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另一个七叔说:“你今日必须和我们回去,陈飞云要真心和你在一起,就必须在今晚上的比武招亲里拔得头筹,否则我们不会认的,以他的资质,一个端茶倒水都嫌不够格的下人凭什么娶你?!”
殷临说:“我不管,我喜欢他,我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他哭起来,“我偷听我爹爹和娘说话了,今天晚上他要真去比武了,百虎门的赵暄会打死他的!”
“嘿嘿,他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三伯父说,“他本来一个孤子,被族长收留做弟子,已是走了天底下的大运,他还有这个熊心豹子胆敢肖想你,现在才打死他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殷临彻底寒了心:“你们要么放我们俩走,要么把我们俩的尸体带回去。”
这时陈飞云虚弱地从马车内爬出来,他的肤色偏麦色,五官刀刻分明,长得很英俊,但这份英俊略带苦气,颇有一种吃苦耐劳的听话劲。
陈飞云抓住殷临持着匕首的手:“临儿,算了,你和他们回去吧。”他垂下头,“家族里的惩罚我知道,反正我横竖是活不成了,临儿你割了我的头去向师父认错吧。”
殷临拼命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是我引诱你的,我发过誓的,要死一起死。”
第182章
殷临的七叔斜着眼瞧这对苦命鸳鸯:“你想不要就不要吗,陈飞云说得不错,你杀了他把他的头带回水月洞和你爹认错吧,否则你今日私奔之事追究起来,大哥不会饶你的!”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桩不光彩的私奔抖了一干二净。
殷临是水月洞族长的幼子,算得上极尽宠爱、身份显赫,倘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可偏偏他爱上是非常不成器的陈飞云。
陈飞云从幼时被殷家收养就是半徒半奴,后来修炼数百年都未成器,就被彻底的放弃。
直到殷临出生后,殷家正缺人手,便被水月洞的族长赐给殷临做“师兄”。说是师兄,实际上就是他的奴隶。
谁也没想到殷临会爱上陈飞云。他怎么能爱上陈飞云呢。这就像人爱上一只鸡、一只鸭、一只鸟,一样天方夜谭,一样的荒谬。
他的三伯父冷说:“你要是舍不得,我们替你做。殷临,你有大好的前程,何必浪费在他身上!今日过后,你回去向你爹认错,我们全当无事发生,你还是少族长,将来娶十七八个男宠做妻妾,全都无所谓。但你不能跟他走!”
殷临不理会别人说的话,一双含情美目一瞬不瞬只看着陈飞云。
陈飞云同样也看着他,不过他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眼睛,睫毛一抖,显得瑟缩和软弱:“阿临——”
殷临像是察觉到他想要退让的意味,轻声的同样喊陈飞云的名字:“云哥?”
陈飞云不回应。
殷临骤然地沉下脸,厉声道:“陈飞云你说话!”
陈飞云低声说:“唉,你让我说什么,我们俩是逃不出去了,我横竖要死,你、你能好好的,族长不会让你出事的——”
陈飞云一句话没说完,殷临发狠地打断:“好啊,你死我也死,谁能独活!”
他一刀子捅进自己肚子里,却半点不觉得疼,反而阴恻恻的说:“陈飞云,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
给陈飞云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说一遍了。
他抖着手,想找伤药给殷临止血,殷临一把推开他:“你不是死人吗,死人不在墓地里躺着,你演什么没嘴的僵尸,滚!”
过来阻止他俩私奔的水月洞族老家仆这才反应过来,像是几十只穿了花衣服的节肢动物,手脚敏捷地涌过去,尖叫声此起彼伏。“天杀的,谁干的!”他们叫嚷着,“好多血呢!”“有没有伤药!伤药呢!”
这些人中真正主事的唯有殷临的七叔和三伯父二人,这两人原本自持身份站在远处看着,先前见到这些家仆哭丧似地涌过去,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心中想着说不定能趁此机会将殷临劫持了先带回水月洞再说。
可这些下人不得人吩咐,哪里能懂,乱七八糟地闹成一团,乌泱乌泱地人又多,吵得人头疼。连马车都要被挡住了。
殷临的七叔怒喝一声:“够了!”他阔步走去,把前面挡着的家仆全部推开,走到马车前说:“殷临,你要舍不得杀了陈飞云,我帮你劝你爹。不要为了这种小事伤了父子和气。”
察觉到不对劲,三伯父抢先去拉开那马车的帘子,里面空空如也。殷临和陈飞云竟趁乱偷偷的跑了。
陈飞云跟着殷临跑出去好远,他追不上殷临,跑得有些气喘。殷临可不会等他,跑到陈飞云觉得自己几乎腿断,殷临冷着脸站在远处,他忙想去牵殷临的手。
殷临一脚踹他翻了个筋斗,阴阳怪气说:“我和你什么关系,你跟着我干什么?”
陈飞云自己浑不觉疼,见殷临衣服上鲜血淋漓,反倒心疼说:“阿临,我给你止血。”
殷临退后两步,说:“用不着。”他转身就走,陈飞云亦步亦趋地跟他在后。
此时他俩距离刚刚被围堵的地方已经跑出去了有段距离,殷临还想端着架子,但见陈飞云不敢看他的情态,一扭头冷哼了一声,偷偷摸摸去牵陈飞云的手。
这两人别扭地打情骂俏着私奔走了。
白衡在树上吊了有些时日,这些日子里有时太阳太大,他偶尔也会被晒得好像没那么想死。
一直这样吊下去,也不是个事。
反正无事可做,他决定出去开会小差,等渡过了这个夏天,再回来重新寻死觅活。
水月洞所在的水月潭一贯来是中域的避暑胜地,况且水月洞族长的幼子在比武招亲日与情郎私奔再不归家,这么大的事情,水月洞里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白衡心想这热闹我非看不可。
此时殷家出来的几十个婢从家老正在满树林地找殷临和陈飞云的下落,他纵身一跃,下了树,随便找了个人和他一起在树林里晃悠了一圈。
这人没起什么疑心,只是在初时看见白衡被吓地一蹦:“什么人!”
白衡心里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大爷白衡就是了。嘴上随口道:“殷大爷指派了我跟着你们这边一块儿找。”
至于哪来的什么殷大爷鸟大爷的,白衡的随口胡诌倒也不算毫无依据,水月洞族长殷长春鼎鼎大名,那么这一行人应该也多数姓殷才对。
他跟上的这人脾气唯诺,资质平平,显然在水月洞中当不了大差,头顶有好几个殷大爷压着。
这种小事总不好一一去核,多嘴几句说不定就要招一顿打,也没时间让他去核。
果然,这人口中嘀咕两声:“我看你面生。”办事糊涂,没细问是哪位殷大爷。
两人在树林不干正事地转悠一圈,殷临和陈飞云早就跑得不知道哪儿去了。
殷临的七叔和三伯父一琢磨时间,料到这对情人恐怕已经跑远,人既然一时半会是找不回来了,最近族内大事小事接连不断,不能大张旗鼓,总得先回去交差。
招呼着一大帮子人,先往水月潭去了。
两人窃窃私语,对殷临的未来很是忧心。
“咱俩怎么和族长交代?殷临这小子做惯大少爷了,那陈飞云养活得起他吗。我看够呛。”
“大哥恐怕也正在头疼怎么和嫂子交代。不过这事不用你担忧,陈飞云要是养活不起殷临,他俩自然是只能灰溜溜地回来了。但是他俩如今有情饮水饱,我看没个几十年,是不会回来的,好在陈飞云是个男人,到时候真无处可去了,不至于抱着一窝的娃娃一起回来。”
“哎,这倒是,族长不得被气死。依我看,先托万宝阁发两张通缉令出去,写一个‘殷临活要见人,陈飞云死要见尸’。”“先这么着了吧。”
眼见不远处,一汪长满芦苇的大潭天地开阔地与日相对,围绕日月潭的都是些低矮灌木,遍地半人高的龙绳草随风伏倒。
二人开道在先,长吟口诀,手上掐算一阵。登时,眼前的日月潭上淤泥结块,再慢慢硬化通长,变作一整条的道路来。
几十人连同拖拉着殷临和陈飞云私奔时乘坐的那辆马车,一起踩上这条临时的长道,他们一往前走,后面的路就会软倒塌陷。实在有趣的紧。
虽然日月潭下有空穴,但空穴往往依附山壁,狭窄、气闷,极难施展,若要长期居住还是很难吃得消的。
水月洞的族人只有需要修炼家传秘籍或者挨了罚的时候,才会下潜道泥潭深处的空穴里去。他们大多数人,都住在潭另一侧的矮茶山上。
白衡随他们一起过了日月潭,上了矮茶山。
多出一人,这群糊涂虫竟也无人发觉。
听见岸边锣鼓声天,四处张灯结彩。
先前所说水月洞中正在大办比武招亲,确有其事。人来人往时,有不少人都十分面生。
殷临的两位长辈恰时对视一眼,暗自发愁。
七叔叹息道:“早劝了,还是不办这事的好。大哥想要棒打鸳鸯,结果将两只鸳鸯一起打没了。他自己得了个什么好呢。”
另一位三伯父眼睛骨碌一转,倒是想出个法子,说道:“办就办去了,真到了下不了台的时候,就让殷二哥的三子自称殷临,上场去将这些小子们打得落花流水,不就得了。有什么好担心?这儿是我们水月洞的地盘,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真揭我们的假!”七叔心想这倒也是。
这二人正要去宗族的祠堂面见族长,远远有人瞧见他俩,跑来一个短打装扮的年轻男子。呼喊道:“两位长老!”
等他到跟前,才把话说完:“来了客人,族长和族内家老们一块儿去了后山的仙树那儿看他们比武。族长怕你们跑空,留下了我给你们二位通传。”
说话时传话的弟子张望了一下,像是想见什么人。
七叔沉着脸:“乱看什么?有事我自会向族长交代的。”三伯父笑哈哈道:“先去仙树那瞧瞧他们打得如何了,总归之殷临和陈飞云这两小子有手有脚的,饿不死你们大少爷。”
七叔始终放心不下,支来亲信,附耳交代了一通,让他们再领了十多人,去外边打听殷临的消息。
白衡正在想着要不然趁人不备,先偷摸着开溜,但听他们说要去后山看仙树。又起了好奇心。
水月洞是个非常封闭的大型势力,封闭也往往意味着神秘。
白衡琢磨着,既然来都来了,自然得不虚此行。
再跟着他们一块儿去了后山,沿着西南方向的石阶,穿过一大片茶田,能瞧见一棵没长几片叶子的大光杆子树。
这株文仙茶树是水月洞的族中重宝,名声在中域甚大,乃是一株八品仙树。若是摘叶融入玄铁,就能得到一把无上的玄兵利器;折枝入药,则是能解天下百毒,活死人肉白骨。
这株仙树本该被重重把守牢牢看护的,可偏偏它生得极其娇贵,挪动不可,于是只能让它自由地活在阳光和充沛的水汽下。
不久前,水月洞又新晋升一名元婴修士。
这是他们今年渡过天劫的第四位元婴修士。
这事很微妙。
水月洞毗邻天清门,虽然本身潜力不小,但因为这株无法挪动的文仙茶树,被迫和超级大宗做邻居,发展的前景已被牢牢的限制。
为了避免被天清门吞并,在很多年前,水月洞投靠了太墟天宫,靠着太墟天宫为自己谋来不少的福祉。
但时光斗转星移,水月洞的势力日渐扩展,再加上太墟天宫远在琴川,对水月洞的控制能力日益下降。
在外人看来,再继续做太墟天宫的下属宗门,已经满足不了野心勃勃的水月洞人。一些适时的争斗和混乱是必要发生的。
此次太墟天宫使者前来水月洞,对水月洞来说意义重大,本不该出什么乱子。
但他们来得突然,正巧撞上了殷长春为了教训儿子招办的比武招亲。
殷长春怕节外生枝,不曾说过殷临和下人私奔的事情,只说这比武招亲办给后辈,再悄悄的让自己的兄弟出去找幼子的下落。
沈晏清站在文仙茶树下,伸出手摸了摸干韧的树皮,问道:“药神殿的本草经,说文仙茶树晋升八品,生出了七窍树心,若有人无心将死,能用这树心代替,吊住人的性命。殷族长,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殷长春哈哈一笑:“沈大人这句话还真是问倒我了。八品文仙茶树是天下少有的孤品,人无心必死无疑,那么树无树心,想来也是活不久的,谁会吃饱了空,要砍这么一颗神树,取它的树心,来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呢。”
他心想,太墟天宫的人无端端的问这个问题干什么,难不成觊觎他的宝树?
众所周知,文仙茶树一旦生根确实是不能移动的,但若是取了树心移地栽培,树心就能长成一棵新的文仙茶树。
只是一时半会长不到原来的品阶,而老茶树则是会境界大跌。
所以一贯来没人做这么得不偿失的事情。
不过倘若太墟天宫和水月洞真的撕破脸,那又另当别论。
可不能把这棵文仙茶树说得太好了,殷长春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说道:“不过要养这棵树,我们水月洞是花费了很大的精力的。”
“每一百年要取十毒十灵的五行兽血、兽骨埋土做肥料,用万年寒冰每日化开的灵泉液稀释了用春雨术浇灌……期间除虫养叶等耗时耗力的事情,不提也罢。”
“经历种种,这文仙茶树每年抽芽长叶也就十来片,其中十有八成,我们都上缴给了天宫,仅留下两成在我们族人间流转使用。”
殷长春这么说自有他的用意,一是指明文仙茶树生长缓慢,耗时耗力,二是诚恳说这文仙茶树每年产出的利益大多被天宫分去了。
这两条言外之意,就是殷长春在委婉的说:文仙茶树留在水月洞,由水月洞人花心思照料,利益一成不少又都到了天宫的手里。使者大人要是真起了移走树心自己去栽培的心思,就太蠢了点。
听到这儿,沈晏清微微一笑:“照你这么说,你们勤恳照料茶树,东西却都被我们拿走了,岂不是心里好有怨气?”
殷长春一愣,没想到沈晏清竟会这么说,面露尴尬地含糊其辞道:“怎么会,我水月洞上下效忠天宫,忠心可鉴。使者大人难道有怀疑吗?”
“很好,那就太好了。”沈晏清说,“实不相瞒,不久前我收到了告发,说有人忤逆,意图谋反脱离天宫。消息传到了天君的耳朵里,他要我来瞧瞧。可我刚刚晋升元婴没多久,手底下又没几个能干的大将。水月洞既然忠心耿耿,那么接下去围剿叛逆,是能帮上我的大忙了。”
那可未必!殷长春听沈晏清这样说,心头大喜。
这么重要的消息,沈晏清一下子就告诉他了,可见沈晏清确实身边无人可用。天宫若要围剿别的宗门去,那么一时半会顾不上水月洞,说不准反而能让水月洞在这场混乱中浑水摸鱼。
殷长春赶紧问道:“这忤逆之人是谁呢?”
沈晏清启唇,正要回答。
前去捉拿殷临和陈飞云私奔的两位殷家长老,赶到后山,顿时人多口杂,熙熙攘攘一响一片。
沈晏清瞥过一眼,不再提此事:“还不是时候。不是说有比武招亲,怎么不让我去瞧瞧?”
殷长春早知殷临离了家,两位长老要空手而归,不去多问,随沈晏清移步再去前堂搭建的擂台。
后头一大帮子人也要跟随。沈晏清走过白衡的边上,白衡从未想过会在此地重遇沈晏清,痴看了沈晏清一会儿,这时才想起来捂脸已经来不及。低着个脑袋,寻思沈晏清要是认出他要如何是好。
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就没想过沈晏清根本没有瞧见他的可能。
等到沈晏清走远了,白衡满腹打好的草稿都泡了汤。这样若无其事的态度,叫白衡不甘又郁闷。
沈晏清抽过他的脸,叫人打过他,还用丝帕擦过他脸上的血,他和沈晏清共同经历这么多,沈晏清怎么可以认不出他,与他擦肩而过?
这些话不好直接说出口,白衡忍气吞声后,愈发的不服气。
前堂比武的擂台是以多层的木架叠架上去的,一旦落败,光是摔下来就要掉一层的皮。
观武的人则是在更高的外楼上瞧。
白衡有心想要追着沈晏清跑,心想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信你眼里没有我,心里没有我。
结果跟着人走到了外楼的第五层。
沈晏清和一众太墟天宫弟子在水月洞族长家老的簇拥下,上了更高的尖塔去。
守卫纵出一把拦下白衡:“哪来的,上面是你能去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