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硝烟(江棠不姓江)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两人之间并无深交，却在这一刻，仿佛某些经历过的片段重演似的，他心如刀绞。
“你，你怎么在这……”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就见那人不知何时掏出了手枪，枪口抵在庄星辰的太阳穴，下一秒，扣下了扳机。
原昕一个激灵，骤然惊醒，只见桌上电话狂响，他未看清所来何人就接了：“喂？”
他脑子还不太清明，但电话那边的声音他还是听出来了，是庄星辰，他赶紧正起身，瞬间清醒。
那边庄星辰不知说了什么，原昕点头嗯嗯两声，然后赶在庄星辰挂断电话前，连忙阻止：“那个，你……”
“嗯？”庄星辰的声音清冷。
算了，总不能没头没尾地问一句“你左脚踝上有个x的纹身吗”。
原昕抬手掐掐眉心：“没事，一会儿见。”挂了电话简单洗漱后出了市局。
早上八点，育明中学。
原昕从大切跳下来，慢慢抱起双臂，打量着大门上的“育明中学”四个大字。
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引擎声，他转身过去，只见庄星辰从白色宝马上下来，驼色的风衣长至膝盖，脚蹬一双简单的帆布鞋，走路时总喜欢双手插兜，最后，原昕的目光落在庄星辰的左侧脚踝处，角度不好，再加上裤子遮挡，看不清。
这是两人自上次短暂的针锋相对后的第一次会面，原昕总觉得有点不自在，那种感觉就像情侣间小打小闹后的故作扭捏。
他清清嗓子，决定还是大方一点，率先打招呼：“庄顾问，好久不见。”
庄星辰停在距离原昕的两步之外，他微仰起头，脸上仍是淡淡的，点点头：“嗯，我们进去吧。”
就在刚刚，原昕似乎在庄星辰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情绪，是热烈？还是什么？他不禁开始头脑风暴：这几天不见，他不会想了我吧。
想我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我这么帅，这浓厚的荷尔蒙味道，谁能不爱！
看那脸上的红晕。那就是害羞了，这很正常，试问，谁见到喜欢的人不害羞呢？
喜欢，一定是喜欢。那我就主动点嘛，晚上约个饭？不行，晚上还得加班，那明天……
“你怎么看？”
“……”
庄星辰偏头望向原昕。
庄星辰见原昕脸上莫名的喜色，微微皱起眉头，他声音拔高几度：“原副队长？”
原昕被这一声冷冰冰的原副队长兜头浇醒，他眨眨眼睛：“怎么了？”
庄星辰忽然想到了上次那个男学生，态度冷淡下来：“楚然在学校的心理辅导室等我们。”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

原昕大尾巴狼似的：“为什么叫我来？”实则内心澎湃。
庄星辰目不暇视，解释道：“我觉得楚然那次的目击还是有可取的地方的，你是警察，在旁边会更好。”
原昕点点头，嘴角露出丝浅笑，庄星辰余光睨了他一眼，随即加快脚步上了电梯。
心理咨询室。
庄星辰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安静注视着对面的楚然。
原昕靠在窗台边，视线一直自上而下盯着庄星辰，甚至连开口说话都没有离开。
“楚然……”原昕叫了声。
“我想跟庄顾问单独谈谈，可以吗？”楚然截住原昕的话头。
原昕愣了下，随即看向庄星辰，对方朝他微微点头，他又看了两人一眼，然后不甘心地开门走了出去。
庄星辰目光没动，身子向前探了探：“说吧。”
楚然却低下头，搭在桌面的双手开始搅动起来，看样子是难以启齿或者有所顾虑。
墙上的挂钟指针咯哒一圈圈走过，庄星辰并不急，他始终盯着楚然，目光却不尖锐，反而带着很强的鼓励。
原昕双手搭在栏杆，望着宽敞静谧的校园，两排茂密的林木夹杂着一条幽深小径，它通往废弃的旧教学楼，不久前那里曾发生过一起吊诡的命案。
正在这时，楼下缓缓走来一人，原昕嘴角一扬，朝楼下挥挥手：“蒋主任！”
蒋冰闻声抬头望过来，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来：“原副队长怎么在这？”
原昕双手抱臂，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蒋冰：“来看楚然。”
蒋冰瞬间恍然：“楚然他们在里面？”
“嗯哼。”
蒋冰的脚尖轻微挪动半步，却又退了回来，他朝原昕笑笑：“希望楚然能帮到你们，您先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原昕点点头。
蒋冰路过心理咨询室门口时明显迟疑了下，随即加快步伐走过，只留下他忧虑的目光。
原昕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眉。
“你总能看见她？”
楚然双手抱着胳膊不断摩挲，衣料窸窸窣窣，她好像很冷似的，幽幽道：“我总能看见她在宿舍的厕所那里，她哭得，哭得很伤心，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我很想救她的，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你已经想到办法了？”庄星辰的语气略微加重。
楚然忽然闭起眼睛，眼珠在白皙的眼皮下飞快转动，大概十几秒后，她蓦地睁开，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化。
“我说过我会保护她！”楚然的声音忽然低了两度，语气也不像刚刚那样柔弱压抑，变得冷硬起来：“我让她再坚持一下的，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她永远都是这样，只需要再忍耐一下，就一下！”
庄星辰审视着楚然的表情，对方明显处于一种情感创伤应激障碍与解离症之间，创伤应激障碍使她对于好友的死亡充满自责，而后者的解离症……这似乎是她对自已与对他人的保护而进行的强大“伪装”。
他对于楚然是否真的患有解离症，现在并不能确定，这种病症必须长期观察才能下结论，再加上患有这种病症的人会将身体的几个人格隐藏的很深，治疗时要找到其中的那个“自助者”来整合人格，而药物对于解离症患者几乎无用。
楚然坚毅的目光看着庄星辰：“你想怎么样？”
庄星辰立刻反问：“你想怎么样？”
“嗯？”楚然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庄星辰问的是她口中所说的办法，她也探身过去，两人的距离瞬间变得很近，微笑道：“你在套我话吗？”
庄星辰心里了然，楚然患有解离症的可能性很大。眼前的这个人格是所有人格的“保护者”，是最坚毅，最强大的。他冷淡的目光上下打量楚然，最后认输般的无奈道：“没错，我是在套你的话。所以呢？你的办法是什么？”
阳光从窗外打进来，落在两人白皙的侧颊，他们好似两尊精美的艺术品，楚然的嘴角隐隐含着一丝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有种异常的冰冷。
两人互相对视却都不出声，沉默了足足十多秒，突然楚然开了口：“祝语娇是个软弱的女孩，来到育明后就一直受到欺负，她不忍长期被欺凌而选择自杀。”
“我想了很多办法，终于让我找到了，我把多年积攒下来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他才答应我，帮我除掉那些人。”
庄星辰唏嘘：“原来是找了人，社会的混混？”
“那些腌臜货怎么能行？所以，我找了个杀手！”
“哦？”庄星辰的心里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但面上不显，他回以恰到好处的讶异神情：“杀手，那你还挺厉害的……”
“你在嘲笑我吗？”
“……没有。”庄星辰心想：相反，我相信你说的所有。
楚然冷冷道：“嘲笑也没关系，我会替祝语娇报仇，”说着她更贴近庄星辰几分，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会在你们之前杀了他们所——有——人！”
庄星辰气定神闲的姿态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什么意思？难道李进是楚然杀的吗？
他们又是谁？
还未等庄星辰开口，楚然就飞快地眨动两下眼睛，随即盯着近在咫尺的庄星辰，吓得她赶紧往后退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脸上满是茫然与抱歉：“嗯……庄顾问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庄星辰嘴唇嗡动，似乎想说什么，琢磨一瞬，待开口时却道：“今天就到这里，我在省厅的犯罪心理研究所，改天你去那里找我，我们再详细谈谈，好吗？”
心理咨询室的门被推开，庄星辰刚迈出一步，就看见沈玄月趴在原昕的怀里，两人见他都是一愣。
原昕吓得一把推开沈玄月，两步踱到庄星辰身旁，他清清嗓子，似乎有些心虚：“我们在开玩笑，你别误会。”
楚然跟在庄星辰身后，闻声看了一眼原昕，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沈玄月后，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沈玄月朝楚然粲然一笑，摆摆手：“再见。”然后走到庄星辰的另一边，目光与语气满含钦佩：“我的梦想也是当个犯罪心理学专家，就像庄顾问这样的，看起来太酷了。”
“庄顾问一定破获过很多大案吧，那些犯罪人都是什么样的呢？是一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多一些，还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多一些呢？”
庄星辰看向沈玄月，目光扫过对方狭长的眼角与尖削的下巴，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涌入一股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有些阴郁，他心里纳闷：为什么会在一个看似阳光的少年身上有这种错觉。
这种感觉让他厌烦，遂面色冷落下来，没吱声。
原昕刚要张口，却被沈玄月拦住。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过庄顾问您，以至于让您如此这般不待见。我只是好奇而已，问题无关案件详情，也未涉密，既然庄顾问不愿回答就算了。”
庄星辰看了他一眼：“犯罪人形形色色，不尽相同，如果你喜欢心理学，那就好好加油。”说着便绕过他向前走去。
可沈玄月却不依不饶，少年的好奇心似乎格外旺盛，他跟在庄星辰屁股后，喋喋不休，被原昕呵斥了几句也不管用，他望着庄星辰的背影问道：“那犯罪心理学顾问会爱上犯罪人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原昕提着沈玄月肩膀想要把人带走，可后者却岿然不动如磐石，一双狭长的含情眼笑对着庄星辰，显然在等着答案。
庄星辰顿住脚步，沈玄月的问题不由得让他心脏一颤——
犯罪心理学顾问会爱上犯罪人吗？
当然不会！
他们天生就是对立的，是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庄星辰缓缓转过身，两双漂亮的眼睛四目相对，就像在照镜子。
“你觉得呢？”他反问。
沈玄月一挑眉梢，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他饶有兴味地审视着庄星辰，半晌，续道：“如果是犯罪人对犯罪心理学顾问爱的刻骨铭心呢，庄顾问……您会爱上他吗？”
“这种假设根本就不会存在，两个三观不同的人就不会走到一起，不是吗？”庄星辰回答。
沈玄月一歪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琢磨了一会儿：“我觉得不一定呢，如果对方很爱我，我没准就会答应的。”хl
庄星辰走进一步，审视着沈玄月的面庞，良久，他道：“你的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危险吗？”沈玄月反问道，他话音稍稍变冷：“爱情本就是危险的啊，我只能说如果我真的动了心，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就地正法’。”
“跟庄顾问您——一——样！”沈玄月一字一顿道。
庄星辰眼角微微一动，却为作声。
“跟谁一样！”原昕打破这种暗潮涌动的气氛，他拍了下沈玄月的后脑勺，吓唬道：“赶紧回去写作业，小心我一会儿告诉你老师，快点！”
沈玄月笑着揉揉后脑勺，又变成那个天真的少年，他嗔了一眼原昕：“你就这一招吗？”
原昕一瞪眼睛：“那管用吗？”

“是精神分裂还是多重人格吗？”庄星辰把和楚然的谈话一一说给了原昕。
庄星辰摇摇头，目光落在前方道路：“精神分裂，多重人格和解离症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我了解到楚然在这学期已经请了好几次假，课任老师对她的评价都不太好，跟同学之间的相处也很糟糕，她的自身意识出现明显的偏差、还存在时间、地点、人物定向的混乱，这会让她不知道自已是谁、在哪、在干什么。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楚然的情形吗？”
原昕当然记得：“是在蒋冰的办公室。”
“没错。”庄星辰点点头：“她当时的状态就很反常，与她同学跟我描述的以前的她完全属于两种人，还有她对蒋冰的态度，似乎很惧怕，甚至是恐惧到了极点，这应该是她在人物定向上出现了混乱。”
原昕莫名其妙的目光盯着庄星辰，后者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视线，但并未理睬，良久，他问道：“还有吗？”
庄星辰先未作声，侧颊的美人线渐渐绷紧，肩背也稍稍离开车椅靠背，两条修长的腿换了个姿势，原昕的目光蓦地顿住。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原昕才收回不舍的目光，这时庄星辰开口了：“祝语娇长期受到同学的欺凌，楚然说她已经想到了办法。”
“……”
见原昕没搭话，庄星辰续道：“据楚然自已说，她找了个杀手。”
原昕暂时将心里的疑狐与震惊按耐下，他温声道：“杀手？找了谁？”
庄星辰的目光闪烁一瞬，随即摇摇头：“她没说。”
大切稳稳刹在停止线，原昕跳下车，庄星辰看了眼银光闪闪的警徽：“我还有点事……”
原昕突然一伸手，在周遭路过的同事的讶异注视中把庄星辰的肩膀勾住，不由分说地直接把人带进自已怀里：“上去坐坐，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他在学校时就做好了打算。
那几秒钟内原昕灼灼的目光仿如实质，甚至穿透了庄星辰的肌理，叫他整个身体烧了起来，庄星辰微微蹙眉，试着挣脱两下却是徒劳。
刑侦大办公室里忙成一片，原昕大跨步走过，被眼尖的韩栋叫住：“原副，冯秀秀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但经过我们一系列的甄别后，您猜怎么着？”
原昕白了他一眼：“三岁小孩吗，还猜。”
韩栋哈哈一笑：“我们发现她跟一个叫‘柳条’的人来往密切……”
韩栋正要继续说，原昕一抬手制止，他转身看向庄星辰，歉疚道：“本来想问你点事的，改天吧。”说完一挥手，召集众人大会议室开会。
庄星辰看着原昕远去的背影，不禁松了口气，但转瞬又疑惑起来：他想问什么？他刚刚为什么要制止韩栋的脱口而出？他在避讳什么？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光景，自已与这个“愣头青”如此亲密，如今却是陌路，这让他少有的感到了一丝惆怅。
待他再下楼时，孟媛已经把他的宝马开回来了：“庄顾问您要走了吗？”
庄星辰点点头，孟媛见他脸色淡淡的，想着可能是和原昕闹了别扭，她憋憋嘴，说了声“再见”就跑走了。
孟媛刚跑了两步就被庄星辰叫住：“您还有事吗？”
庄星辰目光四下一扫：“就是想问问案件进展的怎么样了？”
孟媛叹了口气，随即恹恹道：“那天差点抓到一个嫌疑人，却没成想被暗杀了。”
庄星辰轻点点头，琢磨两秒后：“原副队长这几天都在市局吗？”
孟媛刚要张口，旋即瞪大了眼珠，她忽然反应过来，庄顾问这是在查岗吗，难道原副背着他干了什么坏事，不行，我可得口风严实些，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朝庄星辰笑笑：“是啊，原副吃喝拉撒都在市局，刑侦支队没有他坐镇那还得了……”
“谢谢。”庄星辰觉得孟媛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他浅笑道：“去忙吧。”
辽海市老钢厂曾是东南地区最耀眼的明珠，然而时代的发展就是将过去无情拍打在海岸线，曾经轰轰烈烈的生产线，厂区医院、学校都摇身一变成今日探灵爱好者的打卡圣地，其中当属“安健医院”最为炙手。
夜风呼啦卷过树梢，吹着响亮的号子穿过破旧楼体，残垣断壁间尽显沧桑，斑驳的墙面涂鸦着各种鬼怪妖魔，不远处的山林偶尔传来几声嚎叫，烘托着安健医院这个著名的都市传说。
蝙蝠倒挂在枝丫，一双黑亮瞳孔扭头望向一间工业区宿舍筒子楼。
女孩吓了一跳，差点被绊倒，楼道黑乎乎的，稍微往里走一点，经年累月的阴湿和霉味都争先恐后地往人七窍里钻，女孩打了个寒噤，继续朝前走去。
前方隐约有个小红点在闪烁，放眼整座筒子楼都密密麻麻地遍布着红点。
是监控。
闪烁的红点在黑亮的瞳孔里映射出诡谲的光芒，蝙蝠歪歪头，似乎有些好奇，又眨眨眼睛，随即扑簌着翅膀无情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