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幺点点头。
何玉莲强势道:“就按婶子说的做,可记住了?”
云小幺又是连连点头。
何玉莲歪着头看他,不小心看到他眼里的泪花,好笑道:“千万记着,不能说是从我这要的。”
云小幺还是点头:“谢谢婶子。”
何玉莲让他带着东西回去了。
走了老远,这孩子还一步三回头。
若是半年以前,何玉莲也自身难保,绝无这个能力去还方翠珍的恩情,这一切都多亏了她的儿子陈望。
何玉莲无奈摇头。
她安慰云小幺说挺过这几日,可到底几时能下雨,谁也说不好。
她不过是救方翠珍母子一时。
何玉莲关上篱笆门,正打算回屋,却听见陈望屋里传来声响。
是陈望在叫她。
何玉莲连忙过去,推开门进屋:“你醒了。”
只穿着轻薄里衣、发髻零乱的陈望起了床,正坐在床沿望着她:“我听见有声音,是谁来了?”
他的嗓音沉而沙哑,仔细听的话还带着丝虚弱。
何玉莲走过来,顺便给他倒了杯水:“云小幺,可还记得?”
她这儿子半年前在土地神庙前摔了一跤,得了一些福报,也把脑袋摔坏了,脑子时灵时不灵,不太记得事。
陈望将原主的记忆翻出来扒拉扒拉,勉强对上一张人脸:“是云来福家的小哥儿?”
“就是他,这孩子也是可怜。”她说着叹口气,也不忘把手里的杯子给陈望。
陈望接过来饮了,随着屋里明亮起来,他的面貌也一览无遗。
他的五官是标准的三庭五眼,俊朗又不失英气,可脸色却出奇的白,不知是因病的缘故还是在屋里待久了不见光,白得几乎透明。
温水滋润了干哑的喉咙,有些发痒,陈望偏头咳了两声,才喘了口气说:“你给他东西了?”
何玉莲一怔,目光瞬间变得不自在起来。
她是母亲,本不该在儿子面前露出这种神色,可东西是儿子给的,她不问一声就送人,确实不该,只好小声道:“他的娘亲以前帮过我们,而且这孩子很是可怜,你是没见着,那脸和身上全是伤,云来福可真不是个人。”
云小幺身上穿的衣衫袖子宽大,他喝水那时袖子滑落,露出了一截手臂,也就是那会何玉莲看见了他手上斑驳的伤痕。
痕迹很新,是刚刚才挨的,但她没问。
问了也没用,云来福自己不把哥儿当人,以前村里有人打抱不平说过他两句,反倒被云来福指着鼻子骂:“老子教训自己儿子关你什么事,看不过眼你领回家去。”
那人只是好心,却不想惹一身骚,自打那以后就再没人说过了。
哪怕是说,也是在背后嚼舌根。
何玉莲与儿子相依为命,实在想不明白云来福是怎样的黑心肝能这么对自己哥儿,可她一个寡妇带着个汉子,也不能将云小幺领回家,她只能是个无奈的看客。
陈望倒不是想责怪她。
只是目前情况不明,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家有水有粮,老话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现在还不能完全掌控这副身躯,真出了事护不住何玉莲。
他来自末世。
上一世陈望与队友在荒原做任务时,遇上高级变异的蜥蜴异种,他们小队不敌,陈望与队长为掩护队友逃脱而牺牲,不过庆幸的是队友顺利离开了荒原,此次任务所需要获取的重要样本也随着他们一起返回基地。
过程虽然惨烈,但结局算是美好。
陈望对自己死了的事倒没太大感触,活在末世,脑袋就别在了裤腰上,死亡就跟吃喝拉撒一样稀疏平常的事。
但他没想到自己一睁眼竟又活了。
还是借尸还魂这种诡异的事情。
老实说陈望并不想霸占原主的人生,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遗憾,若是可以,他倒宁愿原主活着,可原主那因为旱灾导致物资匮乏而虚弱的身体,又是在寒冬腊月的天里翻下斜坡,真跟脆皮没两样,当晚人就没了。
他就算是想留,也找不到原主的魂魄。
所以陈望睁开眼之后,花了不到十分钟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然后他就拖着受伤的身体,翻着原主残留下来的记忆回到了山脚下的茅草屋。
好在原主的人际关系简单,身边只有一位寡母,而何玉莲又心系儿子的伤,并没发现儿子的皮里换了个芯。
陈望原先想过袒露身份,只是见何玉莲连他身上的一点小伤都抹了好几日眼泪,他就瞒下来了。
对于何玉莲来说,“儿子”活着也许更重要。
于是陈望就作为她儿子在陈家住了下来。
经过这半年的相处,陈望也发现何玉莲是位慈母,所以他还挺喜欢目前的生活。
坏就坏在干旱还在继续,而他因为灵魂与身体还没完全融合,无法畅心所欲地使用异能,导致使用异能之后的副作用也大。
不过情况有在变好,他一开始只能异化出两到四天的水量,后边是六至十天,现在是二十天左右,但副作用会叠加,也就导致这半年他几乎都在床榻上度过。
他这一次使用异能是在七天前,所以家里能有水送人。
至于这个云小幺,可不可怜的不在陈望考虑范围之内,目前他只想顾好何玉莲,等待身体与灵魂的完全融合:“就算云小幺娘亲以前帮过你,这次也还清了,下次可不能再随便送与人。”
何玉莲并不觉得儿子这番话冷血,此时谁都是泥菩萨过江,再说了,就算她儿子得了福报,那也是付出了代价。
陈望自打有了这神奇的本事,就没离开过家门。
“但是娘让他明日来家里上药。”
陈望也知道他这便宜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并不指望她一朝就改了心软的毛病:“此事随你。”
何玉莲登时喜笑颜开:“可要吃些东西?娘熬了粥,还有馒头。”
“我自己来吧。”在床上躺久了容易四肢退化,所以陈望坚持在能动的时候下床,就算只是走一走也好,都不像个废人那般。
云小幺自是不清楚陈家母子的打算。
他这一路走得艰辛而缓慢。
干旱至此已三个年头,清溪村历经大变,人口折损。
开始只是一些孤寡老人或孤儿,因家中无粮而活活饿死,虽说官府开了粮仓赈灾,可清河郡不止清溪村一个地方受灾,能分到村民手里的粮食实在是有限。
到了第二年,家中余粮也吃完了,村民只能啃树皮吃草根,用尽各种办法活下去。
可扛过了酷暑,又折在了严冬。
去年冬季,清溪村的哭声没有停过。
过了年,该是春雨惊雷时,又是烈日骄阳。
村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来年,可连日的晴天将他们的愿景一一打碎,他们就算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清溪村被老天爷放弃了。
于是一部分人携着妻儿老小、带着为数不多的细软离开了清溪村,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目前清溪村剩不到十户人家。
这部分要么是被抛弃的老人、要么是像陈家那般只剩孤儿寡母或者就是云家这样,舍不得家里那点稀薄的财产,固执等雨下的人。
云小幺就是在避开这些人。
何玉莲好心给予了他粮食与水,他万不能做那等引狼入室的蠢人,一路都走的小心,唯恐被人撞见他是从山脚下回来的。
他也按照何玉莲吩咐的,在回家途中,去以往自己藏东西的地方,先把馒头和陶罐藏好。
云小幺有个自己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是他娘也不清楚。
云来福苛待他,不让他吃饱饭,更不会给银钱,小时候他不懂钱的重要,可长大一些发现钱真是个好东西,所以他就偷偷地藏。
云小幺来钱的路子不多,太平盛世时,他只能去接些女红的活,绣一些帕子拿去清河县卖,他每次报少一两张的数量,云来福也没起疑。
再则就是卖菜的钱,家里的菜地是他打理,他偶尔扣个八两一斤出来,云来福也不知道。
或者就是与两位好友,去山里捡了山珍拿去县城卖。
两位好友也愿意帮他保守秘密,就这么着积少成多,前后总共攒了三百多文。
云小幺藏钱的地方是在一棵榕树底下。
原先这棵榕树枝繁叶茂,树冠如云朵那般庞大奇特,可延续三年的干旱也带走了它的生机。
即使它枯败不少,云小幺还是觉得它厉害。
在树冠的某一处,仍旧有一抹绿色向阳生长着。
云小幺不担心有人偷他的钱,因为就连野兽也对这棵奄奄一息的榕树无甚兴趣,加上他的东西埋的深,无人发觉底下藏着一罐铜板。
老榕树有好些年头了,裸露在外的树根虬结,正好形成一个天然的孔洞。
云小幺把东西藏在里面,又拖来树杈挡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趁着云来福不在,潜入厨房,拿了碗去分装。
等他拿着东西再回来,不止云来福在,他的哥哥云富贵也回来了。
父子二人正坐在廊檐下说话,不知在讲些什么,两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这会谁的脸色也不会好看。
云小幺也害怕云富贵。
纵使云富贵生的人模狗样儿,可他继承了云来福暴躁的性情。
自小对他与大姐云富生,都是恶语相向。
他几乎学了云来福所有不好的东西。
因此同时见到他们二人,云小幺干裂的唇瓣抿得更紧了。
云来福看见他回来,一整日的坏心情似乎有了发泄口,骂道:“你还知道回来。”
云小幺的肩膀抖了抖,他低着头,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我要到水了。”
云来福也看到了碗里的白馒头,以及那一碗清澈的水。
他又骂道:“你个蠢货,怎才要了一个馒头?也不晓得拿陶罐去,这一碗水够谁喝?”
云小幺不敢指责他贪心,只能低着头,畏怯道:“给您喝,我不要。”
云来福哼了声,似乎在满意他的识相。
大手一伸,把馒头拿了过来,原先洁白的馒头表面瞬间印下五个脏兮兮的指印。
云来福把馒头一分为二,把多的那一半给了云富贵。
云富贵阴恻恻地瞥了眼云小幺,哪怕他是有求于人,可语气也是颐指气使的味:“水。”
云小幺不敢耽搁,忙把手里的碗递了过去。
云富贵给装馒头的碗倒了一些分给云来福,自己喝了一大口,剩下碗底那么一点留着给云母。
倒不是他想分,只是云母不比云小幺,那是他娘,大雍朝孝字为先,他被这礼仪压了十多年,已经刻在骨子里,若是敢把老母亲饿死渴死,云小幺告到官府去,他得赔命。
云小幺全程低着头。
他不仅怕,也是担心自己流露出渴望。
在陈家他只是喝了一碗水,还来不及填饱肚子,算起来这两日他也只吃了半碗粥水,腹内早像打鼓一般响个不停。
但他若是露出想吃的表情,云富贵一定会揍他。
云母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但无非就是去找吃的。
云富贵给她留了一小口的馒头和水,之后和云来福离开了家。
今日云小幺要到了粮食,剩下半日可以安稳度过,所以他回去房间,准备睡一会。
说是房间,也不过是间柴房,甚至连床也没搭,就在地上垫了稻草再铺上席子当做床榻使用。
就这么一张床,他已经睡了十七年。
他已经习惯了。
蜷缩在干硬的床榻上,云小幺想着眯一会,晚点再去拿吃的。
没有水,连日常的清洁也无法进行。
云小幺穿的这身衣裳不知几日没洗了,汗干了又湿,味道总不会好闻。
不过大家都一样臭,谁也别嫌弃谁。
不用忙着地里的活,云小幺的时间反倒比以前要宽裕一些。
趁着云来福不注意,他溜出家门,去把馒头全拿了回来,水却不好藏,所以他放着没动。
夜间他把云母拉到柴房,母子二人分吃了一个馒头。
云小幺小口小口尝着麦香浓郁的馒头时,听见了抽泣声。
他知道是谁在哭,手准确无误地伸了过去,顺着云母的背安抚着。
云母抽噎着说:“也不知你大姐怎样了。”
云小幺的大姐云富生前几年嫁给了同村的一位屠夫,日子本富裕,可灾难不会择人光顾,今年年初,姐夫一家为了活下去,举家迁走了。
云富生虽舍不得母亲与幼弟,却也无法。
云小幺知道,云母不仅是在担心大姐,还在想母女二人是否有再见之时。
第二日,云小幺没急着去大榕树底下拿水,他照例去乞讨。
若是能要到吃的,就能把馒头省下来,留给自己和云母两人吃。
只是他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在附近的县乡走了一日,仍旧没要到一口吃的,倒是有人赏了他几枚铜板。
不过云小幺还是对对方千恩万谢。
回到家,他把藏起来的两个馒头分了一个出来,合着一碗水一块交给了云来福。
照旧的,云来福没有给他留。
反倒云来福还说了句让云小幺心惊胆战的话:“你几日没吃了?居然还撑得住,莫不是背着我偷吃了。”
云小幺心下当即一个咯噔,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吓得胡乱摇头。
云来福见他一副生怕挨揍的模样,嗤了声:“想你也不敢。”
说着掰了半个馒头出来留给云富贵,自己端着半碗水坐在竹椅上大口吃着。
云小幺大气不敢出,飞快跑回柴房,躲在门后面无声掉着眼泪。
因着这一出,他忘记了与何玉莲的约定,没去陈家上药。
只晚上的时候,他犹豫吃不吃最后一个馒头时,才想起擦药的事。
可这事在温饱面前不值一提。
这是最后一个馒头。
如果不吃,他与云母今日就得饿着肚子。
如果吃了,明日要不到吃食,他就会挨打。
一想到挨打,身上就莫名地开始疼。
可再想到云来福今日坐在檐廊下吃馒头喝水时的样子,云小幺便恶向胆边生,就算明日被打死,他也不想再把这个馒头让出去。
他又把云母叫了过来,两人在黑灯瞎火的柴房里分吃最后一个馒头。
一连两日云小幺都要到了馒头和水,云母起了疑心:“是哪里的好心人给的?”
云小幺答应过何玉莲会保守秘密,就是面对云母也守口如瓶:“快吃吧,总归是善人愿意给的。”
方翠珍见他不说也没再问。
半个馒头下肚,并不能解决饥饿,但好歹肚子里有货,让这个黑夜不至于太难熬。
翌日,云小幺再次踏上清河县。
他冒着挨揍的风险,去了酒楼。
今年年初,清河县陆续下了几场小雨,虽不能解决庄稼灌溉的问题,可好歹是比清溪村强一些。
但尽管如此,清河县也比三年前那会要冷清许多。
这里的酒楼也是堪堪维持着,进出的食客大多都是路过清河县去往周边郡县做生意的商人。
清溪村至今干旱的原因还未查明,而官府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一拨,路都让马车压宽了半丈也没想出解决的法子。
他们心里都清楚,清溪村已经被官府放弃了。
酒楼门口有小厮守着,似乎就是防他们这些人,远远看见他们过来就开始驱赶,云小幺想靠商人获得赏赐的打算只能折腰。
今日若要不到吃食,他逃不了云来福挥下的棍棒。
云小幺在清河县兜了一圈,最后不得不接受,他实在不适合去乞讨。
没人会可怜他。
云小幺在回家之前先去了一趟老榕树那。
树洞里还藏着半罐水,这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
拿回去交给云来福,他今日可能会安稳度过,可云小幺不想动。
每次讨了吃食回来,云父都是分给云富贵,他和云母只能吃他们从牙缝里抠下来的那一点。
饿不死,但也不体面。
他其实过累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眼见着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可云父还舍不得走,当然,云小幺也并不想再跟着他。
他想过偷跑。
可云家还有最后一个疼他的人。
他可以狠心丢下父兄,却放不下云母。
云小幺很累,他忽然就想,反正都会挨打,又何必再把水给他们?
他在老榕树底下坐着,空洞的目光眺望远方。
视线越过光秃秃的旷野,落在山脚下的一处茅屋上。
陈母说让他去上药来着
云小幺抬起手,碰了碰脸上的伤口,他也没去理会,不知此时自己的脸是何种模样,但他的手指碰到一块块的凸起,应该是血痂。
想到陈母,又想到自己拿了她的吃食,还没好好说声谢。
于是云小幺站起来,拖着无力的双腿往茅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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