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硝烟(江棠不姓江)

胡萧雨掸了掸被原昕掐皱的衬衫，似乎很嫌弃似的，然后他不紧不慢地抬眼望向原昕，缓缓道：“我说过了，她请假在家……”
“你知道她在哪。”庄星辰语气笃定，截住胡萧雨的话头，他试着放慢，放软了声音，徐徐善诱道：“我们给她家打过电话了，保姆说她今天不舒服请假在家，在我们打去电话的一小时前，她说临时有事出去一趟，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手机处于机卡分离的状态，现在她爸爸正在派人全城搜索，你一定知道她去哪了，说吧，你现在坦白也许还能救她一命。”
胡萧雨的目光微微闪动，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但他的回答却在庄星辰的意料之内，只听他回道：“我不明白你们什么意思，我也真的不知道于文予去哪了。”
原昕一把撸起袖子，他凑近胡萧雨的脸，胡萧雨毫不闪躲，直视原昕咄咄逼人的目光，原昕妥协般地点点头，他咬牙压声道：“行，只要你告诉我们于文予在哪，我们一定向法官求情，你们教唆他人杀人的罪行应该可以适当消减。”
这是句假话。
整个案件的过程并没有完全还原，原昕是在诓骗胡萧雨，事实上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于文予教唆他人杀人，反之于文予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或者说是个不确定的受害者，她此时应该正准备猎杀某个目标。
胡萧雨并不傻，他知道警方要是有足够的证据，自已现在已经在审讯室里了，他听完原昕的话，忽然笑起来：“你们以为我几岁？如果你们再拿什么莫须有的教唆杀人的罪名来诬陷我，我会起诉你们警方……”
庄星辰很佩服胡萧雨的头脑和沉稳，换做一般的十七八岁少年被两个资深的警察盘问，现在早已四肢乱颤，泪流满面了，可胡萧雨始终保持头脑清醒，逻辑思维堪称缜密，他这样隐瞒于文予的行踪，就是为了掩护于文予的犯罪行为，因为他知道，于文予在这场猎杀游戏中一定是胜利方！
庄星辰走近半步，胡萧雨斜睨了他一眼，并无惧色，庄星辰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说在胡萧雨的心坎上：“其实你并不赞同于文予的做法，只是少年的柔情让你对她产生了骄纵，我想你之前应该也劝说过她，或许当时她也答应你不再那么做，所以现在于文予的失踪同样让你感到担忧，因为没有你的帮助，你也不确定她能不能全身而退。”
“你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尽快摆脱掉我们，然后自已偷偷的去找于文予，因为你知道她现在在哪，或者说此刻正在遭受着麻烦，要不我们换个思路吧，你不想于文予被抓，其实相比坐牢，活着或许更珍贵，不是吗？”
庄星辰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不排除于文予被反杀的可能。
胡萧雨的目光再次闪烁，他目光下垂，神经似乎比之前松懈了几分，庄星辰盯着胡萧雨微妙的表情，然后在旁边催眠似的轻声道：“我想有人在暗中帮你们吧，要不然你不可能明知道于文予失踪了，还会安心地在教室里上课，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胡萧雨慢慢抬起眼，庄星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
“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拖沓走调的音符响彻夜空，不远处山林里的野兽被歌声惊扰，发出凄厉的嚎叫，歌声的尾音盘旋而上，久久不曾消散，整个世界成了荒凉的惊魂孤岛。
她心脏狂跳，聒噪得仿佛要从耳孔里蹦出，身体和心灵遭受着双重折磨，五官六感尽失，她不知道自已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现在这里安全吗？不行！歌声一直紧跟身后，那人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自已吗？
她又奔跑起来，迎面吹来的夜风拂过发丝，借着惨淡的月光，隐约看出她的模样来，正是于文予！
于文予满脸血痕，她看见前方有一座小木屋，回头再次确认后，她扒开门缝躲了进去。她尽量把自已蜷缩成一团，惊慌的目光透过木板的缝隙朝外望去，那人似乎没有跟上来。
可她才稍稍安心，木屋的门就被哐地踢开，咣当巨响，于文予赶紧抬手捂住嘴，以免发出声音，她压抑着呼吸，生怕空气的微小震动都能引起那人的警觉。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歌声几乎只有这一句不断重复，那人身材高大，体型精壮，明显是个男人，他手里的撬棍划在地面，拖擦出一道火线，并不断发出刺啦的锐响，甚是吊诡，吓得于文予缩紧了肩膀——
救命，谁来救救我！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于文予用力堵上耳朵，可扭曲的音符依旧能穿破太阳穴。
你是谁？谁来救救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我对不起她们，我再也不敢了……
歌声戛然而止，于文予自顾自的内心谴责也收声，她屏住呼吸，最怕的就是突然安静，也许变数就发生在下一个瞬间！
“出来吧，”男人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扬，这就有种戏谑的意思，他扬声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出来好吗？哦，我看见了你！”说完他就转身奔向木板隔间。
“啊——”
四目相对，于文予惊呼一声，男人并不急着叫她熄声，等于文予喊累了，他笑道：“喊完了，那到我了。”
“求求你放了我……”于文予脸上的泪水混合血液糊了一脸，看上去比那个男人还可怖，她哑声求饶道：“谢谢你帮了我，但求求你别杀我，我家很有钱，我让我爸给你很多钱，很多钱……”
“那你可真是误会了。”男人哂笑道：“我要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
“回去……”
于文予忽然不挣扎了，气息也渐趋平稳，她眼睛盯着男人的眼睛，目光开始慢慢失焦，只嘴里喃喃道：“回去……”

第151章 if
不知何时天际又卷起厚重的阴云，不远处的省际公路笼罩在晦暗的阴云水汽中，电光伴随着轻雷而来，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在雨幕中疾速朝着公路尽头呼啸而去。
“前面公路都设卡了，”一个白皮肤的男人紧盯着挡风玻璃，狠狠瞪了后视镜一眼，正是叶书欢的手下白鱼，“我们得换条路走了……”
后排座位坐着一个人，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似乎是个少年模样。他身穿黑色冲锋衣，小半张脸几乎都掩在领口，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漂亮的眼睛，闻声他抬眼望过去，目光没有一丝惊慌，反之透出一股莫名的厌烦，“为什么要换，你是通缉犯，我可不是，再说老鬼恐怕早就已经到那了，我们再换条路得浪费多少时间。”
白鱼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后座上的人他虽然不待见，但老板似乎对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反感，更何况这个人现在的地位不容忽视，和老鬼的毒品研制还有暗网经营都倚靠着他，就在白鱼踩下油门的瞬间，前方关卡似乎有了异动。
“二号公路与西郊的匝道口有情况，请求支援，重复一遍……”
“收到。”关卡的警察按下步话机，随即几人跳上车，红蓝警灯转了个方向，然后飞速驶远。
“这回可以了吧。”少年双手抱臂，闭上眼，就在白鱼以为他睡着的时候，少年蓦地开口问道：“听说前不久，阿洛回来了？”
“是。”白鱼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刚缓和了几分。
“真他妈讨厌！”少年再次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庄星辰到底什么意思，先派阿洛回来，现在这算投名状吗？一次不忠，不再受用，老板居然还那么相信他，居然事先让阿洛去接应老鬼，我觉得我还是在宿舍玩玩电脑更有意思。”
雨线越来越密集，白鱼双手握着方向盘，他对于少年的揶揄充耳不闻，而后座的少年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之前跟老板提起过我们可能被人黑了，他怎么说？”
白鱼点点头：“老板派人查了，问题没出在警察那边，至于到底是谁……老板还没有想法。”
“不是没想法。”少年睁开眼睛，面露不悦，只见他微微压紧眼角，神情与某个人十分相似，半晌只听他道：“……而是从不愿意怀疑而已。”
“怀疑什么？”
空气一点点凝固，跌至谷底的绝望从脚心蔓延至大脑，就像一阵寒雾慢慢侵袭身心，胡萧雨凝视着两位警察眼底闪动的期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实际不过短短几秒，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庄星辰微眯起眼角，追问道：“那个地方你没去过吗？”
“去过。”胡萧雨点点头，然后眼神比刚刚又笃定了几分：“我怀疑于文予去了那里，你们等我，我也去！”
“你给我老实待着，回来再找你算账！”原昕转身而去。
指挥车里，原昕坐在前排和两组探员，特警搜救队正在讨论地形图，原昕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我们从这里登岛，然后再沿着这条小路直走就能到达半坡的建筑，那岛上不大，一共有三个木屋，于文予他们应该就在其中一处。”
小岛的面积不大，名叫鸟屎，是胡萧雨家以前开发的旅游项目区，后因经营不善倒闭，荒废多年，胡萧雨带于文予划皮艇去过那里两次，岛上的地形不算复杂。
庄星辰不动声色地坐在指挥车的最后一排，他镇定地望向窗外的晦暗风雨，直到从身旁伸来的那只手取下了他的助听器，咔嚓几下，电池换好，原昕掐着肩膀把人扳过来，在耳边低声道：“这回有电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庄星辰垂眸不知盯着什么，见原昕渐渐逼近，他一丝躲避的空间也没有，只见原昕那张桀骜、又带着几分调笑的脸紧贴在眼前，他立刻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肌肉：“那你说说看，之后才会决定能不能听见。”
“精明如庄顾问。”原昕轻声一笑，转而又正色起来：“回去吧，回去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庄星辰异常敏感，他盯着原昕认真的脸，多情的眼，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什么东西？”
“手铐……”原昕不顾前排同事在场，他贴近庄星辰的左耳，低声道：“喜欢吗？”
庄星辰一个激灵惊醒，他就知道这人认真不过三秒，他推开原昕，微微愠怒道：“留着你自已玩吧。”
原昕哈哈大笑，他最喜欢庄星辰这个表情，“你啊……”这时前座的韩栋回过头来，提醒目的地到了。
浩浩荡荡一排警车停在沿海公路旁，原昕第个一跳下车，“一组，二组和特警兄弟跟我上岛，老张留在指挥车接应。”
老张毕竟是多年的老刑警，他想得周到全面：“岛上会不会有恐怖分子？”
原昕：“不知道。”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紧绷，因为于文予不可能自已来到这座孤岛，既然与暗网有关，再加上胡萧雨说有“帮手”，不排除有其他不稳定的因素存在。
原昕将雨衣的帽兜往下一拉，扬手一挥：“出发！”
车外暴雨拍打在海面，红蓝警灯在水面形成吊诡的光圈，庄星辰盯着原昕登上皮艇，内心忽然没来由地一颤，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不安，而坐在小艇上的原昕像是心灵感应般的回过头来，隔着密集的雨线与车内的庄星辰遥遥相对，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什么，可庄星辰还是读懂了原昕想说什么——
一组先行驶向远海，就在原昕将要开走的瞬间，他突然感到身旁微微一沉，随即就见一道身影落座，是庄星辰。
原昕先是一愣，随即挑起一边的眉头，看上去有些滑稽，他道：“不是叫你等着吗。”

第152章 生离死别
黑魆魆的雨夜环境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岛上的地形和环境不复杂，但受自然环境影响依旧不太乐观。
皮艇很快靠岸，原昕搀着庄星辰冒雨往前走，他把两组探员和特警搜救队员分成五个小组，他们分头寻找。
特警搜救队员的声音伴随着雨声在步话机里此起彼伏，原昕尽量稳住脚下步伐，庄星辰几次险些滑倒都被他眼明手快地扶住，一行人踩着低矮灌木朝着一处木屋走去。
步话机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c1点没人。”
“我艹！”原昕忍不住咒骂一声，“这孩子真会找，鸟不拉屎的地方她都能来，你等回去的……”
“那是谁啊！”前头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原昕抬手一把掀掉头顶的雨衣帽兜，觑眼望向前方缓坡上的小木楼，木楼一共四层，它看上去之前好像是一栋供游人居住的民宿，在漆黑的夜幕下宛如潜伏在暗处的鬼影，居高临下地觊觎着靠近的众人，十分诡异。
原昕拉着庄星辰走至队伍最前端，只听他吩咐道：“韩栋和孙寻跟我上去，这种地形和环境属于易守难攻，于文予……”
“都站住！”
原昕的话音戛然而止，周遭猝然静默下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唯恐自已听错了。
半晌，只听原昕出声道：“里面有人？”
谁知他才迈进一步，就听一道女声乍然响起：“你站住！”
原昕脚下一顿，仰头朝着小木楼望去，不远处的某个窗口赫然站着一个白色身影，看上去就像鬼楼里徘徊的鬼魅，他把强光手电朝那人照去，正是于文予！
只见于文予一身白色蕾丝长裙站在二楼的窗口，她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淋湿，脸色惨白，远远看去没有一丝生气，她慢慢抬起手，指向众人。
孟媛以前怕死人，此时竟连活人也恐惧了，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颤声道：“她……是人，是鬼……”
庄星辰始终盯着于文予，她除了脸色不好，似乎没受一点伤，他眼睛微微一眯：“不对。”
“是不对劲。”原昕紧盯着于文予，然后扬声道：“于文予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你先下来！”
“我不跟你们走！”于文予大声喊道：“你们想要抓我，没门！那些人都是她们自愿的，我只是在旁稍加扇风，她们就自已扑上去，她们该死！”
“她们该不该死，由不得你来审判。”原昕道：“你先下来，胡萧雨还在等你呢……”
“别提他！”于文予忽然激动起来，她像僵尸般晃动两下僵硬的脖颈，然后回道：“他要在乎我，你们就根本找不到这来，他也出卖我！”
这时原昕手里的步话机传来信息：“c2点发现两具尸体，重复一遍，c2点发现两具尸体。”
所有人同时望向二楼的于文予，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昕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喊道：“你也听见了，你一个人杀不了两个人，跟我们回去，只要你交代出那个帮手，我们酌情……”
“我要他上来！”于文予抬手指向众人，大家面面相觑，孟媛吓得妈呀一声，以为是要她上去。
半晌大伙儿才回过味来，然后没有人敢吱声，甚至没有人敢抬头看原昕，他目光森寒又带着浓浓担忧，同时庄星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往前迈了一步。
“你别！”原昕一把拉住庄星辰，然后朝于文予大喊：“我上去……”
“不行，就要他！”于文予断然拒绝，“我只是想跟他说几句悄悄话。”
庄星辰抬手按住原昕的手背，微微用力，那是个安抚的动作，他轻笑下，宽慰道：“你们的狙击手不是已经就位了吗，子弹一定比她的手快，我相信你可以的，你也从没让我失望过。”
无论是从前，或是将来。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原昕忽然有些心慌，他的手没松，“我怕我……”
庄星辰用力扳下原昕的手，随即俯在他的耳边，悄声不知说了句什么，原昕先是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不可置信和难以按耐的喜悦。
“庄顾问……”众人简直担心的快疯了，赶来支援的同事纷纷踩着泥水聚拢在小楼的空地前。
原昕大步流星走出人群，他瞳孔紧缩，却紧盯着庄星辰的背影，他喘息是压抑的平稳，像是将要爆发的雄狮。
庄星辰走至二楼窗口与于文予并肩，他扬手摘掉雨衣帽兜，出声道：“为什么是我？”
他来到近前这才看清，于文予与他第一次见面并无太大差别，她始终挺拔着肩背，一副高傲的神情。
“因为喜欢你啊。”于文予转头盯着庄星辰，审视着那张英俊的脸，半晌她笑道：“我真挺想跟你回去的，回去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是……”
庄星辰凝视着于文予，他判断出对方的这句话是真话，只见他抬手轻触了下左耳，然后道：“既然这样的话，你更应该跟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