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邦邦的拐杖和男朋友可靠舒适的胳膊,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叶琮鄞扶住宋淮意,朝里头生闷气的小老头露出礼貌性地笑。
小老头虽然总喜欢抓住丁点错处,就吹胡子瞪眼地数落宋淮意,但他十分讲究爱憎分明,半点不会迁怒人——即便宋淮意十次分心,有九次都是因为他在门口等着了。
这回也不例外,小老头掏了掏兜,摸出一把糖直接塞进了叶琮鄞的兜:“这是我另一个花国学生的‘洗糖’,听说吃了能带来好运。”
那两个字眼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时候多少有些别扭奇怪,但好在他面前的是两个地道的花国人,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
小老头拍了拍叶琮鄞的肩膀:“good luck!”
他从宋淮意的口中多少听过一些关于叶琮鄞的故事,打心底怜爱这个可怜的孩子,所以希望能够将好运传给对方,希望他能够苦尽甘来,迎来幸福美满的人生。
“谢谢您。”
一连大半个月下来,每次他来接宋淮意“放学”,总能收到来自这位著名钢琴家的各种礼物。
他热衷于搜罗各种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些东西也并不值多少钱,但都被赋予了一个统一的寓意,那就是祝人好运。
也不知道宋淮意在老师面前是如何形容描述他的,让头发苍苍的小老头认定了他是个大霉孩子,从此开始迷信各种能转运的东西,虚心向他来自全球各地的同事、学生请教他们国家的习俗,然后再“礼貌”的伸手索取。
也不知道那些被小老头询问索要过的人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并非是孝敬给了自己的同僚或者老师,而是给了他这么个八杆子勉强蹭上关系的“外人。”
“要记得吃。”
小老头认认真真地提醒,瞧见了叶琮鄞点头答应,才放人离开。
等两人走到了拐角,确定老人瞧不见他们了,叶琮鄞才低头看宋淮意:“没有把握?好担心?我会不会输?”
每一个疑问出口,宋淮意的脑袋就垂得更低一分。
这些话都出自他的口中。
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叩响隔壁的房门,扮作可怜兮兮的模样诉说自己的担忧,然后获得能够同床共枕的机会。
哪知,今天就露了馅。
他对老师说的那几句话,可不像是没有把握的样子。
叶琮鄞看着宋淮意的脸因为心虚几番变化,事实上,从第一天送他到老师这里来练习,他就知道宋淮意绝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毫无把握。
只是这种事,于小情侣而言,不过是为了拉近关系的把戏,看破了当然不会说破。
宋淮意心虚了好一会儿,转头又理直气壮起来:“怎么了?就算我之前说的都是借口又怎么了?”
“我就是想和你跟亲近一点,想和你睡一起,有什么错?再说了,我睡我男朋友,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叶琮鄞:“没有错没有错,所以今天小意准备找什么理由?”
到底还是心虚,听着调侃的话,宋淮意卡壳了半晌,才中气不足地回道:“不需要理由,我就要睡你房间。”
“又、又不是睡不下。”
叶琮鄞煞有其事的思考良久,随后点了点头,严谨而认真地点点头:“嗯,你说的对。”
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宋淮意不可置信:“你就这么答应了?”
叶琮鄞看的好笑,挑眉反问:“不然呢?”
“你不是说了吗?睡男朋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遵守一下天经地义不也是理所应当。”
宋淮意瞧着叶琮鄞眼里的揶揄,低下头,小声嘀咕:“话是这么说的,可你接受的也太快了……”
分明是早有预谋。
没说完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叶琮鄞也不反驳,从各种意义上而言,宋淮意说的都没错。
他就是恶趣味,不告诉恋人自己并不反对同床共枕的事情,便要看对方为了达成目的,绞尽脑汁、绕着弯子找留宿的借口。
不挺有趣的吗?
宋淮意瘪嘴,这件事叶琮鄞做得不道德,可他也理亏,扭头转移了话题。
他腿脚不便,依附着叶琮鄞,一伸手,就摸进了叶琮鄞的衣兜里,他随机拿出来一颗,看着上面印着双喜的喜糖,笑开了花。
“连喜糖都送来了,下次老师该送什么?”
他估摸着,老师那点亲近的关系应该使唤的差不多了吧?
“没下次了。”叶琮鄞说,“下次让司机来接你。”
宋淮意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他停住步子,拉着叶琮鄞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问:“为什么?”
叶琮鄞瞧着宋淮意眼里透露出来的委屈,想笑,却又在笑意淌出来的瞬间忍住,肉眼瞧着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他扶着宋淮意,自然也占据了行动的主导权,半强迫地带着人往外走。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宋淮意大抵是在思考着缘由,叶琮鄞则是在观察着对方脸上神情的变化。
他不是个好人,看着宋淮意闷闷不乐的样子,变相的认证了自己在恋人心中的位置,因而生出了绝不算浅淡的窃喜。
上了车,宋淮意仍旧没说话,垂着脑袋坐在副驾。叶琮鄞知道,这不是宋淮意在难过,而是他在思索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来撒娇讨饶。
现在么,宋淮意则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这个机会,自然是要叶琮鄞主动递到宋淮意面前的。
“安全带。”
他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安静,但副驾上的人却没反应,他倾身凑了过去,替人将安全带扣好,侧头,看清了宋淮意藏在阴翳中的脸。
“要哭了?”
逗弄似的话,仿佛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缘由。
宋淮意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虽然最近下了雨,温度降了不少,但每日这么接送的确有些辛苦,琮鄞不想继续了也是正常事,他好像不应该继续得寸进尺的要求。
“又在想什么?”
叶琮鄞抬手点在宋淮意的脑门上,他看着他神色几番变化,最终凝成反思的色彩。他了解宋淮意,也有那么点基础知识,顷刻间就将宋淮意满腹的小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手上的力道算不上大,却让一直垂着脑袋的人被迫扬起了头。
叶琮鄞也跟着抬头,顺带稍稍活动了下有些许不适的颈椎。
“给你吃糖,别哭了?”
哄小孩子的语气。
宋淮意脑子断了路,张嘴接了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明明已经在哄他了,却还非要杠一句,像极了无理取闹。
叶琮鄞将宋淮意的懊恼神情收入眼底,笑意再也止不住。
他并不喜欢宋淮意总是对他小心翼翼,生怕会让他不高兴的样子,由一方无理由的迁就另一方,这样的关系是不正常的。
他更喜欢宋淮意能抛开总藏在眼底的试探,而不是连耍赖都克制着,生怕一不小心过了界。
“明天我准备到得克萨斯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过应该不会超过五天。”叶琮鄞没给宋淮意“矫正”的机会,将缘由说得清清楚楚,“在回来之前,只好麻烦一下司机,和委屈一下宋小朋友了。”
最后几个字多多少少有点拿腔拿调,即便是叶琮鄞自己都有些恶心到,抬手搓了搓胳膊。
宋淮意嘴唇抽搐,撇过头,闷闷地笑了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叶琮鄞难得觉得窘迫,扭头回了位置,发动汽车往家里的方向去。
汽车平稳的开出停车场,宋淮意安静了一会儿,问:“我想和你一起去。”
没问他要去做什么,而是想和他一起去。
“舍不得我?”叶琮鄞抽空看了身侧一眼,然后得到了面不改色的点头。
可惜,到如今,除了某些稍稍有些过火的行为,已经不足以让宋淮意染红耳朵了。
果然近墨者黑,就连风吹草动都能撩动神经的兔子已经变得格外的钝感,不会轻易露出羞怯的那一面。
“不可以。”
叶琮鄞拒绝地干脆,在这种事情上,他没有故意拖延着不说吊人胃口。
“比赛在八月中,也就还有十几天,你这个时候去跟着我跑到外面去,老师会气死的。”
有把握是一回事,不认真对待是另外一回事。
宋淮意当然也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但是他们才在一起没多久,难免有些舍不得。
叶琮鄞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而开口道:“放心,我会快点回来的,至少肯定不会错过你的比赛。”
他当然是要到场看着他光芒万丈的。
被拒绝了同行,宋淮意只好退而求其次,问:“怎么突然要去那边?”
这事算不上突然。
叶琮鄞想,或许真的是小老头给的好运物件发挥了作用,前几天侦探A就给了他答复。
之所以用了这样长的时间,是因为这个快递辗转了好几次。
侦探A得了准许,照着翻找出来的地址去了国际化物流公司,然后前前后后花了好多功夫,才用寄件人的信息查出了那件快递寄出的地址。
寄东西的时候,叶琮鄞手头本就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故而现在他也只能按照物流单子上的地址找过去看看。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应当就能拿回属于自己的那幅画。
他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声荣誉,唯独在意的只有自己的那幅画,那是他的心血,只要他活着,便不能忍受旁人将其占有。
宋淮意问了,叶琮鄞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前后事情讲述清楚。
“……没人信我,所以我去了x市,后面的故事你也知道了。”
是逃离,也是为了排解自己心底的怨气。
倘若日日夜夜看着那些人,听着他们或是责备或是自以为为他好的劝诫,只怕他是要疯过去。
宋淮意听完,脸色惨白,久久不语。
已经到了家,可谁也没有先动,沉默的气氛一点点的蔓延开来,叫人生出窒息的错觉。
叶琮鄞慢慢收紧五指,掩饰住了自己忐忑的心绪。
他、宋淮意会相信他吗?
一个口口声声叫着冤枉的人,却拿不出任何证据,听起来的确没有任何可信度。
“……对不起。”宋淮意抬起头,一双眼不知何时泛起了泪光。
他心疼,也自责。
雪崩之后,他在昏迷不醒中被转走,等再醒来,人已经到了首都,他找人打听,却没能得到叶琮鄞的消息。
叶氏在医疗方面一直都有投资,他以为叶琮鄞是转入了叶家名下的私人医院,或者像是过去每次那样,被剧情干扰着,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探听到相关的消息。
他不知道叶琮鄞的状况,提心吊胆地等,在叶琮鄞公寓小区外的宠物店守株待兔,终于等到来接猫猫回家的人——
消瘦的、疲惫的叶琮鄞。
虽然看着伤的不轻,但好在他的手并没有大碍。
宋淮意想,他赌赢了,剧情舍不得让他死,也同样害怕他的身体会在雪崩中产生不可逆转的损伤,所以他们提前获救了。
而后那个雨夜,他不放心地跟着去了叶家的老宅,看着叶琮鄞倒在大雨中,连忙冲上去将人送回了公寓,好好照顾了几天,然后被迫出了国。
他以为叶琮鄞的狼狈失意是因为秦姨的死,却万万不曾想到,这里面竟然还参杂着这样的事情。
薛怀臻、薛怀臻!
他眼底的愤怒与愧疚太浓、太重,让叶琮鄞止不住的心疼,他解开安全带,将人揽入怀中:“你说什么对不起呢?”
“和你又没有关系。”
对于叶琮鄞而言,宋淮意能相信他,就让他感到了足够的安慰。
“都过去了。”他拍了拍宋淮意的后背,“你看,我现在不是找到证据了吗?”
宋淮意靠着他的肩,想摇头,却又不敢。
他想说不是的,想说这和他有关系。
如何他早点知道这件事,如果他能再细心一点,如果他当时再多花点心思注意薛怀臻,就不会让他过了这么久才艰难地找到这点线索。
就不会让他背上那样难听的骂名。
热泪滚落,滴在了叶琮鄞的肩上,浸透了布料,仿佛顺着皮肤烫到了心口。
知道所有一切的时候,他既没有难过,也没有愤怒,任何情绪到了极点,变成了不知该如何的冷漠,成了无所谓的麻木。
可知道此刻,宋淮意的眼泪真切地滴在了他的肩上,他才感受到了那时被封存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涌来。
但很快,浓烈的负面情绪又在眼泪中渐渐消融,像是一滴墨水落入了大海中,即便它再如何浓郁,也只能溶于其中,消失了踪迹。
他轻轻抚摸着宋淮意的后颈,摩挲出一片滚烫的热意。
他沉默不语,纵容着宋淮意不断发泄着情绪,受委屈的人不是淮意,可因心疼而生长出来的自疚却半点不能算作浅。
许久,叶琮鄞轻拍宋淮意的脑袋,开着玩笑将人从悲伤的心情中拉了出来:“好了,别哭了,等会进去叫他们看见你哭肿了眼睛,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就、就算是你欺负了我,爸爸妈妈也不会帮我的。”让贴着叶琮鄞的脖颈,嗅着相似的沐浴露,心想,明明用的是同个品牌、同个香型,怎么味道就不一样呢?
“淮意。”叶琮鄞仍旧轻柔地揉着他的后颈,手掌心下的皮肉轻轻颤抖,即便这会儿眼泪停了,身子却还是无法克制住本能地,小弧度的抽泣着。
宋淮意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嗯?”
“我衣服湿了。”
软下来的腔调,听起来像是在抱怨,可放在情侣间,就不过只是调情的把戏。
“要是罗姨问我,外面这么大的太阳,怎么湿了肩膀,我该怎么说?”
宋淮意不知道答案,他吸了吸鼻子,将更多的眼泪抹在了叶琮鄞的衣服上。
“就说我有个爱哭鬼趴我肩上哭个没完……嘶,”
脖颈上不轻不重的痛意打断了没说完的话,叶琮鄞不过就发出了那样轻的一声“嘶”,就叫恼羞成怒的宋淮意松了口,改作了温温柔柔的吻。
与其说是吻,说是舔到更合适。
温软湿润的唇舌一点点划过脖颈上的肌肤,粘腻中带着点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瘙痒,叫人欲.念横生。
叶琮鄞呼吸一滞,手掌往上挪,五指插入了宋淮意浓密的黑发中,他舍不得用力,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想要将人摁得再近些,还是将人抓得稍稍远些。
“别……”他闭了闭眼,眉宇间染上了一抹隐忍,他稳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仍旧平稳,“你这样,等会我们要怎么进去?”
虽然他们不曾正儿八经地宣布他们的恋情,但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也从未刻意收敛过,如罗伊和宋旭那样的人精,又哪里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猫腻呢?
只只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都是那样,心头知道是一回事,被揭穿了,说破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倒还好,就是不知道宋淮意这个脸皮薄的能不能受得了父母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揶揄。
不出所料的,宋淮意僵在他的怀里。他虽然停下了小狗般的舔.吻,却也不愿从中抬起头来,像鸵鸟,用这种方式掩耳盗铃。
叶琮鄞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说:“这下怎么办呢?”
“要是冬天,还能找条围巾挡挡,这个天气,可没什么东西能帮忙。”
抵在他肩上的脑袋开始发烫,是羞的。
叶琮鄞稍稍用力,将人从肩膀上“拔”出来分毫的距离,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他耳尖上的薄红。
他们的确不曾故意隐瞒父母没错,但也从未在父母面前做过什么太过亲密的举动。
叶琮鄞真要顶着脖子上的牙.印进去,这事估计罗伊要揶揄宋淮意到年关都没完。
“咬人的时候那么凶,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呀?”
宋淮意:“……”
“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不如就这样吧。”叶琮鄞噙着笑,逗弄着人,“大摇大摆的进去,被笑话的话,装傻就好了,这不也是你的本领吗?”
悉数过往,宋淮意在他跟前,可没少装傻充愣。
“……不一样的。”宋淮意小声辩驳,可是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被逼得狠了,干脆抬头,往叶琮鄞耳垂上浅浅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