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是好,就是这样的陈国不会有你所谓的陛下了。”
萧约皱眉:“陛下觉得,会因此生乱?”
皇帝笑道:“难道不是吗?朕将奇技司交由你接手,你知道此司要紧,觉得天下之兴将由此始,但你不明白为何要将其隐匿,朕告诉你,因为陈国生祸也会于此——雷霆之钧,岂可轻纵?狂澜既起,谁能挽之?”
萧约陷入沉思,默默无言。
“至于你说的广招人才,甚至异世之人尤其应当重用,更是天真了。非我族类,尚且心存异志,何况天外来者?”
萧约:“可我也是——”
“你不一样。”皇帝将修改过的大婚流程交给萧约,腾出手来操控鱼竿,“朕选你,既是因为先祖托梦,也是因为你经过了层层筛选。朕认定的人和事,不可再有改变。所以,你是天外来者又如何,哪怕你是妖精鬼怪,朕也不在乎。可是其他人不同——像你这样的人,朕在位这些年,总共抓住过三个。”
“抓”显然不是客气礼遇的手段,萧约原先想过,世上是否还有同类?如今得到答案,却是瞬间毛骨悚然:“他们……陛下杀了他们?”
皇帝笑意未达眼底:“你觉得朕会如此处置?”
萧约抿唇没有回答。
“杀了一个。”有鱼上钩了,皇帝没有立即拔竿,而是反复将线放松收紧,遛得大鱼筋疲力尽,他幽幽道,“剩下两个,拘禁在京中某处别院,饮食不缺,也有人伺候。可以说,除了自由,他们什么都能得到。”
可是没有自由,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萧约感觉寒意更甚:“陛下设立奇技司,除了为国聚才,也是为了天外来者吧?不是招募,而是搜捕。”
皇帝没有否认:“这些人,是不安定的祸源。你不能理解心有不忿,也无妨。朕既然认可了你,诸般权责都会慢慢让渡到你身上,届时,你会做何选择,朕不会过问。生前哪管身后事,朕宾天之后,即便洪水滔天也只是你的罪过了,怪不到朕头上。但在那之前,朕还在位,把你的不满甚至怨愤好好收拾起来。”
萧约深呼吸两遍,沉声道:“我一直觉得陛下是明君,但陛下的行为决策又常常让我难以理解。”
“朕在位几十年,让你轻易看透岂不是虚度?”皇帝此时笑意真切了些,“你看不透就乖乖顺从,否则还能如何?到底你还没有真正接过皇位,朕已经格外厚待了你,不要恃宠生骄而僭越,反而闹得彼此都不愉快。别院之中住着两人还算宽敞,三个人就太拥挤了。够了,忙你的去吧。”
皇帝言尽于此,萧约手中握着那册大婚章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陛下,因何杀了那人?”
皇帝戴上草帽,头都没抬:“少在这些琐碎之事上计较。等你到了我这个位子上,如此蠢话,就不会再说。”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不自称“朕”,而是与萧约平称你我。
萧约心内怅惘。
当“公主”已有一段时间,直至此时,他才真真切切感到,父亲带着一家流离二十年着实情有可原。
萧约如今掌握着从前难以想象的权势,一人之下,还是处处受限。
无人之下,难道就真的自由吗?
等萧约真正做了皇帝,就会和他一样想法吗?
到那时候,萧约还是萧约吗?
皇权之下,皆是囚徒,包括拥有皇权的本人。
大婚定在四月二十三,距离婚期还有三天,萧约还住在行宫——这是皇帝亲自改过的章程。按皇帝的说法,公主尊贵无比,成婚自然与民间嫁娶不同,要先迎驸马入宫,然后公主摆驾回銮,以分尊卑上下。
这些日子,连奏折都是送到行宫来给萧约批阅的。
行宫少人,萧约又和皇帝意见不睦彼此冷淡着,更显得寥落。
裴楚蓝照旧给萧约诊脉,见他神色倦怠郁郁寡欢,便问:“又厌食作呕了?不应该啊。我那药是包管病除的,又兼安胎的功效,你到生产都会平平稳稳的。就算再怀下一胎,也一点事儿没有。”
“还怀呢,这一胎都是意外,无论男女,绝不再生了。”萧约捧着脸,“我没感觉不舒服,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还有什么值得忧愁?”裴楚蓝拖了个凳子,坐在萧约对面,“是在想人吧?”
萧约脸一红:“谁想他了。年轻轻的,又是大男人,不做正事,成天黏黏糊糊算什么?”
裴楚蓝咂舌:“我可没说是谁,自己暴露了吧。害喜好医,相思病却不好治。”
“少耍嘴皮子。是我让薛照大婚之前都不许进宫,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凭他的本事,不会遭遇危险,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你还说我呢,要治相思病也该先治你。”萧约反唇相讥,“要不是裴青这两天不在,你能有闲心和我贫嘴?”
这回轮到裴楚蓝目光闪避了,他道:“打住,别把我当成深闺怨妇,就算有人牵肠挂肚,也是小青不是我。再说他去汤泉药浴是为了解毒,也是正事——哎,前一阵,来行宫的那个当官的,叫什么来着?”
萧约挑眉:“他长得和花款冬没一点相像,做不了你师父的替身吧?就算裴青不在,也没人敢趁虚而入吧?”
“说什么呢你。”裴楚蓝白他一眼,“别把事往我身上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说你,当时我远远瞧着,那家伙可是对你含情脉脉。”
萧约一阵恶寒:“你嘴里怎么就吐不出象牙呢,哪里就含情脉脉了,他可是个男人……”
“薛照不也是男人?”裴楚蓝不屑道,“别跟我说,你这孩子都怀上了,还瞧不起我们搞断袖的。”
“不是一回事……我从来也没瞧不起谁。”萧约面色纠结,“他是对我笑了来着,但那是因为……哎,跟你没法说。反正我和那位之间一点暧昧都没有,别看见两个男人就往那处想——你怎么知道行宫来了外臣?这可是国家机密,你偷看偷听,砍头都是轻的,该株连九族。”
“株连十族也没事,反正就小青一个。”裴楚蓝耸了耸肩,“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虽说你这个身份,三宫六院都是应当应分的,不过薛照可不是个大度的主儿,要偷腥尝鲜,躲着点啊,乖孩子,听我的准没错——那位还挺好看的,虽说比不上薛照,但也是不错的。”
萧约抚额:“这都哪跟哪啊,没事都让你说出事来,你觉得好看你拿去看……走开走开,我烦着呢,不治你窃探机密的罪过就偷着乐吧,还在这拱火。相比于我,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裴青才走,就有男人进了行宫来,你觉得他是怀疑你还是怀疑我?”
“你这话说得,像是我成天勾三搭四似的。”裴楚蓝悻悻地撇嘴,“跟你开个玩笑都开不起,真没趣。”
裴楚蓝起身去配药,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别在小青面前乱说啊,这小子没什么头脑,就剩莽撞……”
萧约也收拾心情回去处理公务了:“先管好你那张嘴,再来嘱咐我吧。”
两人都没把这场闲谈对话太当回事,然而当夜,裴楚蓝和萧约房间里响起了同样的质问——
“那个男人,当真长得还不错?”
孕初期不宜盆浴,萧约便在卧房里支起屏风淋洗擦身。
裴楚蓝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但医术上一点不含糊,给萧约安胎尤其用心,将他照顾得很精细,连洗澡水里都配了安胎药,通过浸润皮肤补养身体。也是因为药味,萧约未能及时发觉薛照的到来。
直到萧约伸手去够搭在屏风上的寝衣,才发现另一头被人拽住,屏风之上有影影绰绰的身影。
与此同时,薛照的声音响起——
“那个男人,当真长得还不错?”
萧约懵了一瞬,被那股熟悉的香味侵袭又觉得羞臊难为情,许多话堵在嘴里没说出来,就这么呆愣着。身上水汽蒸发,让他冷得哆嗦,打了个喷嚏。
“天气渐热了,也要注意别着凉。”屏风后的人松了手,往后退几步,投影也更加模糊了。
萧约快速套上衣服,边系扣子边从屏风后头绕出来:“不是说过大婚之前都别见面了吗?况且,我还在生你的气呢。民间的习俗也是,未婚夫妻成婚之前不能私下见面。”
薛照坐在床沿,伸手将萧约揽过坐在腿上,同时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用来绞干头发的帕子:“殿下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反过来治我的罪。我知道殿下在生气,也记得原话是‘成婚之前都不准再进宫’,我没进宫,殿下不在宫里,我进宫做什么?”
“你这是抠字眼曲解。行宫不也是宫吗,你怎么进来了?”萧约语气并未较真,他身上散发着清幽发苦的药味,由着薛照给自己擦拭湿发,“就算不问抗旨的罪过,刺探国家机密,该当何罪?”
薛照将萧约的鬓发归于耳后,弯了弯唇角:“依律行事吧。裴楚蓝说了,株连十族也无妨,我是同样的罪过。我亲朋稀少,韩姨不能叫冤,一两叫冤也没人听得懂……那就还剩殿下……殿下被连坐了,还要秉公执法吗?”
“你别叫我殿下了,听得我心里发毛。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似的。要想治你的罪,名头多着呢,假冒伪劣的太监,喏,把柄证据就在我肚子里揣着呢。”萧约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吃醋也得有个分寸吧?别在你的崽子面前冤枉我。”
“已经有些显怀了。”薛照轻抚萧约腹部。
“是啊。”萧约道,“司衣司那边把婚服腰身放大了一些,婚后我也可以束腹一段时间,裴楚蓝说不碍事的。”
“别那么做。”薛照摇头,“那是宫里要隐瞒身孕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再说不碍事,到底还是会伤身的。就算让他们瞧出来又如何,此事不能用一般的纲常看待。储君未婚先孕,江山后继有人,大臣们该高兴才对。”
萧约环住薛照脖子:“可是,尚未成婚就有了孩子,总会被人议论的。而且你如今用的是质子身份,公主和质子见面还不到两个月,这肚子却是快三个月的……要是让别人看出来,他们可要笑话你了。”
薛照:“虚名算什么?我得了实惠就好。”
“既然知道务实,那你还管吉贻好不好看?还一来就质问我。我和他谈的是公事,是君臣关系,怎么会注意他的长相?现在更是一点也记不住了。”
萧约头发差不多干透了,他隔着潮润的帕子和薛照十指相扣,缓缓挤进指缝反复摩擦:“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行宫怎么也是四面透风的,你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地。分明是秘考,快弄得人尽皆知了,要是皇帝知道,他又会觉得我无能了。”
薛照抽开帕子,直接亲吻萧约有些发皱的指腹,一路亲到手腕上去,亲得萧约痒痒发抖。
他道:“殿下监国做得很好,秘考对我来说确实隐秘——前些天赐婚的旨意正式颁布,我便想来找你的,见行宫外围方圆十里都如铜墙铁壁,担心皇帝觉得我眼界太窄收回旨意,便没有勉强为之。这两天守卫松散了些,我料想无妨,所以又来了。本想听裴楚蓝说完你的身体状况就走,竟然会有意外收获——原来那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叫吉贻,殿下喊得好顺口。”
萧约张了张口,看着薛照一副被负心汉始乱终弃的模样简直是哭笑不得:“是人都有个名字,我又不是结巴,叫谁的名字不顺口啊……你刚刚才说了,怕皇帝觉得你整天只想情情爱爱,撤了你的驸马头衔,怎么还揪着这茬不放——不是,我和吉贻压根没什么!就是觉得他脑子聪明,是个人才,所以多说了两句话。他长得哪有你好看,全天下你最好看!”
“驸马不能善妒,但男宠可以歪缠。”薛照越发拿腔拿调起来,拈酸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未来的储君殿下,竟然也会诳语骗人。先前还说根本记不住他长相,既然记不住,又谈何比较?”
萧约:“……”
薛照乘胜追击:“怎么,被我说中拆穿,殿下哑口无言了?”
萧约抓狂:“你……先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无理取闹呢,还真是歪缠……哎哟——”
薛照听见萧约声音突然变了调,瞬间紧张起来,看他捂着肚子五官都皱在一起,慌忙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胡乱吃醋,再也不惹你生气上火了……你别动,我去找裴楚蓝——”
“知错就好。”萧约闻言立马恢复了神采奕奕,扬眉看着薛照,“我没事,别去找裴楚蓝,劳动他一次,他得嘀咕好几天。我还以为你不在乎我和我肚里的崽呢,这么咄咄逼人的。”
薛照神色尚未舒缓:“真的没事?”
萧约:“没事,你闻闻我身上的药,又吃药扎针,又天天淋浴的,就是个哪吒也被降伏了,在肚子里乖着呢。”
“是我让你受苦了。有时候我想,作为丈夫,我是否太过无能了?除了负担,还给了你什么?”薛照垂眸,“不能给你助益,还拈酸吃醋……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刚才还是恃宠而骄的男宠,这会怎么成了自怨自艾的怨夫了,我认识的薛照可不是这样。”萧约抬起薛照下颌,和他对视,“你怎么没给我东西,肚子里不是?”
“绵延后嗣,是个男人都能——”
“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行。任何男人,都不配让我做到这种程度。”
萧约主动亲吻薛照眼尾:“我也该反思,让你患得患失,是我给你的太少了。”
两人鼻尖相碰,薛照说:“不少,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以后再也不吃醋了。”
“不,其实我喜欢,你吃醋说明你在意我。”气息交缠勾出热望,萧约低声缓道,“自打翻过年来,我们实在是聚少离多,国事公事忙个不停……许多大道理压着,总要顾全大局,我心里也会烦躁甚至是叛逆,别处不能发泄,但还有你……我们一起做些离经叛道的混账事也无妨,何况并不算很混账……”
薛照会意却迟疑:“还没满三个月……”
“可以了。”萧约摸索到薛照的束缚,“别顾忌我,我的身体连批六个时辰奏折都没问题……我倒是怕你,不让我束腹,自己倒是勒得严严实实……你是我的,完完全全是我的,不许你自己胡来。承诺过可以验货,现在又不让了?”
两人坐在床边,近旁就是一尺有余梳妆用的镜子,不是铜镜,而是陈国独有的银镜,格外清楚。
镜中映出两人渐染绯红的脸颊。
宫装繁复,如芙蕖重重叠叠,田田铺满,而南风有意便能撩拨成径逐层探入,萧约反手捂住薛照眼睛:“不能看,只是触碰到就已经很难为情了……都怪你,也不知道会不会一辈子这样,我也没出息,生气也坚持不了多久……薛照,离三个月也没差两天了,可以的。”
“可以”二字宛如大赦,萧约耳垂上的坠子微微摇晃:“是你自己开锁,还是我来?嗯?驸马。”
薛照正襟危坐,却因指端探索而周身热得发烫:“我……我们……还没有大婚……”
“箭在弦上,只能对不起驸马了。”萧约接着薛照先前的剧本演了下去,字字如蛊,“驸马善妒,婚后就没机会和美貌骄纵的男宠温存了,及时行乐吧……我好像听到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了,像是一道道金条连成的枷锁,憋得真可怜啊……既是男宠,我怎么能不宠你呢……”
萧约已经抬手去摘耳环。
薛照的眼睛得到释放,他看向镜中,炽热的爱意在两人脸上烧出彤云。每一步的动作,哪怕极其细微轻柔,带来的反应也会在镜中无限放大,间接迂回又无比直观。
“放开我的手,你也别乱动……”薛照气息杂乱道,“婚期没剩几天了……我知道栖梧宠我,我也愿意做男宠……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萧约说着一顿,因为薛照把他刚摘下来的耳坠又戴了回去。
“没满三个月,不行。差一天都不行,要严格遵照医嘱。”薛照红着脸语气坚定,他道,“我想和你厮守一生,就得做好万全准备,让所有人都无法拦阻,包括皇帝在内。我这次来,除了确认你身体无恙,还想告诉你最近探知的消息——薛昭已经回到卫国,我派了心腹一直暗中跟踪,暂时没有什么异动。还有你师傅的同门师妹,近些年一直在京城,而且是位有名的人物……”
萧约难以置信地听薛照说完情报,看着他在自己眉心落下一吻,然后越窗而走,怔了许久之后羞愤咬牙:“薛观应!你在这种情境还能提起别人!还就这么走了!走了!你大爷的!你是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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