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听见曾一本那大嗓门嚷嚷的声音:“教官,我们还有两个人没出来!进去之前不知道,一个有生理疾病!另一个找他去了!”
有生理疾病的邝野:“……”
裴屿嗤笑,慢悠悠走近出口:“找着了。”
“屿哥,可算出来了!”虽然裴屿和邝野只是迟了两分钟,但操心的曾一本还是松了口气,他低头一看,就看见裴屿和邝野相扣的手指,一噎,“你俩这是……”
裴屿面无表情扔了邝野的手:“我遛狗,这狗有生理疾病。”
邝野没脸没皮,欣然适应他的新身份:“那你牵我去上个厕所应该可以的吧。”
裴屿:“……”
曾一本大惊失色:“你俩是盲犬和导盲人啊?”
裴屿和邝野是最后从通道里出来的,人到齐后,四个班就可以集合前往下一个培训地点了。
裴屿正要回到曾一本他们的人堆里去,邝野忽然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道:“裴屿,你刚刚怎么一看到别人就扔开我的手呢……你是不是觉得不好?那我下回注意避着人。”
“松开你的时候没发表意见,现在就别他妈翻账。”裴屿睨邝野一眼,“滚去上你的厕所。”
邝野眨眨眼,有点意外:“我以为你要说‘没有下回’。”
裴屿顿了顿,半天吐出一句“你不想有下回,那就没有”。
裴屿红着耳朵走了,还跟曾一本说是让烟给憋的,天真无邪的曾一本同学完全相信他们屿哥。
邝野盯着裴屿离开的身影看了一小会儿,心道:“我当然想啊。”
后面的培训项目,裴屿偶尔能遇到邝野他们班,多数时候不在一起。
邝野残留在他手上的干燥温度却让他难以消解地颤栗,他的手像握了两个小时的拍子,软绵、微微地发抖,控制不住,从手指一路麻上心尖,这股劲头还有继续往脑子里去的趋势。
裴屿陷入到“下意识四处找他”和“我为什么要找他”的纠结当中,耳边反反复复回放的全是邝野的茶言茶语,他全程都把手揣在兜里,好像这样就能把来势汹汹的心动掩人耳目藏起来。
怎么办。
林亚男女士是个乌鸦嘴,他自己也是。
同性恋这不就真的“传染”了。
邝野身边也有这种“榜样”吗?
还是说天才少年连这也能自学成才?
裴屿心不在焉,一直胡思乱想,一会儿想邝野是什么意思,一会儿想邝野又会认为他刚才的举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连他们以后如何相处、早恋会不会影响学习这种事都未雨绸缪地想了。
回学校路上,裴屿强迫自己拿出数学周练卷来做,转移注意力,但裴屿看着那些题,耳畔全是邝野讲题时的语气,脑海里也全是邝野握笔的手。
裴屿这才发觉,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可能是某次体育课热络的搭肩,可能是某个周末阳光打在那人身上又在他纸页投下倾斜的影子,可能是某次一起骑行带起风又惊起层叠的草浪……
他就把邝野英朗的眉眼、邝野笔挺的背脊,邝野拿腔拿调的声音、邝野狡黠戏谑的笑容,一一都悄悄印在心里。
曾一本他们折腾一天,开始呼呼大睡。
裴屿心烦意乱把卷子揉回书包,兜帽一戴闭目养神,喃道:“第一眼我就知道了,这人是真的很会烦人……”
回到学校,大家的意见都是在校外吃个饭,裴屿一个人去了学校食堂,多少有点儿避开遇见邝野的意思。
他想起邝野玩笑他甩开牵着的手的那句话,从心底萌生一点胆怯和条件反射要自我保护的想法。
可下一秒,他又记起邝野那句“一腔愚勇”的评价,便从一片怯懦和退缩的荆棘中挣扎开出一朵名为渴望的野花。
这朵野花是在春日里应季而开的。
裴屿从食堂打包了盒饭,慢慢吞吞经过高一一班,溜溜达达往楼上走。
然后他在四楼走廊上顿住脚步,稍微隔着一点距离,去看站在他们班后门的那个人。
太阳仿佛是要在西沉之前,把它所有的光热都散给这个世界,余晖气势磅礴地铺满了整个廊间,玻璃窗变成火烧云海。
瓷白的墙砖被染成橙红色,高挑少年的身影也好像是橙红色的,带着浪漫又热烈的气息。
他像西方若木神树,肩膀上栖着一只归巢的金乌。
“邝野。”裴屿轻轻喊道。
“刚才在校外碰到曾一本,你没跟他们在一起,”邝野应声朝裴屿看过来,扬眉一笑,把手里的两份盒饭往上提了提,示意,“我就回来找你。”
这是邝野第二次从校外打包两份一样的饭菜回学校,上一次是开学家长会,白钰急匆匆离开,没有和他一起吃,他也吃得不开心。
“屿哥,”邝野不请自来,“一起吃饭吗?”
裴屿啧声,抬脚走进教室:“买多了。”
邝野就跟进去,回自己家似的进了高二一班教室,一回生二回熟拽过曾一本的板凳,又和裴屿分享一张桌子。他一边把两个人买的三份盒饭打开摆放好,一边打趣:“学长,你看你,就买一份,都没想着我。”
裴屿抬眼:“你说不就行了,说的话我就买你的。发消息,打电话,哪一个不会,我教你?”
邝野愣了两秒,才接过裴屿递给他的一次性筷子,还示好一样捏捏裴屿的骨节:“哦。”
裴屿对邝野这副呆样的评价是:“傻比。”
曾一本同学早已对邝野会出现在他们教室里这件事见怪不怪,并且已经不会再和邝野玩抢板凳的游戏,会直接搬来备用板凳坐下。
邝野憋着笑,偏头靠近裴屿耳侧:“他真是熟练得令人心痛。”
裴屿不买账,把邝野脑袋推开:“心痛你就滚回你们班去。”
“我不回,才刚来就让我走。早知道我带本书上来,”离晚课开始大概还有十分钟,邝野赖着不走,随手抽了裴屿一本书,“开个知识点盲盒,随便学点儿你们的吧——看看我够不够幸运,抽到你不会的我就教你。”
裴屿没好气:“随便开个盲盒都是我不会的,你的幸运建立在我的不学无术上是吧?闭嘴,谁要你讲。”
还有两分钟打铃时,黄萌提前来了教室,从后门进来,看见邝野在并没有太过意外,也暂时没有把人吆喝走的意思。
邝野在给曾一本讲一个简单的语法,黄萌心想,这个孩子的影响力逐渐以裴屿为点扩散开来,还有些欣慰——
结果就听邝野这位特别会忽悠学渣的尖子生说:“数学什么的,不会就算了,你看那些欧美人,大学才学我们初高中学的东西,为什么?没我们聪明呗,但你看他们的英语就都还可以。”
曾一本狐疑:“英语那不是他们母语吗?”
邝野忽悠人不打草稿,一本正经:“汉语还是你的母语呢,你上回月考语文几分?我听裴屿说,五十几吧,说明什么,语文难啊,母语和母语它也不一样,中国人比他们聪明,你英语就肯定能考得比语文高,不高不是中国人……”
曾一本没往细里想,也想不懂,当场就给忽悠瘸了:“怪不得我看这个语法它有点眉清目秀的……”
邝野:“嗳,对咯。”
裴屿:“……”
怎么暂时禁止这人给自己讲题之后,这人就跑去报复性指导曾一本了。
“对什么对,胡闹,”黄萌哭笑不得,轻轻拿书拍了拍邝野肩膀,“回你们班去。”
黄萌走去讲台。
曾一本被洗了脑一样念叨“还得是你中国爹最他妈的聪明”。
邝野一脸无辜站起身,又向裴屿做口型:“我走了。”
裴屿看着曾一本那蠢样,压着声音笑骂邝野:“赶紧滚蛋。”
邝野依言滚了——但也没完全滚。
邝野前脚刚迈出教室门,后脚裴屿桌肚里的手机就嗡嗡一震。
裴屿拿书挡着,看消息回消息都像做贼。
[旷野]:[学长,晚上能和你一起放学吗]
[山与]:[你不是走学校后门吗]
[旷野]:[今天开始就走前门了]
[山与]:[搞什么,绕路干嘛]
[旷野]:[锻炼身体]
裴屿看见“锻炼身体”这四个字,微微扬眉,继续敲字。
[山与]:[再问一遍]
[山与]:[绕路干嘛]
邝野就把“锻炼身体”那条消息撤回了,又重新发来两条。
[旷野]:[我重说]
[旷野]:[我想送你回家]
裴屿默默把手机屏幕反放回桌肚里,然后摊开一本不知道什么学科的书,还拿倒了——缓缓扣在了自己发热的脸上:“……靠。”
作者有话说:
不甜不是时巨长
第35章 秘密约会
放学,杨立他们三个住校的还得再上一堂自习,裴屿和曾一本两个走读的收拾了书包,从楼上下来。
裴屿面色正常和曾一本聊天——主要是曾一本自己就能叭叭说半天,裴屿面上不显,心思早就悄悄飞走了,去想邝野会在哪里等他,是会在座位上坐着等他去叫,还是会等在高一一班门口。
想着想着,到了二楼拐角,曾一本忽然咦了一声:“邝野?你往楼上走干嘛?”
裴屿心里咯噔一声,都怀疑是自己一脚踩空,下意识伸手扶了栏杆。
他蓦地抬起方才只低头看脚下楼梯的眼睛,看见邝野离自己仅几步之遥——不在座位上,也不在班级门口,而是直接上来找他了。
邝野笑了笑,上前两步,又转身站在裴屿身边,看似是在回答曾一本:“不干嘛,现在不用上去了,我们走吧。”
曾一本:“?”
并不懂。
曾一本要在学校前门口的公交车站坐车回家,他过街,裴屿沿街走,邝野就陪着裴屿。
临分别前,曾一本总算回过味来了:“卧槽,邝野,你是专门来等屿哥放学的?这是干嘛,弥补一下白天没一直腻在一块儿的遗憾吗?你小子夸张了啊!跳级到我们班来得了!”
“到我们班来那是跳级吗?那是学业水平跳崖。”裴屿随口嘲讽一句,摆摆手走了,“赶你的车去吧。”
曾一本眼里的裴屿一如既往并无不妥,只有邝野能感受到裴屿微妙的不自然。
那双着急撇开视线的眼睛……
“刀口舔血”的裴屿学长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
邝野赶紧告别曾一本追上裴屿,因为裴屿不自在,也连累他跟着一起心跳加快。
明明只是同路走一段而已,周围那么多学生,嘈杂的欢声笑语、小商贩摊子上的烧烤香几乎把他们包裹起来,但邝野就是觉得熙攘人群里藏有一份美好的暧昧,是只属于他和裴屿两个人的。
“学长,”邝野按了按胸口,“我好紧张啊。”
裴屿觉得邝野这个人,总是“恶人先告状”。
把气氛搞成这样的到底是谁?
裴屿心里怦然,嘴上越发不依不饶:“闭嘴可以缓解紧张。”
邝野短暂地闭了嘴,但抬起胳膊,自然无比地环住裴屿的脖颈,想了想还是说:“屿哥,我其实想牵手。”
裴屿勉勉强强绷住表情:“我看你是想挨打。”
邝野就在他耳边很轻地笑了一声,一偏头,额角就碰过裴屿的头发,带起窸窣的痒:“你上次说我不想的话就没下回,那我要是想……是不是就可以有下回了?”
裴屿哼笑一声:“你充分必要条件怎么学的,双子星明德分星。”
邝野:“……”
校门外这条街只有这么长,其实一眼就能望到头,裴屿理智上认为这一小截路没有相送的必要,但他的心却和脑袋南辕北辙,每次心泵向大脑供血时都在告诉他,他很想每天都这样,和邝野一起回家。
裴屿要在前面路口过街拐弯,邝野绕回学校后门的话,要走另一边。
裴屿停下来,收拾起前所未有的、微妙而矫情的不舍:“就到这儿吧,我走那边,你赶紧回去。”
邝野没点头,只把胳膊从裴屿肩膀上拿下来,但人站着没动。
见邝野没说什么,裴屿就率先转身,迈开腿走了两步。
然后他停住,侧身回头,冲动地应允邝野:“可以,你可以有下回。”
邝野一愣,裴屿赶紧收回视线,趁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忙不迭走了。
裴屿把脚步踩在自己的心跳声上,所以步伐变得越来越快。
但不多时,裴屿就被另一道更加急促的脚步声追上,他肩膀一沉,脖颈上环过一条熟悉的手臂,邝野不依不饶:“再走一段。”
裴屿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或许啧了一声以控诉邝野的黏人,但裴屿没有拒绝邝野。
拐进街巷,就不如校门口灯火通明了,昏黄路灯给高挑少年的身影蒙上一层温暖而柔软的光。
裴屿抬起靠近邝野那侧的手臂,看起来就像是不经意回过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邝野松松揽着裴屿,垂搭在裴屿锁骨前的手却趁机勾住裴屿送上门来的指尖,一下下隐秘地,用拇指指腹去挨个摩挲裴屿的指甲。
裴屿偏过头,鼻尖就在邝野手腕突起的骨头上若有如无地碰了碰。
能看见小区门的时候,裴屿停下来。
从学校回家的路,裴屿总是觉得短暂。
平时是因为不想回家,好像没走两步路就到了。
现在是因为不想把指尖从邝野微热掌心里抽走,可越是不舍,时间就越要提醒他该回去了。
“邝野,”裴屿站在街角的一小片阴影里,像要把自己藏起来,说话时语气都轻了许多,“如果我这会儿再陪你走回去,会不会显得很傻比。”
“听上去有点儿。”邝野低声地笑。裴屿垂着眼睫,邝野第一次得偿所愿,屈起食指试探着贴了贴裴屿眼皮上的小痣,“学长,回家吧。”
裴屿应激地一合眼,就着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姿势,带着点黏黏糊糊的鼻音,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第二天周五,裴屿从早上醒过来那刻起,脑子里就会偶尔闪过关于邝野的事。
早上起来要先看一眼手机上有没有邝野的消息——其实一直以来他和邝野的闲聊都穿插在讲题间隙中,好像也从没有过什么时候是特意为了闲聊而相互发消息的。
裴屿不知道能不能把这种从未发生过的现象称之为“默契”,但他确实在睁眼便见到邝野发来毫无意义的“早安”时,感到难以言喻的开心和憧憬。
不过一整天邝野都没有再见缝插针地提起过“送裴屿回家”这件事,裴屿在“主动问”和“再等等”之间,很怂地选择了后者,明明他在教训邝野有话直说时不是这种磨磨唧唧的态度——没想到他也有对人对己双标的一天。
他忽然有点儿理解邝野上次为什么不直接发个消息让他帮忙买饭一起吃了。
这种事情……总希望对方能主动想到、主动提出。
“矫情死了。”裴屿喃声嘀咕一句,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
“屿哥,你自己在那儿念叨啥呢?”下了晚自习,曾一本一颗大头探过来,“还没收拾好啊?”
裴屿看着书桌上一片乱七八糟的书和作业,像点兵点将没点出个所以然一样,脑子里也乱糟糟的,随口嗯声:“还没想好带哪本回家宠幸,我再挑挑。”
“噫……那你慢慢挑吧,我是无福消受这些数理化妃!”曾一本乐颠颠地说,“那我不等你了,我爸今天开车来接我,校门口不让停车,我得快点儿下去。”
裴屿点点头让曾一本快去,然后自己又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磨蹭了一会儿。
直到邝野从高二一班后门进来,坐在曾一本放得歪歪扭扭的板凳上。他一手撑着下巴看向貌似很忙但其实无所事事不知道在磨蹭什么的裴屿,也不催促,裴屿那些轻飘飘的思绪才落回地面。
裴屿浅咳一声,回过神来有点为自己这种试探一样的奇怪行为感到羞耻,佯装没事人一样道:“走吧。”
邝野没问裴屿今天怎么迟了,也不介意逆着人流爬了个四楼,只是应声站起来,翻看几下裴屿桌面上剩下的辅导材料:“学长,物理化学不带吗?明天周六,上完竞赛要去我家秘密约会哦?”
裴屿:“……”
裴屿面无表情但心脏狂跳:“太沉,懒得背,不约。”
邝野直接就把裴屿那两本据说很沉的辅导书装进自己书包:“我帮你背,书包沉吗?也可以直接帮你拿去我家——这样可以约了吗,学长?”
裴屿扭头走了,邝野在高二学生们好奇的注视下提上裴屿扔在椅子上的书包,泰然自若跟了出去。
裴屿边走边想,真让人家给提包算什么校霸行为?裴屿临场后悔,一个急刹转身要找邝野拿包,差点迎面撞在邝野身上,邝野还伸手揽了他腰侧一把:“还有东西忘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