她孤身无援,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哐当一声,她手中的刀掉下来,紧接着整个人身子一晃,便从轿子上摔下来。
徐忘云眼明手快的接住她,“你怎么了?”
“……腿软。”那少女虚弱道,眉心微不可察的一蹙,像是又想哭,很快便死死忍住了。
徐忘云看她面色苍白,浑身微微抖个不停,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想起自己方才丢在树丛边的水壶,便想取一些给她。
谁料他这一动,那少女瞬时被他惊动,一下跳起来,忙乱的抓住了他一条胳膊,惊道:“你去哪?!”
单就作为一个花季的少女来说,这姑娘生得实在是有些太高,手劲也有点太大了。徐忘云猝不及防被她扯住,只好回身解释道:“我是去拿水。”
少女道:“不要水,不要水……”她失了力气,又跌坐下去,心有戚戚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低声道:“小恩人,还未曾向你道谢,多谢了……”
徐忘云摇摇头:“不用。”
她看着像是冷静许多,已经可以交流的样子了。徐忘云于是问她:“你家住哪。”
“家住……盛京。”少女眼眶泛红,终于再也忍不住,呜咽道:“我……我怎么办啊……”
盛京倒是离得不远。但看她衣着打扮,便能大概猜出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徐忘云忽然想起方才河边听见的那两个家丁的话,问她:“你是皇城里的人?”
那少女哭腔一顿,脸上表情有一瞬全消失了。她从臂弯里抬起头看了徐忘云一眼。她眼睛长得精巧,眼珠生得也妙,那是一双极淡的琉璃色的眼珠。没什么表情看人时,倒显得冷得像一对的水晶珠子,透着股寒气森森的凉意。
但也只就那一眼,快得好像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幻觉。只听她接着柔柔弱弱的问道:“恩人认得我?”
徐忘云:“不认识。方才在河边,听你的家丁说的。”
“……哦。”少女便细声道:“是吗,他们都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徐忘云并未仔细听,只隐约听到了什么立储。便道:“没说什么。”
“……。”少女默了一会,好半天对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是了,我是盛京三品官员沈锦春的女儿,此次是去祁州看望祖母,没想到回来的路上竟会遇上劫匪。”
说着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眶又红一分,“我……我是去了才知道,祖母也已经不在了,可竟无人告诉我……”
徐忘云看着她哭了一会,不太熟练的宽慰道:“别哭。”
这样下去也总不是办法。徐忘云道:“还能走吗。”
少女勉强停住哭声,咬牙站起来,“能走……”
她吃力地站起,又很快软倒下去。
徐忘云见状叹一口气,蹲下来,将自己的背朝向她,简短道:“上来。”
少女一愣,倒也不多扭捏,乖乖趴了上去。徐忘云站起来,扶紧她,一步一步朝着山下走去。
才走了两步,徐忘云便感觉到自己肩头已湿了一大块,过了会,少女使劲在他颈窝处蹭了蹭,侧头道:“小恩人,我叫沈沅,沅芷澧兰的沅,你叫什么名字?”
“徐忘云。”
对救命恩人直呼其名总是不太礼貌的,少女的声音仍有些闷闷的,“那小恩人可有什么表字没有?”
表字?徐忘云想了一想,想起个也不知算不算得上表字的名字,诚实道:“我师父叫我小忘。”
听他这样说,那少女反而轻笑了一声。
小忘,怎么听着像条小狗似的。
她重新将脑袋埋了回去,也没说这个称谓好或不好,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徐忘云带着沈沅走了三天。
沈沅以身上裙子太笨重不好走路为由换了一套普通的布裙,又买了顶斗笠遮脸,说要遮遮太阳,纵使徐忘云想不明白这十一月的秋日又有什么好遮的。
这三天里,徐忘云头疼的发现这姑娘可不是什么恬静的大家闺秀,正相反的,她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更要命的是——她还是个话痨。
她像是半刻也不能闲下来,总是扯着徐忘云问天问地,一会要去街上买盒胭脂,一会又想去茶馆喝点东西,一会又说看上了方才路过姑娘头上的花钗,非要徐忘云去替她问问是在哪家铺子上买的。
徐忘云惆怅的想,照这样东跑西窜的走下去,他们怕是下个月也到不了盛京了。
这会两人正坐在闹市里的一处面馆里——这位祖宗说走的饿了,她要吃饭。
徐忘云端坐在饭桌前,面前放着一碗素面,正捧着吃。沈沅头上的帷帽没摘,雪白的纱将她的脸遮了个八分,她斜斜地坐着,一只细长的手放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桌面。
明明是她喊着要吃饭,面端上来了,她却不吃。她看着徐忘云慢慢地吃了半碗,冷不丁问道:“阿云,好吃吗?”
同行许多天,沈沅对他的称呼也慢慢从少侠变成了阿云。徐忘云其实吃不太出来食物的好坏,但别人问了,他就要答。他点点头,“好吃。”
沈沅笑了一声,夹筷将自己碗中一块肉夹过去,柔声道:“多吃一些。”
徐忘云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我的够了。”
听他这样说,沈沅也不多强迫他,她瞧了瞧专心吃面的徐忘云,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茶杯,过了会又问他:“阿云,送我进京后,你要做什么?”
徐忘云摇了摇头,意思是还没想好。沈沅便又说:“我记得你先前说,现下没什么还在世的亲人了对不对?”
徐忘云放下筷子,抬头平静地看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沈沅对他笑了一下,“你身手这么好,想没想过去投靠什么门派,或谋个官职,也好有个安身之所?”
“不想。”徐忘云回得很干脆,倒是让沈沅意外了一下,“为何?”
徐忘云想了想,只回了很简短的四个字:“入世救人。”
“……”沈沅无言了一会才笑起来,很轻柔地道:“阿云心系苍生,是个很了不起的正人君子,沈沅佩服。”
她这样说着,忽然将手中筷子掉了个头,指向一个方向,柔声问道:“阿云看那家人如何?”
徐忘云循着看过去,见她指着的是隔壁桌坐着的一个男子,带了一妻一儿,几人穿着皆很朴实的样子,一副再寻常不过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
徐忘云想了想,诚实将自己看见的说了出来:“一家人,男的手臂粗壮,脊背驮着,应是做些卖力气的活谋生。”
“对了,但也不全对。”
沈沅笑意吟吟的饮了口茶,慢慢道:“阿云心思纯善,是从来不会去想这世上有多少腌臜事的。可我向来喜欢多揣测别人一点,方才我一进来,瞧这女子的神色就觉得有些不对,路过时有意听了几耳朵,这才听着那夫妻二人在商量着要把孩子卖了换些银钱,女子心中有些不忍,那男子还在恶狠狠的威胁她,让她等会见了买家不许胡乱说话,不然回去便要将她活活打死。”
徐忘云闻言便又去看那家人,这次果然看到那女子衣襟下偶尔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一些不甚明显的淤青,一下哑口无言。
沈沅笑道:“入世救人,当然是对的。只是这人间实在是个污糟糟的大箩筐,好的坏的掺在一块,倒叫人一时分不出来。阿云行走其中可要当心一些,切莫哪天叫人骗了去。”
徐忘云沉默了一会,忽然站起来,往那家人的方向走过去。沈沅连忙一把拉住他,“做什么去?”
徐忘云回头认真道:“这样不对。”
“……”沈沅一时哭笑不得,“所以你要上去说教说教去?”
徐忘云点了点头。
“……阿云啊。”沈沅好笑地叹了口气,拉他坐下,“你这样去管人家的闲事,是要被人打的。”
“他打不过我。”
沈沅简直快要笑出眼泪,同行许多天,她已经不止一次的发现徐忘云可以说是十分不通人事,在某些事情上有些缺根弦,偶尔又轴得简直让人发笑。
这到底是哪个世外桃源里跑出来的小古板。沈沅同他解释道:“有时候,别人做得或许不是那么对了,作为外人,我们也不好太多插手的。”
“为什么?”徐忘云不解地皱起眉,“他做错了,就得改过来。改不过来,就需要有人去帮他改过来。”
“……”沈沅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给他解释这个问题。就在这时忽然突发事端,一只飞镖不知从何窜出,从二人面前掠过,凌厉的凤带起了沈沅遮面的白帷。徐忘云一瞬正色,抽剑而起,当啷几下击落飞来的另几个飞镖。
周围其他食客皆是惊慌大叫起来。窗外翻进几个黑衣刺客,数量越有十多个,不由分说便向着沈沅冲去。
徐忘云挥剑拦下,他的手很稳,剑势又极狠,带着点少年人不遮掩饰的锋芒毕露。几个黑衣刺客本都没将一个半大孩子放在眼里,现下竟一时被他磨得抽不出身,便都专心致志的对付起他来。
一个黑衣人一剑刺向他的胸腹,徐忘云身子一让,脚下踩了个几乎是诡谲的步法,一瞬便闪身到了他身后,抽剑结束了他的性命。其余几个黑衣人见同伴已经送了命,招式越发毒辣起来。徐忘云不畏不避,迎招破招,面色仍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样子,手下长剑舞得风生水起,直逼得几个黑衣刺客连连后退,心下都是同一个想法:奶奶的,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怪物!
眼看着要打不过,黑衣刺客手一甩,瞬间甩出数个寒光闪闪的暗镖,镖尖皆是发着阵阵诡异紫光,像是淬了毒,天女散花般的朝徐忘云飞去。
徐忘云心下一惊,反应极快地挽了个剑花,将毒器打落。只是他顾着暗器,就顾不来其他几人的剑,一下被人钻了个空子,一把剑直指着他的心口刺来——
“——铛。”
有什么东西飞过来,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势头带着股凛然的狠辣,瞬间穿透了那黑衣刺客的脖子,砰的一声稳稳钉在了旁边的木墙上。徐忘云循声看过去——那竟是根筷子。
——哪来的筷子?
一把剑又冲向他的面门,徐忘云不再多看,沉下心来,专心致志的对付起眼见刺客。
窗外这时忽然一声极凄厉诡异的哨声响起,尾音很急。几个黑衣刺客闻声皆是身形一顿,接着十分统一的迅速反身翻出了窗子,徐忘云追了两步,看着那几人漆黑身形在屋顶之中闪烁几下,很快便不见了。
方才那哨声吹得着急,这几个刺客招式如此统一,明显是受人指使来的。徐忘云没去追,他原地站了片刻,回身拔出了插在木墙上的那一根木筷,扔在他们的桌子上。
沈沅用一软垫遮着脸,缩在角落里,听见脚步声这才微颤着露出来一点眼睛,惊魂未定道:“……走了么?”
徐忘云道:“走了。”
沈沅一下将脸上垂着的幕帘掀开,一张漂亮的脸变得惨白,显然是吓得厉害。
“什么人?”她问道:“是来杀我的么?”
徐忘云没答她,将那筷子捏在手里,那只筷子取了一人的性命,已经被血染得猩红,却仍完好无损。可见那投筷之人的内力定是非常深,才能将这力道把握的恰到好处,既能杀人,又不至于将这筷子冲的粉碎。
沈沅目光落在他手里染血的筷子,吓了一跳,脸色一下变得更白了,“这是哪来的!那上面的……是血么?”
徐忘云抬头,自己桌上的筷子是一根不少的,他又四下看了看,问她:“你方才,有没有看到是谁将这筷子扔出来的?”
约莫是那上面有血的缘故,沈沅一眼都不敢多看,胡乱一气摇着头,道:“你还拿着它……多脏呀!”
四下其他食客早已经跑光了,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徐忘云沉吟片刻,依言将那筷子扔了。店里老板缩在桌台底下还不敢出来,桌上的面已经凉透了,两人谁也没有心情继续吃。沈沅白着一张脸扯住徐忘云的手,惊慌道:“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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