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 砸在棕褐色的木质地板上,眨眼间就没了痕迹。
太难看了。
像极了死缠烂打的小丑。
可是他控制不住。
“别哭了。”叶琮鄞克制着,抽出几张面巾纸慢慢擦拭着他的面颊,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按时脆弱又精致的瓷器。
“我没有要和你……”分手的意思。
最后几个字卡在喉咙里迟迟没能说出来,叶琮鄞想,他的确没有想和宋淮意分手的意思——至少现在没有。
他根本就还没想好要如何去处理这段关系。
叶琮鄞仔仔细细地擦掉了宋淮意脸颊上剔透的泪,这样的距离近极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像极了叶琮鄞捧着宋淮意的脸,随时都会落下一个吻的姿势。
李姨也年轻过,也有过和爱人感情浓烈的时候, 当然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的去打断这一幕, 端着烤好的小蛋糕又退回了厨房。
哎呀呀,包装这种事,在厨房也是一样的做呀,她就不要打扰小情侣之间互诉衷肠的场面啦。
“我的确准备离开, 但不是为了和你划清关系。”叶琮鄞擦干净了眼泪,才开口解释缘由, “我已经拿到证据了, 我要回国去拿回……那幅画。”
“我答应你, 不会一言不发的突然消失。”他轻轻抚摸宋淮意的脑袋,手掌在脑袋上缓慢的移动,不轻不重的力道像是在安抚应激了的小动物。
宋淮意眨了眨眼,努力消化话语中的含义:“真、真的吗?”
听着小声的抽泣, 叶琮鄞的心更软:“真的。”
“等等我,好吗?等我把这件事解决完毕, 我就给你答案,好不好?”
叶琮鄞知道,自己这是逃避,却也是最佳的借口。
温柔的嗓音极具安抚的力量,温吞的,征求着宋淮意的意见。
这样的对话仿佛给了他任性的底气,就好像他们不是因为无可挽回的矛盾濒临分手,而只是闹了矛盾,商量着如何解决的小情侣。
他忍了忍,压下了说“不好”地冲动。
等待是最煎熬的酷刑,在过去,也是宋淮意最擅长做的事情。毕竟游离在那条和叶琮鄞相关的剧情线之外的主角,只能耐心地等待,不断地等待,直到——
直到剧情因为疏忽而走神,让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出现短暂的融合。
可现在,兴许真的是被宠坏了,也或许是因为得到过,所以就再也无法忍耐失去的滋味,他竟然觉得即便只是短短的几天光阴,也格外的……难熬。
宋淮意不愿意答应下来,叶琮鄞也没有逼迫他,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他叹了口气,抚摸着宋淮意的面颊,他手上的力道算不上轻,这么一会儿,就让白皙的面颊染上了一片可口的粉色。
“你是不一样的。”
“小意,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正是因为这份不一样,才让他纠结、犹豫,让他迟迟做不出决断。
也因为这份不一样,叶琮鄞想,他绝无法像抛弃那些人一样,放弃宋淮意。
宋淮意睫毛微颤,最终垂下了眼眸,含糊着声音:“……我会等你回来的。”
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的。
叶琮鄞闻言,扯了扯唇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他有预感,这次回国,将这件事解决后,所有的、所有的真相都能够明确。
最后,是宋淮意送叶琮鄞去的机场,他牵着猫猫,停在登机入口处,可怜巴巴地眼神,简直和有所预感的猫猫所流露出的神情如出一辙。
叶琮鄞心软的一塌糊涂,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什么都没说,拉着行李箱离开。
他没有回头,却也知道,身后的目光始终跟着他,一直到他走入拐角,由甬道彻底隔绝了视线。
宋淮意牵着蔫了吧唧的猫猫往回走,刚上车,宋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
“怎么样?”
宋淮意沉下眉眼,他看见了后视镜中的自己,因为哭过,他的眼睛还残存着浅谈的红色,一想起自己因为语焉不详的消息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哭着出糗的模样,语气跟着冷了几分:“什么怎么样?”
“小意啊,你都不谢谢爸爸帮你通风报信吗?”
宋淮意:“……”
说话只说半截的通风报信?
故意误导他,让他以为琮鄞伤透了心,要独自离开的通风报信?
不久前,两人冷静下来后,没几句话就弄清了其中的误会,而造成误会的主谋,除了宋旭还能是谁?
毕竟叶琮鄞只告诉了宋旭他后面的打算——他同宋旭说这件事,就是希望通过借宋旭的口,将消息传给罗伊和宋淮意。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会掐头去尾,让本就提心吊胆的宋淮意直接情绪崩盘。
两个人完全没有思考宋旭会是语言组织不恰当,在无意中造成了误会的可能性。开玩笑,商场上的老狐狸,要是这么几句话都交代不清楚,早就被忽悠的破产回家种田了。
早已从李姨的短信中对两人情况略知一二的宋旭没有半点坑了儿子的愧疚感,他仰头倒在办公椅里,幸灾乐祸:“怎么了?人要走了,才晓得慌了?”
他略一咂舌,端起了父亲的架子:“早干嘛去了呢?藏着满肚子的小心思,什么都不说,指望着谁能够明白呢?”
“……”
宋淮意抿紧了唇,没说话。
就像叶琮鄞没想好要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将那些事情讲出来。
在琮鄞说出回国是为了处理抄袭的事情的刹那,宋淮意想过,干脆将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自己不断的付出全部托盘而出。
他那样了解琮鄞,那样温柔心软的人,即便心里有还有再多复杂的情绪,恐怕都会纵容他,继续和他维持住这段感情。
可转瞬间,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做的所有事,都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胁迫的,他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要用这些去绑架,要求琮鄞回馈他感情作为报答。
最初的最初,他只是希望……希望邻家的姨姨不会早早的离开他们,只是希望邻家的哥哥能够永远像小时候那样幸福快乐的生活,而不是受尽辱骂白眼与贬低,最后一无所有,孤独的死去。
虽然他没能救下秦姨,但琮鄞不再会像故事中那样,落得那般悲惨的结局。
宋淮意想,他应该满足才对。
猫猫的忘性大,在车里趴了一会儿,就忘记了主人又一次弃它而去的事实,甩着尾巴从后排蹭了上来,摇头晃脑地讨要摸摸。
宋淮意满足了猫猫的心愿,伸手撸了撸猫猫的脑袋,听着狗子喉咙里发出了表示舒服的“呼噜”声。
抚摸着猫猫毛茸茸的脑袋,舒服的触感通过感官与神经从掌心一路传到大脑,慢慢抚平了心底的不甘。
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叶琮鄞甚至将猫猫留在这里,不管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至少为了猫猫,琮鄞总是要跟他见一面的。
“我要带猫猫离家出走。”他面无表情地对电话那头的老父亲说,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应,他重复了一遍:“我带着猫猫离家出走了。”
宋旭“腾”的一下从办公椅里站了起来,提高音量:“等等——宋淮意!你不可以——你自己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凭什么带上猫猫!”
猫猫走了,他下班之后撸什么?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家了不能看见可爱的猫猫,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宋淮意瘪嘴,他就知道。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轻拍了拍猫猫的脑袋,发号施令:“坐好,小爸带你去新家!”
猫猫听不懂,但并不妨碍它非常捧场的“汪汪”叫起来。
说是离家出走,实际上宋淮意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而已,只是他的车子还没驶入车库,就在无意间看见了小区门口的人。
宋淮意微微眯起眼睛,没看错,是薛怀臻。
他为什么在这里?
证据都发到了相关负责人的手里,薛怀臻还有闲工夫跑到m国来?
宋淮意皱起眉头,薛怀臻在小区门口不断徘徊,一看就知道他不是路过,而是在等什么人。
等谁呢?
心慢慢沉了下去。
等叶琮鄞。
是了,昨天傍晚,琮鄞出去一趟之后,不仅拆穿了他destiny的马甲,还直接说出剧情设定,他本就有些奇怪,现在看来,原来是有人背后搞鬼。
“啧。”
宋淮意格外的烦躁,他以为到了m国,就能和琮鄞好好享受生活了,却没想到恶心人的臭虫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远渡重洋跑到这里来恶心他。
他将车停在了路边,牵着猫猫下去。
“你在等谁?”
薛怀臻听到声音,抬起眼,只是一瞥,确定来人不是叶琮鄞的瞬间,他的眼睛便垂了下去。
这副样子,仿佛不论是谁都没资格被他纳入眼中。
然而垂眸间,他看见了乖巧跟在宋淮意身侧的白色宠物。
他猛地睁大眼睛,扭头看过去:“猫猫?”
“猫猫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还看起来和你关系那么好的样子?
薛怀臻是知道猫猫的,在抄袭的事情发生之前,他和叶琮鄞还维持着明显上的朋友关系,他偶尔也会碰见带着猫猫的叶琮鄞。
只是那只看起来一点都不娇小的萨摩耶,却有着颗不符合体型的胆子,总是排斥着除了叶琮鄞以外的任何人接近。
叶琮鄞说这是因为猫猫是被遗弃的狗狗,受到过虐待,所以很是怕生。
所以即使到叶琮鄞离开首都,猫猫也并不愿意让他靠近。
可现在,它却那样温顺的跟在宋淮意的身边。
凭什么?
叶琮鄞就算了,为什么就连一只狗都——
“因为我是它的小爸啊,你不知道吗?”宋淮意扬起温和的笑容,因为笑意微微眯起的眼睛在落日的余晖中折射出一缕冷冷的眸光,“你知道为什么是小爸吗?因为琮鄞是猫猫的爸爸,而我是琮鄞的恋人,所以我就是猫猫的小爸了。”
薛怀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反驳:“你胡说!”
“我胡说?”
宋淮意哼笑一声:“你在这儿等了多久?真是哈巴癞皮狗,不知道他不想见你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薛怀臻咬牙,内侧的虎牙太过尖锐,咬破了软肉,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恼怒怨恨的不行,面上却不愿认输,紧绷着,装出云淡风轻的假象。
“这是我和琮鄞之间的事情。”
宋淮意耸耸肩,毫不客气地回答:“当然有关系啦,因为你很讨厌呀。”
“对了,你不知道吧,这里面的住所,不是琮鄞的住所。”
他微笑着补刀:“里面的房子是我的公寓,当你在门口守株待兔,希望能够碰见琮鄞的时候,他和我在一起。”
薛怀臻:“!”
瞳孔在某个瞬间紧紧收缩。
他早有预料,叶琮鄞和宋淮意发展到远超普通朋友的关系,可真的听到了,他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早就、早就将叶琮鄞视为他的所有物,而如今,却因为他一时的疏忽,让最后的果实被旁人摘走,他如何不愤怒呢?
“那又如何?”
呼吸沉重了几秒,又慢慢恢复缓和,薛怀臻也跟着露出了冷笑,反唇相讥:“琮鄞只是被你蒙蔽了。”
自幼这个人就是个十足的演戏精,明明满腹都是恶劣的坏心思,却偏偏在琮鄞面前装的很好,仗着年纪稍微小点,不断扮可怜博同情。
现在、也不例外。
“琮鄞和你在一起只是被你欺骗了。”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为了击垮宋淮意的心理防线,薛怀臻沉着嗓音重复了一遍。
他扬起没什么血色的唇,直勾勾地盯着宋淮意:“这只是暂时的,等到琮鄞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他还会和你在一起吗?”
“你现在所有的一切,不都是靠着隐瞒和谎言换来的吗?洋洋自得什么呢?宋淮意?”薛怀臻冷笑着向前半步,眼神分外凶狠。
倘若眼神能够杀人,宋淮意大概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只是他没有任何畏惧,收起了笑,冰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薛怀臻,手中还不忘用力,勒住猫猫,避免它冷不丁扑上去攻击薛怀臻。
薛怀臻已经彻底控制不住脸上的从容,展露出近乎于扭曲的狰狞:“你和我,明明都是一样卑劣又下贱的偷盗者,你又凭什么能够装出这副令人作呕的无辜模样?”
“你猜,等琮鄞知道一切后,他会原谅你吗?”
“他原不原谅我, 和你有什么关系?”
相似的话语宛若回旋镖,最终落在了薛怀臻的身上,宋淮意冷笑着后退, 拉开了与薛怀臻之间的距离。
“更何况,我和你不一样。”
琮鄞说过的,他和他们,都不一样。
薛怀臻的唇哆嗦着,再难说出完整的句子。
宋淮意看起来太自信了,让那点全靠自我欺骗换来的体面悉数瓦解。
“说起来,我发给你的邮件,你没有收到吗?”
薛怀臻:“什么?”
“就算你没有收到,你的老师也没有告诉你吗?作为从犯, 你倒是看起来很悠闲的样子。”宋淮意慢条斯理地和盘托出, “啊,看起来我给你找的事还不够麻烦呀?”
“没关系的。”他笑了笑,新仇旧恨堆叠到了一起,积蓄成浓烈恨意, “我会吸取教训的。”
“看在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的份上,我给你一个衷心的劝告, 早点回国去, 多多关注网络舆论——毕竟鼎鼎大名的‘天才画家’协助抄袭者做伪证, 这听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标题呢。”
薛怀臻的呼吸一滞,他早就怀疑过宋淮意,可真的听到了答案, 还是止不住地愤怒。
不甘与愤怒铺天盖地的涌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 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甚至凸起了条条交错的青筋。
“果然是你。”薛怀臻咬牙切齿,目光狠厉地过分。
倘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倘若不是保安早就对这个奇怪的人多有戒心,不断地投以关注的目光,薛怀臻恐怕很难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想起前几天刚刚被他从赌场里面接回来,送回国的徐汇成,想起了那张遍布累累伤痕的脸,想起那个狰狞的笑容,用轻飘飘的语言胁迫着他。
而现在,又有一个人,拿出了这件事来胁迫他。
薛怀臻知道,如果自己无法好好处理清楚这件事的话,他将永远的、永远的活在被胁迫的阴影中。
“汪汪汪!”
动物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与恶意,即便猫猫害怕生人,却还是勇敢地跃了出来,横在两人中间,凶巴巴地冲着薛怀臻叫起来。
宋淮意及时拉住了牵引绳,避免萨摩耶真的冲上去将人扑到。
要是被碰瓷赖上了,那可是亏大了。
“猫猫。”他拍了拍萨摩耶的脑袋,安抚着蠢蠢欲动的大狗狗,命令萨摩耶安静下来。
猫猫停止了叫唤,吐着舌头回头看,最终还是乖乖听话。
亲爹不在,小爸说的话必须得听。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宋淮意牵着安静下来的猫猫往小区的入口走,身后的目光太过焦灼,倘若眼神能杀人,他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千万次。
于是宋淮意驻足,回头:“薛怀臻,我等着看。”
看你自高台跌落,一无所有。
下午上的飞机,回了国,还是下午。
刺目的阳光总会给跨国而来的人一种日夜颠倒的错觉,仿佛之前坐的不是一架飞机,而是追逐时间的旅程。
这样的念头只在心里想了一瞬就被摁下,叶琮鄞揉了揉眉心,没站多久就等来了网约车。
他当然没有回叶家,直接去了自己的公寓。
好几个月没有住人的房子落上了厚厚的灰尘,叶琮鄞只看了一眼,就生出了后悔的感觉。
他应该直接去酒店的。
不过来都来了,叶琮鄞还是进了门,直接去了书房,翻找出了保险柜里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单据,一并塞进包里之后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