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硝烟(江棠不姓江)

他提起嘴角笑成一朵花，伸手为庄星辰理了理弄皱的风衣领口，随即朝门口一扬下巴。
原昕跳下餐厅门口的最后一级台阶，把警服往肩上拢了拢：“说吧，你来什么事。”
庄星辰微怔。
“你总不能是特地来看我的吧？”原昕要笑不笑地俯视着庄星辰。
庄星辰当然不会承认。他这次来的确有目的，但关心原昕却也是事实。此时，他已经又是那个面色冷淡，似乎对于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犯罪心理学顾问，仿佛刚刚市局的那个拥抱和情绪些许外露的人，根本不曾存在过。
庄星辰为原昕打开车门，原昕并未立即上去，而是朝庄星辰一挑眉梢：“去哪？”见庄星辰半晌没说话，他还是妥协般地坐进车里。
车子沿着路边开出一小段后并入车流，庄星辰双手握着方向盘：“还记得李进被杀现场里最违和的是什么吗？”
除了没有留下凶手的生物检材外，最让人费解的就是整个现场没有留下半只脚印，这让经验丰富的老调查员也困惑不已。
一个人做了某件事，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如果时间上找不到漏洞，那么就转向空间。
原昕望着庄星辰漂亮的侧颊，脑海中早已浮现出来某个念头：“现场太过干净了……你找到什么了？”
不光是脚印，当时现场连地上的灰尘都未曾破坏，又是第一现场，凶手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庄星辰瞄了原昕一眼：“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半小时后，原昕望着音乐教室的天花板：“你这想法是挺大胆的。”
庄星辰为原昕套上鞋套，对于原昕火热的目光视若无睹，他起身边慢慢朝着教室里走去，边道：“这种灯只有在打开的时候羽毛才会打开，羽毛打开后尘土就会洒在地面，这样就会在地上重新铺上一层新的灰尘，这里一共八盏灯，理论上足够了。”
这个猜测实在太过天马行空！但排除掉那些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太过匪夷所思，它也是真相。
“要想完全覆盖地上原有的痕迹，光靠羽毛上原有的灰尘是不够的，”原昕按下开关，天花板上的羽毛灯缓缓打开，透过阳光可以看见在光影下跳动的无数细小尘埃，他觉得很有意思，笑道：“这样根本不行，除非他……”
“除非他反复的打开开关，羽毛不断地往下掉落尘土，这样才能把他原有的痕迹完全覆盖。”庄星辰秀丽的长眉微微压紧，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接着道：“怎样才能反复地掉落尘土呢……”
“嗯哼。”原昕示意他继续。
庄星辰形容睿智而精明，仰头望着天花板，视线在上面一寸寸扫过，在白色的灯照下，他眼底水光潋滟，眉梢与眼角吊成一条流畅的线条落在眼窝，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但又矫捷利索，爬上一架折叠梯，手里拿着一根铁质的，像是工程用的长铁锥朝着天花板用力一划，随着“刺啦”一声响，天花板被划开了一块口子。
原昕瞬间瞪大眼睛。
庄星辰拿起被划掉的隔音材料板，反复翻看后递给原昕，然后仰头望向黑魆魆的破口：“原来是这样。”
原昕极为震惊，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不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正常人根本想不到这种方法。
“空调的通风管道！”原昕道。
他甚至控制不住面上的肌肉，惊惧且疑狐地望向庄星辰：“你怎么知道的？！”
庄星辰也是反复看了好几遍现场，才大胆猜测的，他又让泡面头做了动画反复模拟，这样的确可以实现。
半小时后，步见德带着痕检又对现场进行了复勘，他笑着对原昕道：“你小子受伤了也不安分，这也能让你想到。”
原昕并未理会对方喋喋不休的打趣，而是始终盯着痕检在天花板里摸来摸去，半晌，只见一个痕检的同事从里面拿出一张隔音材料板递给原昕。
庄星辰先一步接过隔音材料板，他往原昕那头凑凑：“还真这样，不过……这就更麻烦了。”
只见那块褐色的隔音材料板被烟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烫出了三个“6”！
步见德大笑道：“666啊。”
原昕俯身靠近庄星辰，嘴唇几乎挨上对方的面颊，他痞笑道：“还真让你猜对了，庄顾问真是聪明，说说吧，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嗯？”
众人：“……”
紧接着他向韩栋使了个眼色，也不管庄星辰是什么反应，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他拉着庄星辰出了音乐教室：“我们先走了。”
“原副您回来了！”孟媛见原昕大步流星地直奔会议室，她赶紧迎上去，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原昕抬手制止，再加上脸上肃穆的表情，吓得她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庄星辰跟在原昕身后却异常从容，他朝孟媛微微点头，孟媛小声道：“原副的妈妈来了，正在队长办公室等他呢。”
庄星辰远远地瞟了眼大办公室的方向，随即道：“好，稍后我告诉他。”
原昕拍下开关，整个大会议室瞬间亮起来，他背对着众人，半个屁股靠在会议桌上，他目光萧肃，像是有些问题还是难以想明白，半晌，他望着投影上的模拟动画：“正如这样，现在我们知道凶手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了。”
“痕检的兄弟在空凋的管道里发现了有人攀爬过的痕迹，凶手利用管道在他完成一系列的杀人，清理现场后，又重新布置了一遍现场，就像我们最后看到的那样，没有任何灰尘减层的痕迹。”
韩栋觉得匪夷所思：“这靠谱吗？”说完还轻扫了眼庄星辰。
原昕回头道：“这是在所能想到的办法中最靠谱的，除非你还有别的主意？”
韩栋摇摇头，表示自已“不敢”。
老张看着那张带有“666”烫样的隔音材料板，问：“那这个呢？”
原昕拉开椅子，挨着庄星辰坐下，他眉头微微拧紧：“这个……我没有思路。”
孟媛是网上冲浪第一人，她积极大胆地发言：“我觉得这个应该是凶手在杀完人，布置完现场后，对自已‘作品’的由衷感叹。”
“什么感叹？”老张问。
“666 啊，”孟媛右手比划了下六的手势：“形容很好的意思，看某些视频内容好或者夸谁事做的棒，弹幕都会扣666。”
老张作为五十几岁的中老年人，他并不能理解孟媛的跳跃思维：“是吗，这太儿戏了。我看没准是在装修时，哪个工人不小心弄上去的。”
“不可能。”原昕摇摇头：“痕检说那痕迹与李进案发的时间不相上下，所以，这三个6一定与凶手有关。”
“6，7，8……”
“不会是凶手要杀6个人吧？像这种预告杀人也很常见的。”
“凶手会不会有六根手指头，”孟媛的脑袋实在与众不同：“就像六指琴魔那样，这是他的杀人符号。”
众人一言我一嘴，集思广益地开始对“666”的线索进行猜测。
原昕忽略喧杂的背景音，他对上庄星辰晶亮，漆黑的瞳孔，突然觉得对方好像有话要说。
“你怎么看？”原昕的声音在众人的嘲哳中脱颖而出。
庄星辰翻看着所有李进死亡的现场照片，一秒，三秒，十秒……众人就这样看着他，原昕也不催，静待着。
终于，庄星辰放下照片，抬眼望向原昕：“我觉得这三个6的确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原昕和庄星辰对视一眼。
“现在我要让你们说出一个数字，”庄星辰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原副队长先来吧。”
原昕不知道庄星辰又在搞什么鬼，他压抑着嘴角的笑意：“7。”
庄星辰点点头，没说话，转而看向老张：“您呢？”
老张有些赧然，挠挠头：“8。”
“孟媛？”
“9。”
庄星辰围着长形办公桌绕了一圈，最后回到自已的座位：“能说说你们为什么会说7，8和9吗？”
孟媛像个小学生一样礼貌举起手，笑道：“9是我的幸运数字。”
“您呢？”庄星辰问原昕。
“我生日在七月。”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庄星辰在他们或疑惑，或不耐的目光缓缓开口：“我们每个人都为这个平平无奇的数字赋予了‘特殊’的含义，7，一周有7天，在西方7被认为是圣神和吉祥，在《圣经·启示录》中，多次出现了7的身影，7所教堂、7个灵魂、7个号角和7个新鲜的事物等等，还有彩虹有7种颜色，我国的七夕，这不是单纯的巧合，多来源对7的崇拜。”
原昕点点头，他并没有说实话，他的生日不是在7月，可他的潜意识却把7和那个模糊的人影联系在一起。
他看着庄星辰侃侃而谈，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所以呢？”韩栋问：“这跟案件有什么关系？”
庄星辰只是轻扫了他一眼，继续道：“6，这个数字在我们东方文化中寓意着吉祥，但西方人却不怎么喜欢它，6，差一个到7，它被认为是个缺憾的数字，甚至把它认作是恶魔的数字。”
“《圣经》作为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宗教经典，它记载了很多关于过去创世的记载，一个6在《圣经》中不是一个祥瑞的典范，而三个6的寓意更甚，它在《圣经·启示录》第十三章十八节中是恶兽的数目，这就是我们常听到的那句‘凡有聪明的，可以计算兽的数目，因为这是人的数目，它的数目就是六百六十六’，也就是兽数666。”
庄星辰缓口气，续道：“《圣经·启示录》的最后一章记载，世界末日来临时，撒旦将化身‘敌基督’来到人间，而他的代号就是666。”
庄星辰话音落下许久，整间办公室仍是静默一片，看着众人的表情，他知道自已的这番话并未引起过多的关注。
或者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一起命案，一串数字，它们怎么会与西方的宗教有关！
孟媛永远不会冷场，她反驳道：“可是在我国，6是吉祥的象征，所以……杀李进的是外国人？”
“不见得，”原昕插道：“但三个6的确是凶手的符号，就像拉米雷斯一样，在命案现场留下逆五芒星，他就曾说自已是撒旦的信徒，恶魔的使者……”
他说着停了下来，陡峭的剑眉微微压紧，似乎琢磨着某些难以出口的措辞。
庄星辰偏头过去，原昕立刻有所感地回望过去，此刻，庄星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已所预期的结果，他不禁心里一动。
原昕缓缓开口：“我怀疑凶手会不会与某些邪|教有关。”
这个思路看似捕风捉影，实则有迹可循。最先的出发点是李进可能与毒品有关，但是这几日调查下来，再除去他体内的毒品成分，李进与毒品的关联并不明确；相反，无论是楚然最先目击的鸟人，还是监控那一晃而过的几秒妖异影像，李进的死亡现场无不透露着诡异与邪恶的宗教成分。
对于与毒品相关的这一点，庄星辰归咎于自已的太过敏感。
再有，李进的尸体整体呈现十字架形状，这一点与西方基督教的耶稣受难相似。庄星辰对于这一点又扩展开来，耶稣之所以被钉在十字架上，其原因来源于十三门徒之一犹大的背叛。那么李进会不会也遇到了类似的经历，他身处于某个暗黑宗教组织，做出了某件违背教义或不利于组织的事而遭到处刑。
我国对于宗教的管理很是严格，除了前几年的招远麦当劳惨案外，几乎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事件。还记得，当一个穿着囚服的男人出现在镜头里，记者向他提问：“你们为什么要殴打那个女人？”
男人回答道：“因为她是恶魔，是邪灵，所以要打死她。”
“你们不惧怕法律吗？”
“不害怕，我们相信神。”
“那你现在这个处境，心情怎么样？”
男人毫不犹疑地答道：“我感觉很好。”
庄星辰对于邪教这点的推测，还有一个有力的证据支持，还记得当李进死亡后不久，他和原昕去过李进的办公室，当时庄星辰一心想要隐瞒新型毒品的来源，他将在李进休息室里找到的手机偷偷藏了起来，事后泡面头通过追查几个电话号码的lP后，他又把李进的死亡与毒品联系在一起。
可如果李进确实与新型毒品有关联，同时又和邪教有接触，那么他的死亡就是一颗探路石，背后有人想要借助李进的死，把邪教和新型毒品同时推到警方面前！
这就非常可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背后的那只推手甚至比躲在角落的猎人还要恐怖。当然，也能倒推出背后人这么做的目的，第一，那个人是某邪教的受害者；第二，他是新型毒品的受害者；第三，他也起到了推动全局的作用，把叶书欢重新带到了庄星辰和原昕的面前，一场爱恨、利益的纠葛将会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庄星辰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是最后一点，那么背后的人一定很了解自已的事情，他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要让自已、原昕、叶书欢再度纠缠在一起，这对于他的好处是什么？
自从自已回到辽海后，二十年前的旧案再发，秦萧作为替罪羊最后被灭口，再加上李进的案子，这两起命案背后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奔着自已来的？
光影寸寸下移，窗外的天幕转瞬暗淡，不远处的路灯渐次亮起，穿过几净的玻璃落在庄星辰白皙的侧颊，他望着原昕办公室的小白板，微微仰起的下颌与修长的肩颈形成一道流畅，优美的线条；马路上一闪而过的车灯不经意落在他深陷的锁骨，转瞬即逝，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的纽扣，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认真思考的学者，专注而内敛。
原昕靠在窗台，目光笼罩着他，似乎沉迷于这种湛默的气氛。
庄星辰被突来的一声惊扰，他低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终于在办公桌的桌腿旁发现了目标，他俯身过去，却被原昕抢先一步。
原昕奋力地俯身下去，再起来时，指间多了一颗白色纽扣，庄星辰微抬起下巴，默不作声朝原昕伸出手。
“我先看到的，”原昕说着把那颗纽扣揣进衣兜：“就是我的。”
庄星辰先是不作声，良久，他道：“这不是好兆头。”

原昕低下头。
只见庄星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柔软的指尖擦着原昕警服而过，原昕来不及反应，待他伸手按住衣兜时已经为时已晚。
庄星辰指尖夹着那颗纽扣，要笑不笑地盯着原昕，旋即摇摇头。
原昕：“……”
下一秒，原昕膝盖一抬，稍稍用力向上顶在庄星辰的胳膊肘，庄星辰被突袭的这下弄得肘筋一麻，手上脱力，纽扣瞬时掉落。
原昕精准接住，顺手放在内衣口袋，他缓缓蹲下去，双手搭在庄星辰的膝盖，挑衅一笑。
庄星辰：“……”
他刚想移开腿，就被原昕拉了回来。
庄星辰拿不准他在干什么，迟疑了会儿才问：“一颗扣子，又不是金的，你要它做什么？”
“……你，”原昕盯着庄星辰的眼睛，满脸期艾，乍看上去竟有点脆弱，他开始装可怜：“你……”
“原副！楚然有重要事要……”韩栋可能是太过激动，竟然忘了敲门，由于他们两是背对着门，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原昕正以一个充满禁忌感的姿势蹲在庄星辰的身前，吓得他赶紧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了。”迅速退出门外。
庄星辰和原昕对视一眼，随即庄星辰扬起手作势要打原昕，亏得后者反应快躲开了。
原昕打开门，韩栋正一脸问号地盯着他，他扯了扯衣摆，清咳一声：“怎么回事？”
“……”韩栋大为震惊，刚刚那幅只有出现在“小电影”里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在原昕的又一声呵斥下，他才缓过神来，磕巴道：“楚然她，她说有情况要反应。”
“大约一年前，我开始隐隐感觉她有些不一样，但始终抓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直到在她死去的……大概两三个月吧，我偷偷跟踪她，发现她竟然神神秘秘地出入一家夜店。”
楚然本就疑神疑鬼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自从祝语娇死后，她就更加奇怪起来，隔三差五地请假，不知在做些什么。至于她为什么今天才把事情说出来，实在让人费解。
孟媛把一杯热牛奶轻轻放在楚然的面前，温声问道：“一年前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说呢？”
楚然抹了把眼角，泪水如断线的珍珠颗颗滚落，她仿佛伤极，悲极，捂住通红的眼睛：“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认识她见的那个人！”楚然双手慢慢撤下来，紧抱着双臂：“那是一个周末假期，我和祝语娇去吃完披萨准备回家，我们刚分开，我就发现我的手机还在她的包里，所以就直接绕回到通往她家的那条街，当时已经十点多了，街道没什么人，我忽然有些害怕，所以就加快了步伐，突然在临近她家的一条小巷，我看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战栗，就像接近一个冰窟的感觉，我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还是悄悄地朝那边走了上去，临近时我隐约听见是祝语娇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