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发过那场无知无觉的高烧之后,他觉得以前蠢笨的、小心翼翼的自己被一场大火从头到脚燎遍,剩下的赵观棋脑子灵光一闪,如突然参破天机的得道高人一般得出结论——他得莽撞点、大胆点、肆无忌惮点。
要像团里哭着闹着要周景池抱的小孩,要像周景池手机上半夜打过来寻车的电话,要像高烧夜晚半清醒时那样,紧紧环住他的腰。
周景池这样屹立不倒,遇风又左飘右摇的香荷习惯了细水长流的波纹侵袭,习惯了水下时不时撞上来的无脑小鱼。赵观棋应做凫水踏淤泥的人,莽撞无理地将他一把采撷下,种到自己身边无波无浪,没有风吹雨打的爱缸里。
对周景池这样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软惯了的人面对软手段只会游刃有余。
就像此刻,赵观棋得到缘由还是不满意,撇着嘴说:“那不管,你欠我一条鱼。”
说完,他立即得寸进尺:“要你做的鱼。”
周景池苦笑,他实在不认为自己精于厨艺,但还是点点头:“你不嫌弃就听你的。”
“快搓掉皮了。”周景池没放过盯着他的手看,走近些,拨开了水龙头开关。被阳光染成金黄的水哗啦啦泄下来,周景池握着他没沾上白沫的手腕伸到水下。
冲着水,周景池在旁边说:“我可能要出一个月外勤。”
没提电话里那句怨怼的话,周景池看着逐渐流失的白沫痕迹。问他:“我走了你要搬回去住吗?”
“为什么?”赵观棋洗到一半的手呆滞地在水下冲着,侧过脸和周景池对视。
“你回去住,还有人可以继续照顾你的。呆在这里,我一个月都回不来,没人管你。”周景池看着对面拧起来的眉头,顿了一秒说:“又发烧怎么办?”
冲水完毕,赵观棋收回滴水的手:“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接这个。”
“因为你。”他回答。
“我?”
赵观棋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转正身子,高出周景池的眉眼被阳光照得异常清晰。碎发泛着五颜六色的黑色光泽,掩住一半不满的眉,留出那双琥珀一样的眸质问他。
周景池张了张嘴,又因那双眼睛里太过赤裸的灿噎住。他实在也没借口找了:“因为担心你又发烧,我在会议上走神,不小心答应了这个项目。”
意料之外的回答。
赵观棋成了罪魁祸首,原来电话里那句‘都怨你’是这个意思。他心虚地越过周景池头顶瞟了眼茶几上马马虎虎盖上的烂摊子,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下意识想拂去面前的挡眼的碎发,周景池一把抓住他:“有水,擦擦。”
手里被塞了张面料粗粝的手帕,周景池转身去餐桌边拉开椅子:“吃饭。”
这顿饭吃得缓慢些,周景池把风扇挪到餐桌旁,放得远,档位又开得低。哐哐当当的声音吵着赵观棋叽叽喳喳的嘴,他侧头看了眼周景池,脸上全是不满不解:“干嘛不让放近点,这破风扇本来风就不大...”
“风太大对着吹会头痛的。”周景池给他碗里夹一筷子红烧肉,云淡风轻道:“你昨晚上说梦话了。”
“什么?!”赵观棋大惊失色,“这还能传染的吗,你床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说什么了?!”
周景池看他一眼,停住咀嚼:“你在喊疼。”
赵观棋眉心微蹙,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问:“喊什么疼?”
“没听到,我推开门,你就不说话了。”周景池瞟了眼风扇,“所以还是未雨绸缪得好,免得头痛起来喊得太凶。”
听到这里的赵观棋眉心舒展开来,夹起碗里的红烧肉塞到嘴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含含糊糊地问他:“这么关心我啊。”
不得不说赵观棋的笑容实在引人,周景池在他笑起来的瞬间聚焦到那微颤的睫毛,阳光正朝着自己打过来,却没觉得刺眼。数秒后,意识到自己出神,周景池含着半块没咽下去的肉偏开头:“会扰民。”
赵观棋:“......”
吃完饭,周景池站起来收拾碗筷,将没吃完的菜腾到冰箱里。打开冰箱,他转头找了找赵观棋,发现他已经重新坐到茶几边鼓捣起什么东西起来。
放好菜,周景池盯着冰箱大声问:“买的水果怎么没吃?”
“我不喜欢吃苹果!”赵观棋扯着嗓子抗议。
周景池愣在原地,想起生日那天虎口夺食才得以完成祭拜礼仪的苹果。真是一天一个样,他接着问:“那桃子怎么也没吃?”
头也没回,赵观棋说:“桃子外面都是毛毛,我不爱吃。”
周景池:“......”
赵观棋戴着耳机急急忙忙赶着手上的活儿,周景池在背后没声儿了也没察觉。快忙到尾声,腿也欢快得跟着音乐打起拍子,直到肩膀被拍了两下。
急忙用衣服拢住膝盖上的东西,赵观棋不明所以地侧头望上去。
周景池在茶几上放下一个碟子,去核去皮切成小块的苹果、脆桃和芒果摆得工整,还放上了一个小叉子。
“这样呢?”他问。
赵观棋急忙撇下耳机,捧着碟子惊喜叫道:“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苹果桃子芒果了!”
换岗到戳水果的手离开,遮掩的衣服渐渐缩回去。席地而坐的怀里赫然出现一尊满是裂痕的金猪存钱罐。
周景池瞳孔放大,几乎是瞬间半跪下来将存钱罐抱起来。空无一物,他眉头拧到一处:“怎么回事,里面的东西呢?”
“我可以解释。”赵观棋心虚。
“东西呢?”
“撒出来了,我放床头柜了。”
“你看了?”周景池问。
赵观棋被这阵仗吓到忘记咽苹果,他紧了紧叉子,实话道:“只看了一张。”
周景池额角直跳:“哪张?”
赵观棋眨眨眼睛,缓缓勾起一抹笑:“就...”
“你说‘后校门等你’那张。”
时间太过久远,周景池不确定那张纸条上是否还有其他言语。正想再问,赵观棋撑着茶几站起来:“骗你的。”
周景池松了一口气。
赵观棋将还没修补完全的存钱罐拿回,低头搁到茶几上:“其实我看了两张。”
看着面前人真的紧张起来,赵观棋抿了抿泛着余甜的嘴。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几块切好的水果就盖过了看到纸条的冲击。
赵观棋扬起一个自觉善解人意的笑容:“看不出来啊周景池,那么早就初吻了。”
赵观棋有些嫉妒,原来周景池的荷塘已闯进过莽撞奋起的鱼儿。
原来这株香气四溢的荷,不是第一次吸引到像他一般的鱼。香饵被先声夺去,他恼,却独独只怨自己。
怨自己没有早些游近,他无法想象只在耳畔耳语几句便脸红欲滴的周景池,在和人接吻的时候是何光景。
赵观棋没想象出那副羞涩绯红的模样,周景池的脸却在面前真的烧红了起来。
纸条背后,赵观棋看不到的月池中学旗台上,手汗打湿讲稿的无地自容场面隔着时空来到身边,一张张笑脸编成一条带刺的荆棘长鞭,狠狠鞭笞,打在直不起来的背上。
没有问出口,周景池对那张纸条的内容记得很清楚。
那个带来嗤笑和背刺的吻,那个擅自离岗的锚点。
他记得更清楚。
【作者有话说】
两章连更喔~
下过一场大雨,路面湿润的,空气中是挥不去的青草热气。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走出巷子,出门早,路上没有几个行人,路旁上了年纪的大爷挥着一把自制的大扫帚将被雨水打湿的树叶清扫到一处。
两人一路上也没有说话,周景池这几天替赵观棋定时揉药酒,他的伤已好得差不多,走路已经不需要再扶着。
虽然快好完全,但赵观棋不熟悉乡村道路,下过雨的路况更糟,周景池还是拿了钥匙坐到驾驶位。
周景池之前是不常开车的,大学拿了驾照也很难有摸车上手的时候,技术只能算是凑合。也就是这段时间训练出来了,速度比赵观棋第一次坐他车的时候开得快了很多。
这段时间他也算守信,勤勤恳恳地用着赵观棋买的日抛。揉眼睛的毛病好了起来,赵观棋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在副驾低头看起手机来。
电台上随机播放着歌,没人说话。周景池分心瞟了几眼旁边的手机,没看个名堂出来。
开村路能腾出眼睛偷瞄的机会不多,周景池只好一面假装调调空调温度不经意看两眼,一面思考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装。按他一贯的性格,哪里做过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转动的眼球都酸胀,副驾的人忽然出声叫他:“周景池。”
“怎么?”周景池做贼心虚,立刻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你闯红灯了。”
后视镜中的指示灯逐渐远去,周景池紧了紧方向盘,扭捏地干咳一声:“没事没事,我的分还够。”
“要罚款的。”赵观棋提醒这位节俭人士。
“闯都闯了,罚就罚吧。”周景池破罐子破摔。
“稀奇。”赵观棋靠在椅背上,继续划着手机。
又是红绿灯路口,周景池在跳黄灯的时候就一脚踩下刹车。车子停驻下来,他假装不经意地往副驾驶瞟了几眼,终于看清赵观棋手机上是购物软件的页面,仔细一瞧,全是各式各样的存钱罐。
他皱皱眉,只疑心自己看错了。正想再定睛看看,红灯跳绿,后车立刻按起车笛来。
一脚油门窜出,赵观棋没反应过来手机脱手掉在腿上,屏幕正朝着周景池。
这下看清了,赵观棋真的在选存钱罐。周景池看了一秒挪开眼睛,谁知赵观棋下一秒就将手机拿近:“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开着车,周景池没有挪开眼,装作不知情地问:“什么喜不喜欢?”
“存钱罐。”赵观棋也意识到在开车的时候让人做出选择有些不合适,他收回手机继续翻看着。
周景池没看过去,心里有点烦躁地点着方向盘:“我说了不用。”
一个存钱罐而已,只是高中的时候校外随便一个店里买的便宜货,摔了就摔了没必要再赔偿。
周景池的话和那天如出一辙,赵观棋却没有听进去。
“是你觉得不用。”赵观棋语气平静,“我觉得有必要。”
“为什么,那个本来就是不值钱的东西,赔不赔有什么要紧。”周景池心里莫名不爽。
“是你觉得不要紧。”赵观棋侧过头盯他,“我觉得给你的手机不要紧你不还是把钱转给我了吗。”
“那能一样吗?”周景池不解。
“一样。”赵观棋固执起来,“你的恋爱存钱罐还不重要啊。”没回答,他又冷不丁问:“是你初恋买的吗?”
恰逢又一个红灯,周景池停车。
一张脸转过来却是平静无波的,他语气自然到不能再自然地反问:“你觉得初恋的定义是什么。”
“接吻吗?”
“接吻还不算吗。”
“算吧。”周景池是个很容易摇摆不定的人,红灯很长,他有二十秒的时间回想那段时光。临了,想下个定义,却还是不能说服自己。他摇摇头:“我觉得初恋不应该是那样的,是我犯错了。”
周景池不知道这个错误从何说起,赵观棋不知道这个错误从何而来。在他看来,校园时期的感情是很纯粹美好的,当然初吻也是。
他从不介意,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周景池还在挣扎,红灯在这时候再次转绿了。
“走吧。”赵观棋出声。
绕过数个急弯,道路变得越来越潮湿。遮天蔽日的茂密树木罩住车顶,阳光也稀稀落落,晒不干地面的雨,照不亮各怀心事的脸。
过了一段窄道,前面是个哗啦啦作响的漫水桥。周景池打了转向灯开过去,语气有些藏不住的生硬:“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没有生气,更不会怪你什么。摔坏了就摔坏了,你拼得不是挺好的吗?没必要再花钱买一个赔给我,我不要。”
不知道在执著些什么,他最后说:“这么多年了,买不到一模一样的了。”
“我就要你拼好的那个,不用再问了。”
赵观棋盯着手机沉默了很久,久到周景池都以为他不会再纠结这个的时候,他蓦然出声问:“是因为是我买的吗。”
一句话语意不明,稀里糊涂。周景池没听明白。
赵观棋垂着头低声问了一句:“我买的,和那个人买的不一样。所以你不想要,是么?”
“......”周景池回过神,无谓笑笑:“你和他本来就不一样。”
赵观棋心沉下去一半,随即按熄手机偏头靠在颈枕上:“随你吧。”
“因为你是好人。”周景池熄火,替他按开安全带锁扣,“要听故事改天再听,今天还有正事儿。”
车停在一个乡道延伸下去的村子院坝里,拐进来需要点技术,好在周景池之前常来还算有点经验,将车掉了头方便一会儿开出去。
“你提一半,就说是你带的,听见没?”周景池在后备箱分出水果给赵观棋拎,自己提上偏重的饮品。
赵观棋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上门礼物,想起那通电话来,没好气地说:“我又不认识你那个弟弟。”
“说什么呢。”周景池关上后备箱,“是你要跟着来的,别乱说话。”
周景池走在前头,在一扇画满歪歪扭扭粉笔涂鸦的黑色双开木门前停下来。赵观棋拽住他衣角:“喊奶奶还是婆婆好啊?”
“随你。”
周景池敲响门,赵观棋在后面又是扭扭脖子又是伸伸背膀,最后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门从里面打开,预设的婆婆一米五视线只出现了一方肩膀。
猛地抬头,门里的人与赵观棋率先对上视线。
笑容收敛,赵观棋歪歪头,那人却先撤开眼睛,一双手直直捞起门槛下的周景池。
“景池哥,你...你们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周景池替赵观棋拉开一个凳子,随即坐在身边才说:“来得突然,等会儿还有事情要走的。”
他往里面张望了几眼:“奶奶呢?”
“队上办白事,她上去帮忙了。”
“这位是...?”
“噢!”周景池才想起来没有介绍,立马将板凳搬开一点,露出后边的赵观棋来,对他说:“我朋友,赵观棋。”
“观棋哥好。”
周景池又对赵观棋说:“陈辽,之前和你说过的。”
“小陈好。”赵观棋笑道。
陈辽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周景池照常问了些生活方面的情况,后面才谈到学习。陈辽像等了很久似的从书包里翻出来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单。
高中的成绩单一向是总表,班上将近六十个人。各科的分数、单科排名都在上面。周景池接过来摊开看了看,陈辽的名字仍旧是惹眼的第一位。
“你英语提升很快嘛。”周景池夸他,陈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他摸了摸脑袋,说:“你之前给我的笔记很管用。”
“都这么多年了还管用呢?”赵观棋没忍住发问。
周景池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英语英语!英语能变化到哪里去。”
这时候电话响了,赵观棋咂咂嘴,自觉没趣地出去接电话。
刚放到耳边,韩冀的声音传出:“周景池人呢???”
“找他你给我打电话干嘛。”赵观棋一边看着里面交谈甚欢的两人,一边拔花坛辣椒苗旁边的杂草。
“哟,你吃炸药了。”韩冀直言不讳,“又吃上什么无名飞醋了,真替你伤心。”
“你这几天不是加班加点抓住机会黏在他身边嘛,找他找你有啥两样。我可告诉你,他今天开会没来我要扣你工资的。”
“你还扣上我工资了。”赵观棋不耐烦,“有事发微信。”
“哎哎哎,真吃上醋了。”韩冀来了精神,“咱周顾现在在干啥呢?”
赵观棋抬眼瞥过去,讪讪道:“跟人看英语资料呢。”
这一说不要紧,倒让韩冀隔着手机想起去鱼庄吃鱼那天来。
那天选好的和鱼庄在上游的一个村庄,是本地一对夫妻开的,味道与口碑具好。韩冀打听到还可以小住包天钓鱼,吃鱼就由老板负责,当然免不了一个劲撺掇大家和他一起住上边,美其名曰——采风,为度假村服务升级添砖加瓦。
车里,陈书伶第一个婉拒,她周五下午就该回市里上学了。赵观棋也摆头,度假村刚开业,各方会议和采访都忙不过来,加上操心一些工作之外的事情,哪儿还有闲心跟韩冀俩折腾。
这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周景池身上,韩冀开着车,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向后座:“周顾,他们享不了这个福,你和我一起呗。”
心里挂着事儿,车都拐过两道弯,周景池还保持着侧头看窗外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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