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他上去之前, 霍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打破一片寂静。
“你这话说的!”津海市队的一哥大大咧咧地穿过人群,锤了盛恕肩膀一下,“我可是不会让你超过的!拿第二还差不多! ”
“有说话的功夫, 不如多去射几箭。”施杨冷冷地说,从两人身边走过。
眼见这几个麻烦的人都走了,关京华也赶忙跟上,同时不忘对盛恕补了一句:“这一次,我也不会认输。”
盛恕不甘示弱:“这话说的,我要是输了,请你出去吃——”
他话音未落,想起身为运动员,最好不要在外面的餐馆吃肉,当即改口道:“我要是输了亲自下厨请你吃饭。”渝西笃加。
“好,那就一言为定,我是很期待尝尝你的手艺的。”关京华笑容温和,但也一步不退。
“我也来,我也来!”霍问在旁边跃跃欲试,转头看向施杨,“杨杨你来吗?”
施杨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和盛恕,最终摆了摆手,无奈道:“比当然要比,做饭就大可不必了,我怕吃完食物中毒进医院。”
“哎,你这个人!”
“那是关京华和津海的霍问?他们走得这么近?”
等几人走远后,记者们才开始讨论,忽略了刚刚出言嘲讽的那个记者,目光聚集在比赛的前几位选手身上。
——唱反调的人哪里都有,但有实力的运动员可不是随处可见。
“津海和燕京的关系一直好,他们玩在一起不奇怪。倒是旁边另一个,背影挺眼熟的。”
“另一个是淮林省的施杨吧,第一轮赛排名第四的那个。不过他脾气不好,很难亲近,没想到和这几个这么熟。”有一个记者回答道。
“毕竟都成绩好嘛,聊得也来,”另一人说,“第一轮赛的前四名都在一起,关系还这么好,真是难得。”
但和他们想象中不一样的是,施杨本来确实是不打算加入的,只是霍问这家伙实在过于热情,连拉带拽的把他给弄了过来。
主要在说话的就是盛恕和霍问这俩人,他们聊上了头,甚至想赶紧拿上弓再去找个地方练习一番,输了的人要吃对方一天的黑暗料理。
关京华:……
他看着对于黑暗料理极其感兴趣的两个人和旁边看热闹的施杨,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希望了。
“明天还有下午第二轮赛,你现在嘚瑟什么?”绝望的一哥上前劝说盛恕,“省着点体力,别跟之前在市队的时候一样,连响片都拉不响!”
“霍问你也是,你们教练都嘱咐你多少次了,赛前一定要保持好状态,切忌过度练习,现在倒好,不仅不听,还带着我们的队员一起了。”
霍问糊弄地笑了两声,好歹收敛了点。
关京华好不容易安下心来,却听旁边一直安静的施杨发话:“如果想练习,也不一定就要去场上。酒店有健身房,器械很全面,你们其实……”
施杨话音未落,就有两道灼热的视线朝他投来。
始作俑者盛恕和霍问这才想起健身房这茬,当即决定去转转。
关京华:……
这两个人怕不是射箭把脑子射坏了!
“你别这么看他们,”施杨的声音幽幽传来,“在外人眼里,你和他俩算一类人——脑子里除了射箭什么都没有的怪胎,区别可能是你怂了一点。”
关京华嘴角抽搐。
一个神经大条,一个像是偏执狂,还有一个毒舌怪,相比起来,他就好像这些奇葩的保姆……
不、明明自己才是唯一一个正常人好嘛!
虽然腹诽着,但他还是跟了上去,几人谈笑着并肩往健身房去。
关京华就站在盛恕旁边,黑发少年的笑现在很是爽朗,又有种痞气,与不久前面对记者时的那种堪称冷酷的笑截然不同。
这种表情在盛恕射箭时偶尔会露出来,私下聊天时也有时会出现。但他浪归浪,在公众场合还是有分寸的,当着记者的面这样,还是第一次。
就好像在打心眼儿里烦躁,装都不想装了一样。
关京华想起那一幕,就有点发愁。按说盛恕是最知道自己那个天生显凶的长相该怎么做表情才合适,更讨人喜欢的,尤其是在大众面前展示的时候。偏偏今天晚上表现和往常大不相同。
如果只是被人背后谈论,心情一时不好也就算了。
他更怕盛恕会有什么别的问题,影响第二天的比赛。
盛恕从健身房回到酒店房间时,已经出了满头的汗,在猜拳赢了关京华后,立刻就钻进了浴室里洗澡。
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他的表情完全沉了下来,一点笑容也没有。
他承认自己今天面对记者失态了,运动员的形象应该积极正面,但他非常肯定,自己笑得绝对像一个反派,还是活不过三集的那种。
不过他是一定不会让这些情绪影响到比赛的。
微凉的水冲洒在头发上,盛恕整个人清醒了很多。事实上,在和霍问他们从健身房出来后,那种不受控制的烦躁就已经被高强度运动冲击散了。
盛恕在浴室里继续哼他的《斯卡保罗集市》,发觉自己的烦躁与兴奋从来都出自同源——来自于射箭,来自于他自己。
酒店隔音虽然还好,但隐隐约约的口哨声传出来,依然听得关京华脑仁儿发疼,他在屋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恨不得找个东西把耳朵赌上。
盛恕自己哼的时候浑然不觉。他感觉不爽消退了很多,整个人一天的疲惫也在淋浴中被缓解了不少,经过一夜的休整,很快就能回到巅峰状态。
毕竟有着上辈子因病痛而被迫离开赛场的经历,盛恕对自己的身体健康管控极其严格。除了确保饮食和作息正常以外,训练也绝对是在合理的承受范围内进行的。
他这辈子最不可能做的,就是拿自己的健康去冒险。
即使心情不佳,也不会对这方面忽视一丝一毫。
而且在和霍问等人一起泡了次健身房之后,盛恕觉得自己的状态甚至还要再上一个台阶。
他越来越期待着个人排名赛结束后,与高手一对一进行的淘汰赛和决赛。
——十几支箭决定胜负,每一箭的意义都将重逾千斤。
紧张、刺激、但是令人着迷。
盛恕洗完了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脑子里还在复盘今天下午的比赛。
他知道自己还有失误的地方,还可以做得更好,那样就不会只是并列第二,而是稳妥的第一。
他复盘得入神,手臂跟着在空中摆出射箭的姿势来。即使现在手里没有弓,但他的动作依然精准,仅凭着持弓的手和靠位,就能让人脑补出一把竞技反曲弓该有的样子。
也正是因此,手机在床上震动了有一会,盛恕才发现一通新的来电。
打来电话的人还是盛忠。
他环顾四周,关京华正在洗澡,四周没有别人,而且这家酒店的隔音勉强还可以。
盛恕评估一圈,停下了擦拭头发的动作,接起电话。
“你还记得和家里的约定吧,”盛忠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
“当然,我还以为你看见第一轮赛的结果会先来恭喜呢,”盛恕道,手指在床头柜上轻轻敲了两下,笑起来,“不过简练一点也好,我还在复盘下午的比赛。”
他还有要复盘的?
盛忠闻言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祝贺等到你彻底赢下比赛也不迟,我是来提醒你,你只有至少进入八强,才能继续射箭,现在一切还没有结束。”
似乎是觉得说得太狠了,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次没成功也没关系,这才过一个月,你以后还有关系。”
“我会稳住的,”盛恕说,“我现在的状态好极了。”
“对了,”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淘汰赛以后的比赛都有直播,你会来看的吧?”
“如果有时间的话。”盛忠道。
他以一贯的简洁作风挂了电话,突然轻笑一声,感慨起这通电话的不必要来。
他本来担心弟弟和家里的约定会不会让他有更多压力,或者心理被外界的东西所影响。
但现在看来,这完全是杞人忧天。
盛恕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只会任性妄为的小少爷了。
他看着虽然漫不经心,但心里都是有数的。
或许在答应家里的条件时,他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
当然对他来说,这些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赢。
更多的是作为射箭运动员的荣耀。
第二天下午,天气晴,湿度百分之六十八,风速每秒零点九米。
射箭奥项锦标赛男子反曲弓个人七十米第二轮赛开始了。
选手们的站位以及身上带的号码牌与昨天一模一样,只是后排的媒体们却已经和昨日截然不同。
他们的长镜头不再只是对着原来那几个声名赫赫的实力选手了,而是移向了另一个人。
而在昨天之前,这人藉藉无名。
——燕京市队的盛恕。
差一个月年满十八,从正式开始射箭到现在不过几个月,在此次全国奥项锦标赛之前没有参加过任何大型的、专业性的比赛。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昨天的赛场上力压一众实力选手,拿下了并列第二,并且还在当晚扬言,会拿到最后的冠军。
无论他说的这话究竟能否实现,但从这句话出口开始,话题就已经有了。
这个优秀出众的、身上集满矛盾点的少年,必将成为此次大赛最受关注的选手。
即使已经到了至关重要的第二轮赛,盛恕在前二十分中的撒放时从箭袋里抽出箭来时,依然习惯性地让箭支在指尖转出一个花来。
这显得他游刃有余,并且对自己十足自信。
各类媒体的镜头捕捉着盛恕每一个动态。
但是他们拍不到正脸,只能从肢体语言里拼凑着场上少年的所思所想。
练习结束,盛恕回到候射线之后,接过教练递来的水,仰起头喝了一口。
第二轮马上就要开始,许许多多选手,许许多多他将要超越的人就和他站在一起,很快他们将要跨越同一条起射线而站立,然后分出个人排名赛的胜负。
赛场内外并不安静,但盛恕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有力,且清晰。
然后他开始觉得口干舌燥。
盛恕清楚那是交感神经系统的作用,但他承认,自己是在紧张。
他身边都是高手。
有津海队的一哥霍问,与自己环数相同的关京华,身后有紧追不舍的施杨,还有第一轮发挥不佳,但之前成绩极为优秀的淮林省一哥——那人比他还要小上一岁,但是已经拿过全国级别的冠军了。
与这些人站在一个赛场上,稍有不慎就会被超越。而他在比赛前看见了后面新媒体的一堆□□短炮,都正对着他。
昨晚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烦躁又升了起来,盛恕舔了舔嘴角,放下水杯。
上场之前,郑君叫住了他。
教练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和蔼又温柔。
“盛恕,别急,”他柔声说,“决定一场比赛胜负的因素有很多,但不到比赛结束的那一刻,我们都不知道谁会是最终的赢家。”
“去把弓拿起来吧,在赛场上不要考虑输赢,你只需要记得——”
燕京市队总教练年轻不再,鬓角甚至生出了几根白发。
但当他昂首挺胸,如山岳般站在教练席中时,盛恕依然能从中窥见属于昔日运动员的锋芒。
“握着弓的时候,世界都是你的。”
盛恕拿起弓,心情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开始品味教练的话。
不用担心对手、不用思考输赢、不要权衡比赛后的结果。
当一个射手站在70米长的射箭赛道上时,他唯一的对手只有自己。
动作怎么比上一次更到位,箭的落点怎么比上一次更准。
盛恕拿起弓,前方视野开阔毫无遮挡,身后又教练撑起的坚实屏障。
他可以无所顾忌、无所畏惧,只用射好眼前的这一箭,以后的每一箭。
盛恕全神贯注地寻找着合适的时机,脑海里几乎能在同时想象出箭在空中飞行的轨迹。
箭在离弦后的飞行并不完全平直,即使有箭侧垫进行缓解,依旧会有一定程度上的轻微抖动。
但在成千上万支箭的练习过后,这对运动员们来说早已算不上什么。
他精确地寻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进行撒放。
羽箭破空而出,射中靶纸的金色区域。在下午日光的照射下,箭杆的影子垂下,投射在靶纸上,形成一个浅浅的阴影。
“今天的第一箭!”后方媒体看见盛恕的动作,飞快地举起单筒望远镜去寻找箭的落点。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片醒目的红色尾羽。
顺着箭尾往前看去,黑色的箭杆落在代表九环和十环的金色区域之内。
位置离靶心不远,箭头不偏不倚地没入了标示为“10”的灰色数字之中。
“十!是十环!”
结果被人奔走相告,他们争着拿起望远镜,去查看那一箭的位置。
开场就有这样的成绩,对射手本身也是一种鼓励。
但不仅是盛恕,其它高手的开局同样漂亮,他们之间的差距并没有由这一箭而拉开。
个人排名赛总共有144支箭,这不过是1440分中的10分,虽然此刻看来异常显著,但并不能决定真正的战局。
所有人都等着选手接下来的表现。
但无论结果如何,自从盛恕放出自己一定会得到金牌那句话开始时,他们就有了足够的爆点和话题。
段飞白站在新媒体区,举着相机寻找角度拍着盛恕。
他今天见到很多人都在唱衰盛恕,而他莫名的因此愤怒。
射箭可能有一种奇妙的魅力,他最开始看个人排名赛的时候,还没有觉得这项运动多么有趣。可是经过昨天的第一轮赛后,他越来越期待比赛的最后结果了。
他观察着场上选手的动作,看他们如何拉开弓,预测羽箭将会射向何处。
选手们射箭时都很安静,几乎没有大的动作,每一箭射出之后,也只是静静地从单筒望远镜里看自己箭的落点。
可是段飞白发现自己静不下来了。
盛恕的很多支箭都射中了十环,可是随着每一箭落下,他都想欢呼出声。
——为那完美的、不可挑剔的一箭。
“小段!”
记者在他看得入迷时出言提醒,“别忘了你的工作!”
段飞白忙应了声是,想起来自己在这里,并非是单独作为一个观众,而是有正经的工作要做的。
他虽然被记者提醒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局外人的身份,但却觉得自己还沉浸在这场比赛之中,甚至比运动员还要紧张。
举起相机的时候,他从小小的取景框里观察着盛恕。
他在的角度不错,能拍到盛恕的侧脸。
黑发少年正在瞄准,拉开弓的姿态舒展而有力,整个人像是和弓箭融为了一体。
盛恕手上带着护指,弓弦靠在脸颊侧边,渔夫帽的边檐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叫人看不清神情。
但即使这样,黑发少年仍然意气风发,那种无人可挡的锋锐几乎要溢出画面。
在某一瞬间,段飞白觉得盛恕就像是搭在起箭台上的那一支有着红色尾羽的箭,在阳光下闪耀着一点寒芒。
没有什么能牵制住他,没有什么能挡住他,只要一息尚存,他就要不断地向前。
只有向前。
段飞白的心神像是被摄住了,食指按在快门上,对焦,然后把照片拍了下来。
“咔嚓咔嚓”几声过后,弓已经从盛恕手里下坠,黑发少年完成了撒放的动作后放下弓,转到后排去观察自己的箭。
那依然是一发稳定的十环。
“我觉得他今天的状态很好,原来昨天还不是巅峰啊。”记者喃喃道。
“如果照这个水平继续下去,个人排名赛他拿第一,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全国射箭奥项锦标赛个人排名赛的第一名,意味着他会进入下一轮淘汰赛,与其他人一对一进行对决。从三十二分之一到十六分之一再打到八强。接着是四分之一决赛、半决赛……然后就可以与另一位高手角逐冠军。
意味着他将参与燕京市队的男子团体淘汰赛和混合团体淘汰赛。
意味着他拥有了参加奥运国家队一轮选拔的资格。
如果他真的得了第一,那么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将借此机会,一战成名。
比赛持续进行着,越接近尾声,越是让人心神摇曳。
所有人都在心底发问,第一会是谁?
第一轮赛就排位第一的霍问,风格稳重老成的关京华,淮林省的实力选手施杨,还是之前因伤发挥一般,后面会奋起直追的淮林省一哥沈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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