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硝烟(江棠不姓江)

于文予摇摇头，双手抱在胸前，望向遥远的海面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她压抑的声线响起：“就到这里吧。”
一阵海风吹来，扬起于文予白色小香风马甲，在晦暗的天穹下，在红蓝闪光的交映下，一个或隐或现的红点闪烁在她的后腰间。
那是定时炸弹！
庄星辰的瞳孔急剧扩张，他朝楼下大喊：“退后！”
同一时间，韩栋和孙寻一边一个拽起呆立的原昕朝远处的空地跑去，众人见状赶紧躲避，原昕挣扎中回头望去，急吼道：“庄星辰还在……”
众人被爆炸的气浪纷纷掀翻倒地，连续的爆炸后木楼燃起熊熊大火，上天很会开玩笑，暴雨悄然停歇，滚滚浓烟腾升而起，冲天火光倒映在原昕绝望的眼底。
“庄……”
韩栋一把从身后抱住原昕的腰，带着哭腔劝说道：“你冷静下原副支队，你别冲动，危险！”
原昕抠着韩栋的手臂想把他掰开，他咬牙道：“庄星辰在里面……”
又是一声惊天炸响。
庄星辰死了。

第153章 回望，不忘。
木楼燃烧过后刺鼻的气味被海风裹挟而去，但地面上爆炸烧焦残余的黑痕异常清晰，靠近东面的一层、二层、三层被爆炸威力贯穿，此时袅袅飘散的余烬还在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市局的同事在半小时前赶到，生还已无可能，步见德一声号令，痕检人员四散而开，他拍拍原昕的肩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便低头朝现场走去；范达全副武装身后跟着吴丹，他望着现场一时竟不知如何迈腿，自从业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出熟人的现场，爆炸瞬间产生的冲击力和热量，足已让尸体破碎四散，爆开的血液、头发和细小碎块甚至在那一刹那就会汽化消失，整个现场弥漫着一股紧绷而压抑的味道。
不远处的空地上，邱山，韩栋，孟媛，老张他们都围着一个人，那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头发湿湿漉漉地炸着毛，一双剑眉紧压眼眶，目光里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见他双臂自然地垂在腿上，一动不动，周遭的喧闹他充耳不闻。
那人正是原昕。
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围着的几个人无声地盯着原昕，许久之后才听邱山吐出一句话：“先带他回去。”
孟媛眼角瞟向韩栋，只见韩栋嘴唇微微颤抖，感受到孟媛的目光后，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小声道：“……原副我们先回去，这里交给步主任和老范，他们会……会找到的，”他没有把话说全。
他们一定会找到剩余的尸块，这句话实在太过残忍。
一个前特情卧底在调查案件中意外丧生，这一消息早已在省公安系统内传开，辽海市公安局长段宏涛正坐在省厅办公室里面对上级领导的约谈。
“你在这里也没用，回去等着。”邱山忍着怒火，低吼道：“服从命令！”
原昕还是那副灵魂出窍的状态，韩栋搀着胳膊试图把人带起来，一边安慰道：“回去吧，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身旁人七嘴八舌地安慰，可原昕仍旧直勾勾地盯着爆炸现场，没人知道他此时大脑里在想些什么。
“行了，就让他在这待着吧。”邱山话题一转：“为什么会爆炸？于文予早就想好了自杀？也不对啊，那两具尸体被砍的不成样子，她一个人不可能杀了两个人而毫发无伤，极大可能是那个帮手做的，她就更没有理由自杀了！”
邱山思路清晰：“难道说她要杀的就是庄星辰？这里面有诈！这里面绝对还有我们没掌握的东西，于文予虽然知道庄星辰是我们市局的心理学顾问，但她绝对不能准确地预料到庄星辰会参加此次抓捕行动，她这一切就是为了庄星辰，换句话说她如果这次不成功，回去之后会被限制自由，机会就渺茫了……赶快给我搜查整个小岛，那帮手也许会留下线索！”
那于文予不惜自毁来杀害庄星辰的目的何在？还是说这里面还有更深的阴谋？难道是暗网背后的人所为，那他完全可以暗中除掉于文予，再加上于文予似乎和庄星辰没有什么积怨，那么还有一种更加可怕的可能性——
整起案件的真正目标就是庄星辰！
邱山忽然不寒而栗起来。
一阵海风掠过，带走了什么没人知道，留下的却扑朔迷离。
原昕的眼角微微一颤，这是他在爆炸发生后的第一个动作和表情——
“我听赵哲说最近辽海市面上又出现了一批四号，”原昕单手握着方向盘，见前方红灯亮起，他踩下刹车：“这批货的来源目前还没查到，不过应该跟黑查那边脱不了关系。”
坐在副驾驶的庄星辰没吭声，良久才听他徐徐开口：“你什么时候调禁毒了？这事也归你管？”
“……”原昕嗔怪地睨了庄星辰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庄星辰抻了个懒腰：“还有时间操那心，下个星期就要考核了，不合格就得滚蛋，你最好有数。”
原昕一撇嘴，下意识地想要摸烟，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把烟别在耳后，悻悻道：“找个年纪大的男朋友就这点不好，当你想要撒欢跑的时候，他就会扯扯手里的绳，时刻提醒你别忘形。”
“还有哪点不好你尽管说出来，”庄星辰借着吸管吸了口牛奶，咽下去之后，道：“其实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想找个……”
“找个屁！”原昕挑起一边眉头，踩下油门：“我就喜欢比我大的。”
“我是在担心你。”半晌原昕又补了一句。
庄星辰向后靠近椅背，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掐了两下山根：“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生活。”
前方终于畅通些许，原昕打灯转向，同时瞄了眼后视镜：“我怎么感觉……”
“感觉什么？”庄星辰问。
原昕收回视线：“没什么，感觉有点饿。”
正值梅雨季节，几道闪电划破天穹，夜幕下的旷野荒原一片寂寥，惊雷接连而下，庄星辰透过车窗盯着飞速向后掠去的树影，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好像要下雨了。”庄星辰道：“要不我们改天再去。”他话音一落，雨点纷纷砸下，转眼间就连成雨线。
暴雨级别，快速转动的雨刷似乎有些勉强，原昕仔细盯着因雨水而轻微扭曲的挡风玻璃，“你是害怕吧，不用怕有我在，我妈绝对不会为难你。”
庄星辰哑然失笑，目光无意间一瞥他那侧倒车镜，猝然一怔：“这么偏僻的公路，竟有人跟我们顺路？”
“什么？”原昕下意识接了一句。
庄星辰眼角一颤，再次确认倒车镜和后视镜，奔驰车后的晦暗雨幕中，两道亮光诡谲而突兀地跟在不远处。
他记得不久前路过某个匝道时，这辆车才汇入主路，当时并未注意，他直起身子，陡然一惊：“我们被跟踪了……原昕加速！”
原昕点点头，重重踩下油门，奔驰车轰地刺破雨幕，瞬间将后车远远甩在身后。
可刚拉开距离没多久，后车竟然疾速紧追而来，庄星辰回头望去，透过模糊的后车窗看见那是一辆改装的猛禽，他厉声道：“原昕，快！”
油门一踩到底，奔驰车化作离弦的箭，只听嗖的一声，再次与猛禽拉开一段距离。
猛禽同时加速，庄星辰未来得及出声提醒，下一秒只听嘭的一声，猛禽用力撞向奔驰的车尾，原昕赶紧握紧方向盘，待车身稳住，他再次重踩油门，但身后的猛禽紧咬不放，再次全力撞向奔驰的左侧车尾，原昕立刻急转方向盘，眼看着就要冲破前方路口，就在此时，一辆横穿路口的半挂货车狠狠冲向奔驰，整个车身瞬间被掀翻。
车身与路面摩擦出刺啦锐响，奔驰车硬生生被货车推出十几米远。
车窗玻璃瞬间爆裂，天旋地转间，原昕本能地护住庄星辰的头，庄星辰被原昕圈在怀里，只听见耳边传来咯咯的声响，那是原昕喉咙的声音，由于胸腔受到撞击，血液正顺着气管上涌。
庄星辰脑袋里蜂鸣乍响，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睛，他竭力喘息着，自以为是叫出了声音：“……原，原昕……”
头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庄星辰后背和胳膊几乎扎满了玻璃碎片，他忍着疼痛试着再次呼喊：“……原昕你别死……”
“可你却死了。”
“嗯？”陪在原昕身边的韩栋闻言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那是原昕在说话，韩栋蹲在原昕面前，试着追问道：“原副你说什么？”
原昕仿佛从黑暗压迫的深海中走出来，他瞳孔布满血丝，徘徊在眼圈的水汽却始终不肯掉下来，只见他慢慢低下头去，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深深抠进发丝，不一会儿终于传来他压抑的哽咽：“……我再也没有你了……”

“有发现！”
原昕慢慢抬起头，下意识眯起眼，然后才恍惚记起自已在哪里，他喘息急促，高亮度现勘探照灯的光影跳动，正有人朝这边跑过来。
原昕脸色苍白的可怖，嘴唇干裂起皮，他已经十几个小时不曾进食，他见步见德朝这边急速跑来，手上拿着证物袋，待步见德走近，他才隐约看清，那似乎是枚弹壳。
“邱局，”步见德把证物袋递给邱山，面色严峻，“这是在距离爆炸点五米外的木板里找到的，子弹类型为cs/Lr4型狙击步枪。”
原昕霍地站起身，长时间断食产生的低血糖叫他立刻眼前一黑，他闭上眼睛，半晌才从突来的天旋地转中缓过神来，他抢在邱山之前接过证物袋，阴沉道：“是警枪。”
步见德点点头：“我们的狙击手没来得及动作，也就是说在爆炸发生的时候，曾有人在暗中朝于文予或者庄星辰开了一枪，不过我猜目标大概率是于文予，因为既然要炸死庄星辰，就实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暴露警枪，不过他还是晚了于文予一步。”
原昕沉默着，没有说话——
假设是有人想阻止这场爆炸，那么会是于文予的帮手吗？他出手阻止的目的何在，是怕事后无人支付尾款？还是开枪的另有他人？
事情似乎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整个案件的走向也被拉往另一个诡谲的方向，那是一支警枪，近年来好像从未听说有丢失警枪的消息，况且警枪丢失之后同样也会流入枪械黑市，每一个拥有者都会在使用一次后再次转卖，如果追究起来，警枪已经转手了不知多少人，那就无从锁定目标。
很难得原昕此时的大脑还能正常运转，他掐着那枚弹壳，视线转而盯向邱山，而邱山的脸色瞬时发生了变化，那是惊愕和难以置信，原昕眼角微微一审，瞬间明白了什么：“您知道这把警枪？”
刚刚邱山脸上的那些表情转瞬即逝，他呼吸的频率却明显加快了几分，他目光直直盯向原昕：“我不知道。”
原昕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邱山知道这件事，这里人多眼杂，他只是不想声张。丢失警枪可不是一件正常和光彩的事，要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导演了这场悲剧，这颗子弹至关重要。
漆黑如墨的夜色铺陈开来，窗外的路灯渐次点亮，整个市公安局灯火通明，原昕远离众人之外站在队长办公室的窗边，他双手插在兜里，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他深知留在爆炸现场毫无用处，范达还在搜集两人的尸块碎片，刚刚他还接到对方的电话，说已经找到了于文予的小半个头颅，此时无数人正不眠不休地奔走在现场，而原昕似乎是个多余的人。
原昕从兜里掏出烟盒，摸出一支叼在嘴边，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咔嚓——
从身旁伸过一只手，打火机亮起一小簇火苗，原昕没理会那人，他微微俯身，借着那人的手点燃了烟。
来人正是赵哲。
“咳咳咳……”
陌生的烟草划过咽喉，不适感瞬时袭来，原昕清咳起来，终于止住咳嗽，他固执地又吸了一大口，这次似乎比刚刚好了很多，他盯着袅袅飘散的青色烟雾，沙哑道：“你看，人都是由不习惯到习惯，以前他闻不得烟味，我就强忍着难受戒了烟，都说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可怕，一个是减得了肥的女人，一个是戒了烟的男人，这两种决心容易下，却会在长期的折磨中反复失败，成功的人少之又少，可我还是做到了。”
“那时候我只觉得庄星辰这个人跟个瓷娃娃一样，精致的不得了，就想着这么一个人要是生起气来会不会也是七窍生烟，难过的时候会不会也哭鼻子，高兴的时候会不会一改常态的弯起眼角，当初以为他只是我生活圈子里不曾出现过的异类，人嘛，都有探索欲和征服欲，要不然这世界也不会进步，对吧。”
原昕把烟蒂丢进办公桌角上的一个矿泉水瓶里，刺啦一声，一阵烟雾乍起又转瞬消弭，赵哲盯着原昕微微颤抖的手，着实心疼这个多年的兄弟。
“你……”
原昕截断赵哲的话头，接着刚刚未说完的话：“以前也有一些油头粉面的男生接近我，试图发展一段我认为天方夜谭的感情，可直到我遇见庄星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那次他出任务受伤，那时候也真是傻，一个才高我两级的学长，竟然可以参加刑警的任务，我都没有怀疑过，他可能是个卧底。”
队长办公室忽然静默下来，原昕的回忆戛然而止，赵哲拍拍原昕肩膀，“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办公室外同事来回奔走，似乎都忙得不可开交，原昕再次摸出烟，赵哲本想伸手抽走，可刚一举起手，看见原昕那副悲戚的表情，他转而再次按下打火机。
“那次在云南吧，”原昕桀骜的脸隐藏在青烟之后，他微眯起眼睛，幽幽道：“或许更早，也许……从来就没忘记过。”
“对不起。”赵哲和原昕并肩站在窗前，一同望向漆黑的天穹，“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当我再次见到你跟庄星辰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但从来没想过他会……”

第155章 回忆一下
原昕摇摇头，表示不怪他，他也不怪唐婉，当年那场车祸就是毒贩的报复行为，具体是叶书欢还是什么其他别的人，事后调查始终无果，而车祸后的失忆给了庄星辰离开他，以免日后他遭受更多的报复的契机。
手机连续震动起来，原昕转身拿起桌上的手机，他靠在窗台边，微微弓着背，再加上他未梳洗收拾，下巴早已冒出一层青青的胡茬，看上去有些颓废萎靡，更像老去了十岁。
“喂？”原昕接起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几步奔出办公室，朝法医室跑去。
“欸，你去哪儿？”赵哲在身后问他，随即也追了上去。
原昕顿在法医室门口，他急促喘息，却不是因为奔跑，他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目光期盼中带着绝望，他整个人像被施了魔法定在门口，脚下重的迈不开半步。
“……老范他……”原昕的声音因紧张而发紧，还带着丝丝颤抖，“已经搜集完庄星辰的尸块了。”
赵哲抬手揽在原昕的肩头，设身处地地询问道：“那我们要现在进去，还是缓一缓再来？”
原昕脖颈僵硬，他微微转头偏向赵哲，瞳孔深处的恐惧叫人难以直视，他嘴唇嗡动，半晌才吐出一句：“现在。”
法医室的门被推开，范达和吴丹两人并排站在解剖台前，见门推开，两人缓缓转身对上原昕忐忑的瞳孔，范达知道认尸环节对于家属来说有多残忍，那就像死神读下了判决书，但他还是例行公事，“死者男性，死因为爆炸，我们已经尽全力搜集了死者的尸块，刚刚已经dnA技术比对过，证实确认死者是庄星辰。”说着他和吴丹同时向两边退开，转而露出解剖台上的残忍画面。
解剖台上放着无数块证物袋包装，那是庄星辰的尸体碎片，旁边零星摆着七个装有衣服碎片的袋子，那已经是范达最大的努力。
原昕额角一跳，一个一米七七的人此时只留在世界上不到五十块的零件，实在叫人唏嘘，他往前迈了一步，那只是他认为自已动了，实际上他仍站在距离解剖台的三米之外。
赵哲觉得原昕的状态完全不对，人在面对死亡时，歇斯底里的哭嚎远远胜于无声的自我压抑和消化，原昕就是后者，他面无表情，甚至眼圈里没有一滴眼泪，这相当不好。
“原昕，看也看过了，我们先回去。”赵哲试着把人带离法医室，他拽着原昕的胳膊，那人却丝毫没动。
“……原昕？”
“……庄……”原昕终于往前迈了一步，然后他几乎是冲到解剖台旁，伸手拿起一个证物袋，赫然是一小截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