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硝烟(江棠不姓江)

此时原昕的眼泪终于决堤，盯着半截手指垂头痛哭，人就是这样在没有被结论垂死之前，总是抱着一丝生机和缓和的余地。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庄星辰再无生还的可能。
“……死了……”
嘭的一声，原昕晕倒在地。
原昕半躺在床头，被子上放着手机，手机处于免提状态，只听那头传来赵哲的声音，“你怎么样啊，还没死？”
“滚滚滚！”原昕昨天行动时受了枪伤，他把橘子往上一抛，然后精准用嘴接住，似乎是动作太大牵扯了伤口，他龇牙咧嘴的笑道：“哥们这一子弹挨得太值了，就那庄美人都来看过两回了，嗯？有人敲门，估计是又来了，不跟你说，挂了。”他有异性没人性咔地挂断电话。
“进来吧。”原昕故作虚弱地朝门口轻喊一声。
病房的门被推开，果然庄星辰一手提着水果篮走进来，见原昕躺在病床上，他轻轻瞄了一眼，然后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昨天时间没来得及，现在才来看你，恢复的很好，手也动，那就……”
原昕见他伸手把水果篮里的香蕉拿出来，以为是要喂自已水果，他心里早已乐开花，不禁腹诽道：看着高岭之花，上来就喂这么黄，这有视觉冲击力和想象力的水果，他不会是在暗示我什么吧？
香蕉……会不会太快了？也不是不可以，大家都是成年男性，可是我现在受伤在床，剧烈运动实在不行，如果是用嘴……那多冒犯。
原昕的黄色意淫早已到了九天云外，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名字。”庄星辰指着文件的一角，说道。
“什么名字？”原昕刚从名叫“金瓶梅”的黄粱一梦中醒来，他愣怔道：“谁的名字？”
庄星辰尴尬地清清嗓子：“很抱歉，我知道你刚醒，可市局的领导着急要这份文件，所以我就拿来医院，嗯……你手能拿笔吧？”
原昕脸色在这短短几秒变了几遍，足以开起大染坊，他盯着放在被子上的白纸，眨眨眼睛，忽然觉得很困，他接过庄星辰递过来的笔，龙飞凤舞地画了张符。
庄星辰收起文件，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
“喂！”原昕叫住将要退出门外的庄星辰：“师兄，你答应过要跟我约会的。”
庄星辰先是一怔，随即想起昨天现场的情形，他没有立刻回答，只见他无声地盯着原昕几秒，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第156章 幻天使
自从在法医室见过庄星辰的尸块之后，原昕就再也没有掉过眼泪，反之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正常状态，第二天来到刑侦支队时所有人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同，暗网杀人案的卷宗尽数放在他的案头，全力查找着可能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这种正常的状态最是不正常。
“不是叫你放假吗？！”邱山朝原昕吼了一声：“刑侦支队就你一个能干活？赶紧给我回去休息。”
原昕眼盯着邱山，没有接话茬，短短几天他人瘦了一大圈，本就深陷的眼窝更加明显，可精神上佳，“我来请您给我那起警枪失窃的案件卷宗。”
“你——”
邱山刚要脱口而出的训斥到了嘴边忽然打了结，他太了解原昕了，看上去吊儿郎当，可自从他接手刑侦支队，每起案件都有了几乎圆满的收尾，这小子懒散外表下的内心十分谨慎，当然他也足够精明，邱山瞪了他一眼，然后拿出钥匙打开了办公桌中间的抽屉，他把一个牛皮纸袋递过去：“你小子猴精，不是不让你查，而是这起案件根本就毫无抓手，你拿回去看吧。”
原昕手掐着纸袋，所有的酸涩全被堵在了喉咙口，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再次开启尘封的旧案意味着什么，他瞳孔深处渐渐浮起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鸷——
他自已曾暗中派人调查了庄星辰，他对庄星辰有着足够的信心和信任，可自从江成铎被杀后，他隐隐觉得庄星辰似乎不像自已认为的那样坦诚，他实在不知道隐秘战线的那些年，庄星辰是否也坚定如初。
警枪案发生在五年前，围剿叶氏犯罪集团的时候，一名缉毒警察牺牲后被偷了警枪，这一点着实奇怪和反常，当时犯罪集团受创严重，几乎只有叶书欢全身而退，是他偷走了警枪，然后满怀怨恨地保留至今？
原昕往下翻阅，瞳孔瞬时一颤，原来这把警枪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云南遭遇袭击时就出现过，可他却才知道。根据案卷的记录，当时子弹正好射中老辅警，老辅警是制毒贩毒的小头目，难道毒贩想要灭口？
不对，老辅警知道的东西不足以暴露核心机密，毒贩冒险自扫门户实在没有必要，原昕微微眯起眼睛，窗外天空阴霾铅灰，尚晴未晴，当时的情形渐渐在他眼底浮现，那几乎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如果没有那一枪，原昕和庄星辰早就死在了云南，如此看来，这把警枪的拥有者不是毒贩的人，而是一个暗中出于某种目的跟踪着他们的人。
再加上爆炸现场残留的弹壳，那个人似乎自始至终想要挽救的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庄星辰！
自从芬太尼和甲苯噻嗪的混合毒品露市，庄星辰就曾分析过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推波助澜，而其目的似乎就是再次暴露叶书欢，而背后的人也知道叶书欢不会轻易放过庄星辰，所以他如影随形，但在爆炸案中他却晚了一步，这其中一定出现了某种变数。
原昕视线终于从窗外黑压压的天边收回，神情渐渐有了波澜，他靠在椅背上，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都沉闷起来——
那个变数就出现在于文予身上！
他万万没想到，于文予会出其不意地使出玉石俱焚这招，那么问题最终还是归于原点，于文予背后的暗网究竟隐藏着什么几乎也胡萧雨也不清楚的内容，是暗网的帮手胁迫了于文予？如果是那个帮手，暗网也一定与贩毒集团有关。
上面兜售的芬太尼和甲苯噻嗪混合毒品的买家会不会是叶书欢？难道暗网背后的老板也是叶书欢？
原昕脸色一黑，暗网必须深究，可网帧那边收获甚微，他知道“幻天使”曾是全世界最大的暗网，他的创始人无人知晓，也许是个耄耋老人，亦或是个青葱少年，其服务器具体在哪个国家，各国警方都在竭尽全力的寻找。
自“幻天使”上线以来，背后的老板狂揽1714000个比特币，如果按照现在的汇率换算，这将是一笔无法想象和估量的财富。
根据赵哲提供的信息，原昕得知“幻天使”曾在两年前上架过一批四号，当时网站贴出的宣传标语是“享受至臻，欢幻无穷”，之后便传出那批四号是网站的创始人自已研发的，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复杂的工艺提纯，据说是不曾染过毒瘾的常人，只要在耳后沾上一点就会吸食过量而产生晕厥，甚至死亡。
可以想象那会是一种怎样的邪恶产物，不过新四号上架不到七日就突然下架，至此再也没有上架过，原昕想到这里，不禁联想到之后出现的新型毒品，难道说那是背后老板做出的预实验毒品，可能因为药效太过猛烈，又进行了改良，也就是现在的芬太尼和甲苯噻嗪的混合物毒品。
原昕疲惫地闭上眼睛，一道人影从门口闪进来，是韩栋，原昕抬眼望过去，韩栋试探性地问道：“胡萧雨到了，现在过去吗？”
审讯室。
胡萧雨不似往常的翩翩佳君子模样，他头低低垂着，看上去比平时矮上一截，双手紧铐，听见开门声，他才慢慢抬起头，然后又再次低下。
原昕眼睛凌厉，面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隐忍，这一天来伪装的正常状态转瞬消散殆尽，他拉开椅子坐上去。
“说说吧。”原昕率先出声。
“……”
“不说话就能躲过去？”
“……”
“还是不知从何说起？”原昕锋芒毕露，看上去凶狠果决，他低声诘问道：“那就先说说你们是怎么接触到‘幻天使’的？”
“……”胡萧雨终于抬起头，他眼眶通红，那是得知于文予死后哭的，“于文予不可能自杀。”
原昕手腕一抬，示意身旁的韩栋开始记录，他敲了两下桌面，哐哐的声音再次惊醒了胡萧雨，原昕追问道：“为什么？”
胡萧雨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下情绪，他道：“因为她不会杀人！她只是喜欢看那些人自相残杀，她胆子很小，不会主动出手，况且没有我，她自已一个人不行。”
据胡萧雨所说，于文予生病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她靠那些残暴血腥的视频场面来解压，听着那些人惨叫，她会很开心，这就像伊丽莎白•巴托里一样，一个看似坚强的内心，实则全靠一口气撑着，长期的生活压力使她们精神紧张，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后来巴托里也许出于某些肮脏的政治因素被认定为女巫，而于文予似乎也是女巫的某种翻版。
于文予从小“家教严明”，家长的教育理念是各项成绩必须第一，这叫她在长期压迫和紧张的氛围中成长，有一次，她只考了年级第二，却被妈妈关进了家里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画满了图画，每一幅都是她割破手指，沾着血液画成，那里俨然成了于文予的梦魇，禁锢她的牢笼和地狱。
原昕虽然同情，但犯罪就是犯罪，他咬牙道：“钱桐和徐蕊呢，是你们杀的吗？”
胡萧雨摇摇头：“不是。钱桐是那个帮手找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选定目标的，徐蕊是钱桐杀的。”
“钱桐杀了徐蕊？！”原昕疑惑不解，他追问道：“她们是怎么认识的？那钱桐是谁杀的？”
“她们不认识，是那个帮手出的主意，叫钱桐暗中盯着徐蕊，然后是他把徐蕊带到那栋破楼里，又在那栋楼里装满了摄像头，还有无人机跟拍，而当时……我和于文予就在不远处的房车里看直播。”
这简直匪夷所思，那个帮手才是真的变态！可原昕无论怎么审问，胡萧雨都说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他们只是通过一次性的电话卡联系，而且每次都是对方主动联系他们，同时那些自相残杀的胜利方会进行下一阶段的杀戮。
原昕压紧瞳孔，仿佛锐利的刀刃朝对面的胡萧雨直直射去，“……那钱桐是谁杀的？”
“……不知道，”胡萧雨回答：“这些都不归我们管，因为于文予是‘幻天使’的高级会员，又格外支付了一大笔钱，所以我们每次都能观看直播，之后那些视频会上传‘幻天使’，再在上面出售。”
原昕伸手撑着额角，用力按着太阳穴，信息量实在太大又超出了正常人的承受范围，韩栋拍拍他的后肩，轻声道：“原副，人先押回拘留所了，那你……”
原昕朝韩栋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自已没事，不一会儿，整个审讯室安静下来，只有身旁的台灯幽幽地发着光晕，暗网“传递式”杀人案实在叫人头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原昕隐藏在阴影里的锋利眼角一动，明显想到了什么。

原昕终于睁开眼睛，温热的白雾在车窗玻璃上转眼即逝。
夜幕中连绵起伏的山峦更显诡谲，好像平白长大了好几倍，此时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辆红色迈凯伦。
“到了。”驾驶座上的赵哲说了一句。
原昕嗯了声，他跳下车，借着蒙蒙天光，看见硕大铁门上方悬挂着几个大字，宏津市第一监狱。
赵哲哈欠连天，他不久前刚出任务回来，一进市局大门就见原昕开着那辆乍眼的迈凯伦驶出大门，原昕降下车窗，赵哲问他：“去哪儿？”
原昕说了个地址，赵哲先是一愣，可他却没问去那里干什么，他拉开车门把人拽下车，自已坐了上去，“你现在不适合远途，上车。”
监狱地处半山腰，深夜的山里寒冷刺骨，赵哲被冻清醒了，他哆嗦着从车里拿出一件风衣穿上，可刚一抖落开，他就定住了，只见原昕正眼错不眨地盯着那件衣服，赵哲上下快速打量，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庄星辰的衣服。
“……我换一件。”赵哲说着就把衣服脱了下来。
原昕看上去有些痛心，声音也有些发抖：“那件衣服刚到，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你穿着吧。”说完朝监狱的大门走去。
赵哲的手立时顿住，一时间穿也不是，脱也不是，最后他还是把衣服整齐地放回袋子，拿了一件原昕的夹克披上。
原昕带着市局领导盖章的文件，守在门口的武警在打了个电话之后，没两钟就有一个身穿警服的人小跑了过来，见原昕和赵哲他赶紧伸手问好：“久等，久等，之前领导有过知会，只是没成想两位到的这么快。”
原昕跟狱警握了手，他身上穿着警服，从省厅开会回来不久他就着手这件事，挺括整洁的警服勾勒出他精悍的体型轮廓，对于对方之后的客套话他没做太多理会，而是转而问道：“人呢？听说是上个礼拜转到这儿来的？”
狱警先于原昕一步走在前方，闻言微微侧过头来，笑道：“是啊，宏津这边的案子也落实了，这回他啊，是再也走不出这铜墙铁壁了。”
一行人登记完，狱警把两人领到审讯室，不到十分钟，两名狱警押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原昕坐在审讯桌后，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男人后，他问：“江成钰，你认识庄星辰？”
犯人正是江成钰，听见原昕的问话，他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认识……”
“他死了。”原昕的声音盖过江成钰的。
原昕在试探江成钰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料——
只见江成钰一怔，嘴微微张着，眼神由刚刚的平静变成了疑惑，随即又是震惊，半晌他忽然笑起来：“报应！他活该！”
原昕瞬间了然，他上次见江成钰并问他是否认识庄星辰，当时江成钰断然否认，可他刚刚的神情和话语证实他从一开始就认识庄星辰，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不肯吐露真相。
至于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庄星辰不想自已想起有关过去的事吧，原昕如是想。
晦暗安静的审讯室里，台灯的光晕从侧面打来，映出原昕冷峻的侧脸，他剑眉紧压眼眶，“那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或许你先看看这个。”说着他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沓照片散在江成钰的面前。
“……”江成钰没有看，他警惕的眼神盯了原昕几秒，看样子是在忖度，或者衡量着什么，半晌他幽幽一笑，不屑道：“看什么？我觉得我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和必要来面对你们警方的任何盘问，我一个快要死的人，一切都无所谓了。”
赵哲看了原昕一眼，在原昕之前开口：“先看看吧，也许你会迫不及待地自已吐个没完呢。”
江成钰瞳孔微微压紧，良久他才从原昕脸上离开目光，伸手拽过一张照片，瞬间他瞪大眼睛，紧接着又翻看起其他的几张，他满脸通红，看上去极度气愤，良久他把照片攥在手心，怒吼道：“是他杀了我哥！是他！”
江成钰挣扎着起身，试图摆脱手铐脚镣的束缚，整个审讯室里充斥着哗啦声响，赵哲霍然起身，箭步上前，从江成钰身后一把箍住把人按回座位。
“你坐下！”赵哲双手用力按住江成钰的肩膀，喝止道：“给我老实坐好！”
原昕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江成钰，那几张照片没有暴露有关庄星辰的任何信息，那他是怎么判断凶手就是庄星辰的？原昕的目光渐渐沉下来，直到对面的江成钰不再挣扎，他才阴恻恻地开口：“你如果早点说出来，也许你哥就不用死了，说吧，你为什么肯定是庄星辰杀了你哥？”
江成钰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满腹愤怒：“上次庄星辰在你之前找过我，他拿我的老婆孩子威胁我，叫我不要说出有关他的任何信息，尤其是对你，我答应了，因为我知道他有多狠，他说到做到。”
“我哥脖子的那道横刺伤我再熟悉不过，庄星辰惯用的手段，那是几年前呢，我也不记得了，他当时还在叶书欢身边，呵呵，他当时叫……叫什么，对，路原，我们都叫他阿原。”
路原，这是原昕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路的本义是指道路，其引申为思想和行动的方向，途径；而原指最初的，开始的，宽容，胸怀宽阔，不忘初心。
原昕的心脏立时一颤，好像被某种叫做怜惜的东西精准射穿，庄星辰始终不曾改变。
江成钰续道：“当时我哥在把一批货偷运回大陆时被边防警察围困在原始森林里，那次行动本该万无一失，可边防警察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事先知道了他们的运输路线，就在我哥眼看着越过边境线时，被埋伏的警察包了饺子，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丢了将近二百公斤的四号，回去之后，叶书欢当然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