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下去,出线的资格就稳了,第一说不定都有望一争。可他这才进市队多久?还真是前途无量。”
郑君听着,忽然出言泼了一盆冷水:“前途无量,只是对于盛恕的进队时间而言的。可正常他这个年纪的运动员,都有在青奥委会、世青赛上夺冠的了。登上全国射箭奥项锦标赛,对盛恕来说,还不够。”
他看着一次又一次稳定地拉开弓弦的少年,缓缓道:“他自己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
只是出线不够,进前三也不够。
盛恕要的,是市队的第一名。
作者有话要说:
五音不全的吃货小盛上线。
感觉小盛会是那种心情不佳的时候就觉得饥饿的类型,有人问他怎么了他也只说饿了,等吃饱饭平复好心情了,又是一条好汉。
“要是保持下去,这个几率倒也不小。”有人点评道。
“也不一定,”另一位教练看着场上的关京华反驳,“还有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呢。”
第二轮一开始,关京华就扫除了最后几支箭的颓势,虽然偶有失误,但整体不落于盛恕。
凭借着自己长足的经验,也在慢慢追赶上来。
这两人各有优势劣势,不到最后一箭,难以轻易断言胜负。
一箭接着一箭,场上紧张的氛围在不断堆积着。
六月燕京多雨,天又阴了起来,乌云翻滚,不久将有一场大雨。
只是雨未下下来时,周围就比往常更加闷热。
细密的汗珠顺着选手的脖颈往下滑,滴落在地上,却没有一人因此分心。
盛恕不知多少次凭借本能抬起弓,但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已经足够酸痛。前些日子因为大量拉弓训练而被磨红的大鱼际也在此时被磨得更疼。
不同于其它自小接受训练的人,这后半轮的比赛对他而言更加煎熬。
而他射箭的精度也因为疲劳而不可控制地降了下来。
就是这时,关京华的总环数超过了他。
虽然只有一箭的优势,但那也是一点一点追赶上的。
和谭岳说完之后,关京华感觉自己释然了很多。
他在燕京市队一哥的位置上待了有一阵日子了,即使关京华本身不是个在乎这些虚名的人,也无可避免地被这些所影响。
他希望自己有所作为,替市队在全国比赛上大出风头,在没有成功后心里的包袱越来越重,只能开始逃避。
可身为市队目前的一哥,责任就落在肩头,他又怎么能逃得开?并且久而久之,关京华也开始害怕自己被从这个位置上击落——那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现在,他已经被比自己更厉害的人击败了。
这很遗憾,但是并不可耻,甚至让关京华感到一瞬间的轻松。
他身上那些沉重的包袱好像没有了。
他可以纯粹地做一个挑战者,向着更远大的目标冲击,去翻越面前的山。
他好像没什么可怕的了。
站在场上,他的世界里只有拉弓、瞄准和撒放。
而这意味着最纯粹的快乐。
从在少年射箭体验馆里射出第一箭时,看着利箭嵌入靶子,关京华就深深爱上了这种感觉。
他一度迷失过,不久前还因此患得患失,但是现在不会了。
“京华这一次的状态应该没有问题了。”郑君看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多亏了他当时坚持不住单人间,要和其它队员一起相处。”
“关京华现在的室友是谭岳和盛恕吧?怎么,这有什么帮助吗?”
郑君叹气道:“京华是个心思深的人,有什么不舒服都心里憋着,不仅对着我们放不开,对着心理医生同样放不开。有时候反而是心思单纯的人无意间说一句话,能起到破局的作用。”
“也是,不仅谭岳,盛恕也是这个类型的队员。这么个宿舍安排还真是赶巧了。”
郑君应了一声,心思却有点飘远。
他倒是觉得,盛恕没有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反而像是把真正的心事都压在心底。或许现在看不出来什么,但积累的时间长了,总会有不好的影响。
郑君想着,皱起眉头,忽然发现本已拉开弓要进行撒放的少年动作突然有些不自然。
盛恕以往拉开弓的时候,动作都流畅得很,哪有这种卡顿。
他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便看盛恕结束将弦归回原位,准备重新拉弓。
“这是……”一旁的教练语气严肃,“盛恕的响片不对劲?”
“声音响起来的时间不对。”另一人说道。
响片又称为信号片,虽然并不起眼,但是能极大的提升竞技反曲的精度和准度。
简单来说,一个调好的信号片,既能在前期练习的时候帮助射手提升动作的一致性,也能在他真正站在赛道上时,替他检验动作是否准确。
只有动作足够精准,箭才会在过响片时适时地发出一个清脆的“咔哒”声。
通常来讲,当一位射手的响片没有在正确的时机响起,就意味着他的动作出现了问题。
这个提示非常明确,让人无法忽视,接着只能调节自己的动作。
这本来是个好事,可是当人站在赛场上,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包裹住时,一个错误的响声就可能让人心理开始崩溃。
而在射箭比赛中,仅仅只是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导致结果的重大不同。
对于盛恕来说,这一次响片出现问题,并不是因为他动作有误,而是因为他已经过于疲劳,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流畅地拉开弓弦。
但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消息。
因为盛恕的体力已经告竭,如果他再因为响片的原因心理失衡,后面的几箭就极其危险了。
市队队员的环数都追得很紧,现在离比赛结束还有六支箭,整整六十环,如果盛恕在这个裉节上掉链子,那可就不仅仅是与第一名失之交臂的问题了。
他会彻底与全国奥项锦标赛无缘。
饶是郑君,也在这个时候为盛恕捏了一把汗。
他们紧紧盯着场上的盛恕,不肯放过他的每一个动作。
当人过于疲劳的时候开弓,有可能出现为了拉开弓而肌肉代偿的情况导致动作变形,精准度下降。
如果说每一个人都会遇到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时刻,那么对于盛恕来说,就是现在了。
盛恕自己站在场上,感触更加深刻。
从响片没有按时响起的一刻,他就知道坏菜了。
响片很能败坏人的心态,但他上一次被这个东西影响,还是上辈子用弓不久时的事。没过多长时间,就再也没被困扰过。
重来一次因为体力不足导致了问题,既让他哭笑不得,同时也意识到接下来几箭的重要性。
可是每一箭都有计时,没有更多时间让他思考了。
盛恕抿了抿嘴,咬着牙再一次持弓。
三十八磅的弓从来没让他觉得如此之沉,几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才能举起,然后再去拉开。
从靠好位到过响片,其实只有两毫米的距离。
可是此刻这两毫米对盛恕而言,像是重逾千斤。
他从未觉得“毫米”是一个如此长的距离单位,长得让人看不到尽头。
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放弃,肌肉像是要被撕裂一样疼。
汗水顺着脖子和后背流下去,感觉很不舒服,所有不适并着心底那一丝慌乱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盛恕咬紧牙关,几乎能从口腔里品出一丝血腥味。
也正是这浓郁的铁锈味道让他打起精神。
于他而言,进一步去全国大赛,退一步就寂寂无名。
盛恕整个人的精神绷到极致,四周很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地跳动,速度越来越快。
但他清楚地知道,射箭不是一个比拼肾上腺素的运动。
要冷静。
只有静下心来,摒除一切杂念,才有可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盛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不去想响片,不去思考比赛的输赢,也不去考虑自身的极限。
在得了那样的病后还有机会再次站在赛场上,对他而言已经是种恩赐。
那他现在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拼尽全力!
时间一秒接着一秒地过去。
少年瞄准得当,左手持弓把,右手顺着之前动作的轨迹,缓缓地把弓弦向后拉开。
零点五毫米、一毫米……
弓的拉距终于要到达属于他的最佳拉距。
大颗大颗的汗水滴落在地。
所有人看着盛恕,不由得屏住呼吸。
千里之外,卫建安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翻看了一会儿朋友之间的聊天,从中搜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明煦,你们燕京队开始奥项锦标赛的选拔了,”他一边满是期待地看着一边喊人,却并没有收到回应。
卫建安回过头去,看见季明煦正在场下擦着汗,目光却还朝向靶场的方向。
他无奈地撇了撇嘴,“都休息了,你就安心歇一会儿,放松一下吧。你看这个,他们说盛恕去参加全国大赛的选拔了。”
“盛恕?”季明煦猛地回过头,动作快得吓了卫建安一跳。
好在射箭运动员都心理素质上佳,很快恢复过来,应了声是,并且非常热情地给季明煦展示着几段聊天记录,自己还津津有味地评价。
“盛恕表现挺不错的啊,第一轮能压小关一头呢,可惜体力是个问题。听说刚刚在场上响片没拉响呢,这下真是危险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出线。”
“不过体力这事呢,倒也不至于限制他太久,等下次比赛,估计没问题了。这次就算了……”
“他可以的。”
季明煦沉声道。
卫建安惊讶地抬头看向他,国家队一哥的话语里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定,他对于这件事是如此笃定,就好像在复述着某项真理。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可以的。”季明煦又重复了一遍。
这种神情在日常的季明煦身上很少见,太专注又太虔诚,真要说的话,就像是他站在赛场中,拉开弓的那一刻一样。
透过他那双眼睛,卫建安仿佛看见了在遥远的燕京市,跨越起射线而站的黑发少年。
盛恕正在倾尽全力,拉开弓弦。
然后,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在一声声有力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里,箭头擦过响片。
在弹力作用下,响片回弹,敲击在弓把之上。
“咔哒——”
这就是唯一的、最好的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明:师兄就是最棒的!
他已经拉响了响片。
而在射箭时,只要一个人的动作成功了,这一箭就等同于成功了百分之八十。
透过瞄准器,红点和黄心重迭在了一起。
但是此时, 象征着时间将要告罄的黄灯亮了起来。
盛恕因为重新拉弓浪费了不少时间, 如果这一箭没能在规定时间□□出, 无论动作有多完美,他依然没有分数。
他注意到了灯光的变化,但并没有着急。
即使勉励拉开弓的每一刻,肌肉都在从里到外地嘶吼着疼痛,他也依然一丝不茍地应对着。
就像一个猎手,寻找着最合适的角度和最适合完美的时间。
一旦确认了感觉,下一刻——
利箭离弦。
箭支离弦的那一刻,反曲弓的弓身向下自然坠落,被盛恕的护弓绳系住,才不至于掉下去。而那条白色护弓绳的尾端在空中轻轻晃悠了一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 也落了下去。
盛恕依据着之前的动作轨迹, 将姿势维持了一瞬, 抬起眼, 看着前方的赛道。
在这个轮次之中, 其它人的箭早已射了出去,分数如何, 也都尘埃落定。
唯有他这一支被响片拖了几秒的箭,现在才终于飞向天际。
那支箭以一道优雅的抛物线划过天穹,俯瞰着70米长的赛道,在微微发灰的苍穹下, 尾羽的那抹红被映衬得格外张扬而耀目,像是一簇燃烧着的火苗,就此被牢牢地烙印在观众的视网膜中。
盛恕本身就是个足够吸睛的人,他的箭却比本人,更能叫人为之惊叹。
那支箭、那支盛恕在极端劣势的情况下射出的箭,稳稳落在十环的内圈,甚至连一点线也没压。
所有在场下观看比赛的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一刻,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感叹。
“太强了!”渝西笃加。
“场上响片不响,换我就要疯了,盛恕竟然还能越射越好!”
“他竟然没受到体力影响吗?”
就连教练们也都不由得赞叹几声。
他们见多了各种各样的队员,盛恕这种立刻凭借极强的心理素质调整好状态的队员并不罕见,但更令人欣喜的是,他没有仅仅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回及网格线,而是达到了更高的水平。
箭靶在七十米开外,今天还有风。
在横风和重力的干扰之下,盛恕托着疲惫的身体,抗住了最重的压力。
甚至还能更上一层楼!
郑君的嘴角止不住上翘,眼底的欣喜根本掩藏不住。
“盛恕是遇强则强的性格,”他说,“压力越大,他能爆发出来的潜力也就越大。我看着他射箭的风格,虽然不太明白,但总是觉得只要有一息尚存,他就永远不会真正失败。”
射箭与人的心理有很强的关联,一个人的性格和经历的过往时常会被反映在这项运动之上。
而盛恕通过射箭所表述出来的,是一种和年龄、背景、表现出来的性格完全不相符的韧性。
——即使身在绝处,也永远不会放弃希望。
盛恕站在场上,喘了几口气。在这种时候,人连呼吸都好像是灼热的。
他的状况并没有因为这一箭的成功而好转多少,反而叫人更加疲劳。
可就如同大师说的一样,“体力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盛恕这块海绵大概要被压瘪了,不过索性还能再分出一丝体力让他坚持下去。
虽然,老实说,他也分不清那究竟是体力还是在靠着意志力和那点胜负欲在强撑了。
但是在放下弓的时候,盛恕不由自主地想起上辈子教练对他说的话。
“人只有活着,才能射箭,才有资格谈论输赢。”
为着这一个念头,他勉力熬过了疾病缠身的那些年,直到现在,克服重重问题再回赛场。对于身为运动员的盛恕而言,他觉得那已经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狱了。
但是同时,这也就意味着没有其它任何东西能够让他退缩一步。
场上的小小骚动很快过去,比赛仍然需要继续。
教练们看着盛恕从一瞬间的晃神里走出来,然后继续比赛进程。
响片的意外和那出奇好的一箭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盛恕只顾着、也只能选择向前。
赛场之外,盛恕和关京华之间的分数屡次变动着。
先是盛恕反超关京华,接着环数又被扳平反超,盛恕的下一箭又紧紧追回来……
他们能看出来盛恕很累了。虽然射箭比起其它运动而言温和不少,但那只是相对而言,需要的体力绝对不少。
而盛恕的疲劳,也是肉眼可以看出来的。
所有人都在想,下一箭,盛恕的响片是不是又会出差错,他会不会出现失误。
可体力将要耗尽的少年就是顽强地支撑着,一点错也没犯过。
明明这只是144支箭里的最后六支,在这两人之间,却像是奥运决赛时一样,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每一环都至关重要。
在场上的两人虽然看不到彼此的分数,暗中也在较着劲。而观赛的人们看着这两人紧追不舍的比分,也跟着热血沸腾。
“盛恕又一次超过关哥了!”
“关哥这次把分数扳平了!”
“还剩下最后一支箭,到最后决胜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为二者捏了一把汗,对于比赛结果也越发期待。
获得胜利的会是公认的市队一哥关京华,还是新来的射箭天才盛恕?
在最后一箭离弦之前,一切都无法料定。
绿色信号灯再一次亮了起来。
备受瞩目的两位运动员同时走到起射线上,跨线站立。
他们隔着几个靶位,面对不同的靶子,同时持起了弓。
然后是刻入骨血一般的拉弓、瞄准、和撒放。
天气热很热,空气很闷,引线被点燃了,这或许就是炸//弹引爆前最后一秒的平静。
盛恕感觉自己被割裂成两半。他的一部分平淡极了,只要按部就班地射箭,而另一部分像在燃烧,渴望射箭、渴望结果、渴望胜利。
他相信关京华也是一样。
于是,那两个人的箭在同一时刻离弦而出。
70米赛场上,刻着“关京华”和“盛恕”名字的箭支划出优美的抛物线,嵌入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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