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赶三六九的场,每个月中旦逢三六九结尾的日期就会聚起许许多多挑着担、开着三轮车从周边城镇乡村下来摆摊做生意的摊贩。
老街是这种市场的主战地,吆喝声不绝于耳。
老乡俗的支撑下,集市往往开得早。刚过早餐的点,已经是水泄不通。周景池在背着背篓的人群中艰难穿梭,踮着脚找人。
赵观棋是个跳脱的,碰上热闹的事儿第一个坐不住也站不稳,就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像个挣脱绳索的小狗撒欢儿似的奔没影了。
气叹到一半,手机却未卜先知地响起来。
“跑哪儿去了?”周景池接起电话,站到门口的台阶上去望。
“你要吃白糕吗?”赵观棋答非所问。
“什么白糕,你跑去买早餐了?不是说想吃小笼包吗。”周景池看了眼手里冒热气的小笼包,“我又白买了?”
“这个闻起来好香的。”赵观棋陈述理由,须臾又说,“还没有买,你过来给我买。”
“这个婆婆没有手机,我没有现金。”他认真补充。
周景池听到咽口水的声音,耐不住扯回重点:“在哪!”
没有回答,攒动的人头中挥起一双手,周景池摁断电话,挤过去挤过来才挪到一个热气腾腾的背篓前。
“你说的白糕是这个?”
没等赵观棋点头,老婆婆说起话来,指着纱布下的纯白糕笑吟吟地纠正赵观棋毫无水平的胡乱取名。
一席话下来,老婆婆笑得露出稀稀落落的牙,赵观棋解读失败,转头求助:“...她说什么了。”
“一句没听懂?”周景池一直觉得月池地方话没那么晦涩难懂,看着赵观棋一副被考倒的模样有点搞笑。
“保守了,我是一个字也没听出来。”赵观棋纠正。
“她说这个不叫白糕。”周景池偏头指向一个个呈浑厚飞碟状的糕点,对他说:“这个我们这儿叫做碗儿糕。就是饭碗的碗,因为这个是放在碗里蒸出来的,你看形状就知道了。”
周景池介绍‘碗儿糕’的时候换了方言,说得又慢又清晰,还尽量减去了一些太过本土化的词语,赵观棋听得一激灵,马上转过头看他。
“你再说一遍?”
以为没听清晰叫法,周景池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重复:“碗儿糕。”
“普通话听起来有点怪,但是我们这是这么叫的。地方小吃,还不错的,微甜,你喜欢的话可以多买点,拿回去吃不下后面可以蒸一下继续吃。”
“你...”赵观棋像听到什么宝贝似的,“你怎么不说方言了。”
“你又听不懂。”周景池心道莫不是有什么城里人看啥听啥都新鲜的方言崇拜。
“可是你说方言好好听。”赵观棋重点立马跑偏,来了兴致,立马趁热打铁,学着周景池的口音说:“碗儿糕。”
“弯饵糕。”
“莞尔糕。”
“往二高。”
“像不像?”他喜滋滋邀功。
“......”周景池扯着嘴角呵呵了两下,低头往塑料袋里捡碗儿糕。
塑料袋明晃晃地鼓起来,周景池掂了掂,转头问:“够了不?”
赵观棋还在一旁嘀嘀咕咕着,周景池推了他一下。
“神神叨叨的琢磨啥呢。”他将袋子举起来,问赵观棋:“够你吃了没有?!”
“装满嘛。”
周景池看着从身上搜罗出为数不多的二十块纸币,莞尔一笑道:“我只有二十块。”
最后还是老婆婆看赵观棋喜欢得紧,又往口袋里塞了几个,笑呵呵地用赵观棋听不懂的方言说:“喜欢吃,下回又来哈。我每回都在这个地方摆摊摊喔。”
逆着人流走,赵观棋提溜着口袋风卷残云。察觉到身边人不见的时候,周景池已经快步追上来。赵观棋看着吸管被插进豆浆,泛出热腾腾的香气。
周景池递过去:“小心烫。”
赵观棋腾不出嘴,叽里呱啦说了句什么也没听清。周景池没走原路,把人往侧边一条小街道领。
到了理发店外,周景池把直冲冲往前走的人喊住:“剪头发。”
“你不是前两天才理过么。”赵观棋说。
“我说你。”周景池看过去。零碎的额发已盖住大部分眉眼,这段时间赵观棋足不出户,享受了段好日子,这种日常小事儿也抛之脑后。
周景池将他按坐在靠门的一个椅子上:“一天天的总撩头发,替你难受得慌。”
小、陈旧、不平整。这是赵观棋打量完整间在他看来不能称之为理发店的铺子后得出的结论。地是没有铺地砖的,镜子是贴满淘气贴纸的,身下的椅子是看起来要喊一声叔叔的。
赵观棋战战兢兢地注视还忙碌于其他顾客头上的理发师傅。拿着剪刀的手颤巍巍,剪得时候要翻来覆去确认几遍才下手,修理鬓发时拿着手一寸一寸地修,一厘一厘地摸。
“那个...你确定天黑之前能轮到我吗?”赵观棋将喝完的豆浆杯子在手里转来转去,“咱要不换一家?”
“你别瞧不起人。”周景池一眼看穿,“人家靠剪头发成家立业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刚说完,师傅就走过来要带他去洗头。
赵观棋将没吃完的碗儿糕塞进周景池怀里:“你不许到处走。”
像是怕他不听嘱咐,又说:“我没钱付的。”
在周景池眼皮子底下剪,赵观棋千叮咛万嘱咐只需要稍作修剪就可以。在镜子里盯着周景池,周景池透过镜子也盯着他。阻挡碎发的衣篷被拿下那一刻,周景池在镜子里站起来。
赵观棋转过身子,周景池细细打量一番,最后张了张嘴却什么评价都没有。
走出店,赵观棋不自然到总是抬手去摸。两人走过巷口,赵观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截住专心走路的周景池。他想了一想,饶有兴趣地问:“你们这夸一个人好看会怎么讲?”
周景池回复完杜悦的消息,抬眼看他:“方言?”
赵观棋脸上漾着笑,点头。
周景池若有所思几秒,说:“乖。”见赵观棋有兴趣,他不免解释几句:“一般来说男生女生都可以这么夸,是指长得很好看,而且很可爱的意思。”
赵观棋似懂非懂,一番搜肠刮肚后模仿起月池话的腔调,说:“你很乖。”
周景池一愣,笑起来:“不是这么用的,夸人也要有由头。”
“那我乖?”赵观棋融会贯通,“我刚好剪了头发。”
周景池面露不解。
“我剪了头发,你可以这样夸我。”他贴心提醒。
清晨还不算热,太阳只从云层后透出一点点光。赵观棋驻足不前,理发店里没等到的夸奖变成横亘在两人前的大山。他是个藏不住事儿的,非要周景池夸出声来才作数。
“你都多大了。”周景池不管他,继续往前走。
“不是你说的都可以这么夸吗?!”赵观棋紧追上去,亦步亦趋地控诉:“碗儿糕只给我买20块钱的,风扇给我吹旧到快散架的,理发只给我剪15块钱的!”
周景池猛地停脚,听赵观棋大声道:“小气鬼!你昨天还夸汤圆可爱,人家也不理你,你还不是咕咕唧唧的说了十来分钟。”
“......”
“背着人打架,没猜错的话还是两次。”周景池放缓语速,“你这已经不属于乖的范畴了。”
在这大街上忽然翻起旧账来,赵观棋一怔,抬眼看对方,周景池却没有再看自己的眼睛。散落的目光的扑在他脸上其他部分,对他说:“你额头上那块伤,铁定是要留疤的。”
细碎的,淡淡却蜿蜒的疤痕。周景池用目光临摹过许多遍。
赵观棋有睡午觉的习惯,他没有。自莫名喊疼的梦话后,周景池时不时会在他午间睡熟的时候去看几眼。
赵观棋睡觉很不安稳,不知道在紧张什么,睡熟后总不自觉皱眉,不自觉砸吧嘴。嘟囔着听不清的只言片语随着毯子被蹬到坐在床尾的周景池身上。
将毯子重新盖好,周景池视线总会长久停留在那张脸上。上次摸过的伤痕竟然比触感更严重,侧睡着能看到半截凸起的疤痕。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周景池暗暗觉得两场架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链接。上次的架是和何冕打的,看到照片那一秒他恍然。
赵观棋跑出去找的不是演讲稿,是他们的第二张合照。
小小的相纸掉在地上,被作祟欲爆棚的何冕捡到,不知道两人进行了如何友好的交流,一场拳拳到肉的斗殴在大庭广众下拉开帷幕。
打架不乖,撒谎不乖,缄口不言不乖。
同样的考量在两颗心里独自运行,赵观棋的情绪像被云盖住的太阳似的低落下来。
何冕说没有告诉赵观棋他的取向,周景池陷入更庞杂的谜团——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其他矛盾点。
太阳送走一朵又一朵云,明明暗暗后,终于带着温度不留情地大摇大摆照下来。
“晒起来了,回家。”周景池说。
“我可以解释的。”赵观棋稀里糊涂说出一句话,接着又说:“打架,我可以解释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有车驶过来,周景池埋头将赵观棋往内侧拉。对他说:“我只是想说...打架不安全,你本来就受过伤,只怕雪上加霜。”
赵观棋没说话,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完美证词。周景池看着那副犹犹豫豫的模样,突然觉得对方被自己传染了扭扭捏捏的烂毛病。
“按你自己的话来说。”周景池去看他的脸,哄他:“你这脸很金贵的,留疤不好看了不是?”
踌躇一瞬,他换了说法:“就不乖了。”
“乖有什么用,你还不是——”赵观棋改口,“你还不是要走一个月。”
他无视好友韩冀的存在,嘟囔抱怨:“我一个人要无聊死了。”
“很快的。”周景池扯着他走在成片房檐的阴影下,“等你下次剪头发,我就回来了。”
在了解到赵观棋童年时光之前,周景池对他粘人的特质是无法理解的。一个有钱的富二代,怎么会有这种几近分离焦虑的毛病。但经韩冀的点拨,加湳風上那场高烧,周景池渐渐明白过来。
人生起病来是脆弱的、纯粹的,往往和孩童一样会向外去求。赵观棋高烧到说起胡话来,却一半都是在喊哥。
开着小夜灯的房间泛着没有温度的暖光,水银温度计被握得发烫。周景池忙到手足无措的时候,窗外又偷摸飘起夜雨来,滴滴答答地砸在彩钢雨棚上。
一点一点,一阵一阵,一股一股,陪赵观棋翻来覆去地闹着。
“哥,你手好冰...好舒服。”
“特别好,月亮特别低。”
“这个吃不了,这个过、过敏。”
“我不想爬,我疼。”
“哥,你别哭。”
周景池听得费力,听得糊涂,听得眉头紧锁。发凉的手任由赵观棋抓着贴在脸上降温。安宁一会儿,又激动起来:“我也要、我——”
将耳朵贴得更近,他问他:“要什么?”
烧得通红的赵观棋喃喃道:“我、我也要许愿。”
“不要。”他重复,“不要走。”
燥热的凉夜,周景池悬起一颗喧嚣过虫鸣的心。
整夜静谧,烧渐褪去,注视良久,周景池没再说话,坐在床尾直到天明。
他错了,赵观棋原来是个很能藏事的人。
思绪回到喧闹的天光大明街道,周景池掂了掂手里的口袋,说:“坚持坚持,我回来给你做碗儿糕吃?”
赵观棋跟着动作扫了眼口袋里的糕点,心里盘旋起来。拍摄计划选在一个山清水秀的本地村,一个月都要自食其力,周景池下厨的时间会呈几何倍数增长,怎能任人独享殊荣。
没想到周景池现在还学会这哄人给蜜枣的套路了,赵观棋嗤笑一声,埋头在手机上忙碌。周景池都要等累了,他才笑眯眯地把手机举过去。
官大一级压死人,赵观棋直接盖棺定论,用自己替了组内两个人下去。
周景池瞪大眼睛:“你?!”
“切。”赵观棋扬眉吐气,不死心地强调一句:“我才不要吃别人吃剩的二手碗儿糕!”
【作者有话说】
棋:也是花上老婆的钱了(嘴笑裂
第38章 长命百岁 幸福永年
长达十五分钟的单方面聒噪之后,赵观棋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侧头去看大步大步走的周景池。
“生气了?”赵观棋小声问。
说出来的话一改平时的洪亮聒噪,陡然减小的音量让周景池没听真切,他停住脚,旋开门锁才问:“什么?”
不知道是真的没听见,还是不想提及某人自作主张地跟去受苦的决断,赵观棋难得踌躇一瞬,最后放大声音问:“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这么大声干嘛!”周景池拉门的手一抖。
“你路上都不理我。”赵观棋盯着周景池换鞋,故作沉吟两秒后,说:“那我不去了还不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儿有说变卦就变卦的道理。周景池走进屋,转身低头把另一双鞋子摆正,说:“没有不理你,时间来不及了。”
“还有,你少污蔑人,你说话我可都回了啊。”周景池回想起某人看啥都新鲜,一步三回头的回程路,“不赶着点,待会儿来不及过去做饭了。”
明天是杜悦的生日,本来也该按照以往年的惯例,由周景池提着礼物和蛋糕去陪她吃顿饭。可明天就是要出发的日子,计划不能搁浅,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挪到了今天。
赵观棋是个闲不住的,消息倒比周景池想的灵通。还没正式开口邀约,已经自己问了杜悦美滋滋得到一个席位。
“做饭?做什么饭?你做饭?”赵观棋问。
周景池看着赵观棋慢吞吞换鞋,开口道:“不然你啊。”
赵观棋不解:“悦姐不是会做饭吗?”
话音刚落,周景池一个爆栗降临在赵观棋头上:“生日还让人家做饭,悦姐的东西都让你白吃了!”
“说话就说话,打人算什么...”赵观棋自觉理亏,捂着脑袋灰溜溜拉上门,跟在周景池背后进屋。
周景池的家虽小,采光却好的异常。太阳光洒到一尘不染的客厅地板上,又穿过半个厨房,打在挂起来的锅铲上给天花板附上一片左摇右晃的光斑。
茶几角上,一只白绒绒的脑袋盯着那块光斑,一动不动。
周景池去冰箱放没吃完的碗儿糕和小笼包,赵观棋一个闪身溜到茶几边。
停顿几秒,他猛然出声:“汤圆!”
臆想中弹射到半空的猫影并没有出现,汤圆稳坐钓鱼台,一心仰望着天花板,毛茸茸的猫猫头随着光斑微微左右晃动。
没喊动汤圆,倒把在厨房的周景池喊出神了,他伸出脑袋看了眼,喊赵观棋:“过来把没吃完的水果端出去吃了。”
“来了!”赵观棋在汤圆背后不服气地暗哼了声,昂首大步地进军厨房。
到地,周景池一指台上的盘子:“快点吃,吃完我们出发。”
没有端出去,赵观棋倚坐在厨房台上,看着周景池蹲在冰箱前往外一件一件拿买好的肉和菜。等到吃完盘子里的桃子,他用叉子戳起一块苹果,塞到嘴里才说:“为什么你和你的猫都不爱讲话啊,跟你们待在一起都无聊死了。”
苹果多汁,空气里的甜飘到蹲在冷岑岑急冻室前的周景池面前。拿出一块腊肉,周景池站起来,回头才发现赵观棋已经撑着台面坐上去,剩两条腿在空气中晃晃悠悠。
将腊肉一齐放到袋子里,周景池回答他:“可能因为我们都差不多吧,一家人当然就像了。”
“你们像?”赵观棋停下咀嚼,开始细细临摹起周景池,几秒后又看向还痴痴望着天花板的汤圆,“好像是有点。”
“你们都有蓝眼睛,而且...”从脸看到周景池锁骨,不知想到什么,他说:“你也很白。”
说到这里,赵观棋鬼鬼祟祟摸了摸口袋,看了眼周景池又看了眼汤圆。
清点食材进行到尾声,周景池手里拿着最后一条放不下去的腊肉,转身去看赵观棋吃完水果没有。一转眼,刚还在台面上摇着腿的人已经不见了,水池边剩了个刚洗完的水淋淋果盘。
眼睛扫过客厅,周景池猛地一怔。
夏日的光是黄色的,给汤圆纯白的毛发镀上一层浅金,赵观棋拿着鹅毛逗猫棒绕着茶几一蹦一跳地陪汤圆玩,窗边的风扇开了最大档,扇叶时不时打到外框,哐哐当当。
“这边,这边!”
“跳起来啊!”
“汤圆,看我看我!”
衣服被吹得鼓鼓囊囊,头发随着风和动作跳动着。不够高,不够尽兴,汤圆还不够亢奋,赵观棋脱了鞋跨上沙发,抖得逗猫棒上的铃铛叮叮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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