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双手接住酒壶,喝了几口,递还给楚轻舟,不再说话了。
楚轻舟不多停留一秒,提着缰绳往右边去了。
十分钟后,面前出现了一片碧蓝的湖水,旁边的石碑上刻着“喀纳湖”三个字。
湖边的温度比草原上低了一两度,起了阵微风,野草的味道在风中吹得四散。
风里带着清凉的湿意,让已经快融化的冷山得到了短暂的舒适。
楚轻舟下马走向湖边,拽了拽手里的麻绳:“说吧,你在哪儿看见的地图。”
冷山被拽到楚轻舟身边,喘息着说:“就在这里,”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浅滩:“当时,那块地图被水冲到了这里,我看它上面的字都快褪色了,就想着先捡起来……”
楚轻舟:“那时候还有别的异常吗?”
第0011章 锋芒
冷山想了想,说:“湖面上好像漂着血,嗯……这附近也有血,我那天就是顺着血迹上山才找到你的。”
楚轻舟望着面前的湖水,脸上看不出喜怒,冷山有些忐忑地看了楚轻舟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纱布上沁出的血渍。
伤口好疼……
他的手腕被捆麻了,伤口被绳子磨得再次裂开,现在又疼又麻,实在有些难熬。但楚轻舟这一言不发的样子,似乎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唉,再解释两句吧。
冷山有些别扭地补充道:“其他的,我真的没发现什么异常……那时候天气不好,马上要起暴风雪了,我急着赶路,所以也没太关注周围。”
“暴风雪……”楚轻舟蹙着眉喃喃重复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了?”冷山察觉出楚轻舟神色不对,生怕这人又突然发难。
楚轻舟这会儿却没心思分给冷山,他忽然想起了那天的某些情形。
对啊,那天起了暴风雪。
眼前的湖水仿佛碎落成无数片燃烧着火光的风雪,在楚轻舟眼前拼凑成那时战火纷飞的画面——
“楚队!斌子他……快不行了。”一名队员浑身是血,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另一名奄奄一息的队员。
“砰!”子弹出膛,爆了一名走私犯的头。
楚轻舟收了枪,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退回到越野车身后。
他单膝跪地,看着面前身中数枪,眼神几近涣散的队员,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们都知道,救不回来了。
楚轻舟抬手摸了一把队员的脸,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却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斌子,再撑一会儿,回去之后我请你吃你最爱的羊腰子,不和你抢了,怎么样?”
斌子在看见楚轻舟的一刹那,眼睛重新亮了亮,他艰难地开口,断断续续:“队长……咳咳……别看我有时候不服你,但其实我一直……很敬重你……我到现在都记得,我来队里第一天……正好撞见你出完任务回来,你身上都是血和泥,怀里抱着的狼崽子却干干净净……”他仓促地笑了一下:“说起来难为情,当时觉得你那样子帅爆了……”
“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哦对,侠骨柔肠……楚队,你就像那个……那个金庸武侠小说里的男主一样……不过……”
“不过……你不能说话……你一说话……就欠揍……”
楚轻舟哑着嗓子笑了一下,他把头垂得很低,满脸泪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通红的眼眶,声音哽得说不出话,却还是竭尽全力让语气轻松:“我知道我帅,你要是能挺下来,我就让你当第一帅,我当第二。”
“队长……”斌子嘴里涌出大量鲜血,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失控:“太痛了……队长……”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楚轻舟将耳朵贴近他,想要听清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知道,这是遗言。
“队长……我想回家……”
他们常年在外执行任务,握着正义的权杖潜行在黑暗里太久,与那些深渊里的罪恶待得也太久,背负了太多责任。血腥和杀戮会让人忘记站在太阳底下是什么感觉。无论是真正意义上的故乡,还是心里的家,他们都很难回得去。
粉身碎骨或尸骨无存在日复一日的厮杀中再正常不过了。
大多数人从踏入山峰,一直到为此牺牲,都没再回过家。
楚轻舟声音轻柔而坚定:“好,我答应你,我会带你回家。”他将斌子从队友怀里抱过来,左手遮住斌子的眼睛,右手拿起枪,枪口对准了斌子的太阳穴——
怀里的人最后颤抖了一下,楚轻舟亲手结束了他的痛苦。
与此同时,几名队员从前方跑来向楚轻舟报告:“楚队!不好了,他们又来了一队人!”
楚轻舟站起来,脸上已经看不出悲痛的神色,他拿起望远镜看了一眼,随即下了重新戒备的命令。
后来,楚轻舟和‘蚩’的交锋从枪战到冷兵器肉搏,谁也没撤退的意思。他当时悲愤交加,竟忽略了两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时,他在和其中一名走私犯交手时差点落了下风,对方身形诡异,力道刁钻,几次出手都差点割了楚轻舟的喉,两人过了数招之后,楚轻舟才摸清对方的路数,他看见那人锁骨下方有一个标记,并不是‘蚩’的专属标记,而是梵文里的一个字,至于是什么字,他没能看清。
之前沈霆羽和他说过,‘蚩’的正副首领都十分谨慎狡诈,从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从未在网络上留下过蛛丝马迹,根据调查,只能确定‘蚩’的创始人,也就是首领,是K城人,年龄在30岁左右,副首领是西北本地人,年龄在30岁以上,信教,具体不详。
那么当时那人就很可能是‘蚩’的副首领。
但那天,‘蚩’的人明明收到了内线带去的楚轻舟会去围捕他们的消息,却还是不惜加派人手与楚轻舟抗衡,顶风作案。
后来没多久,就起了暴风雪。
在楚轻舟的队伍撤退前,他听见了他们放置桎钩的声音,那是防暴风雪的装置,这就说明,‘蚩’的人早就知道那天要起暴风雪,他们在出发前做足了预测和准备,要赶在暴风雪来临时捕猎。
即使内线告知了他们楚轻舟的计划,他们仍然不惜折损人力。
楚轻舟一开始想不明白这一点,直到冷山提到暴风雪,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关键。那天,‘蚩’的副首领想要猎的,极有可能是只有在暴风雪天气下才会出没的一种动物。
他们那天的目标,是絮鹿。
絮鹿只在暴风雪来临时出没,极其罕见,楚轻舟也只见过一次,在边疆的传说里,它们象征着堕落,残暴,罪恶,是大雾里来无影去无踪,能够操纵风雪与人心的怪物。但也仅仅是传说,当不得真。
能让‘蚩’的人大费周章的,绝不止是一只絮鹿本身的价值。
可是絮鹿除了十分罕见以外,并没有多余的用途,它们的皮毛带着倒刺,没法制作成工艺品,血液也算不上独特,实验价值很小。
怎么看,那天的交锋都像一场精心策划但又漏洞百出的陷阱。
楚轻舟和‘蚩’纠葛这些年,其中最大的阻碍就是那两位正副首领的真实身份,只要弄清他们面具背后的人,彻底覆灭‘蚩’就指日可待。
楚轻舟微敛着眸凝着湖面,湖水折射出阳光,浅金色的阳光洒进他黑沉的瞳孔里,仿佛夜里的星火。
他转头看着冷山,忽然说:“冒昧问一句,你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冷山皱着眉,不太客气道:“这和你没关系吧。”
楚轻舟点点头:“嗯,是没关系,但我想知道。”
冷山垂着头,不说话了。关于他父母死去的场景,是他的噩梦,他不想和任何人描述。
“好,那我换个问题,”楚轻舟也没再追问,他挑了块大石头坐下来,说:“你的身手是谁教的?”
冷山这次回答得很快:“我父亲。”
楚轻舟眯着眼睛,古怪地笑了一下,道:“是吗?”
冷山不明所以,轻轻嗯了一声。
楚轻舟扯了一下手里的绳子,冷山顺着力道往楚轻舟那边挪了两步,他解开捆着冷山的绳子,说:“和我打一架,像那天你杀人的时候那么打。”
“啊?”冷山摸了摸手腕,道:“为什么?”
楚轻舟哂笑道:“你没权利问我。”紧接着,他朝着冷山出了一拳,这一拳毫不留情,挟着劲风直逼冷山的面门,冷山在短暂的惊疑过后也瞬间做出了反应,他侧身躲过这一击,后撤了一步。
但楚轻舟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招紧随其后,冷山开始还能勉强应对,但他完全不是楚轻舟的对手,没过几招,就被逼得差点摔进湖里。
而就在冷山被楚轻舟真的一脚踹进湖里的一刹那,楚轻舟看见了他猜测的东西。
眼神。冷山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与平时的疏离清冷完全不一样的意味,只在战斗中被敌人激起愤怒或求生欲望的时候才会出现。
就是这个冷漠而嗜血的眼神,和曾经与楚轻舟交手的首领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私设甚多,宝贝们不要深究呜呜
第0012章 戈壁
靠岸的湖水不深,楚轻舟下了水,走过去一把揪住冷山的衣领,将对方从水里拉起来,厉声道:“你和‘蚩’的首领到底是什么关系!”
冷山刚才呛了一口水,他咳嗽几声,抓着楚轻舟的手腕一折,脱离了桎梏,冷声说:“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不认识他!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楚轻舟冷哼一声,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从我见到你开始,你说过一句真话吗?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你敢说都是巧合吗!”不等冷山回答,他拽着冷山拖回岸上,将绳子捆回冷山手腕。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问你一个字,除非你自己主动求我听你说实话。”
楚轻舟撂下这一句,翻身上马,驱策马匹朝着北边疾驰。
一路的湖泊与山林逐渐减少,脚下湿润的草地渐渐成了干燥的沙石。
两小时后,他们进入了泰尔塔戈壁,这是楚轻舟在三年前担任队长后第一次抓捕‘蚩’的地方。
冷山在这两个小时里,一直被拖拽着走,有那么几次他体力不支,快要晕过去,但楚轻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拽着绳子的另一头割进他手腕的伤口里,将他又活生生疼清醒。楚轻舟当真不再说话,冷山也来了脾气,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求饶。
夕阳西沉,落日颓靡的光漫过戈壁的沙丘,眩目的橘金色勾勒出楚轻舟和冷山一前一后的身形。烈日下,滚烫的热浪裹挟着沙石扑面而来,燥热难耐。
冷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的双腕被磨得鲜血淋漓,染红了麻绳,脚下被一块乱石绊倒,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浑身使不上劲。
楚轻舟在感受到冷山摔倒之后没有立即停下,而是往前拖行了冷山数十米才勒了缰绳,黑马在漫天的黄沙中调转过身子,楚轻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冷山。
他不紧不慢地拿着酒壶喝了几口水,翻身下马,走到冷山跟前。
冷山被粗糙的沙石磨出一身血迹,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多,发丝凌乱,汗水混着血从额前的碎发滚落。
楚轻舟沉默了一会儿,说:“看样子你是不想活了?‘蚩’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们卖命?”
冷山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用双手艰难地将身体支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目光有些虚无游离,似乎在确认些什么,片刻后,他牵起苍白的唇角,似笑非笑:“不,我想活。”
楚轻舟挑着眉尾,等待下文。
“我能向你坦白的都已经坦白了,唯一没有回答的,我现在告诉你。”冷山低咳了几声,继续道:“我父母是被人杀死的,就在这里。”
“我找到这的时候,母亲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呼吸了,旁边的沙丘上挂着一截肠子。父亲浑身是血,正在和一个人打斗,不过三招,就被那人一刀捅穿了心脏。那人看见我,但没有对我动手,转身走了。”
“父亲撑着最后一口气让我发誓,永远不要离开草原,也不要调查杀害他们的凶手。”
说这些话的时候,冷山语气平缓,面色平静,浅棕色的眼睛染了一层不算明晰的水雾,可目光却似出鞘的利刃,仿佛燃着星火的一盏琉璃,在光影明灭之间与脸上的血污相衬,形成了碎落,锋利,而又残忍的美感。
“父亲说这是他的遗愿,他还说,他和母亲都很爱我,但他却一直和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这几句话冷山说得很轻,低声呢喃,仿佛在问自己,他抓了把地上的沙子,沙砾在指尖流淌:“那个人的身手和我父亲很像,但他戴着面具,我不知道他的样子。”
冷山说完,仰头直视楚轻舟,声音虚弱而冰冷:“够了吗?”
楚轻舟此刻如雷贯耳,其实从冷山开始叙述这段过往时,他心中便有了预感,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冷山,迫切地问道:“那天是几年几月?”
“三年前,4月13。”
三年前的四月十三号,正是楚轻舟抓捕‘蚩’的日期,那天,‘蚩’的首领难得亲自现身,楚轻舟也是在那时与对方交了手,但对方一直戴着面具,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唯一让楚轻舟印象深刻的,就是面具后那双和冷山极其相似的眼睛。
原本笃定的谎言在这一刻动摇了,再确凿的证据也在冷山这段不可能伪造的叙述中成了假象。
楚轻舟神色复杂地看着冷山,声音却明显轻柔了许多:“你……”
话音未起,冷山便失了力,整个人朝后倒去。楚轻舟在冷山挨到地面的前一刻,倾身将对方揽进了怀里。
还来不及将新的疑云理清,楚轻舟听见一阵极轻的风声,但这风声由远及近,以极快的速度呼啸而来。
是沙尘暴!
楚轻舟迅速分析了地形,他们现在还没有深入戈壁腹地,风是从西南方向吹过来的,他们周围的沙丘并不多,不会在短时间内造成恶劣的连锁反应。但现在往回走的话是迎风的方向,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大约一千米处有几户零星的人家,其中一户的屋子搭建得很高,十分显眼,建造得有些像已经成为遗迹的楼兰古城,管不了那么多了,楚轻舟当即决定去那里避过这阵风沙。
他抱着冷山上马,将冷山圈在怀里,冷山完全没有意识,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很快,漫天的风沙肆虐翻涌,天色在瞬息之间昏暗,茫茫黄沙袭卷而来,仿佛将大地割裂开一道吞噬万物的天堑。
在黄沙追至他们身后的最后一刻,楚轻舟驱策着马,急停在木屋前。
他一手搂着冷山,一手敲了敲古朴的木门,在心里担心了一下这座屋子的质量能不能扛得住沙尘暴,但既然到现在它还没被黄沙给埋了,说明问题应该不大。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举着烛台出现在门后,目光扫过楚轻舟和冷山,还有他们身后的马,随即退开两步,示意他们先进去。
“快进来吧,你先将你朋友放下。屋子后边儿有个封闭的马厩,马拴那儿就行。”
“谢谢您。”
楚轻舟刚要解释自己突兀的到来,此时也不多做推辞,揽着冷山进了屋,他先将冷山轻轻放在沙发上,然后出去拴好马,进屋向老人家再次道了谢。
屋子没有很宽敞,四面都点着蜡烛,地上铺着毛毡,所有的家具都是木质的,看上去古朴而久远,通往二层的楼梯旁是青铜色的嵌入式壁炉,正燃烧着火焰。
“我们是来这里……”楚轻舟看了一眼满身血痕,昏迷不醒的冷山,怕吓着老人家,谎话张嘴就来:“旅游的,我朋友中暑了,还摔了一跤,又碰上了沙尘暴,所以想在您这里避一避,很抱歉打搅您了。”
老奶奶虽已至暮年,但眼神却很是清明,她将烛台放在木桌上,和蔼地笑了一下:“我这里啊,常有人来借宿,都习惯啦。这附近也没个别的去处,我这座屋子是最显眼的,起个沙尘暴之类的天灾呀,就会有人来这儿敲门。”
楚轻舟礼貌乖巧地笑了一下:“真是麻烦您了,对了,请问您这儿有碘酒和纱布吗?”
“有的,你坐吧,”老奶奶倒了两杯水放在桌上,说:“我去给你拿。”
“多谢。”
楚轻舟拖了把椅子坐在冷山身边,拿起水杯喂冷山喝了几口,冷山依然昏睡着,眉间微微蹙着,看上去有些难受。
喂进去的水流从嘴角溢了些出来,蜿蜒至纤长的脖颈,楚轻舟迟疑了一下,用手背擦拭了过去,碰到冷山精致小巧的喉结时,楚轻舟过电般将手收了回来。
相似小说推荐
-
白助理他真有个三岁崽(噤非) [近代现代] 《白助理他真有个三岁崽》作者:噤非【完结】晋江VIP2024-12-5完结总书评数:468 当前被收藏数:3107 ...
-
强娶美强惨魔尊为妾后(星渐层) [穿越重生] 《强娶美强惨魔尊为妾后》作者:星渐层【完结】晋江VIP2024-12-5完结总书评数:806 当前被收藏数:2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