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禁食芫荽)

“他自己说不是，那就不是。”
谢挽星没有过多解释，只落下这么一句。
他当然知道楚湘的体质，不管对方怎么掩饰，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久了，长效治疗剂还没上市的那两年里，他不止一次撞见过楚湘在重大会议或应酬前给自己喷短效治疗剂的样子。
偶尔也碰见过楚湘酒后发病的样子。
但谢挽星并没有当面拆穿过楚湘的体质，反倒处处帮忙打掩护，跟谁都说自己那漂亮助理是个健康人。
体质只是个微末的符号，无法代表楚湘的工作能力，也不该限制他此生的成就上限。
谢挽星就是因为不在乎这些，才愿意凭着楚湘说什么就是什么。
肖叶丞思忖了一下他哥的话，大概明白过来，他带着对方在医院附近的马路上缓缓走，两边林荫浓密，人行道上停着些非机动车辆。
“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该有患者。”
他会让所有患者变成健康人，让本该唯唯诺诺活在灰暗地带的人不再为自己的体质而害怕伪装。
“嗯。”谢挽星跟着他停下脚步，两人站在一排共享电动车前。
“我知道你能做到。”
他侧过脸，望着肖叶丞的下颌：“五年前我就知道。”
肖叶丞回头来看他：“既然要给他们留时间，那哥，你愿意跟我去个地方吗？”
“坐这个去？”
“放心，我技术很好。”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赧然笑了一下。
“保证安全，不出车祸。”
谢挽星犹疑着先爬上了电动车，扫码后落座后排，还有些担心：“第八区交警不查电动车载人吗？”
“查的。”肖叶丞坐到了前头，手往身后一抓，握住谢挽星的手，交叠至自己腹部，两人挨得近，热度不低。
“抱紧我，哥，一会儿要是碰到交警了，你就下车赶紧跑，我技术好，他抓不住我。”
谢挽星：“啊？”
在他的疑惑声中，车子蹿了出去。
风驰电掣，烟尘缭乱。
电动车带着两人拐过几个街角，很快就离开街区，沿着并不宽阔但直挺的路驶向了海边。
热风鼓起肖叶丞的衬衣——他跟谢挽星一走出婚宴就脱了桎梏的礼服，两人此刻休闲的模样看着不像是两位公司总裁，倒像是两个暑假出来游玩的学生——谢挽星的脸就贴在对方后肩上，手臂用力，护住对方的衣摆，不使其迎风飞扬，为自己的爱人留下一点隐私和体面。
他徜徉在充斥着肖叶丞气息的世界里，见天也见人，晴日里蓝色的天空盖住他们，将他们拥得严严实实。
这一刻，倒像是回到了他们还在学校的时候。
外出全靠肖叶丞的小电驴，两个药物挤在一起，真说不清是低调还是张扬。
车子停在了一条平缓的海边公路上。
谢挽星长腿一迈，没走，反倒是单边靠在了车座上。
他面向大海，举目望去，海天一色，晴空无涯。
“这条路通向制药厂，是我小时候常骑的路。”
他听见肖叶丞跟他介绍，淡淡的语调，跟文艺片开头的背景音似的。
日头其实有些刺眼，会咬人，但谢挽星还是努力睁大了双眼，想要看清对方口中的小时候的风景。
说来惭愧，他读书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却始终都没有跟肖叶丞来过一趟第八区。
如今看见，倒是能明白对方过去那目空一切、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性格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在海边，哪里攒得下什么烦恼呢。
肖叶丞轻轻往后一靠，他并没有离开电动车前座，在原位挨上了谢挽星，后背贴着他哥的胳膊，一定要有接触才算安心。
他继续开口，声音清透如汽水，十分符合这炎日氛围：“我的父母，就是在这里出的车祸。”
原本还在沉浸式享受海边风景的谢挽星突然顿住。
就像一幅小清新画卷被折起一角，突然露出了内里的沉重血色。
“沿着这条路再往前一些，就是我和殷助出车祸的地方。”
肖叶丞没有停止说话。
“那天对我来说，就像去冥界逛了一圈，只是父母保佑托举，阳界又有你和我未完成的事业在用力拉扯，我才得以重返人间。”
他也扭头望着大海，视线平静，微微勾起的唇角露着坦然。
“我说这些可能有些冒昧，但哥，我带你过来，不是为了抱怨什么，我只是想把这个地方让你看看——这就是我的世界。”
“这里有死亡，也有新生，这里的制药厂一定会生产出足量的长效治疗剂，把生存的希望带给每个患者。”
“谢谢你，哥，如果没有你，我一定走不到这里。”
他说话的声音始终平静，跟海浪传来的淡淡声响呼应，连色调都一致，温润得不像话。
最终，他扭转过身体，与谢挽星并肩，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他哥的侧脸上，焦点流转过眉骨、鼻梁、鼻尖，来到嘴唇处。
“说来有些丢人，哥，我是死过一次的人，那天车速停不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竟不怕任何事……我只怕你难过。”
谢挽星对上他的视线，没放过对方眼里的热度。
“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难过？”
肖叶丞笑起来，眼波都温和：“因为你本来是好人，就算你不爱我，你也一定会心疼我。”
他说着，凑近几分，拿额头蹭上谢挽星的额头：“更何况，哥，你爱我，不是吗？”
“我爱你吗？”谢挽星倔强地没有承认，反倒把问题抛了回去。
“当然。”肖叶丞说得笃定。
“而且我知道，从很早就开始了，十年前我刚去第一区的时候，只有你总在聚会上照应我。”
谢挽星：“？”
“创业竞赛上，你就算是我对手，也会鼓励我。”
谢挽星：“？”
“就连在药物志愿者组织里，他们也总说你会偷偷打听我。”
谢挽星：“？”
他望着神态如少年般带着些许羞涩的肖叶丞，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
“小丞，你好像误会了，我当年做那些……只是为了看你出洋相。”
肖叶丞：“？”
作者有话说：
谢挽星：你在问我吗？你问我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一定是你的问题！
又是小肖总错付的一天

第78章 倒反天罡！
虽然现在说来有些好笑，但谢挽星始终记得自己跟肖叶丞发生关系前，是认真地忌惮着这个横闯进京华豪门圈的少年的。
在肖叶丞出现以前，他是圈子里富三代的模范，是纨绔中的清流，他又是顶级药物，本科和研究生又是凭实力在京大念的，学的是在豪门内部受欢迎的商科，品德上又有多年的药物志愿者经验做保障。
任谁说起来，都会把他说成是别人家的孩子。
直到肖叶丞这天才的出现，他不再是那个做什么都惹人艳羡的佼佼者。
哪怕肖叶丞的家世并不显眼，他作为肖盛强的侄子也不见多受重视。
但他的履历摆在那里，跳级考上京大，又压着最低年限成了京大的硕博生，研究的还是治疗剂这种普通人不能碰的东西——当时联合政府还压着各种体质相关研究的成果，如果未被政府认可允许，普通学生根本进入不了与体质有关的行业。
可以说肖叶丞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打击了谢挽星的气焰。
让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所以肖叶丞刚刚说的那些——
在聚会上照顾肖叶丞。
指他想看这小子会不会喝多了耍酒疯所以一直跟在附近。
在竞赛前鼓励肖叶丞。
指他赛前阴阳怪气地捧了对方几句，想狠狠搞一下对方的心态。
在组织里打听肖叶丞。
指他会偷偷问肖叶丞当志愿者时的治疗速度，用以判断对方跟自己的资质到底谁更好。
谢挽星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当时的自己过于阴暗了，说起来都嫌丢人。
可这些放在肖叶丞嘴里，竟都成了自己爱他的证据……
倒反天罡！
只是顶着肖叶丞那茫然的目光，谢挽星有些不太好意思再说些残忍的话。
他胡乱挠头，一头短发在海风与他手指的作乱下打成一团。
“你不会以为我那时候喜欢你，所以就、就喜欢上我了吧？”
这话刚一说出来，他便觉得有些离谱，多年未曾泛红的老脸都烧起了热度。
他这年纪去计较那么多年前的喜不喜欢属实不合理，可心里又好奇，贪心地想着如果他的爱人真是因为一场误会而喜欢上的他，那得是多大的缘分。
谢挽星问话的时候，眼眸里的好奇多到快溢出来，勾着肖叶丞探出手指，摩挲了下对方的眼尾。
“那时候也算不上喜欢，只是好奇，我这样普通而平凡的人，怎么会得到你这样的天之骄子的注目。”
谢挽星闻言愣住。
谁？肖叶丞？普通而平凡？
他的爱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只是他还没开口，对方就又接了话下去。
“真的喜欢上你是在你问我要不要比比看谁的资质更好的那天。”肖叶丞视线放空，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
“你看起来有些心虚，却还是要装作潇洒，哥你恐怕忘记了，但我还记得那天你脸红得很厉害，我那时候就想，原来你这样的贵公子，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肖叶丞的手指顺着谢挽星眼尾的弧度来到他颊边，趁着热度轻轻揉了下：“你每次嘴硬佯装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可爱。”
谢挽星几乎没从别人嘴里听到过“可爱”这样的评价，还是从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嘴里听到。
只是他还来不及反驳，就感觉唇角多了点凉意。
他看见肖叶丞的脸放大，挨在自己眼前，嘴唇微凉，蹭着他的唇角一点点磨。
“哥，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比谁都值得被爱，分开的五年时间里，我也想过会不会有跟我一样爱你的人出现，我想一定会有的，毕竟没人会不喜欢你，我那时候想，就算你身边有了别人，我也一点都不嫉妒，因为那是你应得的，你这样好，被谁爱都理所应当。”
谢挽星的手勾住了肖叶丞的衣摆。
他没怎么用力，只是心痒，听着对方告白一般真诚的语调，想将人拥进怀里，却又不想破坏这耳鬓厮磨的氛围，于是只好克制地缠着对方的衣角，妄图把那点布料揉进手心里。
“那既然你都做好准备了，为什么五年后还要来招惹我呢？”
谢挽星未必不知道答案，但他就是想问，坏心眼地想看对方窘迫。
肖叶丞低低的声音来到了他耳边，那点凉意蹭着他的耳廓，一点一点打转：“因为环宇的投名状，送到了星生商务部，他们告诉我，你会来第一区。”
“是我盲目，总以为自己带着星生走到了今天，我是有资格站到你身边的，我以为叔叔的手再长，也不会再伸到我们眼前了，所以我才斗胆……”
谢挽星被耳畔的痒意搅得缩了缩肩膀，对方顺着他的动作搂住他，两人相拥，亲密无间。
只是他的话语里，还带着意味不明的警示：“你确实斗胆，那时候居然敢拿订婚的事开玩笑。万一谢挽尘没有逃婚呢？万一我那天就是不同意跟你订婚呢？万一我临时反悔不回第一区了呢？”
“这事儿啊……”肖叶丞语调缓下来，更显良心不安。
“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开始，我没想着会见到你，我只是答应帮挽尘的忙而已。”
谢挽星顿住：“什么？”
“是你堂弟找到我，说他要去外头打电竞比赛，战队没钱，求我资助点，他无法脱身，求我跟他假订婚，家里问责，求我帮他顶一下。”
谢挽星一把推开肖叶丞，手把持着对方肩头，前后猛晃两下：“你疯啦？这稳赔不赚的买卖，你居然还能答应他？”
肖叶丞顺着他的动作前后摇晃，只是停下来的时候，表情依旧淡定淳朴，凤眸里闪动光泽，透露出无辜。
“可是哥，他说他是你弟弟诶。”
“那些没署名的请帖？”
“挽尘做的。”
“那套合我身的礼服？”
“挽尘准备的。”
“那些让人下不来台的宾客名单？”
“也是挽尘拟定的，哥你知道，我在京华的人缘并不好……”
谢挽星咬了咬后槽牙，莫名有种被亲近的人坑了的感觉。
亏他这么久以来还觉得肖叶丞这小子是从商学坏了，在感情里还敢步步为营算计他，结果搞半天，都是谢挽尘这小子在背后搞鬼！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不知道最后跟你订婚的人会是我？”
肖叶丞憨憨地笑了起来，凤眸里没半点算计：“嗯，我订婚那天才知道，谢挽尘逃婚后还有planB，哥，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就是黄天保佑，运气绝佳？”
谢挽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
肖叶丞挨骂了，还是乐乐呵呵的，眼眸明亮，笑得像一条等待奖赏的小狗。
“可是哥，我最终还是跟你结婚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谢挽星：（翻白眼）救！这恋爱脑怎么是我家的呀！

“所以。”谢挽星总结陈词。
“那场订婚宴是谢挽尘的手笔，那些订婚的报道是我在圈子里的对家故意写的，而你跟我，就是整个事件里面的小白鼠？”
肖叶丞听了他的话，没怎么思索就点了头。
他也一直在被种种事故推着走，无论是订婚还是被迫承认婚约，哪怕他做这一切都心甘情愿，甚至心怀感激，但他无法否认，他与谢挽星能走到今天，还是那些外力作用更大。
谢挽星看着自己那只顾着傻乐的爱人，心忽然化成了一滩水，再也强硬不起来。
何其诡异，他总以为自己跟肖叶丞之间能再续前缘，是对方步步为营，是自己无奈沦陷。
结果到了最后才发现，对方从未桎梏过自己，而是他总在原地打转，以为自己逃不出牢笼。
其实他也明白，他不是逃不出，是根本就没奋力逃过。
爱意难消，如何抹平波澜？
只是他想不明白……
“如果订婚那天我没回来，你不还是见不到我吗？”
谢挽星眉头锁了起来，一个秀气的小结，叫人忍不住用拇指捻开。
肖叶丞一边揉着对方的眉心，一边低声解释：“见不到也没关系，反正星生和环宇有合作，我们总能见到的。”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那万一我提前知道我们合作方是星生，就是不愿意来第一区见你呢？你难道会主动过来找我吗？”
肖叶丞摇了摇头：“我不会找，我没脸找，如果我们之间是光凭我的意愿就能推动的话，那我的脸未免也太大了。”
谢挽星看着对方认真作答的样子，伸手握住了对方还在帮自己按摩眉心的手指。
勾下放到了脸颊边，稍稍歪头贴着对方颇有热度的指尖：“那你不还是见不到我吗？”
“不会，我们之间，还有陆宜洲他们的婚礼，还有第八区的电影，如果实在无法靠近你……我会考虑跟百通加深合作，只要我给的优惠够多，合作迟早会波及到你的环宇的。再大不了，我也可以带着星生进军影视圈，只给你投钱。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靠你近一些，就算无法在你面前露脸，也希望你的工作和生活能因我而自在一些。”
肖叶丞眼眸垂了下来，并不觉得自己这些计划代价大、收益低。
恰恰相反，他只觉得自己心眼挺坏，说好了要给谢挽星足够的自由和空间，却还是会忍不住去挤占对方世界里的小小一隅。
“见你不是我的目的，哥，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快活，如果我能成为你快活的一部分，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肖叶丞说着，有些失落的抿起唇。
“但我似乎总在让你失望，我并没有让你很快乐，我总做不到让你舒坦。”
海浪声一阵一阵，盖过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谢挽星碰了碰对方的手指，随后用尖牙代替柔软的嘴唇印下浅浅的烙印。
“我知道你没那么完美，你一门心思扑在你的治疗剂上，工作总忙，没空消化我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绪，你还胆小，怕我受伤，结果总害我误会更多，你还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能把一切都扛过去，最后只会搞得自己更累。”
他松开牙，随后换成了粉色的半截舌头，舔了下印子，像橙桉每次使坏咬人后总会象征性安抚下。
就连他的话语，也转了调子，突然变得温和，跟五年前他最爱肖叶丞时一模一样：“可谁又是完美的呢，我也有我的毛病，嘴坏，不爱听解释，就爱自己瞎想，还要面子什么都不肯问，想一出是一出，我还不顾你的喜好非得养猫……难道你就不爱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