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水虎胆敢与太墟天宫背叛他的大哥,他在族中的势力不小,此事早有人通传给他。
修仙人士修为越是精进,反而越难留有子嗣。
殷荣是殷水虎的独子,殷水虎一听殷荣被抓进了刑戒堂,知道他或许难保性命,登时如一个霹雳打在他的头顶,接着是无与伦比的愤怒和仇恨。
什么计划,什么忍耐,他全都顾不上了。
殷荣一死,下一个就是他!
殷水虎暴怒着纠结族内门生弟子,和他所掌管的三房族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宗族祠堂,一路敲锣打鼓去。
他知道自己明面上并没做什么,现在太墟天宫吞并水月洞还是件没影的事情,殷长春罔顾叔侄亲情,无缘无故抓走殷荣折磨,根本占不到理。
临出发前,殷水虎叫来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到建水胡同去一趟,太墟天宫的沈大人住在那儿,你知会他们一声,就说殷族长无缘无故挑起殷家内乱,绑走殷三当家的儿子去折磨了,我殷水虎咽不下这口气,等会要他们看笑话了。”
水月洞毕竟是太墟天宫的下属宗门,他这话说得挑不出什么错。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街上一路奔着宗族祠堂去,昨日比武招亲的热度还没推去,一众外乡人支着脑袋弹出来看热闹。
到了祠堂,殷水虎闹出来的动静不小,殷家七位家族长老,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都齐齐地换了衣服等着了。
殷长春铁青着一张脸现身。
殷水虎当即扑着打上去:“还我儿子!你把他抓去怎么样了!”
殷长春一开始只是闪避,他和杨和顺在得知此事后,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处理此事,但一时不察还是让殷水虎钻了空子。
他手上虽然已经有了殷荣的供案,承认他们三房要对水月洞不利,但这个供案他不敢拿出来用——
太墟天宫的人得知殷荣被抓,说不准就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和殷水虎狗急跳墙。与殷长春原先设想悄无声息地回避太墟天宫的计划相差甚远了。
殷长春懊悔不已,早知道就该先擒走殷水虎!现在走漏风声、打草惊蛇,要想再将此事和气地遮掩过去就难了!
他只能说没有此事。
殷长春道:“殷水虎你胡言乱语什么,你儿子殷荣不是和人私奔走了?我今早抓去刑戒堂的是我自己的儿子殷临,我教训我自己儿子关你什么事?”
殷水虎大叫:“我放你娘的狗屁!”他双手成爪型,一把抓在殷长春的肩头。
殷长春这会儿被擒住,再顾不上什么兄长、族长的气度,头一甩,和殷水虎撕打起来。
见到两个领头人都打得这么不可开交,底下人那还了得。
先是去劝架,两边人推推搡搡,不知是谁趁乱是偷抓了一把还是踩到了谁的脚上,三言两语无法辩白,嗓门倒是越喊越大,正是天干物燥的时节,一大群人借势混乱斗在一块儿。
片刻就有人见了血,随后越打越烈。
殷水虎支去通知沈晏清的小厮一路不敢耽搁地跑到建水胡同,白衡在院子里,地上有些飞来的麻雀、斑鸠,他撒了些玉米碴。沈晏清站在滴水檐下,黑色的瓦,他一袭白衣,轻摇无字折扇。
小厮被王月卿领到沈晏清边上,他半晌不敢说话,王月卿催促道:“殷三爷吩咐你说什么了,怎么还不说给我家公子听?”
小厮磕磕绊绊的说:“我家大人说族长无缘无故绑了殷荣少爷去,他是咽不下这口气——”
白衡脚边逗留了四只斑鸠,三只麻雀,各个迈着八字步,蹦蹦跳跳地在地上琢食。
其中两只斑鸠因为一块玉米碴,互啄得厉害,一开始还在打架的,没隔一会儿竟看对了眼,其中一只要压到另一只身上去了。
白衡心道你俩要是打架我不见得不高兴,但你俩怎么胆敢在我面前亲热?不合时宜的两只破鸟。他伸脚去踢,故意没踢中,只将它们吓得叽里呱啦地飞了一片。
小厮被声响打断,朝白衡望去。他的注意力又很快被沈晏清引回。
沈晏清说:“殷水虎做了什么?”
小厮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看架势我家大人恐怕要和宗族里别的大人,一块儿去找族长大人讨说法。”
“嗯,我知道了。”沈晏清伸出手,刚才被吓得惊飞的鸟雀竟围绕在他手边飞舞。
王月卿差人送这个传消息的小厮回去。
白衡说:“殷荣要是真被殷长春抓去,多半是为了昨晚的事情——”他一句话没说完,沈晏清竖起食指立在唇边:“隔墙有耳,既有前车之鉴,你怎么学不会?”
白衡心想,事已至此,既然殷长春都已经知道殷水虎私底下和太墟天宫密谋要将水月洞吞并了,还有什么要瞒的。
他摸不准沈晏清的意思,再加上沈晏清方才打断他的话,让他好没面子,好像他是什么天真的蠢货了,白衡恼羞成怒,在沈晏清面前由于自卑而带来的不自在为他塑造了一副傲慢的假面:“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什么叫做隔墙有耳吗,你现在想到这点,昨晚上怎么没想到?殷荣被抓,殷水虎落到殷长春的手上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的计划要破灭了,今日过后,他们两败俱伤,水月洞不复往日繁荣,太墟天宫再得到这样的水月洞有什么用?”
沈晏清合上折扇敲在自己的右手掌心,微微叹息:“你说得不错,不论谁输谁赢,都要闹得两败俱伤的下场了。”
王月卿问:“咱们出去瞧瞧?”
沈晏清摇头:“你骑马去南陵城,等到亥时,将这次我们留在南陵城的人全部一起带来,我在水月洞的那棵文仙茶树下等你,等到那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王月卿默默在心中记着,沈晏清转脸对白衡道:“我们俩人出去走走,如何?”
往常沈晏清这般和颜悦色的与白衡说话的前后,总要给他点颜色,不过这一巴掌要何时何地落到他的脸上到底难说,白衡惊疑不定,揣测这坏男人又要使什么阴谋诡计。
他心中百转千回,打定主意绝不上沈晏清的当,一笑道:“好啊,你要去哪儿走?”沈晏清道:“当然是去祠堂瞧瞧他们打得如何了,死了多少人。”
白衡听出沈晏清话中对人命的轻描淡写,心一凛,有股冰凉的寒气镇住了他因为沈晏清而觉得发昏变晕的头脑:“你去救殷水虎他们?”
沈晏清从不肯定的回答,他的话语多半都是模棱两可的,只管让人揣摩他的意思:“你想救就救。”
两人说话的时候,王月卿骑马出了门,沈晏清与白衡一前一后一块地出了建水胡同。巳正是太阳渐烈的时辰,两人徒步走去,不用坐骑和法术,见到道路两侧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隐隐能感受到一两道窥视的视线,却见不到人影。
水月洞的管法是家治,于是宗族问题、家法、族法,会在某一时刻变得至高无上。
祠堂内伤者越来越多,越到这种时候,越是杀红了眼。
殷水虎和殷长春一连从祠堂内打到外边的街上,旧愁新恨加到一块儿算,这两人已经完全成了接头械斗的泼皮无赖。
沈晏清与白衡爬上了对面的屋顶,正在缠斗的两人并没有发现这对不速之客。
白衡问:“你觉得谁会赢?”他对输赢并不看重,他只是在想,沈晏清究竟在等待哪一个对他有利的结局。
“下面的人里,没有赢家。”沈晏清胸有成竹的说道,他侧脸看白衡,问:“等水月洞的归属有了定论,我要去天清门做一件事,你呢?”
“和水月洞有关的事情?”白衡身上几百条甚至几千条因为金玉开而背上的人命,这辈子都没有洗刷干净的一天,他不打算重回天清门。
更何况,沈晏清但凡用这种商量的语气与他说话,接下去就没好事了。他说:“太墟天宫的事情我来插手,不太好吧?你忙你的去,今夜过后我们分道扬镳了。”
白衡其实不太想和沈晏清分开。
明知沈晏清面若桃李、心如蛇蝎,可要一想到再见不到他了,白衡却又觉得空落落的,舍不得分手。
沈晏清没有改变他想法的意思:“好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然你我分别在即,你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什么忙?”白衡问。
沈晏清嗔道:“我讨厌你总是问我为什么,一定要问个明白清楚才能做吗?”
这完全是不可理喻的倒打一耙。
但沈晏清不肯直说,白衡也猜得到。
看来这个忙有些难度,所以沈晏清才要使小手段骗他答应下来。
其实答应他又怎样了,白衡自认世上无能难倒他的事情:“你总要告诉我是什么。”
沈晏清微笑道:“那么我要你帮我的这个忙,就是一直听我的话,不要问我为什么,你能做到吗?”
白衡笑了一声,转过脸,不再看沈晏清。
此时大半天过去了,刚刚群雄皆烈的气愤随着肉|体的疼痛和对死亡的恐惧消散大半,面对自己血浓于水的骨肉同胞,似乎也没有非要恨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唯独殷水虎,他真正失去了,所以势必要夺回。
短暂的时间流逝不能改变他丧子的悲痛欲绝。
殷长春拥有的比殷水虎的更多,他顾虑的也更多,态度有了缓和的余地:“殷荣是你的独子,也是我的侄子,我们叔侄一场,他叫我叔叔,我怎么忍心杀他。”
谈话间,兵器争鸣的惨响中,殷水虎一顿:“这么说,荣儿没有死?”
殷长春当务之急是稳住殷水虎这个叛徒。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殷水虎这次理直气壮的纠结这么多的家族子弟来兴师问罪,足以见得他在殷家人缘甚广,还不到他能真正和殷水虎撕破脸的时候。
“怎么可能。”殷长春说了软话:“你说我怎么忍心?三弟回头是岸啊!”
殷水虎似乎在犹豫,他的武器是一把长刀,尤其擅长以快打快的攻法,先前他胸口憋着一股气,出招愈快愈急,死死地压着殷长春无法反击。
现在他心神震荡,招势一缓,殷长春大喜过望,以为殷水虎被他说动,得了空隙的同时,更加循循善诱道:“你和太墟天宫勾结,为的不就是权和利?可等到那个时候,你就算真正坐上了我的位置,头顶不还是有太墟天宫狠狠的压着,到那时,你就会像现在忍不了我一样,同样忍不了他们。皆时你又要去哪里寻找助力?你我血骨相连,仍有猜忌,更何况你和他们。你畏惧他们,他们何尝不怀疑你。你以为你能得到善终吗?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回头吧!”
殷水虎似要收刀:“大哥——”
殷长春正打着另一个主意,他假意劝说殷水虎回头是岸是假,嫌隙已生,清算不过时间早晚。殷水虎若当真收起兵器,那么是他主动要束手就擒,殷长春怎会有不取用的道理。
思及此,殷长春有些得意忘形,他绞尽脑汁的思考,自己该如何劝说殷水虎放松警惕。
就这电光石火的一念之差,殷水虎伏低下身,两人原因为交手的缘故近在咫尺,他收刀的动作原是个假动作,右手收起,刀背抵着从腰间一转,刀面贴着边一下就要砍在殷长春的身上。
屋脊上,白衡说:“分出胜负了。”
“也不见得。”沈晏清道。
殷长春还如梦般的想着自己要如何拿下殷水虎,眨眼间自己性命落入殷水虎手中,他悚然失色,惊叫道:“三弟!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殷水虎道:“就是因为听见了,这趟浑水必须要趟到底。回头,你说得倒轻巧,哼哼,怎么回头。太墟天宫容不下我,难道你就能容得下我?事到如今我只有一条道走到黑这一个选择。”
他刀尖上移,趁着殷长春不敢动弹,站到他身后,用刀架着殷长春的脖子。
两人先进了祠堂,眼见族长已到殷水虎手中,殷长春一脉的人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不知是谁兵器落地,所有人纷纷鸣金收兵。
殷水虎威胁殷长春的人:“将殷荣带来,他要是有半点差池,我叫殷长春一命还一命!”
殷长春引颈受戮,此刻没有人比他更害怕死亡,他同时叫道:“去和杨和顺说,让他放了殷荣!”他的内心还在恐惧另一件事情,他既然能逼殷荣承认他和殷水虎两父子密谋与太墟天宫勾结,刑戒堂是动用过私刑的,殷荣虽然性命保住了,但保不准殷水虎会不会因此勃然大怒。
殷长春不觉得自己有错,事已至此,悔不当初都来不及了。
灼心地等待了一刻钟,来了个面生的小子,战战兢兢打着颤地先跑进祠堂,哭诉道:“三大爷,不好啦!”接着四人抬着一担盖着白布的担子进来。
殷水虎初闻噩耗,人都要昏死倒下。他不敢松开抵着殷长春的刀,但刀已经拿不稳了,刀锋颤抖着在殷长春的脖颈上滑动:“你说什么?荣儿、我的儿怎么了?”
杨和顺跟在最后走进来,跪在这担子边上磕头:“殷荣昨夜抓回刑戒堂,今早上就没了呼吸。这事刑戒堂的人不敢说,一直瞒着人,刚才发话了要找,瞒不下去了,这才实话实说,说人已经去了。”
说着他掀开白布,露出殷荣已经显得青白死气的脸:“您过目。”
殷水虎拖着殷长春朝着殷荣的尸体走了两步,直到亲眼所见,他终于确认他的独子确实死了。殷水虎难以置信,他质问殷长春:“你刚刚怎么说的?!”
殷长春这时哪敢再说话,杨和顺细细柔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您不仁,怎么能怪我们不义?”
殷水虎彻底暴怒,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大刀一挥,杨和顺近在咫尺,就要砍掉他的头。见殷水虎要来砍他,杨和顺不躲不闪,反而直迎过去,反手去推了殷长春一把。
杨和顺当即毙命,殷长春却死里逃生。
见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幕僚惨死当场,殷长春不能保持冷静再瞻前顾后的胡思乱想了,他实力其实要比殷水虎强出一线,但这一线微乎其乎,他又时常因为顾虑太多错失良机。
现在殷荣莫名其妙的死了,他失去了能和殷水虎周旋的人质,一旦落到殷水虎的手中,必要丧失性命。
他终于落到和殷水虎相同的局面中,只能一到条走到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两人死拼,最后殷长春胜出,用他的长刀捅穿了殷水虎的肚子。见殷水虎没了气,殷长春大笑不止,足足笑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忽然没了声,一头栽倒,他同样腹部中刀血流不止,重伤难治,力竭便气尽了。
殷家内战一轮斗过,死伤无数,可谓是伤筋动骨。
殷荣之死存在不少谜团,说到最后,人人心知肚明,这场灾祸究竟是因何而起,是谁带来的。
殷长春这个族长死了,殷水虎这个最有权势的家族长老也死了,医馆的医师统计的最新死伤的名单只能同时呈现给殷家所有的家族长老一起看。
看过名单,殷家无人不悲痛愤慨。
“若非太墟天宫的挑拨离间,何至于落到这个田地!”
“太墟天宫这次来打着什么主意谁知道!谁也难说殷水虎是不是被人陷害的,殷荣到底是被殷长春害死的,还是被太墟天宫的人暗下毒手的,谁又能知道呢!杨和顺死了,一切都死无对证了!”
“今天的事情太墟天宫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他无缘无故插手我们水月洞的家事,天底下有没有王法了!凭什么!”
一大伙人再声势浩荡地朝着建水胡同涌去。
建水胡同里的大宅子早已经人去楼空,殷家人赶到时,院门敞开着,里头两个奴婢正在扫院子烧水。
见到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地来,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奴婢早就被吓破了胆,一五一十的说院子的主人下午时分回来过一趟,听言语是要去看后山的那棵文仙茶树。
如此一来,殷家人更是怒火中烧。
今日殷家损失惨重,你个罪魁祸首还有闲情逸致去看神树?!
当真是奇耻大辱!
这伙人本来就是要来抓拿沈晏清的,听说他的下落,自然是立刻调转枪头,再去后山。
后山,文仙茶树处,本有着层层守卫把守。
但殷家内乱,哪还顾得上这么多。下午的时候,殷长春的死讯传到这里,登时大半人都被调去祠堂主持纪律了。仅留下四五人看守。这四五人怎么会是沈晏清的对手,早打晕了绑在了山下。
第190章
殷家人火急火燎地赶到时,沈晏清正在轻轻地抚摸那棵被他们视作神树的文仙茶树。从黝黑的树枝间隙中望出去,橘黄色的太阳,缓缓西沉了。
白衡抱着剑站在沈晏清的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