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一路狂奔跑过小街来到大路上,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体却不那样沉重,有一瞬间他的心情几乎是像高中时候一样飞扬的——
裴屿上了一辆就等在附近准备拉客的出租车,报了邝野那边的地址。
裴屿很长时间没有如此急切地盼望抵达某个目的地了,他一心希望路况能好一些、希望司机师傅能再快一点,最好卡着限速踩油门。
司机师傅瞥过裴屿忍不住一直在抖的腿:“小伙子,急事儿啊?”
裴屿勉勉强强让自己的腿安分下来:“嗯,急,很急。”
“……”司机师傅迟疑,“前头路口就有个公共厕所,我先把你放下?没事儿,我等你。”
裴屿:“……”
出租车终于刹在邝野租房那个小区的门口。
裴屿扫码付钱开门下车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半秒都不耽误,然后他一路跑到邝野那单元,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
距离邝野回来,至少还有几十分钟的时间差——如果邝野是回这边的话。
裴屿深吸一口气,停在门板前,却转而将视线投向了那个钉在墙上的奶箱。
裴屿抬手,小心翼翼掀开奶箱口,借着映进楼道的阳光,仔细往里看……
奶箱内侧贴了一枚扁扁的挂钩。
挂钩上,有一把很新的钥匙。
半晌,裴屿颤抖着呼出那口气,把钥匙紧紧攥进了掌心。
裴屿一下就想起来,邝野曾经轻描淡写说过的话——如果白钰要拿他的钥匙,那他大不了换锁,哪怕换了锁,新的备用钥匙也会留给裴屿。
那些随口一说却被彼此珍视为承诺的话,没有人忘记。
他们各自执拗着,也各自兑现了。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
第71章 苦尽甘来
裴屿把紧攥的钥匙按在胸口,掌心微微凉,但或许是刚才一路奔跑的缘故,他的四肢百骸都热起来。
这时,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裴屿心里一惊,做贼一样赶紧把钥匙挂回去关上箱门——好在裴屿瞥见上楼的是个中年男人,就松了口气。
不过裴屿没想到男人看见他站在门前时愣了一下,还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见裴屿一脸“您哪位”,他才又补充:“我是这儿的房东。”
“哦,你好。”裴屿见不是不相干的人,讪讪道,“我……来找这家租客。”
“唷,那不巧,”房东径直上前打开奶箱,没留意裴屿差点伸出的手,他稍微找了找,收走了钥匙,“你是他朋友?久了没联系吧,他已经退租了,我今天就是来取钥匙的。”
大概是邝野告知了房东备用钥匙的位置,而邝野平时用的那一把就放在进门边的柜子上。
裴屿踌躇站在门口,小心往里瞥,屋子里依旧整洁干净,只是太空了,空到找不到任何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而裴屿却像打开一扇时光的门,眼前回溯过许多影子。
吵吵嚷嚷围坐在客厅的学习小组、一墙之隔的卧室里悄悄牵手的少年人。
张扬挂在墙上的山地自行车和鸳鸯色的羽毛球拍、一起运动完回来抱着他蹭汗然后老实挨打……又耍赖不停亲吻他的邝野。
清晨七点半就已经等在考场校外,如果邝野为了节约时间而从出租屋出发,那昨晚一个人待在收拾清空的屋子里,是睡的沙发吗?能休息好吗?
今早彻底离开这处住所之前,最后一次确认奶箱里的备用钥匙有没有被人取走时……看见钥匙依旧完好如初挂在原位,得是怎样的心情呢。
带着那种心情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气不气、委不委屈?
邝野当时是在骂他、怨他……还是想念他呢。
裴屿心里又酸又疼,手脚都好像发麻了。
“但凡我再早一点儿,房东就进不了门了。”裴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一句,而后不假思索问房东,“请问这房子找到新租客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
房东摆摆手,面露笑意:“不好意思,这房子不租咯!我儿子今年中考,成绩上五中本部估计悬,但上明德差不离儿——我可知道,之前住这儿那小伙子学习好得不得了!我跟我老婆打算搬回来陪读,让我儿子也沾沾学神气儿!指不定未来能突飞猛进考个名牌大学呢!”
房东这心理,和裴屿考前总想摸摸邝野的手,如出一辙是“迷信学神”。
裴屿短促一笑,打消了把这房子继续租下来的念头。
往昔难追,那裴屿就不追了。
他还要去创造很多有邝野的“以后”。
今年高考在工作日,意味着裴屿也要上课,但裴屿临时改变主意,决定等邝野考完再返程。
他先厚着脸皮拜托关系算不上太亲近的舍友帮他签到,也没心疼改签机票的手续费,考场附近的酒店满房订不上,他甚至在网吧过的夜。
高考第一天,裴屿仍到得早,又光顾了那家包点铺,老板还仗着“交情”与他调侃:“嘿,‘学生家长’又来啦?戴个帽子偷偷摸摸的……啧,扯淡,肯定是来默默陪伴你小女朋友考试的吧!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比人家先毕业啊?”
偷偷摸摸的裴屿时隔一天重新坐在这儿,心情却截然不同,有了闲心与老板攀谈:“嗯,基本对了。”
老板拍拍裴屿肩膀,语重心长:“这份感情能坚持下来也算相当不容易,考上大学就熬出头咯!”
是啊,真的要熬出头了。
裴屿脸上不由露出一点隐约期盼的笑意,说话语气生动许多:“不说我早恋?”
老板眉飞色舞:“谁还没早恋过?你爸妈当初都得早恋!学生时代喜欢的人啊,那可太好了……”
“嗯,对啊。”裴屿叹笑着说,“他就是最好的了。”
正式考试,邝野不可能再来那么早,裴屿一直紧盯校门口,就怕错过。
事实上他确实没错过,只不过他也一并看见了白钰。
那位以一己之力让裴屿对所有名字里带“玉”的人都过敏的女士,依旧衣着端庄,她一路陪邝野走到校门口附近,替邝野保管了一些不能带进考场的东西。
等邝野进校,白钰转身张望四周,而后忽然朝包点铺走过来,着实把裴屿吓了一大跳,但所幸白钰只是在隔壁买了瓶水,并非看见了裴屿。
出乎裴屿意料,白钰买完水就背对他站定在街沿上,稍稍远离其他陪考的家长,而并没有离开。
她不像大多家长,只要凑在一起聊孩子就好像相互认识了八百年,她没有同谁闲聊,少了一份殷切,丝毫不外露期待或焦躁,在闷热天气里亭亭而立,两个半小时过去也不曾彰显零星的疲态,像苛刻自己不缺席一场理应体面出面的宴会。
裴屿看着她的背影,好像也看见了邝野。
如果可以,裴屿真心希望邝野不要那么像白钰,他希望邝野以后也多多对他展露出“无理取闹”或……至少情绪起伏的那一面。
白钰站在这里,邝野考完出来就会往这边走,裴屿不得不提前离开。
裴屿走时匆忙,还有点后怕,万一和白钰打上照面,甚至万一被邝野看见从而影响了考试心态,哪怕让邝野有丁点晃神,裴屿都难辞其咎。
所以后面的考试,裴屿猜白钰会等在同一个地方,于是自己换了别的位置,藏得更加小心,提前来也提前走,直到陪邝野考完最后一门。
一厢情愿的等待期间,舍友告知裴屿第二天有随堂测验,裴屿也不得不回程。
自从高考结束,裴屿就像枯木逢春,人又焕发出精神,不再那样恹恹的、死气沉沉。
这种变化太过于明显,不只是极擅察言观色的金玉,就连神经大条的梁源都能注意到,还不忘打趣裴屿:“你这两天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裴屿哼笑一声,没有回答,但意味足够直白了。
唯一令裴屿心有惴惴的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
他现在可以联系邝野了。
但他应该在这个时候联系邝野吗?
裴屿迫不及待想向邝野解释,告诉邝野那些微信消息不是发自于他,告诉邝野他没有食言,告诉邝野他一直都很煎熬……可裴屿静下心来想,他当初没有立马解释,其实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
肩负应试压力的邝野或许比他还煎熬,苦已经吃了、最难过的那段时间已经独自挺过来了,此刻裴屿再轻飘飘发去消息或打去电话,告知邝野那些苦你白吃了、难过辛酸都白熬了——那未免太不郑重、太儿戏,也算不上苦尽甘来,还像抢了别人的劳动成果,要求别人和自己重归于好。
裴屿不愿意那样,他要当面、好好地、坦诚地去讲,邝野甚至可以不接受他的辩解、可以向他撒气,那也没关系,他会付出更多时间、更多精力和心意,就像当初邝野对待他一样。
但……光是恢复一下彼此间的联系……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裴屿太想、太想邝野,实在忍不住了。
六月下旬,各省考生陆陆续续开始查询高考成绩,而邝野他们查成绩的日子正值端午假期,晚上十点开通查询通道。
裴屿自天黑起就抱着手机不撒手,在工作室里绕圈儿踱步,焦虑得不行,总算盼到十点。
他没有邝野的准考证号,只能狂刷朋友圈,去看郑智凯那个大喇叭有没有什么喜报,然后同时不停切换各个平台的各种高考相关推送,也随时关注五中本部和五中明德的官方新闻。
历来,只要地方上查出一个高分,大家都会争先恐后抢着通报,全国各地人民都不愁不知道。
直到时间终于一秒、一秒地爬到十一点,裴屿总算在市官方新闻刷到一条高考喜报——
《祝贺五中双子星!钟秦同学理科总分722分!邝野同学717分!》
光是看见这个标题,裴屿手都忍不住发抖,他心脏重重一跳,感到难以名状的强烈自豪,和一点点难言的遗憾愧疚。
裴屿抓着手机,都没来得及点进文章去看细节,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慢慢倒在了沙发上,他扯过空调毯,严严实实蒙住头脸,蜷缩着发出数声压抑已久的、低沉沙哑的发泄嘶吼。
“操……”裴屿几乎要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他妈的这么会考……”
邝野的高中生涯,在铺天盖地的喜报、热度高居不下的媒体宣传网友讨论、接连不断的招生电话和老师同学与有荣焉的夸赞吹捧中,利落画上了句号。
尘埃落定,骄傲的少年宛若收剑入鞘。
再没有什么能影响他的升学、影响他璀璨坦荡的前路。
也再没有什么要求能高于他的追求、能绊住他十八岁往后的自在人生。
裴屿闷头纾解完情绪,红着眼抬起头,直直迎上金玉和梁源那担忧……又不失调侃的视线。
“笑什么笑!你们他妈的见过活的717分吗?!”裴屿有点儿羞耻,耳朵烫起来,但很嘴硬,“梁源,大半夜的能不能回你自己家?”
金玉一脸嘲讽:“你还有脸说他。”
梁源学医的成绩自然不差,但还是震惊:“卧槽,什么品种的学霸考这么高?”
裴屿哼哼两声,喜难自抑:“披着羊皮的狼人。”
裴屿不再扯淡,他脱了鞋在沙发上缩起双腿,手臂圈过膝盖,抱着手机,并不算久违地戳进了置顶的、和邝野的对话框。
多少日夜,裴屿都是点进来反复回看他和邝野曾经的聊天记录,又总是在滑到戛然而止的结尾时黯然神伤、独自生闷气。
这一次,他终于要打字然后点击发送了。
裴屿有太多话想说,反而理不清头绪,不知从何说起,就生疏谨慎地措辞了很久很久,久到日期都翻到新的一天。
最后裴屿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自暴自弃放弃小作文,发去中规中矩的消息,没有问好和寒暄。他和邝野之间本应如此,此刻却显得突兀——
[山与]:[我看到了成绩]
[山与]:[祝贺你]
[山与]:[……我真的很开心]
裴屿发完就按下锁屏,心跳咚咚咚咚搞得像掘坟挖他差点儿死去的爱情——
然后又在滴答流淌的时间里慢慢平复下来。
邝野久久没有回复,直到四十多分钟以后手机才一震。
裴屿一个激灵打直脊背,迅速划开屏幕,入目就是未曾关掉的聊天窗口。
邝野回复了。
可回复的仅仅只有“谢谢”而已,没带称呼,像打发任何一个殷切向他道喜却又实在不熟的人。
裴屿微微出神。
那些汹涌的想念、那些急于宣泄的渴望,统统被堵回去,却又失去条理,再难安放。
今晚的开场白实在烂透了,不然他怎么会连一句话都接不出来、连一个见面邀请都说不出口。
邝野并未再回复什么,不质问过去、不关心近况,代表着对话的结束。
裴屿直接关掉微信后台,不去理会狂吹邝野的五毒群,随手扔下手机,窝在沙发上闭了眼睛。
他不喜欢当锯嘴葫芦,也曾要求邝野对他有话直说,可如今自己却难做到——他面对邝野的疏冷时太手足无措了。
是他主动搁浅了太多的时光。
——可对于邝野来说,他仿佛凝固在去年夏天的时间,终于重新流动了起来。
不同于裴屿谨小慎微的诸多顾虑,当“山与”上重新出现红色数标、当消息震动引起他胸腔共鸣,那就是他的苦尽甘来。
“再多说点什么啊……”邝野用食指狠狠戳了戳对话框上的“山与”,低声道,“屿哥,你气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加更,请大家听我碎碎念:虽然按《稚齿》的时间线,他们的故事并不在现在,但最近更新的某些章节都莫名赶巧,好像小野和阿秦真真切切参加高考、拿到令人艳羡的好成绩,亲妈(本人)一脸骄傲
钟秦:别跟我比,我高考时猫狗双全、老婆黏我
邝野:去你大爷的,给我点首孤勇者
栀子凋谢,故乡的金桂飘香。
温柔接纳了裴屿的这座城市比故乡更早望见走在夏末身后的秋天,和她颜色馥郁的裙摆。
暑假的末尾。
工作室里。
金玉把手机放下,抬眼问裴屿:“你梁哥让我问你——生日都过去一个月了,还没想好礼物要什么吗?”
“现在想好了。”裴屿边收东西边说,“我要出门旅游。”
金玉一脸狐疑:“旅什么游?上哪儿旅游?”
裴屿简单背个胸包,踩着他又穿了一整个夏天的洞洞鞋:“A大。”
金玉当即了然裴屿要去干什么,骂道:“你他妈下楼丢个垃圾也叫旅游是吧?都在你们大学城,过去最多五公里,你直说踩点!”
裴屿脚步轻快溜之大吉,砰地关上门隔绝掉金玉一顿输出的嘲讽。
进了八月下旬,再过一周左右,就是今年大一新生入学报到的时候。
之前没那个心情和精力,如今裴屿心思活络,当然要“踩点”。
他也不急,今天摸一摸从他们学校和工作室到A大的路线,明天搞搞清楚A大有几个校区、几个校门,后天又佯装自己是本校学生,在复读八百年都考不上的顶级学府里四处溜达,重点“光顾”了所有区域的男生宿舍和医学院教学实验楼——颇有邝野当年混进去陪他看考场时的风采。
裴屿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主打一个知己知彼,方便他重新捕获那只最近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小野狗。
裴屿被邝野的“谢谢”打击到,独自闷了两天,但可能是过去一年心里实在太苦了,邝野肯回复他的消息都成了一点点甜。
裴屿调整好情绪,不再垂头丧气,既然早就决定大不了“倒追”邝野两年,那他就不该把心力浪费在气馁上。
裴屿还是会给邝野发消息,只不过发得并不频繁,一般只寻个由头,不刻意打听什么。
他问邝野收没收到录取通知,但不问邝野是不是要来A大学医,邝野回复说“收到了”,而后并不多言。
他也问邝野毕业典礼顺利吗,而不问邝野有没有和同窗三年的朋友好好告别,邝野诚然说“顺利”,但并不会像从前那样找话题和他聊天。
他们就像浅交的朋友,一个问得随便,一个答得简洁,裴屿看似不贪心,满足于维持这一缕聊胜于无的联系——只有裴屿自己知道,他感受到邝野回复消息越来越及时,是如何欢欣、如何沾沾自喜。
裴屿逛学校时遇见许多筹备招新的学生干部,因此得知A大新生报到注册的具体时间。
报到为期三天,裴屿第一天上午就去了医学院的“摊位”边蹲点。
裴屿混进人群并不会显得突兀,即使他身上并没有大多数新生那种青涩和饱含憧憬的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