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他想要阻止叶琮鄞继续往下说,可却浑身发冷,动弹不得。
“过敏的人是叶琮新,可决意要送走狗狗的人是你,撒谎的人是叶琮新,可不加深思,轻信的人也是你……”
“你想要的,不是儿子,而是一个完全听从你的,任由你摆布的宠物,最好、最好这个宠物还要足够优秀,这样才不会让你丢脸。”
所以加入斗兽场中的人是不是叶琮新不重要,重要的是叶琮鄞并不愿意磨去自己的棱角,并不愿让自己成为叶城心中最为满意的模样,更何况,在大众普遍要求中,比之叶琮新,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于是这场较量就更加没有悬念了。
“因为现在失败者变成了叶琮新,所以你就这么选择抛弃了他,是吗?”
叶城当然想要反驳,可是对上那双酷似喻岚的眼睛,他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叶琮新没有在公众面前做出那样大的错误判断,没有导致叶氏的股价几度波动,他还会解除和叶琮新的领养关系吗?
真的……会吗?
“我不会在被您的把戏欺骗了。”叶琮鄞说。他见过了真正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看见了真正的家庭又是什么样子,所以再也不会沉迷在虚假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不愿再在眼前这人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转身准备离开。
叶城愣了那么一瞬,连忙想要追上去,可他的身体本就不太康健了,丢掉了拐杖,似乎连行走都成了一种困难的事情。
“琮鄞,爸爸知道错了——”
挽留的声音被彻底的抛在脑后,叶琮鄞的脚步没有因此产生半点停留。
在此刻,他终于放下了过往最为浓烈的情感,他不再期盼父亲回头的同时,也不再怨恨。
第86章 舆论
从墓园出来, 叶琮鄞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回到了公寓开始收拾东西。当初离开的时候他带走了大部分日用品,而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都被留在了屋子里。
最重要的就是——
那幅画。
有黑色的幕布笼罩着, 即便几个月没人擦拭,上面也不曾落灰,火红的背影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像是绝望中的一束光明。
叶琮鄞隔着玻璃摸了摸青年站着的位置,耳边似乎响起了气若游丝的哼唱。
他抬手摁在额头上,指尖将皮肤摁得略微有些凹陷,不疼,却也无法忽视。
绝大部分的记忆都已经被找了回来,唯独还漏下这一块。像是有着千万片碎片的拼图, 慢慢琢磨之下好歹也算是成功拼好了, 但差了一块就是差了一块,始终是不完整的。
那是重要的东西。
不过的确想不起来,叶琮鄞也没有强求,熟练的翻找出了堆积在画室角落里的泡沫与废纸箱, 找来剪刀和透明胶开始包装。
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变得飞快, 等叶琮鄞将画室里的画全部包装完成并寄出去, 已经到了下午。
叶琮鄞看着空落落的画室, 心好似也跟着空旷起来。
他有自己的画廊,在很小的时候,秦喻岚就以他的名义打造了那间独属于他的画廊。只是比起将自己的画陈列其中,他更喜欢收集许多小众但稀奇的艺术品放在里头, 而自己的画,则是藏在了家里, 等待着某个机会。
但现在,没有必要了。
叶琮鄞收拾完东西,将住房信息发给了中介,这套房,他也不准备要了。
处理好公寓的所有事项,他才离开。
钥匙被放在了物业,只等中介的工作人员过来领取,如无意外,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中午没有吃饭,且还在不断的劳动,叶琮鄞早就饿了,索性在小区外不远处的商业圈随便选了家餐厅吃饭。
这个时间点商业圈里的人流已经开始逐渐多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琮鄞总感觉一路上收到了很多若有似无的奇怪注视。
就连上了车,低着头看手机,都能感受到司机从后视镜投来的注意。
他没感受到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与……同情?
叶琮鄞皱眉,正准备问,手机响了。
“武律?”
武律:“叶少,我和那边谈过了,他们拒绝您要支付您历来的生活教育成本,并且……”
“嗯?”
武律想起了上午的事情,脸色多多少少有些奇怪,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律师,也没少参与过豪门财产问题,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一个要给钱,另一个不仅不要,还想反过来给更多。
“那边提出可以将叶先生名下的所有股份转给您。”
他想过叶城不会接受他两清的态度,却没想过对方会拿出所有股权作为赌注。
对于叶城来说,叶氏分明是他多年的心血,即便眼下被向董夺走了,可他手里的股票还是能给他反盘的机会。
现在却就这么拿了出来?
“条件呢?”
惊讶归惊讶,叶琮鄞没生出半点感激,他既不稀罕钱,也不稀罕那个公司,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爽快的直接将股份转让给向董。
武律:“要求很简单,只需要每个月抽出一天的时间老宅和叶先生共进三餐。”
“听起来真是划算的买卖。”
叶氏的百分之三十几的股份,毫不夸张的说,的确称得上一句价值连城。
叶琮鄞笑了起来,心想,这样大的手笔,的确是叶城能够拿出来的最大的诚意了。
“我不需要。”
饶是心理有预感,听到这样没有半点犹豫的回答,武律还是有点吃惊,他这样的知名律师当然是不差钱的,可人活在世界上,谁有会嫌钱多呢?
不过再多的钱都和他没有关系,当事人的意愿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好的,我明白了。”
电话挂断,出租车也到了酒店的门口,被这么一打岔,叶琮鄞忘了想要问司机师傅的话,转身下了车。
但大概世界的确小,又或许是即便剧情已经彻底崩坏,但他还是那个幸运e,所以格外的倒霉。
叶琮鄞刚走进酒店,就看见了在大厅守株待兔的薛怀臻。
“琮鄞!”
薛怀臻下了飞机马不停蹄的就赶了过来,在酒店大厅等了一整个下午,眼都不敢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错过了回来的人。
好在,上天仍旧是眷顾他的。
他这么想着,大步朝叶琮鄞走来,脸上跟着扬起了对着镜子演习了无数遍,最为适合他的笑容。
“我等你好久了。”
叶琮鄞避开薛怀臻的手,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他自认为上次见面已经将话说的足够清楚,自然没有了再多费口舌的想法。
“等等!”薛怀臻脸上的笑一僵,但想起了安排好的一切,立刻又恢复如常,快步跟了上去。
“我知道,那些事情都是我不对,我也知道,口头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
最后的几个字又急又轻,像是被逼到了绝路,孤注一掷的给出了最后的底牌。
“等我把你走过的路也走过一遍,你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
电梯没能及时到达给了薛怀臻缓冲的机会,他抓住叶琮鄞的手腕,再抬头,眼里已经蓄满了泪花。
“我什么都没有了……琮鄞,这样,你有好受一点吗?”
叶琮鄞皱眉,他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薛怀臻却像是早有预料,双手格外用力,让他没能第一时间挣脱。
“松手。”
薛怀臻双眼赤红,他什么都没有了,偏执地将眼前的人视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又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地放手呢?
“叮!”
电梯抵达了。
叶琮鄞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冷意,直接甩开了薛怀臻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把所有的真相都说了出去!”
薛怀臻提高了音量,四面八方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他却恍若未觉:“我把真相、证据都放在了网上,这件事被闹得很大,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比起年初时,只有圈内人才知道的抄袭事件,这样的做法无异于在大众面前扯下了遮羞布,从此往后,他的名字将永远和抄袭两个字挂上钩。
以绝对理性的角度衡量,薛怀臻如今的处境的确比他当初的情况要糟糕很多。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薛怀臻做出的所有行径,都出自于他的主观意识,或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或者在盘算着别的什么东西。
无论是什么原因,叶琮鄞都不认为和自己有任何关联。
“在错误的时间里做看似正确的事情,就是正确吗?”叶琮鄞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薄薄的唇微微上挑,展露出冰冷的讥笑,“还是你觉得,你大发慈悲地说出了真相,我就应该感恩戴德?”
多可笑。
他需要支持与帮助时,没人站在他的身边,等到他找到证据了,所有人又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表达善意。
“薛怀臻,不要做这些自作多情的事情。”
两扇银色的电梯门徐徐关上,彻底将视线隔绝。叶琮鄞从不太清晰的电梯门上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倒影。
冷硬的犹如雕塑的般的脸看不见任何情绪的波澜,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看起来甚至不太像是又七情六欲的人,而是一个没有任何情感的怪物。
纵然不愿意,叶琮鄞还是得承认,所谓的剧情改变了他许多,如果是过去,如果是一切未曾发生之前,被爱盈满的少年兴许做不到如此冷静的去面对自幼玩伴的被刺。
也无法面对“好友”自毁式的道歉方式而无动于衷。
毕竟被爱包裹着的人总是柔软而宽容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被宿桦年公司污蔑的那个人也是他吧?
[我有病!!]:哎呦、我受不了,父亲是首都叶氏的前董事长,母亲生前是国家演奏乐团的首席,这种人不该生来就是罗马吗??怎么能这么坎坷啊!!
[粉宿的都是傻x]:娘早逝、爹不疼,养子霸占家业,竹马被刺,声名狼藉,我滴个姥姥耶,这是个什么美强惨配置?
[精神病患者]:美强惨实惨
互联网上的用户记忆力的确不怎么好,但到底不是金鱼,宿桦年的事情才过去,这会儿当事人又被牵入另外一件事,自然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
更何况薛怀臻本人不仅仅在业内有名气,在薛母的暗中操作下,他的个人商业价值并不低,在网络上的知名度甚至能和一二线明星对比一番。
宋淮意看着vb上的消息气地快要吐血,他找营销公司将这件事放出去是为了攻击薛怀臻,可以弱化叶琮鄞的存在,只为了将所有的矛点都聚焦在了薛怀臻身上,可谁知道、谁知道!
竟然有人浑水摸鱼地将叶琮鄞的个人信息悉数放在了网上!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而叶琮鄞本人身上波澜起伏的遭遇一经发出,自然会引来大批人的关注,再加上一些水军在里头引导,对品德败坏之人的讨伐轻易的变成了对受害者的怜悯。
即便还有人记得谴责,但也因为牵涉的人过多,而分散了火力。
此刻的m国正是深夜,宋淮意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漆黑的夜和楼下璀璨的灯火,他抹了把疲惫的脸,接到了国内的电话。
宋淮意:“查到了吗?”
那边也没想到电话刚刚拨打出去,这么快就被接通了,愣了那么一会儿才回答:“查、查到了。”
总感觉这个时候要是说没查到,很有可能被雇主劈头盖脸的骂一通。
“的确是薛怀臻做的。”
心里早有了怀疑对象, 听到不出所料的答案时自然不会有任何震惊。
只是宋淮意想不明白这对薛怀臻来说有什么好处?
大众的视线的确会因此分散,落到薛怀臻头上的攻击也会跟着减少,可这又什么意义呢?
宋淮意将这件事情闹大, 的确存了故意恶心薛怀臻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为了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呈现在公众的面前,让薛家权衡,要不要彻底放弃一颗弃子。
不仅是薛家,还有那群自诩高洁的艺术家。
事情能够捂得住的时候,为了他们自己的面子,自然会更愿意和稀泥,大事化小、小时化疗。可现在,被他完完全全地捅了出去, 他们还会为了一点面子强行包庇薛怀臻吗?
可他看不明白, 薛怀臻不仅没有想尽方法的压热搜,反而放出这些无法影响结果的消息来干扰视线——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您说那位叶先生有没有可能会原谅薛怀臻呢?”
宋淮意一愣,嘴比脑子更快,直接反驳:“不可能!”
情急之下破了音调的话语通过电流的传播更显得尖锐, 这让电话那头犹豫着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短暂的沉默过后,宋淮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过度, 他深吸了口气, 平复自己的心情。
有时候过分激烈的反驳, 往往代表着他内心的恐惧。
叶琮鄞会原谅薛怀臻吗?
他不知道。
无可否认的是,在他无法参与的时光中,陪在叶琮鄞身边最多的人就是薛怀臻了,他无法揣测那个人在叶琮鄞心目中的地位。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 刚刚有些失态了,说说你的想法。”
“无论舆论发酵的再厉害, 可如果受害者表示了原谅,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倘若受害者表示了原谅,而公众又不知道内情,只需要一点点水军引导,就能让人误以为所谓的伤害与背叛另有隐情。
面对证据确凿的局面,这是最高明的手段。
“宋先生,您能联系上叶先生吗?”那边忧心忡忡地看着网络上的种种言论,皱眉:“我建议您先问清楚叶先生的想法,不然我们现在做的所有都是无用功。”
联系当然是能联系上的。
叶琮鄞虽然说需要冷静一段时间,但既没有把他的联系方式拖进黑名单,也没有对他发过去的消息置之不理。
只是他要怎么去问呢?
这种事情,难道要直接在手机上发消息:“你是不是想原谅他?”“你不会要原谅他吧?”
怎么看怎么令人生厌。
如果他在琮鄞的身边就好了。
这样大概就能旁敲侧击的打听,通过微表情的变化得知琮鄞对这件事、对薛怀臻的态度。
宋淮意:“!”
灵光一闪而过,宋淮意抿紧了唇,努力克制着唇角上扬的弧度.
他、他才不是这么几天都忍不了,想要赖在叶琮鄞的身边,他只是,嗯,他只是悄悄地去确认下琮鄞对这件事的态度而已。
对,对!
就是这样!
宋淮意的心情一下好了很多,即便一双唇几乎被绷紧,成了一条近乎于标准的直线,还是无法掩饰住呼之欲出的笑意。
“宋先生?宋先生!”
电话那头提高了音量,将宋淮意从自我罗织的借口中唤醒,他压了压不受控制地唇角,就连语气都温和了不少:“我知道了。”
“我会问清楚的,在此之前,就按照原计划继续,另外辛苦你们时刻注意网络风向,之后再有琮鄞的个人信息相关的帖子,尽快删除。”
他顿了顿,补上了打工人最喜欢听的话:“钱不是问题。”
这话一出,那边立刻来了干劲儿,开玩笑,这位雇主可不是一般的大方,说了钱不是问题这样的话,那说明只要事情办好了,那他们铁定能拿到高于市场价几倍的酬劳。
“明白!”
电话挂断,宋淮意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打开了灯,准备到客厅去接杯水。
猫猫蜷缩在太阳花软垫上,白色的小毯子几乎和它浑身漂亮的绒毛混为一体。
宋淮意接了水,喝了几口后走了过去。
猫猫的睡眠向来好得很,这会儿嘴巴大张着,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犬牙,粉色的舌头被吐在外头,伴随着腹部的起起伏伏,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