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心师太拖着那只嵌在石壁里的老乌龟出来了,或许是想将嵌在石壁内的倒霉乌龟放归野外。
佛教在北州并不流行,各种奇怪的教派倾轧下,舍身的理念并不得北州人心,你鲜少见过佛门弟子,现在一见,瞧尼姑这瘦削虚弱的模样,你便知佛门内里的藏污纳垢,与当下其他教派,便是一般黑。
你很愧疚。
天色渐暗,你持剑砍柴,生好了火,帮诚心师太安顿好了乌龟。
边边扭扭地分给了她一些干粮,你到底是少年,还自持着难以放下的尊严。
诚心师太倒是不记仇,平静地接过来了。
岁娘和她的叔叔们期期艾艾地靠着他坐下了,离大乌龟几丈远,似乎有些害怕。
对于岁娘,你算是看明白了,花里胡哨一通吹,实际操作一脸黑,她认得路,又不是那么认得路,倒是跟他这个不认路的人一般,每每都能撞进强盗窝。
你倒是没啥责怪的意思,但想着让她先回去的想法是彻底落了空,别她回家的路她给带成强盗老窝的路了。
你会进迷魂林,自然是从林子外一方小镇打听来的流言,传言迷魂林中有个龙王大爷,住在迷魂林中心的水泊休养,身边跟着无数龙子龙孙,龙子龙孙帮着老龙王建造宫殿,在世界各地挑俊男美女充盈龙王后宫,迷魂林里的迷雾,就是老龙王闲暇时吸了一大口气吹出来的。
不过就你看来,这所谓的龙王必定是某些有心人假扮,靠着神仙名头忽悠百姓让他们奉上钱财,奉上人力,老龙王的传言辐射周边各地。
你怀疑这些人就是当年带走哥哥的骗子。
哥哥的相貌举世无双,他因美貌受人觊觎合情合理!
你叹了口气。
你没想到,迷魂林里的山匪强盗,借着这林子里起雾的自然现象招摇撞骗,竟发展成这个鬼样子,百步一盗了都。
你正想着,诚心师太便开口了:“道友,万寿丹。”
诚心师太坚决要将木瓶里的丹丸递来,你感到犹豫,虽然普通人不会因为吃错东西死掉,但是也会有噎死的风险。
对面枯瘦的女人异常坚持,想到你之前不礼貌的行为,你只好接过,艰难地吞咽下肚。
有点噎得慌。
诚心师太坚决保证丹丸效果会让你满意,第二日伤势便会大好。
你心中无奈。
普通人受伤,第二天就会好全,这又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哎——还是包容一下吧,毕竟有病在身。】
“道友颅内有疾,倒是可怜。”
诚心拨弄着佛珠。
岁娘急忙扑过去,试图捂这尼姑的嘴:“又在说谎了你!”
诚心平静道:“贫道从不说谎。”
夜风拂过,火苗伸了个懒腰。
抱剑斜倚在树上的少年没有动静,眼眸紧闭,呼吸缓缓。
诚心双手合十,宽大的衣袖顺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臂滑下,露出她手臂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她淡声道:“万寿丹里掺着无忧草,道友睡得很香,轻易不会醒。”
岁娘半信半疑,她至今心里还留存着不少王裕突然睁眼的阴影,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在他脸上晃了晃,鬼爪狰狞的阴影落在王裕的睡颜,格外可怖。
见王裕没暴起当场,岁娘松了口气。
不过,他这样要是有鬼偷袭——
尼姑老神在在道:“不过若是有鬼偷袭的话,道友自会于睡梦中斩敌。”
吾好梦中杀鬼是吧?
岁娘瘪了瘪嘴,瞟了眼形容诡异的尼姑。
她飘了过去。
特意避开了老乌龟。
这老乌龟格外乐天,丝毫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见他们没有要杀他的样子,痛骂了岁娘和尼姑一路后,累了就缩回龟壳里睡大觉去了,堪称缺心眼。
“我叫岁娘,是这片的神弟子,你是叫诚心是吧,我还没在北州见过几个尼姑呢!你怎么想不开跑北州传教来了?”
尼姑有问有答:“岁娘道友,贫道道号诚心,来北州传教自是为了受难,死后得道成佛。”
岁娘许多年没说话的人了,她兴致勃勃道:“你倒是诚实。”
尼姑微微扬头:“自然,贫道从不说谎。”
“我还没怎么听过佛家的想法呢,受难?怎么个受难法?”岁娘好奇地问道。
尼姑沉静道:“割肉喂鹰,舍身取义。”
尼姑说得非常轻巧,但其中的内容却叫岁娘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世道艰难,如此的确不得人心,谁活得好好得要平白给人奉献?看尼姑满身松垮的皮肉,很难想象她到底因为这个受难受了什么难。
诚心师太似乎也看出来了岁娘的恐惧,她道了句:“南无阿弥陀佛,贫道死后自然能凭借着大功德位居神位。”
火光下,尼姑可怖的面容却显现出一种极为纯粹的虔诚。
岁娘咽了口口水。
岁娘忍不住用缠着破布的左手,摸上了脸上的疤痕。
夜色沉如水。
尼姑再次开口了:“道友,神弟子侍奉的神主,被尊称何名?”
岁娘毫不犹豫:“万古长春明德孟章神主。”
“神主的恩德,岁娘千万年不敢忘,只可惜如今化身为鬼,辜负了神主期望。”岁娘无不伤感。
尼姑把玩着珠串,垂眸问道:“道友从没想过走出这迷魂林瞧瞧吗?”
岁娘一怔,随后摇摇头:“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况且我还有家人要照顾。”
她的目光不自然地瞥向几鬼,试图避开这个问题。
尼姑却不解地拧眉:“可那几鬼本就是强行留在人间,并没有意识存在。”
岁娘嘴角抽搐,忘了这人完全不会看人眼色了。
诚心师太递过去一把珠串:“你如今惧怕走出林子,可人都是有探索未知的天性,你只是在不断压抑,而且我能看见,你日后的样子,这串佛珠能够助你温养魂魄,收下吧。”
她说得无比笃定又无比从容,仿佛真的能看见岁娘走出迷魂林的那一天。
岁娘愣愣地接过去,佛珠入手温润,透着一股养魂的阴气,显然是特殊材质才能铸成这灰白的佛珠。
她惊叹道:“你又是为何待我如此好?”
诚心还是那个诚实的尼姑:“为了传教,盼着这份功德能让我死后成佛。”
岁娘:“……”
“倒还真对你那教有点好奇了。”
火焰静静地燃烧着,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16岁:翌日。
你醒了过来,身体上的伤口已然好全。
一晚上的功夫。
你发现岁娘的叔叔不见了。
你好奇地问了她一句。
岁娘笑称,他们误打误撞到的地方就是她村子附近,叔叔们先行归家了,她留下来是带路的使命还没能完成。
你对岁娘的带路能力不予置评,总之强盗看过都说好。
你注意到她缠满碎布的左手上多了一串佛珠,偶尔会随手拨弄。
你多少有些奇怪。
岁娘堵住诚心师太的嘴将原本想上前讲点什么的师太拖走了。
你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不清楚的事情。
你低头看了一眼老乌龟,不由一哂,差点把老乌龟认成会说话的人了。
老乌龟的豆豆眼瞪大了。
你扛着老乌龟跟上了她们。
岁娘带着你们找到了一条河流,白雾荡在河面之上,河水波涛汹涌,你本想将老乌龟放在此处,老乌龟却死活不肯。死死扒住你不肯松爪。
你将腰间的水囊打满,抬首远眺,莫名觉得这河流,这两岸哪里有些许熟悉,似乎是哪个前世来过,见过这里。
你饮下了大部分孟婆汤,本该早已忘却前尘种种,这种即视感却蓦然跳出,转世重生都难以忘怀。
你的心砰砰直跳。
岁娘的声音压低,偷偷告知你:“少侠,顺着这条河流往下,有一处广阔的湖泊,那湖泊中的就是迷魂林里的老大。”
没错了,顺着那河流往下,定是那好色的老龙王的巢。】
【16岁:雾太浓了,越加浓了,它让人迷失方向。
你们不知不觉好似顺着水流走了,你本想提出异议,但是岁娘坚称这就是离开的方向,你只好闭嘴。
你被水中不知名的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连人带龟一脚踩进水里摔个踉跄。
偶尔能摸着倒伏的芦苇,像是有什么生物从它头上碾过去过。
这种水泊里的强盗,定然靠着木舟移动。
你本想学一把强盗抢劫了木舟,却什么人都没看见,只得作罢。
你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你们是不是又找错地方了,这种程度的迷雾里,到底怎样的水手才能看清方向?
岁娘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她捂着眼睛痛苦得难以自抑,直到双手放下,你才发现,她的双目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一行血泪从眼睛中落了下来。
谁?到底是谁在攻击她。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提高了警惕围在岁娘和诚心师太身边。
雾太浓了,越加浓了,它让人迷失方向。】
那是一片波光粼粼的顶,是一片荡漾着涟漪的湖面。
岁娘能感受到祂躺在湖底,正在安眠。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来了,许是烟火,许是爆竹,岁娘的思绪断链,只能想起祭舞的动作。
双手环抱,身躯如动物般躬起,狂乱舞动。
水在她的脑子里乱晃,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她脑海中乱蹿,咕噜咕噜的水声让她差点误以为自己是一只只会吐泡泡的鱼。
岁娘整只鬼在迅速凋零,皮肉正在剥离,大片大片的皮顺着手臂的纹理脱钩,露出漆黑的内里。
诚心师太面色平静,嘴里喃喃念着心经,将袖中的丹瓶旋开,将粉白色的万寿丹倒进岁娘痛苦张开的嘴中。
嘴中的佛经正在异动,它们从尼姑的嘴里钻出来,活泼调皮得好似孩童。
它们在空中踢踏行舞。
诚心师太默念的嘴颤抖着,她迷蒙着眼,语气仍是平静的:“我们被诡影响了,快跑。”
她艰难地理清思绪,他们走错了路,他们走到迷魂林中心的水泊去了。
诡的气息似乎顺着水流而下,影响了他们,岁娘不自觉顺着那气息的呼唤寻了过去。
王裕扶住惊春剑柄,脸色沉重,师太抱着岁娘正在不断念着佛经,整个人已经彻底听不见王裕的呼唤声了,佛珠也不知在何时被扯烂了,落在水中。
他将乌龟放下,打眼去看乌龟,龟眼也一副半眯未醒的模样。
王裕下意识迅速扯开自己一块衣袖,沾满水捂住口鼻,顿感神清气爽。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她们突然说胡话了。
原来是因为这雾中残留着致幻的物质,师太已经开始迷糊了。
少年这么想着,迅速扯下几块布,分别给师太,岁娘和老乌龟都捂上口鼻。
深深吸一口气,少年眉眼凌厉,惊春剑起,一抹银环似的弧光猛地荡漾开来,雾气如遇天敌,被瞬间斩破,以少年为中心,四面波浪雄起,扑向四方,原地留下一个几十米为半径,空旷的圆。
“咳咳咳——”岁娘猛然被水呛醒。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视角已经错乱,思绪勉强保持了运转的速度。
岁娘从来没有试图靠近过这片中心区域。
过往是师傅告诫,他们惹不起中心的大诡,听话的岁娘从来没想过一试。
是以她从没有想过,靠近这里会是何等的痛苦。
等等,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农家打蛋的时候,蛋壳清脆地磕在碗壁之上,内里所有思绪如同蛋清蛋黄般流淌而出,手指攥住的筷子杵进蛋液之中,飞速地搅拌。
所有东西都混成了一团,蛋清里是蛋黄,蛋黄里是蛋清,黏腻的液体黏在在抽出的筷子上如同挽留。
难怪所有神弟子均不靠近中心区域,这里和所有地方不一样。
这是神弟子行走自如的雾区中唯一的禁地。
初生的婴儿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手脚,手脚都如同木舟上的桨,只能带着人以特定的方向滑行。
看不清,在水里什么都看不清。
岁娘念念叨叨,杀神正握住她的肩膀试图弄醒她,一波一波的水扑在她脸上。
祂在游动,祂在水底游动。
“动,走,快。”岁娘捋不平自己的嘴,她似乎突然链接上了湖中的怪物,视角被挤占,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摸索着揪住杀神的衣领,发出一声怒吼:“跑——”
暗色的湖面之下,水波荡漾,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活动。
【16岁:岁娘间歇性抽搐起来,你艰难地将她制住,她又哭又笑,整个人陷入失智的状态。
你非常确定,除了你,同行的人都中毒了,已经陷入了明显的幻觉,这显然是一片毒沼,难怪会传出什么老龙王的传言。
你将脸上的布巾牢牢扎好,摞好两人扛起,拽起乌龟就要随便寻个方向离去。
世上没什么鬼神,出现了就定是有人在作祟。
你都能够想象出第一个传言出现时的模样。
一人误入这片水泽,被由雾气传播的东西迷幻了心智,将某些水泽中的动物误看作了龙的模样。
传言,龙的模样由各种动物的特征组成。
龙角似鹿角,龙身似蛇身,龙眼似兔眼,龙鬓如虎鬓。
如此,水泊中或许存在的某条赖皮蛇在幻觉的作用下也成了龙。
你用惊春一路扫割过水泊边的芦苇,拖着两人一乌龟试图攀上岸。
身后传来水波涌荡的声音,波涛汹涌拍打在你的背后,你警惕地扭头,瞳孔一震,只见湖泊中心兀得探出一巨物,朦胧的雾气涌作气浪四散,水泽晃动,汹涌的波涛中,一褐黄色长条状的物体从水底探出了头。
你看见了一道刺目的光,那云雾缠绕之顶,闪烁着的东西折射出了无数光。
你心神俱荡。
心中只剩一句话,糟了,你也中幻觉了。】
****
岁娘好像看见了神主。
神主的身躯莹润,泛着珠光,鳞片轻薄,一张一张飘荡的,人皮做成得鳞片被裁剪成最合适的姿态,如纸塑般一张一张粘连在那巨大的身躯之上,神主游动,那皮制的鳞片便随着劲风摇摆。
那是一条人皮做的龙!
岁娘却并不觉可怖,反而心中升起亲近之情,只想靠近。
神主的双目是一对琉璃作的眸子。
神圣,高洁,如同两颗残破的太阳照耀万物。
她双手合十,双目淌泪,虔诚地跪拜而下。
左半边的身躯如同着了火,无数皮肉割舍献予主,他们的皮就是神主的皮,他们是神的信徒,亦是神的衣裳。
万古长春明德孟章神君。
将光明赐予迷雾之中的旅人,指明前进的方向,善心的仙神,永恒的主人。
神明的伟力无法言说!无法形容!
作为信徒,她需得觐见神主!
王裕快拉不住已经被幻觉弄魔怔的岁娘,她现在正在往水泊中心冲,水都快没过胸口。
老尼姑也发怔了,她不知从哪里拿出得小刀,竟开始一刀一刀割开皮肉,试图将刚生长出来的肉片下。
少年双拳难敌四手,完全制不住这已然疯病发作的两人。
浪潮如同海浪般扑击而过,所有人的身躯如同无锁的扁舟被海浪挟裹摇晃!
到处都是混乱,倒伏的芦苇,冲天的水浪。
湖中心的怪物正是兴奋的时候,尖锐的鸣叫喊破高天。
无数波涛随着它狂乱摆动的身躯而起。
王裕心一狠,两手作刀,劈砍在二人身上。
普通人被手刀劈中会晕,哪怕是疯子也不会例外。
二人白眼一翻,晕倒在水泊之中,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附近的水域,王裕将人扔去岸边。
转回身,少年侠客的眼睛盯住了湖泊中心的赖皮蛇,蛇身之上全是干瘪褐黄的藓,分外恶心。
此等猛兽在湖中栖息,难怪会被误认为龙王。
龙王似乎不知从哪里注意到了芦苇荡中的小人,橙黄污秽的眼眸中瞳孔缩动,呈针尖模样,十足十的暴戾模样。
云雾似乎永远不会散去,缭绕在龙王身侧,巨大无比的龙王动作一顿。
粗鄙的龙头垂落。
王裕咬牙,少年眉眼一厉,如离弦的弓箭一般俯冲而上。
满天的银光如同急风骤雨之般垂落而下!
龙王发出一声暴喝,湖水瞬间被吹成狂暴的浪潮扑打而来。
祂太大了,太高了,祂的身躯庞大而敦厚,摇晃的皮麟却如同无匹的战甲,惊春劈砍其上,只落下淡淡地划痕。
王裕喘着粗气,却只是无能为力。
紧绷的神经正在震震作痛,幻觉已经顺着他的神经钻进他的脑子。
巨大的生物无论做什么都是对小体型世界的一种毁灭与摧残。
庞大的龙尾追击着王裕一路扬起铺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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