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听邝野说他们家年夜饭是在饭店定酒席,年二九团妈家,年三十团爸家,都在外面吃,气氛不像团年,更像酬宾或谢师宴,他爸酒过三巡回到家基本没了看春晚的精神头,他妈少喝一些,但要照顾他爸,邝野晚上回到家会一个人独占客厅,看半截春晚,看到不想看的时候就去睡觉。
“你们这个团年饭没什么意思,但春晚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看经典小品合集。”裴屿当时对邝野说,“你回家别看了,给我打电话,我去外面放炮给你听。”
邝野惊奇:“城里不是不让放吗?哪儿买的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朋友圈有门路,”裴屿说起经验之谈,“找人带货,人家主打一个优质服务,半夜开车送过来,我们就在院子里偷偷放,夜里大街上都有警察巡视,但人家警察也不是存心要逮你,隔着老远就鸣笛警示,我们听见鸣笛就提桶跑路——你不会跑快一点吗。”
“说得跟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邝野低声笑,“屿哥,你在哄我开心?”
“……傻比。”裴屿顿了顿说。
差不多快十一点时,裴屿“拿了货”,和他两个表哥一个表妹一起去外面偷摸放炮,不知道是想听炮仗响还是更想听警察鸣笛。
邝野也到家洗完澡收拾好,依然坐在客厅打开春晚,像随手放了个环境音,给裴屿打电话。
裴屿专门戴了耳机,开视频,给邝野看了那一兜子货,让邝野挑喜欢的,邝野问:“仙女棒有吗?”
“……”裴屿嘴角一抽,画面一转,把他年仅五岁的表妹框进镜头,“你自己去跟她抢吧好不好。”
爆竹声中一岁除。
邝野在仅有春晚声音的空旷客厅里,透过小小屏幕,看裴屿给他演示了无数种花里胡哨的烟花,地上转的、喷上天的,在夜晚里绮丽无匹,没由来让邝野想起消防演练时漆黑的、弥漫着烟雾的通道,一束晃晃悠悠的手电光、一只清瘦但护着他的手。
“邝野,”裴屿瞥了眼手机上的倒计时,指间转着一支仙女棒,显然是土匪行径,连年仅五岁的表妹都不放过,“倒数了。”
“十、九、八……”
呲啦一声,仙女棒擦燃,邝野所有的心神都一起变成这把微小而炽烈的光,环境音好像全都消弭。
“……三、二、一!”
“阿野,新年快乐。”
“屿哥,我喜欢你。”
当各科寒假作业都翻到最后一篇,不到五周的短暂寒假也就走到了尾声。
才晚上八点过,和裴屿平时学到的时间相比起来还很早,但裴屿熄掉台灯狗大花,不再看书,伸个懒腰摊平了躺在床上,脑袋空空,看着天花板发了一小会儿呆。
……也不算完全放空。
除非特别专注的时候,他脑袋里都装着一个邝野。
没到过年的那几天,邝野还会趁家里没人时跑出来玩儿,再赶在爸妈下班回家之前回去。
他顶着一年中最冷时节的寒风,穿过小半个城市,抓住那么几个钟头,隔三岔五地去找裴屿。
每回商量安排,开头裴屿总是随便提议上网或者打球,再或者尽量往折中的方向走,不想邝野太奔波,可最后结局也总是两个人懒懒散散跑到出租屋里去待一会儿。
天气太冷了,穿再多衣服手脚都是僵硬的,邝野要给裴屿开暖气,裴屿过于谨慎地拒绝说:“电费气费是不是从你爸妈那边过?别开了。”
邝野没有老实说“开两三次看不出什么”,反而借此机会再次向裴屿提供了床铺免费试睡服务,裴屿第一次没拒绝,开了这个口子,往后每次都没办法再拒绝。
邝野会和裴屿一起躺靠在床上,会和裴屿裹一床厚被子,会从身后抱着裴屿,会把下巴抵在裴屿头顶无意识地磨磨蹭蹭。
裴屿就当试睡服务还附送一个头部按摩。
他们各拿各的手机,各看各的视频,裴屿会嫌邝野:“手机拿远点,挡着我了。把耳机也戴上,声音那么大,我听你那边的还是听我的?”
邝野就把自己的手机一扔,枕头垫高一点儿,强行挤过去分享裴屿的手机屏幕:“那我也看你的,嗳,学长,你要不找我刚才那个视频来看吧。”
裴屿:“……”
偶尔,温暖和柔软的气氛像一张温床,也会生长出丝丝缕缕的缱绻。
邝野还没教裴屿新的功课,所以收不到裴屿承诺给他的“费用”,依然只能抱啃一张印有亲吻的大饼。
但邝野执意要把裴屿打义工的酬劳结算给裴屿,就埋头亲了裴屿眼皮上的小痣。
一下下、轻轻地、上瘾地。
裴屿只能反复地闭眼,又狭狭睁开,邝野亲得他犯困,眼皮直打架,索性就躲开黏黏糊糊的邝野,把眼睛藏在邝野颈窝里打盹。
唯一出门上过一次网,是杨立邀约的,杨立见邝野也在,十分惊奇:“你不是回家了吗?你们那头没网吧啊?”
“当然有,”邝野说,“但我没有一个当网管的发小啊。”
杨立哦了一声:“那确实。”
裴屿站在后面冷不丁道:“我上次让杨立发小把你拉黑名单了。”
邝野就拽一下裴屿的衣服:“学长,我现在还不能走走后门儿吗?”
杨立挤眉弄眼,也想尝一把受学弟讨好是什么滋味:“讲道理,你要走后门儿可以来笼络一下我啊!”
邝野退后一步,微笑。
裴屿啧声,居然说一套做一套,直接拽着人进去开机子。
杨立:“?”
直到除夕和邝野打了个“满屏开花”、炮竹声与警笛共鸣的视频电话,从那之后,裴屿就再没见过邝野,应该是邝野他爸妈也终于休假在家。
裴屿脑袋上顶了半个月的“明德年级第一”的光环也淡得差不离,“双校四百开外”的现实差距又在林亚男和裴江眼里浮起来。
他们开始督促裴屿学习,不要老是出去玩,就像刚放假时让裴屿多出去热闹热闹的不是他们一样。
裴屿早就料到了,没太往心里去。
反正邝野也来不了,学习就学习呗,还能借此机会跟邝野打电话。
裴屿暗自啧声,他想:我还偷着乐呢。
……但偷着乐这一点不能告诉邝野。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邝野说他会回学校后门的出租屋:“一个月没住人,要简单打扫打扫,还要整理带过来预备换季的衣服。”
裴屿得知这个消息时嗯了一声,还没发表什么意见,邝野就已经把他说出口的话又吃了回去:“其实也不是。我走之前都锁了门窗,没什么可打扫的,衣服也没带很多,我就是觉得我好久没见你了,越要见面的时候就越想你,挺奇怪的。”
裴屿扬起尾音,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难察觉的愉悦:“那你应该提前一周回来,只提前两天,忍得很好嘛。”
邝野短暂沉默后也轻松一笑:“你也想我了。”
裴屿没怎么炸毛,反而心里一空,觉得自己说错话,有些后悔。
邝野当时的沉默只有很短一个瞬间,但裴屿莫名笃定,邝野是想要提前一周甚至恨不得团完年就马不停蹄赶回来的,只是谨小慎微,不想让他爸妈察觉到他反常的急迫。
他有那样张扬轻狂的一面,也有那样自律隐忍的一面。
因为不想坏了裴屿的心情,所以没提这话,裴屿却能猜到。
裴屿心里那点儿愉悦就都跑没了,转瞬低落:“……嗯,我应该多去找你的。还有两天才开学啊。”
“说了不用你跑过来,我追你呢学长。”邝野打趣,“不过你这话要是让曾一本他们知道——”
裴屿浅哼一声,嚣张:“知道又怎么样。”
“——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邝野临阵倒戈,又狡黠道,“反正他们也只会当你是被学习鬼迷了心窍,猜不到真正勾你魂儿的小妖精其实是我哦。”
“……”裴屿无语,“你他妈正常点。”
——裴屿盯着天花板,想到这里短促一笑。
他摸出手机,嘀咕:“这姓邝的小妖精怎么还没回来,都八点多了。”
结果邝野直到晚上十点半才给裴屿打语音过来,说他妈妈忙完之后送他回的出租屋,之后没走,进屋坐了会儿,大致看了一下他的假期作业和他自学的高二课本,还听邝野汇报了他新学期的计划安排。
裴屿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问:“那她……发现你换门锁了吗?找你要……备用钥匙了吗?”
“没发现,我走前面开的门。”邝野说,“发现了也没关系,就说不想房东随便进屋,她要拿钥匙的话,我之后再换就行——换了也给你。”
裴屿想了想,又问:“刚放假那天……你爸呢?”
“我爸?”邝野反应过来,“哦,你说他来接我那次,他本来就没有钥匙,而且他也习惯坐在车里等我,不会特意上来晃一圈的。”
裴屿能从邝野寥寥几句里感觉出邝野和他爸妈之间关系的疏离,但却颇为自私地为此舒了口气。
裴屿放下心,却又因为这种“放心”而感到自责和心疼。
“屿哥,”邝野恰好出声,打断裴屿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想法,忽然没头没脑说,“你现在……要不要下楼倒个垃圾?或者拿个快递?”
裴屿骂他:“谁他妈晚上十点半倒垃圾拿快递?”
邝野没说话。
裴屿啧声,蓦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急急忙忙换衣服穿袜子:“……等着!”
邝野轻声笑。
裴屿烦他说:“笑个屁,下楼散步!”
半分钟就把自己拾掇得能出门,裴屿先敲开林亚男和裴江的卧室门:“后天开学了,我下去吃个烧烤。”
林亚男皱眉:“这么晚了,一会儿睡觉积食。”
裴屿没所谓道:“我消化快,烧烤不晚上吃还叫什么烧烤。”
林亚男又问:“跟谁去啊?”
裴屿听到这话已经按捺不住转身走了,留下一句越来越娴熟、越说越不当一回事的谎话:“谁都在啊,就差我了。”
临出门前,裴屿想起什么似的,又急匆匆回房间,从枕头上把围巾拿上,边走边戴。
裴屿一阵风似的卷出小区门,猛地一个急刹。
和他约在学校后门烧烤摊见面的邝野就站在街口拐角处——那个每天来接他上学时等他的位置、陪他放学时分别的位置。
裴屿甚至往回捯了两步,他张张嘴,想问邝野就连三分钟都等不及吗,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哑了声。
其实也就两周而已,他却好像真的很久没见过邝野了,这瞬间从心底漫起的想念与时间居然不成正比,是在看见邝野的眼睛时突然攀顶爆发的。
邝野站在墙根下,却不倚靠,哪怕冬衣厚重,也让人觉得他挺拔。
裴屿愣愣的:“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邝野就伸出双手,拉过裴屿草草围上的围巾,把裴屿往自己跟前一拽,微微低头贴了贴裴屿的前额:“不知道,你比比。”
裴屿想暴力拉拽邝野的耳朵,刚挨碰上指尖就感觉到冰凉,所以临时换了动作,温热掌心捂住邝野的耳朵,轻声:“你他妈能比我高多少,少在这儿得意。”
邝野瞄了瞄冬夜人迹罕至的小街:“没人,能牵会儿手吗?”
裴屿就把邝野比嘴还快的狗爪子提溜起来:“你下次要不要问完了再动手?走了,吃烧烤,还真有点儿想吃了。”
烧烤摊是个流动小摊贩,摆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学校行课的时候就摆在校门口,放假时会摆到公交车站附近,置几张桌椅,碰上小雨就搭个棚子,雨要是大了,会挪到立交桥下。
摊子上支了明黄色的灯,除了烤串以外还架了一口锅,能炒点米饭或粉、面。
今天这对夫妇恰巧把小摊停在了这条小街和大路交汇的小口子上,裴屿和邝野牵着手,慢悠悠在昏暗的小街里走,不远不近地望着那个摊子上冒起的白烟,灯光和火光凝成温暖的一团,热气腾腾地挂在街尾。
有零星的食客坐在低矮的桌边,偶尔一两句自在的谈笑声,不那么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夜里。
“唷,人还不少,”邝野兜里揣着裴屿的手,笑着说,“我以为只有我这种想谈恋爱的人才不嫌冷呢。”
裴屿故意问他:“追人的时候不嫌冷,追到手之后呢,就要嫌冷了?”
邝野仔细思考了一下,回答说:“学长,要嫌也是你嫌吧,肯定这也不愿意干那也不愿意干,出门吃个饭都得让我拖着,还要质问我点外卖不香吗。”
裴屿被邝野如此臆测诋毁,居然没忍住勾了勾嘴角,他偏过脸,在邝野眼底看见星点的闹热烟火气,第一次闪过一个念头——“我愿意的”。
他想:如果是和你一起,我应该就没有那么多不情愿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想吃烧烤TT
第51章 学期伊始
裴屿把洗好晾干的蓝白校服从他房间外的小阳台上取下来,犹豫纠结了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加厚的棉内衬重新装回冬季校服外套里。
冬季新校服是上学期入冬时发下来的,非常保暖,穿上能让人昏昏欲睡,体感像落在被子里,唯一缺点就是看起来会像个球,略微“有碍观瞻”。
裴屿作为一个看似不在意美丑——实则越来越特意注重仪容仪表的“准恋爱”人士,当场就研究着衣服里头的小扣子,把配套的棉绒内衬给拆了。
反正本来就是可拆装的、反正外衣同样有一层棉,也挺热和,裴屿第二天就穿着“校服皮儿”去学校争当弄潮儿,里面裹的是一件他自己的飞行员款式夹克。
曾一本眼睛尖,一来就为裴屿的帅气所倾倒,一边做着当了飞行员之后能穿真正飞行员夹克的美梦,一边找裴屿要了衣服的链接,决定先过过瘾再谈别的。
相比之下邝野就十分有好学生风范,着装一直很是老实,学校发什么他就穿什么,也不太介意发下来的玩意儿是不是个球。
邝野个子高,校服码大宽松,换个小巧点儿的同学来,都差不离能当大衣用。
他会在里面穿柔软的高领毛衣,足够温暖,不会搞得裴屿那么多事儿,也不会把自己弄得里三层外三层,看起来就很是利落。
并不像个球。
居然还是那么好看。
裴屿把并不缺斤少两的厚实校服老老实实穿上,试了试,好像比他乱套衣服更轻便,不仅没丑到哪儿去,也不像个球。
没有高领毛衣,脖子有点儿灌风,裴屿对着镜子瞥了一眼,把一贯放在枕头边上的围巾拿好,出了房间。
新学期第一天,林亚男有许多嘱咐说不完:“小屿,高二很快就过完了,高三也是一转眼。上学期你进步很大,妈妈很欣慰,但通过双校排名,还是能对比出差距。既然现在有了更好的学习氛围,我们也要朝着更高的目标努力,目前看来校内排名没有多大价值了,以后我们还是多多参考双校排名。”
林亚男温和道:“小屿,妈妈一直知道你的潜力远不止于此。”
裴屿不知道林亚男所谓的“价值”是指什么,但他潜移默化间,慢慢不再逐字逐句分辨林亚男的话,更不再企图反驳她或与她争辩对错、一较高低。
邝野那套顺毛捋的话术太难掌握,裴屿没那个耐心,也不想维持什么乖巧形象,但他一直以来都和林亚男别着股劲儿,终于在邝野无心插柳的缓冲下,逐渐松懈下来,不再单纯靠“忍”,而是顿悟了“左耳进右耳出”的真谛。
他嗯嗯哦哦敷衍一道:“也不是每回考试都能碰上联考,有机会再比较吧。”
后面林亚男皱着眉再说的话,裴屿都没听进去,他会按照他自己的方法稳中求进。与其听林亚男那高高挂起的车轱辘话,还不如想想穿什么、吃什么的实际问题。
裴屿受了一通唠叨,却罕见没影响他自自在在、轻快飞扬的心情。
他把暂放在客厅沙发扶手上的围巾仔仔细细戴好,溜溜哒哒出门上学了。
邝野在街口等他,见他来时笑着说:“学长,早上好啊。”
“又要天天埋头苦读了,好什么好。”裴屿轻哼一声,嘴角却勾着浅淡笑意。
沿路而行,全是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规矩点儿的大多是高一生,校服垮到背上去、收了裤腿儿的大多是高二高三生。
其实从气质上能感到一点分别,但大体上齐齐整整,裴屿都觉得怪不容易的。
“我怎么觉得这学期开学第一天没有上学期的热闹?哦,住校生按要求提前回校了。”裴屿前后看看,回想说,“来送小孩儿的家长好像也少,我记得上学期开学的时候还顺耳听见一家长嘱咐她儿子千万不要在学校里挨揍,特别是不要招惹高年级小混混,不小心被揍成猪头万万要告老师——大概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