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顿了顿,面露嫌弃:“他是想齁死我吗。”
“齁死你继承你羽毛球小分队队长之位!”曾一本嘎嘎乐,乐完说,“那屿哥你给我呗,我喜欢喝甜……嗳!”
话音未落,裴屿已经把奶茶从曾一本手里抢了回来,插上吸管不情不愿喝了一小口,被甜得嘴里发腻,脑子都好像糊住了。
也就忘记了刚才在想什么。
另一边。
“好心给他送奶茶,看他那态度!”郑智凯愤愤然道,“邝野,你故意给他点的全糖吗?众所周知奶茶店的全糖甜得要人命,你是不是想直接齁死他?!”
“不是啊。我是这种人吗?”邝野被逗笑,简单解释说,“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像是会喜欢甜食的样子。”
“为啥?”郑智凯一脸不解,“我看他喜欢吃辣椒,火气那么大……”
裴屿跟曾一本他们是一伙的,却有好几回都拦着他们不让他们真犯事——想到这一点,邝野眼前忽而闪过了裴屿那副明明内里很乖,面上却要使劲装凶的样子。
邝野饶有兴趣地轻笑一下。
明德小辣椒。
“你这个小同学,怎么能在背后说人坏话。”邝野佯装严肃对郑智凯说。片刻后,邝野评价道,“但你说得很有道理。”
新晋明德小辣椒——裴屿学长,顶着一副明显被狠狠齁到的表情,汇在人群里慢悠悠走进校门。
他一手揣兜,另一条手臂自然垂下,略显嫌弃地只用拇指和中指卡住奶茶杯的杯沿,食指轻轻搭着,后两指微微蜷缩起来。
太他妈甜了,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喝,裴屿黑着脸想。
几次路过垃圾桶都想直接扔了算了……但裴屿总归还是没有。
进到教学楼,裴屿的视线习惯性扫过“德爱礼智”的牌匾。
裴屿没有直接走进楼梯口,而是从杨立手里拿走了那瓶多买的、没开封的茶饮,然后径自走去了高一一班后门口。
还不到晚自习的时间,这间属于特优生的教室里终于充盈了一些属于少年人的活泼和开朗,甚至是聒噪。
邝野侧身靠墙,桌上摊着本练习册。邝野的同桌就是那个吃饭时站在邝野身边的小同学,此时正眉头紧锁,凑过来听邝野讲题。
邝野修长的手指悠哉转着笔,蓦然停下时,笔尖就会刚好落在练习册的解答上,再轻点两下,在纸面碰出声音。
邝野言简意赅问:“懂了没。”
同桌小同学整张脸都皱起来,陷入沉思。
趁邝野不再开口讲话的间隙,裴屿跨进后门,依旧无视周围朝他打量过来的目光,手臂从邝野和小同学之间的空隙穿过去,在邝野课桌上放了一瓶饮料。
小同学一激灵,下意识躲开。
裴屿随意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正转身要走,邝野抬眼,意外看见裴屿的侧脸,就笑着问:“请我喝?需不需要还的?”
“水,还有鸡肉卷,我说过要你还了吗?”裴屿冷淡的目光垂下来,“给你的球童费。”
“……球童?”邝野盯着裴屿离开的背影轻轻一扬眉,用他那套装腔作势的语气埋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水平很差劲?连给你当陪玩的资格都没有吗?”
“嗯?”邝野扬起一点带着笑意的尾音,“裴屿。”
裴屿一顿,而后加快脚步走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邝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当然也没看见邝野同桌小同学竖起的汗毛和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裴屿跟在熊俊杰他们后面回到教室,坐下来。
晚课的预备铃已经打响,想必楼下高一三层楼都已经自觉地随之安静,但裴屿所在的教室仍然散漫而无序。
明明曾一本和杨立桌上都还放着没喝完的饮料,但他们偏要拖拖沓沓地踩着铃声,拿着杯子结伴去走廊尽头接水。
裴屿的目光落在黑板那一天比一天更多的课后作业上,又在教室里逡巡一圈。
除了老师以外,这间教室里好像没有能给他讲一讲题的人。
裴屿垂下眼睫,Tony张吊高了嗓门让大家准备听写的声音变得有些失真和渺远。
……邝野给同桌讲题的随性样子还在裴屿脑海中挥之不去。
裴屿以为邝野在向别人讲述解题思路的时候也会茶气四溢,嘴上挂着“没听懂是不是因为我讲得不够好呀”之类做作的话。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裴屿都汗毛倒立。
但邝野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人“懂了没”,那小同学脸上也不像是懂了的表情,邝野却没有热心肠地主动再讲。
“凶巴巴的,就算没懂也不敢问了。”裴屿轻嘲,“正常的时候是这样的么。”
Tony张已经念了两三个单词,裴屿没在意,也没问旁边的曾一本老师念到哪里。
毕竟曾一本知道个屁。
裴屿就像搭乘公交车,在半途加入了随堂听写,但好歹坐到了终点站。
晚课后短暂休息完,裴屿坐在座位上发了会儿呆,看了交叉批改听写纸上鲜明的红叉很久。
然后裴屿终于翻开他开学一周仍然崭新的英语书,把写错的单词一个个订正出来。
下晚自习回到家,裴屿洗完澡,擦着头发回到房间,依旧习惯性地关上他屋那扇无法上锁的房间门。
门是木门,因为上了年岁,所以并不如何结实,整个把手连带门锁变成了一个不齐整的空洞,一看就是被人暴力拆卸的——是裴江的杰作,林亚男的主意,为了防止裴屿锁门在房间里“不务正业”。
裴江和林亚男非常不喜欢裴屿锁门,几次三番勒令之后终于没了耐心,从源头上解决了锁门的问题。
裴屿只好退而求其次,努力做个没秘密、没隐私的人。
裴屿把今天的理科作业带回了家,他已经很久没带过作业回家了。
裴屿脖子上挂着毛巾,蹲下来仔细去找柜子里的高一教材。裴屿的任何东西林亚男都可能会丢掉,唯独书不会。
翻箱倒柜时,裴屿先从床底杂物箱里找到了他初中时用得最趁手的一支球拍。
他很喜欢羽毛球,喜欢杀球那瞬间张扬的爆发力,喜欢打球时轻盈到能飞起来的自己。
裴屿额前落下几缕洇湿的头发,有水珠顺着发梢下坠,滴在防水的球拍套上,又滑落在地。
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门上的洞,才慢慢拉开拉链取出球拍握在手上。
拍子非常的轻,拍柄缠胶质感很好,虽然不是新拍,但拍网却是才换上去用了不久的,还有韧性。
裴屿抬手摸了摸拍网,而后珍视地重新把它装好,和第二天要穿的校服放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周五快乐!
或许因为今天是周五,周五是充满盼头的一天,裴屿起床时居然觉得心情愉悦。
他洗漱好,穿好校服——基本习惯穿校服了。
再把找到的数学书一并塞进包里,裴屿嘴里哼着不知从哪顺耳听来的调子,坐到餐桌边。
这种感觉对于裴屿来说很陌生,也很羞耻,他竟然莫名其妙有点想去学校……明明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
裴江吹一口茶,睨裴屿一眼,敏锐地掌控了裴屿的情绪变化:“有什么好事儿?”
裴屿顿了顿,收拾好表情,淡淡说“没什么”。
裴江不再过问。儿子能规规矩矩穿校服上学、不排斥早起,这都是好事、都是作为父亲期望看到的事,其他的细节不太重要,可以不如何追究。
但林亚男却要细致得多,她端早饭上桌时,看向裴屿放在沙发上的书包和球拍,问:“怎么又把你那拍子找出来了?妈不是告诉你现阶段要以学习为重吗?等考上大学,羽毛球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现在少花点精力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上。唉,初中的时候就不该同意让你跟着对门家儿子一起去学……”
林亚男语气其实并不严厉,甚至语重心长堪称温柔惋惜,但却像一滴落入油锅的水,呲啦一声飞溅起来,迅速把皮肉烫出暗褐色的疤。
裴屿没有说话,难得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你妈在跟你说话!”裴江忽然出声喝道。
裴屿压着心里翻搅冒泡的油锅,平静地抬起眼。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裴屿竟在这瞬间想起邝野。
邝野那副对谁都亲切礼貌的做作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常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关心”才练就而成的。
有点好笑,裴屿思绪飞远,连锐气都淡了些,随口胡诌道:“最近在学校认识了高一重点班的……学弟,他喜欢打球,反正拍子我也用不上,就想着不如拿去给他。”
“唷,那不错!”林亚男顿时喜笑颜开,“多交一点这种朋友才是好事儿。”
林亚男做饭有把好手艺,无论早上还是晚上,家里的吃食总是换着花样,营养又美味,但裴屿有许多时候,都只是草草吃两口便再噎不下去,比如现在。
他把面前的东西打扫干净,就提着轻盈的球拍和久违有些沉的书包,推门走了。
裴屿没吃好,进了学校就先去食堂重新买了早饭,到教室迟了些,同学在热火朝天讨论今天的课表。
裴屿听了一耳朵觉得稀奇,就往黑板边侧看了一眼,于璐正好过来收这组的作业,就对裴屿说:“从这周开始,周五下午就有实践课啦。”
黑板上,下午第一二节写的都是“综合实践”。
裴屿听见其他同学的讨论,问:“他们说还有心理课?”
于璐解释说:“双周两节实践课连堂,心理课在单周,好像要去阶梯教室上。第十五周起只保留班会,实践课会换成主科。”
第十五周,是接近期末考的那一个月,想必要专心备考。
裴屿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老师其实讲过,可能你没注意听。”于璐说话时有些腼腆,但语气里并没有惧怕,“你不好奇实践课的内容吗?大家猜了好一会儿了。”
裴屿把作业悉数交给于璐:“下午上课就知道了。”
于璐接过作业,意外:“今天交齐了呢。”
曾一本家离得远,但至今坚持走读。他打着哈欠踩着早读铃进教室,听文武和熊俊杰在聊实践课和心理课的事。
文武说:“实践课是要搞什么?还两节连堂,名校不都是填鸭式抓学习才对吗?居然舍得拿连堂给个不知道教什么的副科?数理化的老师不得揭竿起义啊?”
熊俊杰嘟嘟囔囔:“我妈说优生都是学也学好、玩也玩好,越是重点学校,教育资源越丰富,是真要把学生搞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我当时没信。”
文武又问:“那心理课呢?给挨打的小同学做创伤后疗愈?”
熊俊杰一巴掌拍在文武肩膀:“你以为人家跟你似的吃屎都乐!优生有学习压力,一个不小心就要去跳楼,你天天上房揭瓦的,懂个屁!”
曾一本嘎嘎笑:“熊熊,你妈平时就这么骂你的吧!”
下午实践课前的课间,学委忙急忙慌从办公室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通知:“下、下一堂实践课,大家去综合楼一楼的大教室上!”
“综合楼一楼?那不是抽烟约架收保护费的‘圣地’吗?怪不得第二周才开课,学校忙着铲那边墙上的烟锅巴呢吧!”
“不是闹鬼吗,住校生晚上听见那边鬼哭狼嚎,据说是楼上美术室的石膏口吐人言骂老校长‘丧权辱校’。”
“闹什么鬼,肯定谁又被拖去那边挨打了呗!”
五毒站起来伸个懒腰,准备移步“混子的快乐老家”。
裴屿实在猜不到实践课的教学内容,但想来应该会需要动手和合作。裴屿一般不太参与这种班级活动,一是因为比较无聊,二是因为他熟悉的同班同学只有曾一本他们——而这些人绝不会好好上课。
连堂加上课间休息足有一个半钟头,裴屿犹豫片刻,带上了一支笔,和他辛苦翻箱倒柜找到的高一数学书。
裴屿想像捡起那支羽毛球拍一样,把他虚度的青春捡回来。
“卧槽,”曾一本盯着手拿教材的裴屿目瞪口呆,“屿哥,屈服于新政,彻底从良了啊?”
“你少管四百分稳坐年级前二十的本学霸,管好你自己。”裴屿书一卷,敲木鱼似的往曾一本脑袋上敲了敲,“你那十遍英语罚抄,老子再帮你抄就是狗。”
五毒一贯没时间观念,无论是音乐还是美术,只要换教室,他们都不担心去晚了没位置会坐在老师面前——班里同学都很“懂事”,知道把教室最角落的空位留给他们。
走进综合楼,裴屿意外道:“常年乌烟瘴气的一楼居然真的装修过了。”
原先一楼有物理化学实验室,由于出过化学品小规模燃烧的教学事故而停止使用,总是上着锁。还有两间杂物室,空间很大,用来堆放旧桌椅和没处搁置的教具。
初来乍到还不敢明目张胆在教学楼厕所吸烟的学生们,就最喜欢到这儿来消遣。
但现在,走道上的墙壁重新粉刷好,挂上了名人字画仿作,昏黄廊灯全部换成亮堂的白织灯。
物理化学实验室仍然上着锁,但显然已经重新收拾打整过,还加装了可视玻璃窗,在走廊上就能看见里面专业的实验台。
而两间杂物室被打通,改为“综合实践室”,留了前后两扇门出入,还有一扇在紧急情况下方便疏散的常闭中门。
实践室门正大开,教室里亮着灯,正式铃还没响,有喧闹雀跃的声音从门窗透出来。
曾一本他们瞧新鲜,快步进了教室,裴屿落在最后,视线细致而认真地扫过每一处崭新的角落,耳畔响起自己鲜明生动的心跳声。
教室里非常敞亮,讲台除了黑板,还有多媒体设备,台下整整四大组,每组由四张长桌拼接起来,每张长桌上都齐整摆放着一套工具箱,桌子两侧坐人,整间教室可以宽松容纳两个班的学生。
是的,两个班的学生……
裴屿脚步一顿,在靠门侧最角落的那桌,看见了高一一班的邝野。
邝野面前也摊着本不知道什么科目的书。
他碰巧在裴屿投来目光时抬起了眼。
裴屿:“……”
综合楼确实闹鬼。
怎么老有人阴魂不散。
邝野在班上必然不是默默无闻的类型,毕竟他跟混子学长都能装得像亲戚似的。
邝野独自在角落坐下,郑智凯和其他几个小同学都招呼他:“邝野,我们一块儿上前面坐吧?看这样子是要分组……怎么高二的也来上课,千万别跟他们分到一组!”
邝野却拒绝道:“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郑智凯问:“为啥?”
邝野的眼睛看向慢悠悠过来的裴屿:“因为我多半……”
话音未落,一只胳膊搭上邝野肩膀,曾一本突然闪现,像一只咧嘴吐舌头的哈士奇,语气十分惊喜:“邝野!你他妈没走错教室吧哈哈哈!”
邝野无辜眨眨眼,续上未尽的话音:“……是要被绑架的。”
郑智凯被受到惊吓的小同学们合力拽走,曾一本“趁虚而入”一屁股坐在邝野旁边,杨立也拍拍邝野肩膀算作打招呼,然后挨着曾一本坐下。
裴屿冷呵一声,面无表情拉开邝野对面的椅子,稍显烦躁地坐下来,边上是文武,而优生过敏的熊俊杰坐在邝野对角,能离多远离多远。
一桌六个人,五毒加一个新生代表邝野。
这诡异的搭配,高二一班的混子和高一一班的尖子都沉默了。
经过昨天羽毛球场上的几回合厮杀,曾一本和杨立单方面与邝野达成和解——而邝野并没有计较的意思,所以大家其乐融融地和好了。
曾一本看向邝野手边的书,莫名眼熟,就问:“你这书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仿佛觉得学渣这种生物非常有趣,邝野揶揄:“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也是你们高一的教材呢?”
恰好这时文武注意到裴屿藏在底下、死死捏在手里的东西,伸手一抢:“咦?屿哥你带了……卧槽书啊!”
裴屿的“新书”啪地被打落在桌面。
两本一模一样的数学必修一,安详地躺在一起。
曾一本啧啧有声:“你们学霸之间啊,就是心有灵犀。”
邝野看看桌上的书,目光如有实质,又扫过裴屿的脸,不确定道:“学霸?”
“可不!”曾一本热心肠,昂首替裴屿本人骄傲,“我们屿哥,稳坐年级前二十、行走的四百分!学霸!”
能比裴屿多考二三百分的邝野扬扬眉,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裴屿的脸,意味深长点了个头。
裴屿被他看得耳朵烧起来,捏紧拳头,听见了自己咯吱磨牙的声音。
第13章 字不好认
裴屿深呼吸两下,平复好心情,慢条斯理卷起袖子,语气平静得像暴风雨前夕,对曾一本和文武说:“你,还有你,不用上课了,跟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