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一学期过去发现甄主任确实教导有方,也发现某些看起来是匹狼人的学长其实是村民,家长就都放下心,不来接送了。”邝野眨眨眼,“顺便一提,我可是被招惹的那个。”
“啧,问你了吗。”裴屿不爽道,“我高低是个预言家,邝野,你下一秒要被揍成猪头。”
教导有方的甄正经仍然虎虎生威站在校门口,裴屿本想溜边进去,结果被邝野一把拉住,特意走甄正经面前过,被迫问了个好。
邝野春风满面:“甄主任早。”
裴屿一脸不乐意:“……早。”
甄正经背着手:“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主任。”
裴屿:“……”
邝野就一路笑到了礼智楼的牌匾底下。
“别他妈笑了,你有病啊。”裴屿朝邝野搭在他颈边的手上甩了一巴掌,而后朝高一一班教室后门抬了抬下巴,“看那儿,鬼鬼祟祟的那谁。”
邝野微微眯了眼,看清后说:“熊俊杰?他在我们班干嘛呢,找你还是找我啊。”
裴屿也不知道熊俊杰探头探脑的在干什么,干脆就和邝野一起走过去:“喂,你搞什么。”
“我操,”熊俊杰猛地一回头,“屿哥?你们走路怎么不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裴屿揶揄:“做什么亏心事儿呢,胆子比曾一本还小。”
裴屿还以为这人经常跟着他一起往高一跑,是瞧上了哪个可爱学妹,偷偷摸摸来看人。
没想到熊俊杰瞥了正准备进教室的邝野一眼——又瞥了一眼,眼神飘忽、别别扭扭,话还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含糊:“我来给邝……嗯嗯嗯。”
邝野没听清:“叫我?”
裴屿抬腿就想踹人:“你喇叭忘家里没带来?”
熊俊杰豁出去了,通红一张脸,不情不愿大声喷标点:“我说我他妈来给邝野送瓶水!”
裴屿:“?”
裴屿打量的目光在邝野和熊俊杰之间来回一晃,最后定在邝野脸上,眼神里满是调侃——
你不会就是那个“可爱学妹”吧?
邝野拽住裴屿的胳膊,冷静道:“不是,学长,我和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熊俊杰:“……你妈的。”
就在这个时候,郑智凯刚巧也来了,结果被堵在后门口进不去,就一头雾水:“你、你们仨在这儿大声密谋什么呢?”
熊俊杰突然抬手一指郑智凯脑门儿:“也给你买了!”
郑智凯还以为熊熊燃烧的烈火要殃及池鱼,当场被吓得打了一个惊嗝儿。
邝野仍然没松开裴屿,闻言微笑,运筹帷幄:“你看,我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屿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好整以暇拍开邝野的狗爪,站在一旁等熊俊杰自己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熊俊杰憋了半天,见裴屿没给他打圆场,只好梗着脖子道:“上、上学期期末家长会,你在我妈面前替我说了好话,我妈头一回没数落我,还让我多跟你混!小郑同学你……你也督促了我复习。老实说吧,我一直看不惯你们这些好学生,但是现在大概应该可能也许基本稍微是能看得惯了!”
邝野有些意外,没想到最难处的熊俊杰居然是来表示感谢。
他下意识看了裴屿一眼,裴屿没说什么,只轻轻点了头,单从表情上看,居然还透着那么点儿欣慰之意。
邝野不由想笑,当然不是笑熊俊杰,是笑裴屿暗地里操心的样子……怎么这么可爱。
他也不客气,直接拍拍熊俊杰肩膀:“你们屿哥也是好学生。”
熊俊杰恼火道:“那他妈能一样吗!”
邝野虚心求教:“哪儿不一样?”
熊俊杰蓦地纠结起眉头,一时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好半天才得出结论:“我们跟屿哥的交情不以成绩好坏为转移!但是……操,你俩好像是他妈一样儿一样儿的!”
还不以成绩好坏为转移,看得出来,这位习武的粗人是狠狠读了读书。
裴屿叹口气,把丢人但好在没丢品格的熊熊带走了。
邝野看了眼放在他桌上的可乐,大冬天,冰的。
单纯,直接,这是拿他当兄弟看了。
邝野就笑着冲熊俊杰和裴屿的背影说:“谢了,中午还是一起吃饭啊。”
真男人该低头时就低头——熊俊杰壮实的背上写了“隐忍”俩大字儿,头也不回,自诩豁达地抬臂挥了挥。
只有终于得以进门坐下的郑智凯看着自己桌面上的矿泉水,又看看邝野的冰可乐,苦笑:“江山易改,歧视三好学生的本性还是非常难移呐!”
上楼那短暂两分钟里,裴屿不禁觉得邝野这个人真的很神奇。
好像遇见邝野之后,他周围的人和事都在一点一点地变好。
裴屿和熊俊杰进到教室,教室里不再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而是到了大半,五毒就差一个“遥远的”曾一本。
裴屿听见几句细细碎碎的讨论声:
“我们几个刚才去办公室领新书,听见Tony张在和其他老师聊天,那脸都要笑烂了!”
“什么什么,他怎么了?”
“也没听太清,好像是其他老师在恭喜他有机会去五中本部交流学习啊!”
“我操,不会吧,Tony张不就是学历稍微高点儿,就他对我们那副爱答不理的德行都能飞升五中本部啦?还不如让咱们黄老去呢!”
“嗳嗳嗳,不一定就是飞升吧,我估摸着很多教研组的年轻教师应该都有机会去见见世面……”
班长已经在黑板上写好了新学期的课表,裴屿浅一皱眉,拿出纸笔记课表,腹诽,真够呛。
浪子回头岸没了,想学习的时候就怕没人愿意好好教,高二最后一学期新课,还遇上这么个心思没放在教书上的老师。
“随他怎么见世面,回来不要没完没了瞎显摆就行。”裴屿忍不住想,换了课表之后是不是就没有和高一一班一起上的体育课了?裴屿愈发不悦,“是真烦。”
周五下午最后一堂英语课,还有十来分钟就要打下课铃了。
开学一周,裴屿确定,他们班这学期确实没有和高一一班在同一时段的体育课。
不只是体育,下半期也没有安排综合实践,只剩下一节在阶梯教室上的心理健康。
周初刚开学领书那天,邝野其实管裴屿要了一次课表,就想看看有没有能一起上的课,结果裴屿没给他,说“上一个礼拜不就知道了”,邝野还笑问他是不是喜欢惊喜的感觉。
裴屿是喜欢不期而遇。
因为裴屿和邝野总是不期而遇。
讲台上的Tony张像是终于无话可讲,下课铃还没打响,他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收拾好了他的东西。
他脸上难掩愉快神色,离开教室前说道:“对了,下周一二我要代表我们年级英语教学组去五中本部学习交流,旁听公开课,不在学校,会有其他老师来代课。”
英语课代表刚好坐在前排,很负责任:“哪位老师来给我们代课?我下周提前去跟他讲一下进度。”
Tony张摆摆手:“不管哪个老师来,你们听从安排,不要给人家添堵就行了。”
英语课代表习惯性地沉默下来。
涉及代课交接进度,原本理应是老师走之前该交代清楚的事,到了Tony张这儿,不仅要课代表自力更生,甚至人家自愿代劳,他还浑不在意。
看样子是根本没拜托过哪位老师来帮忙,一副英语组组长会安排妥当的理所当然的态度。
课桌抽屉微微一震,多半是邝野给裴屿发来消息,裴屿就埋头去看手机。
[旷野]:[我体育,在操场等你]
裴屿懒得听Tony张放屁,心思跟着手机信号一起飞去了操场,他猜邝野是不是在打球、在和谁打、是和他不认识的小同学吗……然后给邝野回了简短一个“嗯”字。
Tony张补充:“等会儿再跟课代表说周末作业。对了,晚上辅课也是我的,听写第一课的单词吧,都好好准备,不及格的今天就别上晚自习了,来办公室罚抄。好,就到这儿,class over!”
值日生喊了起立,大家没精打采送走Tony张,各自寻找饭友。
五毒团伙各个脸上神色不虞,看上去像在聚众谋划给Tony张套个麻袋再拖去细巷揍一顿解气。
“他除了听写打发时间以外还会干啥?”
“还会罚抄!老子抄单词用的纸比写作业用的累起来还多!”
“关键听写完交上去他也经常不批改,基本直接点我们!人都不带换!”
“作业也懒得评讲,不会的还是不会!”
“我们班英语水平是垫底,那他也不能甩垃圾一样把我们给抛了吧。”
裴屿安静听完兄弟们的吐槽,倍感稀奇:“你们几个居然在焦心学习?”
曾一本一脸凝重:“邝野不是说考飞行员看重英语吗,屿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裴屿短促一笑,推着曾一本往教室外走:“吃饭之前不要说沉重话题,一会儿消化不良我不给你们打120。”
裴屿面上从容,因为他知道这群人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一丁点儿学习的劲头,要是他再把气氛搞得那么严肃,弄不好他们会自暴自弃、知难而退。
但裴屿心里其实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曾一本说得对,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仔细算来,裴屿只是借力于邝野,把高一上期欠下的功课补上,下期内容这两天才刚起头,而且也得依靠邝野,不然他纯自学会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
所幸邝野他们是实验班,进度拉得非常快,裴屿就也跟着邝野一起坐火箭。他必须得在高三之前,把所有没掌握的知识补全,不能让高三的第一轮复习变成他的新课,那效率太低了,与此同时,还得兼顾高二下期的新内容。
裴屿隐隐有些焦虑,算来算去都觉得时间不够用,只好从和时间赛跑的邝野身上借来一点光阴。
都是我浪费的,裴屿心想。
但裴屿只短暂后悔一瞬,就掐灭这种情绪,把心态调整过来。
走到礼智楼牌匾下时,下课铃骤然打响。
体育老师吹了哨,高高摆手示意不必集合直接下课,操场上分散的一群群人就聚拢,朝食堂和校门两个方向迁徙。
裴屿站到台阶上,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羽毛球场寻找邝野的身影,但场地上人已经散了。裴屿这才调转视线,发现有几个人还忘我地聚集在篮球架下,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一眼就看见了最出挑的邝野。
裴屿回头:“曾一本,你们先去点,我去叫那个没带耳朵下楼听不到铃声的人,等会儿来找你们。”
曾一本手比OK:“行,吃哪家我给你发消息。”
裴屿顺着主席台旁的石阶往下,慢慢悠悠靠近篮球场。
离邝野越来越近,裴屿就把邝野的动作看得愈发清楚。
他想起头一回抓邝野过来凑人头双打羽毛球,结束时邝野朝他伸手管他要拍子,说替他还去器械室。
他当时低头看见邝野的手,手掌不厚却大,手指修长有力,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如果打篮球的话,应该能单手持球。
邝野陪裴屿打了一学期的羽毛球,这好像是裴屿头次见邝野站在篮球场上,而他也果然猜得不错,邝野无论做什么运动时,姿态好像都很轻松,肢体不僵硬也不刻意。
他站在三分线外观察,似乎是在想要把球传给谁。
大家都在冬日里大汗淋漓,兴致高昂的时候身体对抗毫不含糊,只有邝野仅蒙了层薄汗,他竖起左手食指示意他的队友,接下来要稳稳当当再进一颗。
对方防守没那么冷静,上来就要反守为攻,邝野运球扎实,晃身过人,转眼就接近篮下,在被防死的情况下强行突破——
眨个眼睛的功夫……球就他妈的掉了。
裴屿一挑眉,故意的?难道这是传球?
下一秒球就潇洒滚出了底线。
裴屿:“……”
“哎我去!野哥你行不行啊!”
“你不行!”
“来条士力架吧你!饿货!”
球友们哄堂大笑,剑拔弩张的竞争氛围瞬间泄气,都没了再继续打的意思。
“我的我的。”邝野被打趣了也不恼,笑嘻嘻地弯腰去拿球架下的衣服,一路小跑到裴屿跟前,“裴屿,来了怎么不叫我,要是我没看见你呢?走。”
裴屿一脸嫌弃:“球都能带掉,打得好烂。”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要是你队友,现在不是在骂你就是在揍你。”
说好的耍帅?表现欲?孔雀开屏?
都没有,纯纯丢人。
邝野可怜巴巴跟上裴屿,拿腔拿调:“学长,让你饿着肚子看我打球,我是不是有点儿太不懂事了呀?”
……了呀。
裴屿嘴角一抽,一时间无语。
邝野就搂着裴屿肩膀,手垂下来搭在裴屿前襟,低下头沉沉地笑。
裴屿抬手,攥住邝野乱晃的手腕,把邝野的胳膊从脖子上拿下来,邝野委委屈屈:“不进球就不让抱?我现在回去给你投一个三分?”
“你投得进个屁。”裴屿骂完人,吩咐,“手摊开。”
“要打手心?”邝野听话把手翻了一面,掌心朝上摊开,还往裴屿那儿递了递,语气带着不正经的期待雀跃,“也行。”
裴屿倒没奖励邝野一巴掌,只是突然生长出浓重的好奇心,一手重新攥上邝野手腕,另一手仔仔细细去捏邝野的关节、指腹,甚至指甲盖,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力道不轻不重,动作不疾不徐,像研究乐高的小零件一样细致入微。
邝野的指甲总是剪得很短,一点白线都看不见,中指上也有一层薄薄的茧,裴屿觉得和自己手上茧的位置好像不一样,应该是拿笔姿势有一点点不同。
裴屿垂下眼眸,也不看路,目不转睛的,专注得连睫毛都不颤,让邝野清晰看见他眼睑上一颗小点。
邝野忽然心很痒。
邝野五指不自觉一缩。
裴屿就不太满意地拍拍他:“让你摊着。”
邝野很浅地清清嗓子,感到微妙的赧然,他猛地一握手指,包起裴屿的手,把裴屿的手放回他的校服口袋,自己抽走时还拍了拍他的兜,然后人溜了:“咳,那个……打了球手上有灰,我那什么,去洗洗。”
邝野快步走去操场边侧的水池边,打开水龙头闷声好一顿洗,手都搓红了,就跟没感觉到冷水刺骨似的,心跳得他人滚烫。
裴屿看着他莫名其妙落跑的背影,歪歪头,脑袋顶上冒出一个问号。
邝野浪费完水,甩甩手,又回来想搂裴屿,裴屿一缩脖子躲开了:“冰,别挨老子。”
邝野:“……”
出了校门,裴屿把手机摸出来看了一眼曾一本的消息,然后带着邝野一起去找人。
校门口开了家新店,铁板炒饭,每天都排好长队,今天曾一本他们人多势众地过去,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把别人吓走了,居然坐到了位置。
裴屿和邝野坐下来时,曾一本正愁眉苦脸埋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玩意儿。
裴屿不经意凑过去一看,只见曾一本手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英文字,裴屿惊讶:“吃个饭还抓紧时间准备小抄啊?”
曾一本撇撇嘴:“屿哥……我真背单词……浪子回头金不换……”
裴屿拍拍曾一本肩膀,意思任重而道远。
可能是看曾一本吃个饭都没滋没味、啊啊哦哦念单词,裴屿于心不忍——毕竟曾一本背得确实惨不忍睹,于是裴屿拿胳膊肘杵了杵邝野。
邝野嘴里包着饭,腮帮子鼓一个包,抬眼看过来:“唔?”
裴屿朝曾一本那边抬抬下巴:“一会儿你教教他?”
邝野答应,学裴屿刚才的动作,如出一辙拍拍曾一本:“这位浪子,吃饱饭再忙回头。”
吃完饭,离打铃还有一段时间,一行人回了学校就往操场走,干脆坐在台阶上。
邝野拿着曾一本的“小抄”教他记单词,用那种形象又跳脱的联想记忆法。
裴屿觉得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邝野是瞎扯,但忽悠曾一本正合适,曾一本还就真听进去了,居然记下来不少。
晚上辅课一开始,Tony张进门就开始听写,完事儿往前传作业本的时候,曾一本转过来兴奋对裴屿说:“真派上用场了!虽然我现在有点儿忘了吧!但好像能及格!”
裴屿一扬眉毛,和邝野统一立场忽悠曾一本:“聪明的中国人。”
辅课一般用于评讲,但Tony张直接让大家自习,他坐在讲台上不太耐烦地批改听写本,也不知道仔没仔细看。
裴屿倒是乐得自习,专注地做自己的事。
过了一阵,裴屿突然听见旁边传来敲击桌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