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在走上起射线时瞥见那人的身影。
盛恕侧着身站,脸朝向他。
黑发的少年没张嘴,眼神却代替他说出了更多,叫尹在勋立刻回响起去年十一月分双方的那场比赛。
这不是正常的盛恕的样子。
他现在的锐气过于外露,浑身充满侵略性。
用华国网友的话说,盛恕这或许不算显凶的相貌。
只是当人长着这样一张脸并不加掩饰时,你就知道,他生来是为了在赛场上驰骋的,干翻一切对手的。
而现在,他杀气腾腾。
比赛开始了。
那些看过盛恕更多比赛的人敏锐的发现了他和以往的不同, 而没有看过比赛的,则只直观地感受到成绩。
真正观看一场比赛,和在场外看着手机屏幕上数字的变化是完全不一样的。
紧张感扑面而来。
可偏偏, 他们又不能从盛恕身上找到分毫。
他从容、优雅。
射箭的那一套动作其实与人真正站立时还是有差别的, 即使动作要领是不变的, 做出来, 一般也很难非常美观。
可盛恕却是其中最舒展的那一种。
他射箭的动作漂亮, 成绩也漂亮, 似乎没费多大功夫, 便能轻松地将一箭射到十环上,甚至叫人看着的时候,会因此而忘了他们现在距离靶子, 有着足足七十米的距离。
“一年时间能有这么大的变化……”秦羽迟看着场上的人,不由得出声感叹,“我还真是捡了便宜, 能和他做对手。”
他在大学里依旧加入了学校的射箭队, 在知道射箭难度的情况下,更清楚这一年盛恕的进步意味着什么。
这几乎是个奇迹。
大多数运动员从小训练都没有这样的成绩,更遑论盛恕半路出家——虽然他从一开始的表现就不像一个初学者——但这确实极其少见。
而且射箭的进步并不能只靠练习。
每天练习的时间是有限的, 过量练习不仅不会叫人进步,反而还会给运动员带来不必要的伤病,在场上影响他们的发挥。
随着训练手段越发科学,靠过量练习带来短暂成绩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目标,取而代之的,是需要的更多思考。
也因此, 射箭比起来是谁箭的环数更高, 倒不如说是对技能心智的全面考虑。
它通常需要很久才可以分出高下, 但在这里,盛恕的胜出显而易见。
从他的第一箭开始。
在对手举重若轻的姿态衬托下,尹在勋脸色很差,心头积压已久的凝重渐渐浮现。
他知道盛恕当然不可能原地踏步,从盛恕破了那两项纪录后就对此更为清楚。
但知道对方很强和同他站在一个赛场上,这感觉有天差地别。
如果说上次比赛,还是在两个人水平相差不多的情况下,盛恕借着场外观众的干扰反将锁链套在了尹在勋脖子上,那么这一次,他已经不屑于那样委婉的招数了。
盛恕的箭风像人一样锐不可当,几乎不给尹在勋一点喘息的时间,像一把尖刀,毫无阻碍地逼在他的咽喉之上。
因为他的第一箭和他的每一箭都挑不出来一点错误。
身为对手,尹在勋在场下观看时,甚至觉得盛恕像是机器。
是机器吧,是机器人吧?
不然同年龄段的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精准?
尤其是这并不是他们两个第一次交手,他对盛恕上次的水平还记忆尤新。
可是……
“尹在勋!”教练从背后喝住他,“这是在比赛!专注你自己!”
他猛然回过神来。
可是场上比分已然拉开。
第一局已经一锤定音,盛恕赢得太利落,没有留下一点悬念可言。他为人也足够干净,即使是有人有心挑刺,也不能从他这里找到一点可乘之机。
早在第一轮结束时,场外那些叫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就消失了,他们识时务地闭了嘴,把场地让还给了运动员。
但是这些都对尹在勋起不了任何作用。
第二轮还差最后一支箭,但他已经无力回天。
因为盛恕的前两支箭都仍然是十环。
尹在勋咬着牙,他想,十环又能怎么样呢?
三箭都在十环,他又不是没有达到过这样的成绩。就像是盛恕,在他后来对这个人的研究里发现的,即使到了绝境,甚至是斩钉截铁地要输的时候也在以最强的姿态面对。
运动就是这样的,即使面前摆着再多障碍,再多限制,只要比赛没有结束,他就还有赢的可能啊!
属于运动员的热血一时冲上了头,他持着弓走上赛场,在第二轮的最终时刻决定不计后果地放手一搏。
可是当他跨越起射线而站,绿灯亮起,咸湿阴冷的海风吹过来,周遭赛场彻底寂静,只有对着他的用以转播的各种相机镜头中隐隐有光时,尹在勋忽然冷静下来。
那一点热血被风吹散,变得冰凉得吓人。
这一轮确实已经没有机会了。
而他已经从看台两侧那些人的目光里感觉到了讥诮。
在比赛开始前,是谁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是哪些人在造势,说盛恕必定不敌尹在勋?
那时的风头太盛,就像是海浪把一艘船高高地架起来,叫他误以为自己是艘巨轮。
可是只有当海浪落下的那一刻,他们才能知道,那看似宏伟的,究竟是巨轮,还是一只不足以抵抗风浪的小船。
尹在勋翻得彻底。
他突然开始感觉到厌烦,并且开始恐惧。
S国队内的氛围并没有华国那么友善,他如果没有得到理想的成绩,只会被迅速抛弃。
那些曾经一口一个“小尹”,亲切地叫他的人也都会离得远远的。
场上的竞技体育并不温情,可是有时下了场,生活依然残酷。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尹在勋脑海中有诸多想法,忽然就想起了上一次训练赛的时候,和盛恕站在一起的其它华国队员还有这一次比赛开始后,在看台最前方注视着盛恕的那一群人。
他们为了盛恕每一箭的成功而激动,在他有微小失误时,却会朝他笑得更灿烂,像是永远朝他张开的臂膀。
盛恕敢于奋力一搏,那么多次都能逆风翻盘,会不会也和这个有关?
可是时间不足以叫尹在勋想更多的东西了。
他只能努力收敛心神射箭,可某一刻心头燃起的火就那么熄灭了,再也不能被重新点起。
在他的那支箭也离开弓弦后,尹在勋意识到,射箭不能再像很久以前那样轻易地叫他快乐了。
他还有机会吗?
第二轮的胜利依旧属于盛恕。
他本来就锁定了胜局,再加上尹在勋的最后一箭出乎意料地没有气势,这赢得并不艰难。
而且在之后的一轮里,他似乎也有受到这种颓势的影响。
“他本来是个很强的选手,”秦羽迟说,他从不否认任何一位选手自身的能力。“但在上场之前,面对着盛恕,在开始逃避的时候起,他就已经输掉了比赛。”
“其实以射箭运动员对心理素质的要求之高,即使外界压力再大,他也不会受到这么剧烈的影响。但是在盛恕面前,是他自己先丧失了斗志。”
胜负欲,对每一箭的精益求精,公平公正的比赛,这些东西已经在日益提升的技术之下被抛之脑后了。
可恰恰是这些,才是一个运动员最基本的精神。
比赛最终比所有人预料中的都结束的要快。
他们这边分出胜负了,另外半场施杨和卡洛斯·兰斯的比赛也告一段落。
施杨奋战到最后一刻,最终非常可惜地输给了兰斯,叫解说都忍不住扼腕叹息。
令人稍微开心一点的是,在铜牌争夺赛之中,施杨最终击败了尹在勋,成功拿到了整场比赛的第三。
这是个很出人意料的好成绩。
在盛恕已经进入金牌战之后,华国此次男子射箭至少能拿回一银一铜,甚至一金一铜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很清楚,己方的运动员已经竭尽所能,做到了最好。
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众人趁着这时间休息了一下,讨论着刚刚的两场比赛。
而尹在勋下了场,S国这边阴云密布。
他清楚自己刚刚有多不行,也知道自己不是本来就这个样子的。
可是……
当他细细剖析自己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时,又发现了和盛恕他们之间的那一场训练赛。
事情的走向,他天才的、在年龄相仿的选手中近乎不败的纪录正是从那时开始打破的。
而他们当时本该势均力敌。
是他放纵它人在场外喝倒彩,也是他借着空子,使了些手段,想要轻松赢下比赛。
但他当时如果没有这么做呢?是不是或许就能赢?
是不是即使赢不了,面对盛恕时也不会这么心虚?
可是选择已经做出来了,没有人还能给他答案。
盛恕也不再朝这个方向多看一眼。
尹在勋不久前还同他站在同样一条线后面,但现在就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走向更前方。
他自己丢了决赛资格,丢了铜牌,可这一刻,却更加希望盛恕不要拿到那枚金牌。
怎样都好,只要最后的冠军不是盛恕。
于是他红着眼睛,看盛恕和卡洛斯·兰斯在比赛开场前互相点头致意——兰斯竟然还破天荒地对盛恕笑了一下!他们之前无论是在大赛上相遇,还是私下训练赛时,都没有这个待遇的!
这算是什么?对强者的致意吗?
尹在勋握紧了拳头,心头闪过无数个希望盛恕惨败的念头。
施杨从选手席上扫了一眼,注意到尹在勋的异样,但是没有继续在意。
他想起之前盛恕和自己说过一句很欠的话。
他说:“想看我输的人多了去了,自己打不过我,天天敲键盘也不行,指不定哪天就开始在网上赛博做法也说不定。”
“多可怜啊,他们想尽办法要看我输,可我只需要站在赛场上,就能叫他们全都闭嘴。”
他的话太猖狂,活像整个赛场都装不下他了一样。
施杨当时笑骂盛恕,可现在,就像自己不在意尹在勋的碎碎念叨一样,他也认同了盛恕的那一句话。
少年只要站在赛场上,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最终,为自己加冕。
整个过程其实无比艰难。
他的对手卡洛斯·兰斯看起来是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 他不在乎别的选手也不在乎自己的名次。
但赛场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可以不在乎一切,但不能放弃输赢。
比赛一开始,他和盛恕难分高下。
两个人本来就都是青年组最最顶尖的选手了, 最佳成绩之间的差异也没有那么巨大。他们比赛的僵持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但是结果却没谁能拿得准。
好几次, 当观众以为盛恕握住了赛点后, 兰斯将比赛扳了回来。
而当盛恕短暂地落后, 比赛看起来要告一段落了, 他也一点点追回比分。
坚韧和耐性, 运动员最为突出的两项特点,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场真正难以预料到的比赛。
普通观众说不准,专业的人也说不准。
他们不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没有相同的背景,此刻却怀揣着相同的心情。
卡洛斯/盛恕,拿下这场比赛, 摘得属于你的王冠吧!
但胜利的人只能有一个, 在射箭这场比赛中,谁的准确性最高,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盛恕比卡洛斯·兰斯还是更胜一筹。
尽管在比赛落下帷幕之后, 当他开始复盘,还是发现在两个人的对决中,有不少地方差一点点可能就会输掉,叫结果彻底改变。
但他还是赢在了这微弱的一点点上。
盛恕下了赛场,朝兰斯笑了笑,以示敬意。
这确实是他在青年组里所遇到过的最强的对手了, 他毫不意外, 在很多时候, 卡洛斯·兰斯确实拥有了击败麦克莱恩的水平,这是足以叫很多人望而却步的战绩。
但对他而言却并不一样。
盛恕想,他有一位同样优秀、甚至要更好的陪练。
他们认识的时间更多,相伴的时间也更长。
只是因为陆陆续续的备赛,两个人几个月以来的见面时间都寥寥无几。
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盛恕感受到了来自所有人或骄傲或艳羡的目光。他同样为此而自豪,但在扫过台下,发现缺少了某个熟悉的眼神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有点空虚。
如果季明煦也在场,如果他也在看……
盛恕朝着前方笑,自行打断了这个念头。
他想,这不需要如果。
季明煦一定在看。
而意识到这一点,叫他前所未有地安心。
男子个人赛的金牌到手,混双和男团的结果在早几天也都出来了。
华国的成绩极其优异,不单是女子射箭捷报频传,男子射箭似乎也就此登上了新的台阶。
但在他们为了这个结果庆祝之前,很快便有各国媒体闻风而动,在出口处将两人围住。
A国的媒体最急不可耐,几乎把话筒举到兰斯眼前,迫切地问他:“兰斯,你对这场比赛的结果有什么感想?身为对手的盛是怎么样的?你认为最后的结果和运气有没有关系……”
兰斯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别过头,皱起眉。
A国的教练很快上前,叫记者退后一些,太近的距离会叫他感到不适。
记者不明所以,但只能耐着性子退开等待,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他们离得不远,华国队这边也能听得挺清楚,有的问题就好像是在挑事儿一样,引着运动员往哪个方向回答。
他们当然知道什么话才是如今A国观众更愿意听的。
兰斯垂着眼,声音很低,语速很慢,乍一听是很温驯的,唯独姿态里充满了戒备。
“盛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水平要高于我的运动员,”兰斯说,“他获得胜利的唯一原因是比完更强,和其它东西无关。”
“很多人说过要打败我,但盛是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虽然我们两个的差距就在那一点。”
摄像机围着兰斯狂拍,他们都清楚这会是很惹眼的一段话。无论兰斯是承认盛恕为优秀的对手抑或是否认,但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任何消息,都能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兰斯面对灯光微微有点闪躲,却还是继续说:“我接受结果,但并不甘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说着,终于抬起头,往华国队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再是这里了,在奥运上。”
盛恕站在人群中,从一众围过来的记者里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靠得最近的邢非和段飞白的问题回答。
时隔一年,段飞白已经是《箭坛人物》的正式员工了,因为工作业绩很好,最近好像还有升职加薪的待遇,邢非自然更不用提。
盛恕一向欣赏《箭坛人物》提问的分寸,见到熟人心情更好,回答也比以往面对记者时多了一些。
他说了不少,难得在这时候也细致起来,直到段飞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下一个阶段,你的目标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出,他们都同时笑了。
盛恕双手搭在身前,挑了下眉:“这个问题,我在一年以前就回答过你们了,到现在依然保持不变。”
“在场可能也有人不清楚你去年的回答,能不能再复述一遍呢?”
“行啊,”盛恕爽快答应,眉眼间的轻狂与去年的依旧如初,就连答案也是一样的。
他说:“无论是奥运冠军还是拿到704环创造新的纪录,我全部都要做到。”
段飞白看着眼前的人。
一年时间过去,盛恕个子好像又高了些,但在大量的训练后,原先的清瘦早就从他身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射箭运动员的流畅且并不夸张的背部肌肉,叫人更加心生安全感。他的笑也和从前不一样了,说不上来,但像是要比从前更加无畏。
这是外表的变化,但内在的改变更多。
如果说去年还有人觉得盛恕的“704环”自不量力,觉得他的第一个冠军属于捡漏,那么现在,没人会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他已经站在了金字塔尖上,正在朝着顶峰冲击。
短暂的采访结束,段飞白准备收工,轻轻感叹了一声:“这才一年啊……”
但在他身后,邢非却出声提醒:“盛恕的变化确实很大,但是记者同志,我们要回去写稿子了!”
段飞白被那声“记者同志”叫醒,猛然想起自己也早不是那个在未来面前犹疑不定的实习生了。
他立刻调整好状态,挺胸抬头,阔步跟在邢非身后,走向属于他的工作战场。
在路上,段飞白用余光看见盛恕和一个同他长得很像的人相拥在一起,而许许多多的人围在他们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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