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风吟变完脸后还有一个担忧,所有人的脸都一模一样,他们到底是如何辨认人的?
 当时他本想出去寻个空旷的地方好试探一二,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将他堵在了原地。
 事情就在此时开始了一波三折。
 捕快们认出他了,可是最后为什么放过他了?
 是因为,这个孩子出声给他担保了吗?
 他很有脸面,还是他的亲人很有脸面?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配以佐证,曲风吟的心思便不可避免地朝那一个方向滑落。
 曲风吟不由起了套情报的心思。
 将书架整理好,小小的书记官抬头看向沉默的书生,邀请道:“晌午了,要一起吃个饭吗?”
 曲风吟没有犹豫:“好,一起吧。”
 书阁中大多数书生或坐或立,手中捧着书,瞧个没完。
 正午耀阳正烈,街对面的酒楼偶尔能飘出些菜香。
 曲风吟与学童相对而坐。
 “学生小六,先生叫什么名字呢?”
 端坐在饭桌前的小孩双腿垂下,脚尖都还没能落地,却一派名士风流,挽袖与曲风吟斟茶,曲风吟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压力,连忙两手接过茶杯。
 他顿了顿,颇为拘谨道:“小生曲八折。”
 “六七八?”对面的小孩轻笑一声,眼眸亮晶晶的:“凌凌漆,不与这位仁兄交往一二,倒也辜负了这天赐的缘分啊。”
 凌凌漆没有回答,威严地端坐在饭桌上,显现出几分四平八稳的大将风范。
 这一人一鸟倒比高挑纤细的曲风吟更像是一代大儒。
 正值饭点,酒楼中格外火爆,各色菜肴如流水一般端来。
 饭桌上摆着一道烧鸭,一道清蒸鱼,一小碟青菜。
 各个油水充足,调料到位。
 饶是活在花花都市的锦衣卫领头尝了一口,都不由讶然,用料如此舍得?竟让他这养在国都的舌头觉得菜咸了。
 最让曲风吟讶异地远不止此,酒楼门户大开,大摆宴席,鱼肉饭食供足,客人络绎不绝,每桌竟大多都是好菜好汤好饭。
 往往一桌食完,下一桌就供上来了,人人都顶着一张相似的脸,曲风吟无法靠着衣着辨认他们的职业,他们尽皆布衣,款式相似,若只瞧那张温润儒雅的脸,便是人人都是读书人。
 曲风吟一心两用,一边与小六吃饭,一边暗中数数。
 这短短一段时间,大约百余人进出。
 这趋势仍未有停歇的架势。
 曲风吟一餐饭吃得心惊肉跳。
 南洲虽粮产丰足,但就这深山老林产量就丰足至此吗?南洲虽富裕,但这偏远小县人人都衣食无忧吗?
 现下,南洲和中州仍在明争暗斗,两侧之间摩擦不少,在国师的敦促下,国都之中除了重大节庆,都鲜少出现此等场面,更恍若是如今普通的时日里了。
 难不成是他记错了时间,今日已是春祭了?
 曲风吟恍惚地与小六谈笑。
 对面的人吃得倒是开心快乐,连凌凌漆面前都有一碟小石子充作饭食,当时店小二笑眯眯拿过来的时候,曲风吟还满心荒唐。
 更让他觉得荒诞的还在后面,小六带着他直接出门去了,竟也无人阻拦。
 曲风吟不得不细细观察了出了门的食客,惊觉他们也没付钱!
 这酒楼钱都不赚?图个什么?开心吗?曲风吟皱眉,他,难不成在做梦?
 而小童已经走进了阳光底下,环抱着凌凌漆转了圈,背着身走路,笑嘻嘻地瞧着他道:“带你到处逛逛?”
 县城的大街道路广而宽,垫着青石板,两侧的小贩皆悠闲地坐在摊位后,也不甚吆喝,老神在在地捧着本书在瞧,百姓们的衣裳颜色斑斓,各种花色都有,他们尽皆脸色红润,举止有礼。
 大街上的人三五成群,瞧上什么便与小贩说两句便直接拿走。
 整条大街安静又祥和,偶有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家,有些人便一拥而上,帮着老人提篮拿物,极为热心,连摊位上的东西也不大管了。
 至于乞丐,小偷儿,流浪儿,曲风吟的眼睛瞧得快抓瞎了也未寻见。
 风穿过熙攘的街道,拂过往来者的脸颊,几支桃枝颤动,粉白的花瓣打着转落下。
 光落在县中弯绕的小河之上,粼粼的波光中朦胧地出现一张温润的脸。
 一粒石子坠落在水面,砸出片片涟漪。
 “小六,怎么大街上没瞧见与你一样的孩子?”
 小六手中抓了把老渔翁钓鱼花样的折扇,勾了勾嘴角:“在书院中上学喽。”
 “上学?”
 不管在哪个州府,这对每一个百姓来说都是奢侈昂贵之物。
 曲风吟恍惚地重复着这个词:“竟是未曾想到,南洲竟也有人像中州的那位一样抱有相同的理想。”
 “啪——”狡黠的学童将折扇合上:“带你去瞧瞧?”
 曲风吟正要点头,却突然发现了个盲点,他偏头调笑瞧小六:“你怎么不在学院里上学?”
 小童无辜地睁大眼睛,歪倒在桥栏上的身姿挺拔起来:“当然是我不一般啊!你一看就明白吧。”
 他拍了拍衣袖,眉飞色舞地再次强调道:“我,完全不一样。”
 曲风吟哼笑一声,揉了揉这小子的头,小六嫌弃地撇开了他的手。
 四周行人都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双眼狭长,鼻梁高挺,带着读书人的斯文与儒雅,若非在此处满大街都是,曲风吟定会赞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如今满眼都是那一张脸,就连锦衣卫也不禁发怵。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不由得低头去瞧那清澈的河水面,河水中倒映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孔,桃花飘落,惊起细小的涟漪,水波晃荡,模糊了曲风吟的脸。
 没有乞丐,不愁吃穿,小孩都上了学堂,这难不成就是文人墨客口中的桃花源?
 是这样……吗?
 “曲兄!来啊!愣着干嘛!”
 小小的孩童肩上挂着那只折纸小鸟,灿阳之下,那张大大的笑脸是如此夺目,他在平稳的人流中急切地蹦哒着,好像是短腿可人的雪兔。
 曲风吟不禁回应道:“这就来!”
 到底是天真小孩,离不得人。
第020章 大道
 学童头顶折纸小鸟,双手撑住栏杆,轻轻一跃,腰部用力,身体往上抬,双腿越过栏杆,头顶的细带扬起,划出活泼的弧度。
 曲风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蹦到学院高大的围墙上。
 那小孩潇洒地落在地上后笑嘻嘻地扭头招手:“蹦过来吧,历经检验,绝对靠谱。”
 时间回到两炷香之前。
 书院在整个县衙最中心,占地面积极大,小六带着曲风吟左弯右绕,顺着笔直的围墙往里走,最后在学院与一楼房的交界处寻得了一处别家的楼房,紧接着接下来的发展便奇怪而魔幻起来。
 小六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门内一妇人打开了门。
 那妇人的脸依旧是那副书生模样,只是轮廓柔和些许,妇人一身桃红色的儒裙,衬得那张脸竟也显现出几分女相,毫无违和之感。
 小孩先是行了一礼,彬彬有礼道:“打扰了,夫人,我是隔壁书院的助教,学院大门今日坍塌,是否能够借用您家三楼从三楼跳进学院?”
 妇人茫然地尝试理解了片刻,随后慢吞吞地点点头,竟是同意了。
 “我明白了,小先生,请与我来吧。”
 妇人就这样带着他们二人进门,徒留曲风吟目瞪口呆。
 她为什么这么配合?连跟在小六身后的人都未投以一个眼神,显然是一副极其信任的模样。
 若是过往那些面对锦衣卫感到惧怕的人,能够与这妇人互换就好了,这样他们走访也就不必受如此多的白眼。
 曲风吟无不遗憾地想道。
 走进里屋,曲风吟唯一的想法是屋子里极空,基本上并不存在任何装饰,两张桌子,四张椅子,家徒四壁。
 这幅空旷的景象与妇人色彩斑澜的穿着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让曲风吟隐隐感到怪异。
 “谢谢姐姐!我们等会儿就翻过去,喏,这是我路上采摘的桃花。”小六将手中的桃枝赠予妇人:“赠予姐姐,鲜花配美人!”
 妇人那张脸上显现出几分柔和的神色,平添几分娇艳。
 她照旧不去理会曲风吟,偶尔对上眼神,也只是微微颔首,她不知从哪寻出一白瓷花瓶,那鲜艳的桃枝被她插进瓶口,兀自欣赏去了。
 “那我走了!”
 小六挥挥手,带着曲风吟径直往了三楼上,动作之熟练堪称惯犯,总能够让曲风吟想象出他每日逃学时的模样,想来也是这般从容。
 学童常走的道,都与道上的人混得熟过头,连多带个人都懒得理。
 曲风吟暗自思忖着,越发觉得这条线搭得对。
 “你与方才的人很熟悉吗?”
 小六爬楼的动作一顿,眼神游移片刻,说出来得话却很坚定:“自然,陶先生在县城中铁匠铺做工,我常与她玩。”
 “铁匠铺?”曲风吟一愣,方才就那女子纤细的身段,居然会是打铁的工匠?
 小六立刻察觉出曲风吟的怀疑,他当即开口快刀斩乱麻:“自然,瞧不出来?她今日休沐,这才来麻烦她。”
 入曲风吟耳之话无比坚定,这反倒叫见过了大世面的锦衣卫头领给出了信任。
 人不可貌相,仔细想想,或许那儒裙遮盖之下便是更加强壮的肌肉。
 “到了,你看着我来!”
 学童将凌凌漆别在头顶,只是简简单单地招呼了一声,便直冲而去,一跃而起。
 房栏外与书院高耸的墙壁相距两米,三层小楼楼层相加,约莫十几米的高度。
 换句话来说,可以当场把一个健康的,未修道之人摔成残疾!
 曲风吟完全想不到这小子能够勇猛成这样,说跳就跳,那嚣张肆意的模样简直是一只初生的,横冲直撞的小牛犊子!
 曲风吟已经完全顾不得纠结妇人的怪诞之处了,心直接干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扑上前,只够到了小孩张扬舞爪的发带。
 直到瞧见这小屁孩安全落地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这贴心了没几秒的破孩子当场缺德地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这样子还挺滑稽的!”
 曲风吟眼角抽搐,他不由教训道:“你这娃子小心点别摔下去!”
 小六轻哼一声,满脸挑衅:“就这点高度?和书院的屋顶相比简直小意思。”
 曲风吟提高了声音:“你还去爬书院的屋顶?”
 书院的屋顶,几十米的高度,别称地府直达车,摔下来命当场无,毫无缓和的余地。
 “这有什么。”小孩见曲风吟态度严肃,终于虚了点气势,乖乖呆在原地等曲风吟扑过来。
 曲风吟的锦衣卫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当上的,动作干净利落,如猫儿般无声无息落下。
 随后也是他下意识攀着墙头的树杈,抱着六七岁的小孩子蹦下来的。
 这整个小县城最流行的风尚大概便是松弛。
 路过的管事平静地扫了一眼他们,好似没看见一般,扭头便走。
 连中途被打扰念书课堂的学子们也对他们的突然出现视若无睹。
 小六热情地与课堂上的老师互动,老师一边语气平淡地回答,一边随手敲了个读错书的学童的头。
 这个被打扰的小课堂中的孩子显然与小六是一个年纪。
 但相比起小六到处乱跑,随意逃课的叛逆,这些面容已经逐渐与那张君子脸趋同的学生却显得规矩得多。
 教室内,大约七八岁的小童端坐在蒲团之上,双手持书,稚嫩的脸上没有表情,嘴唇张合,三字经便从口中飘出,韵律统一,顿点一致。
 朗朗上口的读书声,似乎正显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面貌。
 曲风吟看着这一幕,不由失了神。
 “傻了?怎么在发呆?”
 曲风吟一愣,垂首见小六不知何时已经与老师结束了互动,也不知这小孩到底是什么来头,人人都能与他说上一嘴话。
 他那个胡编乱造的助教身份不会是真的吧?
 小六却一点都不清楚曲风吟心中的弯弯绕绕,玩味道:“这里很不错吧?”
 曲风吟扯扯嘴角:“还行吧。”
 学童探究的眼神瞧来:“要不要考虑考虑留在这里?”
 “留在……”曲风吟重复道:“这里?”
 小六笑眯眯地拉开门,领着曲风吟出去,走在前方,声音无比轻快:“没错!留在这里。”
 两人走在长廊之上,长廊上每一个教室里的学生都摇头晃脑正在诵读典籍,衣着端庄,仪表堂堂。
 “大道之行也……”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
 “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那些平缓的读书声好想一把钝了的菜刀,正一下一下敲磨着曲风吟的头颅。
 仿佛要开一个口子,悄悄钻进去似的。
 前方的学童仍在说话:“这里多棒啊,没有任何烦忧,不必操心衣食住行。”
 小六的声音模糊起来,只剩教室内那些话在曲风吟耳中回荡。
 “小孩也不必担忧……书院会教导他们,从小开始……”
 那些话在曲风吟混乱的脑子里打架。
 兀得,曲风吟眼中清明一瞬,行进的动作也一顿。
 他的声音打着点颤:“小六,你刚刚说什么?”
 小六挑眉,回首一笑:“我说我在县衙里认识人,我看你我有缘,你要是想来这儿落个户,我定会全力相助!”
 ****
 【7岁:曲八折总有那么多奇怪的问题。
 你拥着凌凌漆,漫不经心地一一回答。
 曲八折的脚步零碎,似乎非常劳累,满脸冷汗,仿佛有一场疾病正在侵扰他的身体,但他却坚持要和你逛完书院,你对此非常佩服。
 就连凌凌漆也评价道,这完全是个真汉子。
 逛完书院,曲八折的身体好上许多,脸色也不如先前苍白,他提议再去别的地方再逛逛,眼睛亮得吓人,带着点疯狂后的虚弱。
 你们整整在这座小县城逛了一天,你顺便帮曲八折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毕竟是初来乍到之人。
 运气好的话,日后也就在那住着了,运气不好的话……你笑嘻嘻地歪歪头,抱紧了怀中的折纸小鸟。
 回到育儿院时,育儿院中提供的晚餐已然发送完毕,颖明正在房间中点灯,他身姿挺拔,气质如竹,你状若无事般混迹进房内,坐到了你自己的书桌前,托腮模样乖巧地去瞧颖明。
 哦,谁又能苛责一个热爱冒险的小孩?就是神仙也不能例外!
 颖明瞥了你一眼,那复杂的眼神就好像在讲,你昨日不归家去哪浪了,颇有种谴责叛逆孩子的男妈妈味道。
 不过没关系,这几年小孩生涯你别得或许没长进,但脸皮厚度长进得很快!
 你当作无事发生,兀自翻开了书案上的簿子,为自己与凌凌漆的冒险再添一回。
 月压柳梢。
 正是月黑风高之际,好孩子该安心睡下,蓄精养锐,以待明日。
 可惜,你是个叛逆的孩子。】
 冷着脸的捕快扶着腰间的刀,打开了县长休息的卧房大门,他快速闪进,合上了房门。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棱洒在了卧房的地面,清透如水。
 黑衣捕快沉着脸环顾四周,卧房内一片寂静。
 他疑惑地蹙眉。
 这个点,县长房里没有人?
 房中依旧延续县城其余所有人空旷的设计风格,中堂只有一处长长的书桌,笔墨纸砚便放置于此,两侧各摆着两把木椅。
 捕快没有犹豫,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有条不紊地翻看起桌案上的文件。
 “想留下来的心就这么强烈?连夜袭击我啊?懂不懂什么叫休息时间?”
 孩童的调笑从旁传来。
 曲风吟冷汗霎时流下,咽了口口水,警惕地看过去。
 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更准确来说,他怎么会知道他要来这里?
 小六笑吟吟的,抱胸倚靠在墙壁边,可阴影落在他的眉宇之间,却抹出冷冽的气质,他的眼睛是深黑的,在月光之下好似两团深邃的漩涡。
 曲风吟没有回答,急忙后退好几步,低首,扮作之前黑衣捕快们冷淡的模样。
 娘哎,小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曲风吟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全积着压力。
 他可千万别……
 学童轻轻挑了挑眉。
 “咻——”
 一盏又一盏灯中灯芯霎时燃烧。
 灯从卧房门口亮到桌案前的牌匾之上,火光照亮中堂的牌匾,照出“人间正道”四字。
 小六也整个人笼进暖光之中,他上前几步,蹦上了两侧的座椅,狡黠的眼眸扫过桌案,桌案之上的文件安静地躺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被翻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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