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彻夜无眠。
第二天,杜应泽如约来找厉云霆,一同前往心理诊所。
那是秦衍的旧友,之前他也是靠对方逐渐走出了阴霾。
医生姓林,年纪和厉云霆相仿。
杜应泽装模作样地提出自己先咨询,关起门来后,和林医生说了一些厉云霆大致的情况。
对方听后,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专业的能力让他的脸上挂着几分平静:“秦衍跟我说过一些情况,但毕竟没有见过本人,还是很难判断出什么的,可如果他的遭遇和秦衍相似,想必也是比较棘手……”
杜应泽诚心诚意地请求道:“他这人我最了解了,这一辈子没什么在乎的人和事,余思年是绝无仅有的例外,那个人他一直宝贝得很,从前因为误会而分手,他都差点……差点……”
后面的话杜应泽没有明说,但林医生也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
那时候厉云霆都差点熬不过来,更别谈如今余思年已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知道了。”林医生叹了口气,感慨这世间的有情人原来不止秦衍一个人。
大概又过去一刻钟,林医生才让厉云霆进去。
林医生对他礼貌地笑了笑,作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便进入主题。
但厉云霆的态度让其没办法顺利进入交流当中。
他即使迫切地想要答案,却一直保持沉默,或许是因为他不知道到底从何说起。
林医生接触过太多的病人,他不急不缓地主动引出问题:“你近来的睡眠质量如何?”
厉云霆坐在高质量的皮质躺椅上,闭着双眼。
他如实回答道:“不好。”简短的回答后面没有附加任何诠释。
林医生没有心急:“是因为做噩梦了?还是失眠?”
厉云霆的眉宇间夹杂着淡淡的烦躁:“都有。”
林医生又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此时此刻,厉云霆觉得喉咙口似乎被无形的手扼住一样,那个名字成为了他的禁区,近来没有任何人敢去提及。
林医生明白了过来,换了一个方式问道:“梦里的人在做些什么?”
厉云霆脸上的痛苦因为这个问题,毫不保留地流露了出来。
他的喉咙好像堵着硬块,开口时艰涩而暗哑:“他好像在哭……很冷,很胆小地坐在角落,不愿意和我说话……”
厉云霆的拳头无意识收紧,语气中唯有深深的痛楚:“流了好多血,他最怕疼了……他一定很疼……”
眼泪再一次顺着男人的眼角缓缓滑落,他的呼吸越发急促,情绪有了失控的迹象。
治疗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林医生提前中断了:“厉先生!可以了。”
他将厉云霆从催眠中唤醒过来。
厉云霆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态,脸上布满泪痕,掌心早已被他嵌出了一道血痕。
可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紧张地追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想要什么?他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厉云霆甚至险些天方夜谭地要求——可不可以让他不要不理自己!
他也知道自己病得不轻,但他不愿意清醒,梦里见一面也好,只要余思年愿意搭理自己。
可他连这个小小的心愿都变成了奢望,梦里的余思年不仅不愿意理会他,就连入梦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林医生递了纸巾给他,面上十分温和:“厉先生,这是你自己的心魔,并不是真实的,你不能将它和现实联系在一起。”
今天的这次治疗只是先对厉云霆的情况进行程度分析,根本无法得到什么进展。
林医生又简单地说了两句,开了一些药物,叮嘱厉云霆回去记得按时服用。
后来杜应泽又找借口单独和林医生聊了几句。
一切迹象都在表明——厉云霆的情况十分严峻,而且能够治愈的几率低得可怜,因为本人根本不愿意配合。
确切来说,厉云霆或许从不希望自己能够被治愈。
杜应泽道了谢,陪厉云霆先行回去。
路上,厉云霆接了个电话,显示的是齐森的手机号码,但接听时,说话的是余沫的声音。
“您好,厉先生。”余沫的声音被苦痛沾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打了这通电话。
厉云霆怔了怔,轻声道:“你说。”手却用力握紧了几分。
余沫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那些哽咽:“我们先前住的地方,有哥哥给你准备的礼物……放在床底下……”
但余沫似乎生怕让对方觉得摆放的位置有些随意,连忙解释,“因为、因为屋子小,没地方放了……”
余沫说完之后泣不成声,最后不得已中断了通话。
杜应泽捕捉到厉云霆微变的脸色,关切问道:“什么事?需要帮忙么?”
厉云霆如实说道:“去余沫他们之前住的地方。”
如今,余思年这三个字成为了避忌,像烫嘴一样厉云霆时常不敢提起。
杜应泽没有再多追问什么,吩咐司机去到目的地位置。
余思年原来租的位置,依旧又脏又乱,这一个时间点街上没什么来往的行人,更是显得寂寥荒凉。
之前和厉云霆住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小段路程因为修路的原因显得人烟稀少,那时候厉云霆每天都担心余思年看不清路况,天天特地在那里等着接人回家。
明明多么胆小的一个人啊。
厉云霆已经辨别不出自己再次踏入这里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当打开余思年住所的门时,那股悲凉的寒意又再一次扑面而来。
这是厉云霆第一次正式踏入余思年曾经的住所。
狭窄的空间,简陋的家具,稀薄的空气。
厉云霆的视线很快落在铺在地面的垫子上,因为太久没住的原因,垫子上面已经开始长了点点霉迹,这是余思年每天晚上睡觉的地方,没有一张象样的床,连被子都十分单薄。
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厉云霆痛苦地闭了闭眼。
缓和了片刻,他才到床底下将余沫所说的礼物给取出来。
床底也有一些潮湿,那些用箱子装好的一件件物品,已经受了潮,外包装变得皱皱烂烂的,厉云霆却如珍宝一般地抱在手上。
杜应泽在一旁站了一会儿,面对如此惨淡的环境,他心里不是滋味,他别过了脸:“拿到了就回去吧……”
厉云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踏出了这个空间。
回到车内,他一言不发,目光如炬地望着那一箱看起来破破旧旧的东西,这种状态持续到了家里。
杜应泽进门和顾宇说了一下厉云霆大概的情况便回去了。
厉云霆抱着物品一个人回到房里。
厉云霆把它摆放在床头柜上,静静地看着,清新的空间里更衬托出那箱东西有一股明显的霉味。
可他的眼神却是流连的。
厉云霆从口袋摸出了一罐药片,随手倒出了十来颗,全部吞了下去,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那不是林医生开给他的,是他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止疼药。
心好痛,全身都痛得麻木不堪。
吃完药之后这种不适感缓解了一些,厉云霆才坐下来,慢慢将箱子里的东西打开。
厉云霆率先打开了最小的一盒,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刑罚一样。
它被用普通的包装纸封住,或许是年限太长,已经褪了色。
打开之后是一个塑料盒,上面贴了一张纸条,用清秀的字体写着:【纪念日快乐】
礼物只是一个简单的钥匙扣,但从半边的爱心可以看出是一对情侣款,厉云霆注意过另一半是被挂在余思年的书包上的。
他笑得十分温柔,将它扣在了自己的车钥匙上,显得有些突兀。
厉云霆继续拆下一份礼物。
纸条只是标注着简单的两个字:【想你】
两人的纪念日太多了,余思年根本没有能力每个日子都准备一份礼物。
这份是一个粗糙的小摆件,明眼人都看得出十分廉价。
但厉云霆将它珍视地放在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
接下来,每一份礼物,厉云霆都小心翼翼地拆开,拿在手上细细地看着。
每一个细节都在透露出一个信息,分别的这三年里,余思年从来没有忘记自己。
这就够了啊……
就在这一刻,厉云霆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释然的笑。
——一切终将雨过天晴了。
杜应泽再次看到厉云霆时,他的状态出奇的好,他还暗自窃喜,认为是林医生的心理治疗产生了效果。
这段时间以来,厉云霆第一次主动邀请其他人:“明晚出去聚一聚吧,很长时间没出去透透气了。”
顾宇和杜应泽皆感到十分欣慰,厉云霆看似愿意从余思年死去的阴霾中慢慢走出来了。
杜应泽兴奋地提议道:“我来订地方!保证你们玩得尽兴。”
而厉云霆却打断了他的提议,低声道:“就去帝豪吧。”
众人表情微微一滞,他们没有忘记,这里是余思年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不过既然厉云霆开口指定,大家也没有反驳的道理。
余思年这段时间不太舒服,每天都躲在房间里没办法出来,他担心自己留在这里时间不多了,这意味着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厉云霆了。
于是忍着不舒服的身体,第二天晚上跟随大家一起去帝豪聚会。
当晚,厉云霆的心情是这段时间以来最愉悦的,他没有喝酒,却变得健谈起来。
齐森在心里悄悄猜测,是不是因为余沫的病情完全康复的缘故,厉云霆的心情才会看起来如此放松。
总之无论什么缘由,只要继续好好生活,每个人都会为此而感到庆幸。
杜应泽因为高兴而多喝了两杯,这会儿有点醉意,借着酒气不小心说出了这段时间的心里话。
“厉云霆,你知不知道最近大家多担心你,我们还以为你要做什么傻事,吓死我了!”
两个人单独坐在包厢的角落,对话只有两人还有余思年听得见。
余思年一整晚坐在厉云霆身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会随着厉云霆的笑容而感到高兴。
男人前阵子的几次脆弱吓坏了余思年,他只要对方好好生活,平安无事。
听到杜应泽的话,厉云霆正经了神色,问:“你现在喝醉了么?能不能听得见我说话?”
杜应泽微眯着眼睛,笑得张扬:“没醉没醉,你说!”
“明天过后,记得去查看邮箱,知道么?”
杜应泽不明所以,却还是茫然地答应了:“知道了知道了,看邮箱。”
在场的其他人都在尽兴地聊天喝酒,没有人注意到厉云霆笑容底下掩藏的异样。
只有余思年敏感地发现厉云霆的不妥。
相爱之人定是心灵相通的,喜对方之喜,对方有半点哀伤,他立马能够觉察得到。
只有余思年看得出,厉云霆面上的笑容底下,满是累累伤痕。
他其实时不时在走神,视线投向虚空,一动不动,那双眼底深处闪烁着微渺的光,像是沉浸在某种悠远的往事里。
当别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才会喜形于色,故作坚强。
余思年心中抑制不住地颤栗,冰寒之意顿时涌上心头。
那晚,所有人都喝醉了,唯有厉云霆和齐森是清醒的。
齐森担任起了司机的责任,将每个人分别送回了家。
齐森将厉云霆送到家,对方准备下车的时候,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个家,以后就麻烦你们了。”
齐森对这些事向来不太敏感,虽然不理解,也如常地应了厉云霆。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去休息了,唯有厉云霆清醒得不可理喻。
他在客厅环视了一周,无形的孤独感扇动着巨大的黑色羽翼降临到他头顶,但他就快要解脱了。
厉云霆勾起一个干净利落的笑容,随即坚定着目光走回了房间。
他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夜灯,屋内清冷得有些可怕。
接着,他从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盒药品,像是为了掩饰一般,外包装已经全部撕掉了,余思年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药物。
只见厉云霆还去倒了一杯温水,眼前摆放着那个余思年送的简陋小摆件,他用眷恋无比的眼神落在了上面。
厉云霆开始自言自语:“余沫完全康复了,这样你是不是会少怪我一些啊……”
“你可以冲我撒气,就是……千万不要不理我……”
厉云霆将所有的后事都全部写成邮件交代给杜应泽了,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确切来说,这世上让他忧心的,从始至终只有心尖上的那个人罢了。
片刻,他将药瓶里的药片全部倒了出来,一颗两颗三颗就着温水……好像一只自欺欺人又绝望的鸵鸟。
余思年难以置信,瞳孔急剧扩大,呼救被卡在了喉咙,发出无效的哭喊。
他清楚地知道厉云霆正在做什么!
可没有人能够理解,此刻的他,才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喘得过气的一瞬间。
厉云霆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满是那个对他撒娇玩闹的身影。
而再次睁眼,那张刻骨铭心的脸,终于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人儿哭得跟以前一样让人心都疼碎了:“云霆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傻事。
他哭到接不上气了,后面的话全部卡在喉咙口。
而男人眼神里唯有鲜活明亮的光芒,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泪流满面的人,试探地伸手触碰了对方略显凌乱的头发,心疼地替他拭着泪水,然后在他微微渗着冷汗的额角吻了吻。
继而,厉云霆将他拉进强而有劲的胸膛,双手紧紧圈住了他,那么炙热的温度,烫得人连心脏都紧紧蜷缩起来。
他贴在人儿耳边轻轻说:“宝贝,呼吸终于是甜的了。”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余思年放学准备回家。
那时候他的父母健在,虽然留他一个人在国内读书,可还不至于需要节衣缩食,他每天准备回家前,都会去学校附近的面馆吃上一碗清汤面。
那一天,面馆出奇多人,店里的客人不得不与陌生人一同拼桌,而恰好坐在余思年对面的,是一个神情平淡的帅气青年。
那时候的厉云霆,眉眼间就已经被磨出了严厉和孤傲。
余思年本来没想太多,只是餐桌上的那碗香菜,简直离自己不要太远,摆在了厉云霆的手边。
余思年性格本就内敛,更不太会和旁人交谈,即使心中多想把香菜加到这碗香喷喷的面条上面,还是被厉云霆身上复杂的气息给劝退了。
没有香菜的汤面是没有灵魂的,那一碗面,余思年吃得索然无味,也因此记住了厉云霆这个人。
再次相遇时,是狂风暴雨的一个傍晚。
余思年在教室里写作业导致忘记时间,出来时下了雨,他没有带伞,因此继续回教室看书,岂料天色越晚雨越下越大,最后还电闪雷鸣,以至于他根本没办法回家。
学校到了一定的时候会锁门,所以余思年没办法待在教室里,只能先冒雨跑到面馆填饱肚子。
他从小就一直饿不得肚子。
但他身上被雨水打湿了,不好意思进去里面坐下,只好让老板打包好,他蹲在店门口将就吃着。
雨越下越大,门口只有一点点遮挡的屋檐,随风挥洒过来的雨尘还是一下下洒在余思年的面上。
但余思年肚子太饿,并没有理会太多,随手抹了抹脸上的雨丝,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面条。
直到一阵阴影出现在了自己的头顶——
余思年还是忘乎所以没有注意到任何动静。
他吃得专心致志。
后来余思年问起厉云霆动心是在哪一个时候,厉云霆想了想,应该就是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傍晚,那人捧着打包盒蹲在地上心无旁骛的样子,闪电的电流似乎也在那时候击中了自己的心。
吃饱后,余思年才后知后觉抬头,眸里映出了厉云霆淡漠的脸色,划破天际的光芒将他下颚的棱角衬得分明,却挡不住那双沉色眸子中闪烁的光。
“谢……谢。”余思年在恍惚间竟然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错觉,他鬼使神差般地主动和厉云霆要了联系方式。
那天,厉云霆不仅把伞给了他,还帮他叫了车。
回到家里,余思年拿着那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望眼欲穿,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看了半个小时,不知道的还以为厉云霆写给他的是什么摩斯密码。
余思年纠结到了晚上九点,才鼓起勇气把厉云霆的联系方式加上。
对方很迅速地通过了。
余思年又陷入了另一个纠结——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好?
少年情窦初开,生怕自己的唐突会冒犯了对方,每一个细节都深思熟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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