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禁食芫荽)

“经济上的事只能由联合政府来管，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这里的患者能好受一些。”
他分出了一只手，捏住谢挽星的手腕，轻轻捏了下，像是安抚。
“哥，你能愿意拍摄体质题材的电影，还特地选了第八区作为故事主场景，已经是一种努力了。”
谢挽星顿住，没想到能从对方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
他视线往外，落在逐渐被绿植掩盖的环境上：“其实……我只是觉得这个剧本好，才想拍的。”
语气失落，透着挫败。
谢挽星其实一直都知道，在悲天悯人这件事上，肖叶丞站得比自己要高很多，对方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在为患者研制治疗剂，无论是本科阶段还是研究生博士阶段，肖叶丞的课题都围绕着治疗剂展开，从未跑偏过。
虽然谢挽星一直都没问过缘由，但看肖叶丞的履历，他在读高中以前一直都在第八区待着，或许从小到大看多了患者发病的情况，才让他在顶着天才的名号进入京华大学的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自己的学习方向。
并且，这俨然成为了肖叶丞终生的事业。
跟对方相比，谢挽星觉得自己身上实在铜臭味十足，进入影视圈也只是为了能在文娱行业掺和一脚，扬扬名声，毕竟其他领域于他而言更没意思——除此之外，他真没什么可追求的。
如果不是因为要勘景，他可能都不会知道俄蒂斯还有这样的特殊学校。
像他们今天要去踩点的这所学校，只是第八区中普普通通的一所特殊学校，而这样的学校，在第八区有几十所。
在第一区和第三区时，谢挽星从来都没听说过有什么患者特殊学校，那是因为他待过的地方物质条件都足够发达，患者比例也相对较低，那里就算有患者，也不至于出生就被抛弃，更不用提无力抚养的问题了。
在肖叶丞评价他以前，谢挽星甚至都没去想过这部体质题材电影该起到的社会影响。
车子颠簸了一下，这边路况一般，老旧的水泥路因长久的倾轧而多有破损，两人跟着起伏都有了一颤，模样滑稽，气氛也松快了几分。
“但无论如何，有你这位制片人，才会有这部电影，不是吗？”
肖叶丞用目光安抚着谢挽星，他的气息也给到了同样的作用。
谢挽星只瞥了他一眼，把最后一块甜糕塞进了嘴里：“不用安慰我，我本来就没那么伟大……”
他嚼了嚼，喉结滚动，将甜糕送进胃里，不知是甜食的作用，还是肖叶丞在身边的原因，总觉得失落少了些许。
“反正我们家有你这一位企业家就够了，我们这些姓谢的来当万恶的资本家就行。”
谢挽星轻轻嘟哝着，阴阳怪气的。
肖叶丞没有同往常一样殷勤回话，而是看着前方，静静地开自己的车。
只是唇角实在压不住，往上一勾，翘成了弯月。
他在心里回味，刚刚，他星哥说的是……
“我们家”。
一行人陆续来到特殊学校，这地方不大，跟谢挽星熟悉的校园相比，环境也称不上好，但很是干净，教学楼看着也是有打理的，外墙面有刷过二次漆的痕迹。
学校的领导一早就等在了校门口，见主创团队过来，第一时间上来热切地握了手。
只是校长陈星苑在跟肖叶丞打招呼的时候，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这位领导，你是星生制药的……肖总吗？”
站在一旁的谢挽星冒出头来。
“是的陈校长，肖总是我们电影的顾问，这次特地陪同过来勘景的，你们认识？”
肖叶丞张张嘴，想简单说明一下情况，却被陈校长激动地打断。
“认识认识，肖总给我们学校捐过很多次治疗剂，怎么会不认识？不光是我们学校，星生给第八区所有特殊学校都捐过治疗剂，肖总真的，我一直都想当面谢谢你，只不过之前我都混在受捐集体里面，没办法特地跟你道谢……”
陈星苑说着，朝肖叶丞狠狠鞠了个躬，其他校领导见了，也都跟着道谢。
肖叶丞连忙把人扶起来：“我做的这些跟您比起来都是小事。”
“不小不小，你做的都是造福社稷的事，这怎么会是小事呢……不过说起来，我们学校跟肖总的缘分还真不浅，五年前有个人特地从第一区来我们学校调弟弟的档案，我们档案处的老师最近重新归档的时候才发现，当时办理手续的人就是你诶，肖总。”
作者有话说：
谢挽星：哦豁，五年前？特地？（微笑黄豆脸）

谢挽星的眼角一跳，视线落到身边的人脸上，想看看对方能给出什么解释。
但肖叶丞并未敏感地察觉到陈校长话里透露出的信息，他面色如常，语气平静：“我有这个印象，当时给弟弟办理一些手续需要用到档案，我是有来过第八区一趟，没想到陈校长能把这样的小事记在心上。”
陈校长听到他的话，热切地打开了话匣：“肖总的弟弟是白漓是吗？我对这孩子有印象，他长得乖，很是听话，成绩也好，当时我还见过他妈妈几面……”
“陈校长，往事我们后面还能慢慢叙，现在要不让各位领导先进去？我们还是正事要紧。”
一直平静听讲的肖叶丞突然开口打断了陈校长的嘟囔，生硬且有失风度，不像是他平时的作风。
陈校长被打断后虽然感觉有些委屈，但还是听从了肖叶丞的话，点头迎了所有主创团队的人进学校。
肖叶丞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动身，他往旁边几步，让其余人先走，自己跟在队尾，而谢挽星眼看着自己未婚夫走最后，也自然地跟着对方在队尾踱步。
谢挽星总觉得心里堵着，像有一口气没吐出去，五年前那些算不得美好的记忆隐隐有向他冲袭来的意思，哪怕不停在心里劝说自己别在意，也还是忍不住在脑中勾勒白漓与肖叶丞相处融洽的样子。
他忍不住又往肖叶丞的脸上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在跟陈校长聊过白漓的事后就变了脸色，严肃而沉闷，像是剥去快乐小狗的表象后露出了沉重颓然的内里。
这人就这么在乎他那便宜弟弟吗？
既然在乎，那何必又对自己……
谢挽星发现自己的思路像有了惯性，经历过一次背叛以后，再察觉到苗头，就会轻车熟路地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只是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忽觉手腕一紧，是肖叶丞轻轻攥住了他。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肖叶丞已经恢复了他熟悉的模样，眼眸里温情脉脉，唇角也勾着笑意，仿佛刚刚那一脸苦闷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本人。
“哥，别走神，咱们不是堪景吗？”
肖叶丞的好意提醒让谢挽星觉得对方是五十步笑百步，但他并没有选择跟对方辩论，而是跟着对方的引导，慢慢走向了教学楼。
众人先是看了一下教学楼的情况，这学校不大，但设施还算完善，教室里的教具之类的跟第一区学校也差不多。
他们隔着玻璃看了下教室里上课的情况，发现这里的课堂虽然生动有激情，但孩子们听得都很认真，纪律当然不必说。
别说初中部的课堂纪律好，就算是小学部低年级的课堂，那些孩子也都是乖巧坐着，说话也知道先举手。
陈校长解释道：“患者孩子的规则感普遍强于其他体质的孩子，他们很懂礼貌，很守规矩，也很能体谅别人，虽然大家都说带一群患者孩子不容易，但在我看来，患者小朋友反而是最好带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他们都能理解和体谅。”
她这样说着，倒是让主创团队里拥有孩子的那几位有些动容。
谢挽星蜷起指尖，放在裤子布料上轻轻抠，肖叶丞注意到后，知道他哥这是心里有波澜，于是主动靠近，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患者的规则感似乎是基因决定的，这样的孩子更温顺，共情能力更强，创造力也更发达，从某种意义上说……患者其实比普通人更适合社会化的工作。”
肖叶丞只是从研究角度给了一些解释，客观而理性，并没有渲染什么情景，却很好地安慰到了谢挽星。
谢挽星主动勾起手指，握住了对方。
“如果他们能够不再发病，真正融入社会就好了。”
肖叶丞紧了下手，捏捏对方的手掌：“我一直在为这个目标努力。”
谢挽星没有回话，却轻轻点了头。
只是当他一边点头时，一边在心里浮起了一丝微妙的犹疑。
——肖叶丞会有这样宏大的目标，有多少是因为他的患者义弟呢？
众人参观完教学楼后，陈校长又带着他们来到了操场。
阳光渐收的初夏下午，有体育老师正带着孩子们上体育课。
患者的体育课不比普通孩子的，为了避免剧烈运动引发意外，他们不会排那些危险的项目，所以他们看到的孩子们大部分就是在操场上打打板羽球，踢踢毽子，或者是散散步。
这样的安排十分合理，倒也解释了谢挽星多年的疑问——他学生时代上体育课时，总是会碰到那些突然在操场上发病的患者同学，他以前就想过为什么不直接安排患者进行和煦的体育锻炼呢？难道为了统一的教学标准，就非得让体质不佳的同学冒上生命危险吗？
只是合理的安排似乎也无法阻挡体质的倾轧，当导演询问学校学生的发病率时，陈校长的表情又沉重起来：“跟以前相比是好很多了，毕竟现在有了长效治疗剂，情况总会好些，但不管怎么说，患者发病还是无法避免，这里几乎每天都会有孩子发病……”
就在校长说这些话时，操场的另一端突然有了嘈杂声。
孩子们聚集起来，有高年级的患者孩子往人群里钻，就连正在教学的体育老师也停下了课程奔向聚集处。
谢挽星和肖叶丞并没有跟着主创团队走，事发之时，他们距离出事地点并不远。
两人听到孩子的尖叫声后，同时扭头往人群那边看去，几乎只一眼，两人便迈开脚步，十分默契地跑向了操场的另一端。
这一定是有人发病了。
谢挽星作为顶级药物，在校期间就做惯了药物志愿者，虽然在他这种资质的药物一般都身处精英阶层，不太会切身参与救援，但谢挽星偏偏是那个例外。
他总觉得自己既然有治疗患者的能力，为什么不在力所能及之时施以援手呢？
所以他一发现有患者发病，就会熟练地奔去救援。
“让一让，我是药物，请让一让。”他着急地拨开人群，很快就找到了那发病的孩子。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此刻正满脸通红，耳朵鼻尖眼角尤甚，他正痛苦地蜷曲起身子，手脚发软，没有一丝一毫能起身动弹的意思。
谢挽星赶忙蹲下，什么都没嫌，直接抱起了那个小男孩。
“注意呼吸，孩子，靠近我，深呼吸。”
他抬起头，正想要询问附近有没有遮蔽安静的房间，就与早就为他开好道路的肖叶丞对上了视线。
肖叶丞眼神坚定，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医务室在哪里，跟我来，哥。”
作者有话说：
夫夫齐心，其利断金

第39章 你辛苦了
在现场体育老师的护送以及肖叶丞的指引下，谢挽星很快就把那发病的孩子送到了医务室。
校医室的老师一看孩子的症状，就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情况，连忙引路将人送到了医务室最深处，安静且无人打扰——一般来说，谧静的环境更有利于患者恢复。
老师还麻利地捎上了一支短效治疗剂喷雾。
只是当她准备给孩子用药时，立刻发现送患者进来的两个陌生男人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药物气息。
校医室里又进来了一批人，热闹嘈杂，一时之间反倒成了个不适合患者恢复的地方。
谢挽星把还在发病状态的孩子搁在床上，自己拖了条椅子，坐在孩子身边。
他转过脑袋，示意校医室老师：“我是药物，有救助经验，这边交给我，外头的情况就麻烦你了。”
对方闻言，治疗剂喷雾被收进掌心，点了下脑袋，随后又给那患者体育老师投去眼神。
“闫老师，跟我一起去维持下秩序吧？”
两人离开后，医务室最内隔里只剩下发病的孩子，两个药物，以及一个始终跟随着的怯懦的小女孩。
她看起来倒是镇静，面对当下的情况也不见害怕，甚至都没有惶恐，只是看着有些内向，哪怕跟进医务室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角落里，看大人们商量如何救治的事。
外头的嘈杂很快就被平息，想来是主创团队那些人眼见情况不对，所以跟了过来，但这里实在不适合他们一群人围着，还是送出去好一些。
室内安静下来后，谢挽星椅子的滚轮一动，他更靠近了床铺几分。
他声音温和，静水流深，引导着孩子从发病状态中恢复。
“好孩子，吸气，停一下，来呼气，别着急吸，做得很好，现在继续吸一口气……”
那面色涨红的孩子逐渐恢复了寻常的样子，这室内毕竟有两个顶级药物在，只要发病患者的身体情况不是特别差，那一般只要靠近几分钟到十几分钟就能缓过来。
比那动辄就要等半小时才见效的短效治疗剂要好使很多。
等那发病的小男孩稍有缓解后，谢挽星才松懈下来，他往四周看看，发现这医务室有些老旧，陈设比不上他过去做志愿服务待过的任何一间患者急救室。
哪怕他坐着的椅子，都有皮革破损磨损老化的迹象。
但好在干净，医务室老师应该是有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了。
他没嫌弃这里条件简陋，而是看向肖叶丞：“怎么一直站着？不坐会儿吗？”
只是他刚说完，就注意到了这小隔间里并没有第二条椅子，于是暂时合上嘴，没有再说话。
肖叶丞也不在意，摇了摇头：“我不累，相比之下，还是哥你更辛苦一些。”
他说着，稍稍走近几步，坐到了床铺边缘，取出口袋里的手帕，为谢挽星擦了擦脑门——刚刚他因急救跑动而出了一些汗。
“你做得很好，哥。”肖叶丞凤眸垂落，眼神晦暗，沉沉笼着谢挽星。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哪怕肖叶丞没提，谢挽星也知道对方说的是自己当药物志愿者的事。
读大学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总在患者急救室当志愿者，每周的周末，他们只要没事，就会聚在一起救治患者。
两人成为情侣之前，他们是分别开展救治工作的，当时谢挽星还暗暗跟人较量过谁救治的速度更快，以此来判断自己跟肖叶丞谁的资质更好。
但在一起以后，他们十分自然地选择了一同救治。
一般下午做完志愿者，晚上有别人来接班后，他们会选择一起吃顿饭，随后去外头或者北山区别墅里过夜。
谢挽星称之为“周末约会”。
而如今他们又聚在一起，分明时过境迁，但感觉从未变过。
谢挽星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你也辛苦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语气里婉转的温情已足够意味分明。
哪怕他再怎么防备对方，也还是无法否认，这人骨子里就不是个坏人，心善又温柔，满脑子患者和大义，连思考坏事的时间都没有。
起码此时此刻，谢挽星没有跟对方抬杠的想法，他只想就事论事，对对方说句“辛苦”。
他说完以后便寻思转换视线，看向了那一直站在角落的小女孩：“你怎么不过来些？你是他同学吗？是担心他吗？他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可以过来看看。”
因为谢挽星的邀请，那女孩终究还是大着胆子上前了几步，她伸长脖子，看了下男孩的脸色，那紧绷的小脸才见松弛。
她眨眨眼，眼眸明亮清澈，倒是让谢挽星想到了自己的总助。
“我跟他是一组的，他出了事，我得看着。”小女孩声音不大，细细弱弱，雏鸟轻啼。
“一组的？是……打板羽球一组？”谢挽星忍不住多问了一嘴。
女孩儿摇头，小辫子在脑后晃啊晃，瞧着俏皮：“互救小组，我跟他是一组的。”
谢挽星面露茫然，没怎么听明白小女孩的话。
倒是肖叶丞在旁解释起来：“学校为他们设置了互救小组，两人一组，就是为了在一人发病的时候另一人能及时救助。”
“对的。”小女孩听到正确解释，连忙点头。
谢挽星眉头蹙起，圆眼里有了讶异：“居然还有这样的设置……”
或许是感受到了两位大人的善意，小女孩渐渐大起胆子，问了一声：“叔叔，你们是药物吗？”
谢挽星哽了一瞬，想让孩子叫自己“哥哥”，但还来不及说，就见肖叶丞已经给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