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一本和文武出于本能,当即缩脖子:“我我我们干嘛了屿哥!”
邝野饶有兴趣瞥过裴屿仍然泛红的耳尖,添油加醋说:“学长原来……学习这么厉害啊。”
裴屿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还他妈有更厉害的,你想试试吗?”
“干嘛凶我,”邝野表情真诚,“你别多想,我没其他意思,就是觉得你成绩好,人又帅,怪不得有这么多朋友,肯定是很受欢迎的呢。”
“……”裴屿就他妈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当场手撕邝野的脸。可惜上课铃骤然响起,裴屿只好把多余的话咽下去,“闭嘴上课。”
邝野没忍住轻笑一声,不再招惹裴屿。
旁观的其余四毒:“……”
实践课的老师圆圆胖胖,看上去很和蔼,换言之就是有点儿好欺负,课堂总是严肃不下来。
事已至此,裴屿破罐破摔,强迫自己低头看向这本受到嘲笑的数学书,心里愈发烦躁,有种班门弄斧的羞耻感。
曾一本趁乱回头,大概是觉得邝野这种直白表达崇拜的方式很不错,就有样学样对裴屿说:“屿哥屿哥,我也觉得你成绩好,人又帅!”
裴屿刚巧在翻页,闻言手上动作立马暴躁,纸页扯了个口,裴屿干脆嘶啦把这页整个撕下来揉成一团,狠狠砸出去正中曾一本脑门。
曾一本捂着脑袋哎唷一声,心想这待遇怎么不一样?
裴屿认为撕邝野的脸应该要比这更爽一点。
后排被曾一本的动静闹得哄笑起来,台上老师也并不着急维持秩序——
只见下一秒,一位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一手提板凳,一手端茶缸,从前门进来,虎虎生威走进教室。
瞬间鸦雀无声。
“我姓贾,”实践课老师这才笑眯眯说,“欢迎甄主任来旁听咱们高一和高二两个班的实践课。”
曾一本没想到堂堂主任也要纡尊降贵来当监工,张嘴就唱:“真真假假不要追查,错错对对不必理他……”
甄正经哼笑一声,把板凳放在教室后面正中间,坐下喝了一口茶。
裴屿面色冷淡地想,后有甄主任虎视眈眈,前有贾老师狐假虎威,那他现在该怎么姿势优雅地把那页纸捡回来呢。
还他妈要看啊。
台上贾老师语出惊人地说:“我们实践课设立的初衷,其实就是想告诉大家——学习并非唯一的出路。”
高一学生们噤若寒蝉,高二的直接就此起彼伏一阵“卧槽”。
尤其是高二这群人,大多是听着“不学习就去扫大街”这种本身便带有偏见歧视的话长大的,冷不丁听见名校老师居然这么说,一时都愣了。
贾老师却依旧笑眯眯:“以后每节实践课的内容都不一样,我会带大家感受机械、木工、陶艺、剪纸……等等有趣的内容,有的可能男孩儿喜欢,有的可能女孩儿喜欢,每一位同学,都有机会去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希望我的实践课能帮助大家探索自我,或许未来某天,这些爱好也能成为大家身上的闪光点。”
“高中学习,无疑枯燥乏味,但学习本身不是苦差。与其说‘学习并非唯一出路’,不如说‘学习是一种途径’,今天你们每努力一分,都是在给未来的自己多挣一分选择做热爱之事的权利。”
裴屿一怔,他不知道这番话有几个人听进去,但他却想起了他带到教室的那支羽毛球拍。
裴屿不经意抬眼,发现对面的邝野正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简短开场白之后,贾老师运用多媒体设备点开课件:“大家玩儿过乐高吗?”
学校教育资源丰富,但也要合理利用,这堂课基本是高一高二对应班号的同学一起上,高二人多点,尾巴上的班级再整合,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想让高一学生给高二学生起到一些正面影响。
大家没接触过这种课程形式,都带着一丝好奇认真听讲,贾老师讲课也引人入胜,本节课的主题是机械,他就找了好几张乐高车辆模型的照片放在投影上,依次简要谈及了传动系统、动力系统、转弯半径、离地间隙等等知识,花了大概半个多小时。
至于剩下的时间……
贾老师让甄主任帮忙,从讲台背后的柜子里取出了一盒又一盒的乐高模型。
课堂气氛直接沸腾!几乎没人去管那道刺耳的下课铃声!
不愧是名校,这教学经费真充足啊!
贾老师挥挥手让大家保持秩序:“想休息会儿的就自行休息,不休息的,咱们就名副其实地实践起来!六人一小组,合作拼一个模型,各组派个代表上台,签字领取!”
文武本来就很朋克,整个兴奋:“屿哥!我们组让我去行不行!我操,我看见全地形车和杜卡迪机车了!”
“赶紧去,”裴屿回答说,“一会儿让人家抢先了你就哭吧。”
文武嗖一声发射去了讲台,跟甄正经哥俩好似的勾肩搭背了一下,估计是人没看清就直接上了手,引起了裴屿这桌的爆笑。
笑意未褪,裴屿忽而感受到一道视线,偏头才发觉邝野正在看他。
裴屿下意识拉平嘴角,微微抬起一点下巴,让目光垂下来,带点骄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别他妈乱看?”
邝野也不恼,把一张展开的、皱皱巴巴的纸按在桌面,推到了裴屿面前:“还要吗?”
“……”裴屿看见纸上属于自己的鬼画桃符,有点想把刚才凶人的话吃回去,尴尬地伸手去拿,“谢了。”
邝野按住纸面的手指却没动。
裴屿皱眉:“还要干什么?”
邝野指尖力气一松,在方才按住的地方轻轻点了两下:“这里的推导,好像有点小问题,你要不要再看看?”
说完这句话,邝野便收回手,和曾一本他们混在一起研究乐高全地形车的说明书去了,居然很是和谐,也完全没有再继续打趣裴屿“人帅成绩好”。
裴屿忽然就发现邝野这个人……讨厌依旧是讨厌的,但好像也有点分寸,在试探到裴屿真正在意的点后,他又“不越雷池”了。
裴屿被贾老师半小时讲解安抚下去的羞耻和不自在,此刻莫名其妙彻底消散。
周围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讨论怎样分工合作完成手上模型的拼接,裴屿却沉静下来,低头去看邝野刚刚给他指出的地方。
文武拿着说明书和零件包,问裴屿:“屿哥,你想拼哪个部分?”
裴屿心思没在这上面,随口说“都行”。
文武就指着说明书上某个构造说:“那要不你和邝野拼这块儿复杂的吧。”
裴屿想也不想、头都不抬:“行。”
邝野的声音听上去轻松愉快:“好啊。”
裴屿后知后觉:“……”
分配好工作,文武和熊俊杰搭伙、曾一本和杨立搭伙,说明书摆放在桌子正中间方便大家都能翻看。
邝野随手把自己的板凳拖到裴屿身边,和裴屿各自坐在桌角两边。
邝野拿了个纸壳,把零件倒在上面,礼貌征求裴屿的意见:“学长,我们也开始?”
“……”裴屿抿抿嘴,那页纸上的推导还没有头绪,就说,“你先自己拼。”
邝野也没有不乐意,很好说话:“行。”
过了一会儿。
裴屿的耳朵重新红起来。
他把手里那页纸推回邝野面前,扬扬下巴示意邝野手里的零件:“那个,要不我来拼。”
邝野不明所以,偏头看裴屿:“嗯?”
“……”裴屿硬邦邦地说,“你帮我看下我的笔记哪儿有问题。”
邝野的目光在裴屿耳朵上又落了两秒,还是很好说话:“行。”
裴屿暗自松了口气,从邝野手中接过零件,不小心碰到邝野带着一点热度的指尖。
裴屿略显刻意地缩回手,移开视线,说了第二遍:“……谢了。”
“不客气。”邝野就近用了裴屿的笔。虽然他刚才对裴屿说的是“好像有点小问题”,似乎不那么确定,但他表现出来的却并非如此,他直接笃然划掉了原先笔记上自某一步起之后的所有推导过程,而后娴熟地写上了几行新的,“学长,我字很乱,不好认,需不需要大概给你讲一下我写的什么?”
裴屿扫视过邝野笔下行云流水、些微潦草但其实并不难看的字迹,小声:“……嗯。”
邝野的叙述简洁干练,大概是怕裴屿听得不耐烦,所以不说废话。
但有一个关键转换式裴屿没有听懂。
裴屿想起邝野问同桌“懂了没”的样子,没有贸然打断邝野的话。
但邝野把几个步骤都解释完,却一改措辞对裴屿说:“我讲清楚了吗?”
裴屿缩在校服衣袖里的手指轻轻一蜷。
然后他伸出一小节食指,点在刚才没懂的地方,顺着邝野递的台阶:“这里开始……有一点不清楚。”
和猜测中的模样不同,邝野并不凶,也没有不耐烦。
反而,他和裴屿想象里那副令人掉鸡皮疙瘩的样子几乎如出一辙:“我是不是有点儿不擅长讲题?那我再啰嗦一遍,学长,你还愿意听吧?”
“……”裴屿把指尖缩回袖子,“听。”
同学们拼乐高拼得兴致勃勃,没人注意教室这个明明极不协调但意外融洽的角落。
挨组巡视的贾老师和甄主任路过也出乎意料地并未出言打扰。
在文武他们拼好一个半成品时,裴屿弄懂了笔记的推导,还顺带被灌输了几条相关联的公式和概念。
正要再别别扭扭地道谢,邝野放下笔,活动着因维持偏头动作而略有些僵硬的脖颈,适时在裴屿之前开口:“我们要抓紧时间拼了——要是我拖了后腿让我们组拿不出成品,文武学长不会用他的铆钉项链把我吊起来打吧?”
裴屿分不清邝野脸上的严肃神色是不是演戏。
但他还是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邝野捕捉到裴屿转瞬即逝的笑意,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裴屿浅咳一声,把他短暂有如飞鸟振翅的轻松心情藏起来。
“拼不完他真的会揍你。”裴屿板起脸说,“我把说明书抢过来。”
邝野对裴屿的土匪行为表示支持:“好。”
但邝野拼零件的时候,其实几乎没怎么看裴屿抢来的说明书。他按照某种顺序,无论是找东西还是拼东西都有种谙熟的、游刃有余的感觉,看上去慢条斯理,动作却十分快。
修长的手指在纸壳上挑拣,拼接零件时手指关节突起明显,利落又干练。
裴屿默不作声收回视线,专注去拼自己的。
他以前没拼过乐高,因为这玩意儿不便宜,裴江和林亚男不会给他买,也不会允许他花费三四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去完成一件玩具。
裴江和林亚男只会说……
“这块,你的。”邝野递过来一个零件,打断裴屿的思绪说。
裴屿蓦地从情绪中抽离,下意识朝邝野摊开手。
邝野垂眸去看裴屿的衣袖,调侃:“学长,你怎么伸手不见五指的。”
不等裴屿作出反应,邝野突然捏住裴屿的袖子往上一提,然后把零件放在了裴屿猝不及防袒露出来的手心。
裴屿应激地缩紧五指,小小一块零件被包裹在手掌。
邝野的体温不至于留在上面,裴屿却觉得烫。
因为课堂上提供的模型都并非最复杂的款式,人多力量大,有好几组都在短时间内拼出了成品。
裴屿这组居然也不例外——邝野拼完自己的部分,甚至还有闲工夫去给曾一本帮了帮忙。
甄正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的专注程度可见一斑。
快下课时,文武作为组长去交作业,被贾老师表扬说完成得不错,几个人都很高兴,第一回在课堂上找到一种满足感。
文武甚至“龙心大悦特赦邝野”:“邝野,一会儿下课跟我们一道吃晚饭,我请你喝水!”
“好说,”邝野把他那本摊开之后就没再看过一眼的书合上,玩笑说,“你不拿链子抽我就行,想象了一下,应该会有点痛。”
文武:“?”
裴屿站起来踢了踢邝野的板凳:“贫不死你。起来,走了。”
裴屿这话算是对“一起吃晚饭”这个建议的默许。
邝野从善如流站起身,拿上东西跟着裴屿走出教室。
邝野身后,郑智凯再次被小同学合力拉住,眼睁睁看着邝野被彻底绑架离开:“……!”
裴屿和邝野都还拿着书,但也没专门跑回教学楼放东西,离开综合楼之后就直接出了校门。
一行六人找了家座位宽敞的砂锅饭坐下,点好餐等上菜,边等边聊天。
文武问邝野:“你经常拼乐高啊?我看你拼得贼拉快!”
“拼过几个,”邝野擦自己面前桌子时顺道帮身边的裴屿也擦了,“在家里偶尔浮躁、没法专注的时候,就拼着玩,坐地上,一拼一下午。”
“我发现你真跟一般那些光会读书的书呆子不一样,”文武拍拍邝野肩膀,又用胳膊肘挤兑熊俊杰,“熊熊!你说是不是!”
熊俊杰不情不愿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被挤兑得烦了就吼一句“你烦不烦”,还是坐得离邝野老远。
裴屿想说,同样是成绩好,勤奋读书的人和轻松读书的人仍然是有区别的,但不想太给邝野脸上贴金,就瞥了邝野一眼,没说话。
裴屿本以为邝野又会随口糊弄两句把这个话题略过去,却没想到邝野带上几分认真,说:“我不是那种能日复一日静下心来学习的人,感兴趣的很来劲,不感兴趣的隔一段时间就会觉得烦。‘无差别坚持学习’挺不容易的,能把这一件事做好,比做其他事要难很多。”
文武他们都愣了一下。
裴屿也没想到邝野会毫无征兆说出这样的主观看法,回了回神才说:“你他妈跟一群不知道学习两个字怎么写的人说这个,对牛弹琴。”
邝野对上裴屿的视线,笑了笑,没问“不知道学习两个字怎么写”的人带数学书做什么,只是随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砂锅饭太烫,裴屿吃两口就吹一下,吃得很慢,曾一本他们囫囵结束战斗,到隔壁奶茶店去买饮料。
桌上只剩下裴屿和邝野。
裴屿这时才像不经意提起:“你不是那种静下心来学习的人,隔一段时间就烦,所以呢,你想说你是天赋型选手,靠兴趣和智商当上新生代表的吗。”
“当然不是,”邝野想了想,严格纠正了自己的措辞,“——不全是。智商是有点儿,但我烦完了还是会老老实实学的。我只是暂时……还没找到拔尖的意义在哪里。”
看,这就是云泥之别。
有的人在烦落下的功课怎么办,有的人已经不避讳告诉别人自己是拔尖的,并且在思考拔尖的意义了。
裴屿回答不了这种哲学问题,一边小口吃着砂锅饭,一边问:“不想拔尖,那你想干什么,演戏当影帝?”
邝野没想到裴屿会跟他闲聊这些,也没假意敷衍,说:“没想过要干什么,自在点儿就行。”
裴屿抬起眼。
邝野转过脸,看着裴屿眼睑上的小痣藏起来。
邝野淡淡道:“不过,可能拔尖了,就自在了。”
或许轻松地学习只是相较别人而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
邝野的战场上是高手如云、神仙打架。
裴屿就这样直视着邝野那双锋利而轻狂的眼睛,想问他怎么不去五中本部,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饭点,学生的人流量太大,吃饭都是先结账,所以等裴屿吃完,邝野就和裴屿起身离开店铺,站到外面街上等排队拿奶茶的曾一本他们。
邝野把手里累赘的书卷起来,反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肩颈。
裴屿忽然反应过来,今天邝野给他讲的那个推导,是后面才会学到的内容。
可邝野已然滚瓜烂熟、手到擒来。
裴屿心里一动。
虽然十分难以启齿,但裴屿终于还是努力做好了心理建设,开口:“……邝野。”
第一次被裴屿叫了名字,邝野略感新奇地朝裴屿看过来:“嗯?”
“我笔记……都是乱记的,可能还会有错,”裴屿动作很小地眨了眨眼,纤长细密的睫毛轻轻忽闪,“能不能……借你的书复印一下。我请你喝水,吃饭,都可以,你提。”
“复印就算了。”邝野说。
裴屿心一紧,以为邝野是在拒绝,就莫名有种难堪的感觉。
但下一刻,邝野却伸手拿过裴屿捏紧在手里的、相同的教材,然后把自己那本交换给裴屿:“不嫌我字乱的话,直接看我的吧,我有书上课就行,不会反复看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