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侧脸避开她的目光,看她走了才松了口气,刚汇报完伤兵营目前的情况准备同萧子衿告辞,就听他问:“秦筝,你要去看看吗?”
秦筝摇头,垂眼盯着自己脚尖,苦笑道:“我知道错不在他,可……可心底一时间也过不了这坎,”她吁口气,“日后再说吧。”
萧子衿能理解,即便是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心什么滋味。
只是偶尔,他会想起早年初见云清那会儿——
堆得满满当当的草堆后头,只露出了半张略有些脏兮兮的美颜面孔,年纪不大的云清戒备地死死盯着他们三人,用一口不伦不类的官话不大清楚地问:“你们,是谁?做什么?”
容归本想抓他直接去给寨子里的寨民赔罪,却被旁边的叶舟拦住了。
那会儿的叶舟还未武功全失,腰间别着沉舟剑,墨色的长发被用一条淡青色的发带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俊秀的五官,他朝充满敌意的云清伸出手:“出来吧,我们不做什么。”
云清盯着叶舟腰间的剑,往后缩了缩。
萧子衿看了眼快要亮起的天色,提醒叶舟:“天可要亮了,我们直接带他去找寨民?”
叶舟解下腰间的沉舟剑丢给容归,容归单手接过,嘟囔他真是“婆妈”。
叶舟没大在意,又朝云清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喏,现在不用怕了吧?”
就在萧子衿忍无可忍地想把这个小贼揪出来的时候,云清终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灰扑扑的脏手放到了叶舟的手里。
——像只露出柔软肚皮的小兽。
直到如今萧子衿回想一切,却只觉或许就是那时,宿命就显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他拍拍秦筝的肩,安慰道:“近日辛苦,好好休息,不必同自己为难。”
秦筝一颔首:“我知道的,秦大哥。”说完朝他勉强笑了笑,转身离开。
季远之从屋里的屏风后出来,顺手去关上了门,走到萧子衿身后温柔环住他,在他耳侧低低道:“不知如何面对云公子?”
他一眼就猜出了萧子衿的心思。
萧子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苦笑了下,“即便是明知一切并非他之过,可终究……”
终究,哪怕是圣人也会有私欲,比起向来不对付的云清,他更看重早已故去的友人,哪怕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法改变,无论是多少的责怪怨恨都无法让逝去的友人复活,但到底会多少替他感到不值。
季远之将头靠在他右肩上,两人呼吸贴近,萧子衿都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候震动的喉结。
“我知道,可这才是阿楠。”
不论是当初面对他恶语相待却依旧不曾挟私报复的六殿下,还是如今面对私欲却依旧清醒,一力撑起倾颓大元的静王,都能让他从药谷久违的噩梦中回到尘世间。
烛火摇曳中,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季远之将唇轻轻地贴在了萧子衿的颈侧,顺着他的脖颈一点点往下,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入了衣物之中。
“……远之。”萧子衿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却听他嘶地倒吸了一口气,顿时着火似的缩回了手,只咬牙警告,“不能是现在。”
季远之仗着身上有伤,萧子衿对他心下有愧,有恃无恐地脱去了他的外衣,手指游蛇似的一路往下……
他用犬齿叼住萧子衿的耳廓,含糊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我,我能替你出征。”
“殿下只需要告诉我怎么做,如何做,”他手指在入口处打转,一点一点非常有耐心地开拓,“至于其他,一切有我。”
萧子衿攥住他的衣袖,又无力松开,被季远之扣住:“去床上……”
季远之身上衣物未除,将人压在还放着文房四宝的桌上:“不,是殿下说的,一切随我。”
被拉长的人影倒映在乳白色的墙上,鞋袜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
萧子衿抓住桌沿,急促地喘息着,身上像是被点了火。
整个人在沸腾中燃烧殆尽。
眼角不自觉落下泪,这一瞬间,背负在他身上的沉重家国和往昔岁月都像是被人徒手接了过去。
这便是他的归处了。
这场大雪不间断地下了三天。
风雪中分不清南北也辨不清东西,只能感觉到钝刀似的寒风刮在脸颊上,让人又疼又冷,别说是行军打仗,连出门都成了难题。
不过也不光是西北军,十三部落的人马在不见尽处的雪地里也是举步维艰,一个个眯着眼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起面貌,更别说是上阵杀敌了。
若是强行出兵,最大可能就是先把自己人给砍死了。
哪怕是狼王,也不得不在天时面前俯首称臣。
坎布拉尔只能呆在狼帐中看着外头倾盆而下的暴雪咬牙切齿。
等风停雪收,渡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面,湍急的河水被压在了冰层之下。
这对本就依赖渡河作为天险的沧州来说,并不是好消息。
而萧子衿同邱莹等人也都清楚,随着冬日的越来越冷,局面只会越发不利于他们。
因此夺回穗州,势在必行。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下戏后的云小清(暴跳如雷):不是,这人有病吧?!!!他拿了我的武器割自己还嫁祸给我??????人干事儿????
叶小舟(顺毛):你就当自己是他们play的一环吧啊
小萧(疑惑):???这伤口不是你弄的?
云小清:是我弄的我是王八大犊子。
小季(假装听不懂):嗯?饿了吗,我们去吃饭?
即将子时,西北军大营中却依旧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校场上挤满了一队又一队整装待发的兵马,昂着首目光如炬。
邱莹一整个人都裹在坚硬的重甲之中,脸部也只露出眼鼻口三处,连眉毛都被压在了头盔之下。她骑着战马,右手持一把红缨长枪,一一点好人数后驱马走到萧子衿面前。
“王爷,”邱莹少有的肃穆,“人已点齐,即刻便能出发。”
萧子衿扫过眼前或稚嫩或沧桑的面容,最后落在了身前骑在马上的季远之脸上。
季远之眼也不眨地低头看着他,待两人目光一交错便微笑着问他:“阿楠,没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一听他说话萧子衿就腰疼,可他也清楚季远之是为了什么——战场凶险,季远之舍不得他。
哪怕嘴上再怎么冠冕堂皇地说主帅不应以身犯险,也不过是季远之所找的借口罢了。
归根结底,季远之为的不过是自己的私心。
“我说的都记住了吗?”萧子衿问道。
季远之点头,眼底有笑意:“一句不曾忘。”
“好……”萧子衿还是没忍住多了句嘴,“万事小心。”
“等我回来。”季远之朝萧子衿伸出手。
两人匆匆一握,掌心一触即分。
方诗握着马缰打趣:“可以了哈,知道你舍不得小王妃了,放心吧,铁定把他和穗州都给你带回来。”她扫过黑压压的人群,铿锵有力,“西北,也该有一场胜仗了。”
“走——!”她倏然振臂一呼。
众将士随即山呼海啸般应和起来。
“夺回穗州!”
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刺啦声中打开,随即西北军以方诗为首,邱莹同季远之从旁协助,分为三支鱼贯而出。
萧子衿目送着他们离开,下意识握紧了掌心,还能感觉到方才留下的另一人的余温。
原来季远之每次目送他上战场,都是这种感觉吗?
季铃蹦跶着过来,娇憨地一把抱住萧子衿的小臂,笑嘻嘻安慰:“好了,嫂子你不必担心,不是还有我们在此殿后嘛。”
萧子衿“嗯”了一声,收敛心神:“何平。”
“属下在。”
“按计划行事。”
“是,王爷。”
秦筝听到伤兵营外传来的声音,放下手边的白纱布走了出去,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灯火璀璨的另一半军大营,她却跟着心下紧张了起来。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不管是对哪一方人马来说。
狼王帐里。
侍女挑了灯芯,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坎布拉尔卧在半腰高的床榻上,盖着厚重的羊绒被,辗转难眠。
随着伤亡越来越多,部落里头已经渐渐出现了许多不赞同的声音——初时所有人都能靠着一腔热血,可若是死伤的是自己的亲人朋友呢?
光是这几日大雪封路,就有好些个长老来同他说,实在不行不如见好就收,元国皇帝同萧子衿本就不齐心,指不定什么时候两人就一拍两散,届时拿下元国岂非轻而易举,何必如今和他们死磕到底。
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忘了,那年十三部落饥荒,数不尽的族人被活活饿死,只剩下一身的皮包骨头,连秃鹫都啄食不出几两腐肉。
为了省下一口吃的给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儿,年迈的长者们朝着山脉走去,没带一点粮食,慨然赴死,连尸骨都不知落在了何处。
他的母亲,为了给他们众兄弟姊妹一口肉汤,生生剜下了自己小手臂的肉。
可最终,却还是没能熬过那场饥荒。
他曾在将死的母亲的床前,握住对方瘦削到只剩下一层薄薄皮肉的手发誓,日后自己一定要让族人们过上好日子,谁也不会因为饥荒饿死。
可至今不过才短短多少年,有的人却已经忘了那场饥荒,忘了数不胜数饿死在饥荒中的族人。
坎布拉尔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索性穿鞋爬起来。
帐帘被人匆匆忙忙地掀开,侍女额头都是汗珠,手上拿着一把短剑,半张俏丽的面容倒映在刺目的火光中。
“王!元军打过来了!”
坎布拉尔急忙穿好了衣服,出去就听见了不远处响起的厮杀声,半边天幕被火光映得如同白昼,一片敞亮。
侍女握着短剑护在他身侧:“王!我先护送你走。”
坎布拉尔摇头,目光冷如寒铁:“狼群的狼王,从未有先逃跑的道理。”
他随手拿起竖立在狼王帐门口的吞吴:“便让那些元国小儿看看,谁才是天命所归!”
尖锐的铁器摩擦声在耳畔响起,容归被逼得猛后退几步,一抬头目光复杂起来。
“季谷主——”
季远之跨坐马上,在一片厮杀声中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许久不见了,容公子。”
容归下意识环顾左右,并不见萧子衿的人影,心底不免松了口气。
他委实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萧子衿。
两人走到今日,谁都没有错,却到底心里有了疙瘩,再不复当年青葱少年时了。
“确实是许久不见了,”容归叹口气,“抱歉。”
“容公子不欠在下,欠的是阿楠。”季远之道。
容归笑容苦涩:“是了,我知道年初他曾在朝堂周旋同十三部落的通商口,可部落长老不曾听我的,辜负了他一片苦心。”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季远之道,随即手边长剑寒光一闪,直冲容归颈侧。
他同容归本就没什么交情,攀谈两句都不过是看在萧子衿的面儿上,下手自然毫不留情。
容归左手提盾挡于身前,却险些被他的腕力带了个趔趄。
他身法上乘,武功却并不算高,在下手狠辣全然不留情的季远之手下走不了几招。
十三部落的小士兵猛地将容归撞倒,将他往后一推:“卓也大公!快走!”
颈侧鲜血喷壶似的喷出,小士兵睁大了眼,伸出的手还在不住抽搐,眼底却暗淡了下去。
季远之冷漠地看着容归,剑身上还在滴血,身下的枣红马仰首高声嘶鸣,铁蹄抬起朝着容归一脚踩下——
长刀吞吴从旁侧横掷而来,重重击在了即将踏下的马腿上,距离最近的容归能听到马腿骨头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咯噔声,只片刻那气势汹汹的战马就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哀鸣,硕大肥壮的躯体轰然侧倒,发出吭哧吭哧的呼气声。
季远之及时翻身下马,转向长刀飞来的方向。
身穿厚厚的铁质盔甲,硕大的胸肌被裹在其中的坎布拉尔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匪气悍然:“元国的小儿,你们的王爷呢?怕了吗?”
季远之莞尔一笑,随手擦去剑身上的鲜血:“区区贼子宵小,哪用得着我们王爷?”
“别废话了!”方诗拿着一柄硕大的阔刀驱马飞驰而来,随手照着坎布拉尔的脸就是一砸,“赶紧打完回去见你家王爷!”
她的速度极快,抡起人高的阔刀脸不红气不喘的,砸实在了能把人颈骨都当场砸断,坎布拉尔吞吴离手避无可避,只得以身体强挨了那么一下,整个人险些照着飞了出去。
季远之:“……”
容归一瞬间怀疑自己大哥当场被打死了……
死里逃生的他用两只手拖着吞吴,去扶起坎布拉尔:“大哥?!”
坎布拉尔握住吞吴的刀柄站起身,拭去鼻血:“元国不是最看不起女娃子,你又是谁?!”
方诗单手拎着人高的阔刀,脸不红气不喘:“等你死后再去同阎王问我名姓吧。”
“动手——!”
数以万计的元国士兵自后往前冲锋,喊杀声连成一片。
坎布拉尔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马,脸色逐渐凝重,旁边的副将道:“王,是他们的援军!是北境的方家军!”
“还用你说,我看不出来?!”坎布拉尔且战且退,一个不察飞矢穿过拥挤的人潮直直射向了他的额头。
“大哥!”容归将人猛地一拉,箭矢越过坎布拉尔的位置,直直将他身后的副将射了个对穿。
副将张着嘴,箭身穿喉而过,他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颓然倒了下去,目光还在注视着前方。
季远之冷漠地放下手中的长弓,抬眸看了眼天色。
当空悬挂的启明星隐在了云层之后,持续了许久的厮杀声终于在公鸡第一声啼鸣的时候停了下来。
庆元三年,一月二十八日,西北军收复穗州。
这是自庆元二年十一月末,十三部落同元军交锋以来,最好的战报了。
季远之擦去脸上沾上的血痕,一步一步地朝着沧州城门后的萧子衿走去。
萧子衿朝他伸出手,季远之却在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当众一跪,他握住萧子衿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殿下,你要的穗州,我替你拿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方诗:最烦装b的人了。(对着小季指指点点
坎布拉尔:她武器那么大真的合理吗???
方诗(拿阔刀):咋地?找削?
容归(感慨):元国真的是卧虎藏龙。
萧子衿反握住季远之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通过贴在一起的掌心传了过来。
明明各自身上都还带着硝烟方止的疲倦,注视着对方的双眼却依旧雪亮如初。
策马过来的方诗一脸没脸看的表情,啧啧着扭过了头,顺带着一把把邱莹的头也拍侧了过去。
邱莹脖子险些被她极大的力道给拍断了,一边珍惜地捂着自己的脖颈,一边纳闷地嘟囔:“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了……这有啥……”
萧子衿耳根一红,立刻咳嗽了一声收回了手。
“辛苦了。”
方诗食指和中指扒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半褐色的瞳孔,看萧子衿这故作姿态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得了,耽误你和小王妃重聚了,还是别谢了。”
“对了,”她骤然想起,“你什么时候走?”
季铃一歪头:“阿楠哥哥你要去哪?”
“即刻。”萧子衿道,“回鄢都一趟。”
季铃兴奋拍手:“带我吗?”
季远之睨了妹妹一眼,温柔道:“若有需要差遣药谷的地方,怕还是让我去比较好。”
季铃本想反驳,收到哥哥警告的眼神这才鼓了鼓腮帮子,偃旗息鼓。
方诗摸摸脖子,思考片刻:“……留下阿铃吧,她医术好,用处大点。如今西北军分身不暇,有药谷帮衬你在鄢都也安全些。”
萧子衿犹豫,瞥眼就看到季远之落寞地垂下了头,垂头丧气的模样。
“……”萧子衿头疼道,“也是,那阿铃留下吧。”
季铃叹口气。
果然,无论嫂子多宠自己,在哥哥和自己里面,还是得选哥哥。
男人啊……
比起沧州的欢呼雀跃,一时不察被迫退守荆州的十三部落气氛甚是僵硬。
季远之记恨着萧子衿的左肩旧伤,在坎布拉尔带人撤退时一箭射穿了他的左边肩胛骨。
带着倒刺的箭身从他的背后扎入,前胸穿出,撕开一道伤口,淋漓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坎布拉尔本想直接将箭身拔出,粗糙大掌刚一碰到铁制的箭头就疼得脸上泛白,只得暂时作罢,直至退到了荆州,才有空招了部落中的巫医前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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