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火势太大,附近的人终于发现了着火的木屋,但他们并没有能力把这场火灭掉,所以来到这里希望能找到更多的人帮忙。
这条沉默的队伍似乎是晃动了一下,但除了赶来呼叫的人以外,并没有多少人脱离队伍前去帮忙。这里的人依旧沉默麻木。
和沈晏清一开始预想的有些不一样,他轻轻地“啧”了一声:“就算是因为不想错过赈灾的食粮,他们难道就不担心火烧到自己的房子里吗?”
话才出口,沈晏清就自己笑了,这是自然的,镇上每一栋的木屋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中间又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即使火烧得再大点,也连累不到别的地方。
见找不到帮手,救火的一行人又自顾自的回去了。
有古怪是肯定有古怪的,这些人的行为和逻辑,怎么也不符合沈晏清从前的认知,总觉得他们冷漠得可怕,但他不清楚其中到底发自什么原因。
排队的队伍再度陷入了缄默。
沈晏清想了想,觉得不管他如何提防着张久夏等人,无论如何他会是和凌霄一条战线的,于是把自己先前的猜测说出来:“我与那青年交谈时,我发觉这镇上应该有四波人,一类是我们这种‘妖怪’,一类是镇民,一类是山上的修仙者,还有一类是为了抢夺功法的魔修。到时候进了必安阁,我恐怕到时候还有别的对手出现,要格外的小心。”
他道:“这里的墙不高,等他们收了锅碗进门去后,能爬墙进去试试。他们瞧不见我们也是一件好事,不过我怀疑这场传承的对手应该不止我们加上任峰、叶田田、周雨欣、张久夏六人这么简单,应当还有别的人潜伏在镇上。”
沈晏清探着脑袋瞧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太黑,看不清人脸还是怎么的,并没有看见另外四人的身影:“恐怕叶田田等人已经进去了。”
他指了指围墙问凌霄:“我们也进去吗?还有那么多的人,怕是等不到时候从正门进了。”
“再等等吧,总会有机会的。”
许久没有说过话的凌霄叹息道:“你忘了你腿上有伤?墙上被绕过几圈长刺的荆棘,你翻不过去的。”
“这还不是有你吗?”沈晏清执拗道:“你背着我,以凌霄剑尊的身手,我不信你翻不过去。”
他扬起下巴,冲凌霄努努嘴,示意他别浪费时间赶紧蹲下:“麻烦你了。”
“你还真是不客气。”凌霄侧过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沈晏清。
刚才沈晏清一本正经的谢他近日多加包容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沈晏清被夺舍,结果时间没过去多久,就现在这幅理直气壮要他办事的模样了。
见凌霄还有点不情愿,沈晏清愈发理直气壮:“不然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去?没几天就是除夕夜了,我要是死在这里怎么办。”
沈晏清哄道:“别摆你的仙尊架子了,快听话。”
凌霄:“……”
凌霄道:“你要真是想进去,就拿块石头砸翻了施粥的锅,我们有机会从正门进就从正门进。”
沈晏清反驳道:“不会的,你看那边都烧起火了,这里的人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我怀疑这里的人,应该都是那位仙尊施法做的傀儡,没有神志的。”
他的推测不无道理,说不准这里并不是什么幻境,而是一处被圈起来的秘境,这里的人都不是真的人,而是施了法的傀儡。正是因为是傀儡,所以才会这样的麻木缄默。
凌霄道:“你试试就知道了,失败了也不亏,大不了我背你过围墙就是。”
第108章
试就试,沈晏清随手抓起一块脚边的石头,他虽然力气不大,但到底是个修行了不短时日的修行者,用了点巧劲,“咻”地一声,架子上盛满了热粥的铁桶便被他一下子打翻。
白花花的热粥倾倒在地上,盛粥的老婆婆还来不惊呼,几个正在排队的人便一拥而上,去用手里的碗去捞沾了泥巴的稀粥。
和刚才救火时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出现了。
几乎是立刻队伍就乱了。
排在队伍后面的人像是砂砾被风席卷着挤在门口,他们的嘴里嚷嚷着:“粮食不够了!”
“倒了一盆,不够了、肯定不够了,我们怎么办。”
“开门啊,让我们进去。”
“李府里面有粮食的,去里面拿。”
这样嘈杂扰乱的声音从微弱的呼喊变得越来越响,不需要凌霄说,沈晏清就知道现在是能从正门进入李府,去寻找必安阁的时机。
他扭头想要与凌霄一同进去,但饥饿的镇民如同黑色的巨浪在暗夜中朝着李府门口的方向快速涌动,毫无防备的两人立即被激动的人们冲散了。
沈晏清在人群中惊慌失措的张望,他知道这些人看不到,但能接触到他,所以更要注意着自己不要碰到这些人。
他本想喊两声,看凌霄能不能朝着他发声的方向靠拢过来,但就连他的声音也在人群中淹没。
算了,等找到必安阁,说不准就能找到凌霄了。
门口的侍卫拦不下灾民,沈晏清混迹人群中,走进了这座透出生冷阴气的古宅。
涌入的镇民闯进了府邸内,还未走出明间到门庭,已有不少侍卫得知正门镇民暴动的事情前来支援,这些侍卫拿着弓箭刀剑,毫不留情地将闯入的镇民射杀。
沈晏清仗着自己如今“妖怪”的身份,大摇大摆的从明间走到门庭。
李府内四处挂着灯笼,灯火通明,不需要费力的辨认,也能看清东西。从侧边的小门往里走,是一条立在塘上的迂回长廊。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手无寸铁的镇民怎么会是这些全副武装的侍卫的对手,地上皑皑的雪被温血浇化,几具死尸倒在地上,很快地震慑住了这些不过是一声起了贪念,妄图闯入府邸捞些好处的镇民们。
沈晏清心头萦绕着的古怪念头越来越强烈。
李府的老夫人每日分两次施粥,但镇民似乎仍旧不领情,他丢石头打翻热粥不过是个由头,是这些人早就心存不满想闯进去李府内抢走里面的粮食。
而李府内的人看似心善,但这些侍卫杀人毫不手软,似乎早已司空见惯。真是古怪,荒唐。
李府内,长廊的两侧每隔十步便亮着灯笼。
不过烛火不够亮,照在湖面上,仍旧是幽深漆黑的模样。尽头是圆弧形的框门,两侧用铜盆栽种了不少中域才能有的奇异珍花,在北域的季节里被冻得枝叶瑟缩。
这样大的府邸,实在是算得上是内有乾坤了。外头寒风凄凄,府内歌舞升平。尽管李夫人心善赈济镇民,但两番对比实在强烈。
沈晏清怀疑这一切的原因,可能来自李府的得财不义、为富不仁。
每个人做事都会有他的动机,但沈晏清待在这幻境中近三日,他还是不明白,北域的这位尊者施法布下如此宏大的幻境,究竟是为了什么。
必安阁没有沈晏清设想中的那么难找,他在后院里晃悠了一柱香的时间,见到林木掩映着的别院中一处三层高四角攒顶的重檐亭楼,正当中挂着块牌匾,借着石像灯笼里的烛火,依稀可见‘必安’二字。
这便是必安阁了。
三层阁楼内一片漆黑,瞧上去好像并没有人。
沈晏清想着,且不提张久夏等四人进来的比他要早,凌霄如此身手,怎么也该比他一个瘸了腿的拐子走得要快啊——总不至于这呆子倒霉透顶,被侍卫给拦下了吧。
那也不该,凌霄不是说要是从正门进不来,就翻墙来找他吗。
鬼鬼祟祟的在门口狐疑着想了半天,沈晏清打算先进去瞧瞧。
他先走到门口,觉得暗地里肯定潜伏了很多是敌非友的对手,要是正大光明的从门口进去,说不准会被人埋伏。就先躲在一旁,老套的用石头先把门砸开,看会不会有人突然的跳出来攻击。
事实上并没有人出现。
涂了红漆的木门吱吱呀呀的晃动,石头在地上滚了三滚,隐进了亭楼内被黑暗笼罩的一角。
他稍微的放心了一些,绕到阁楼的后侧,这里有几扇半人高的连窗,即使是脚上还有伤的沈晏清也能轻易的翻过去。
阁楼里有一股很浓郁的腐味,是烂掉的木头的气味。他才翻窗进来,借着屋外的烛光,勉强能看清他面前一排一排顶着房梁的书架,再往上望,所有的一切就渐渐地隐在了看不清的黑暗中。
他的眼睛一直不能很好的适应黑暗,再走进去些,就彻底陷在了黑洞洞的黑暗里。
里面和沈晏清设想的有些许出入,他没想过必安阁内会是这幅模样。
照他原先的想法,这里应该和旧王朝的宝库相似,里面会是金碧辉煌的,放了珍贵的瓷器,随便开个箱子都是金灿灿的黄金、拳头那么大的珍珠。
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往前传,却像是一粒沙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悄无声息地往下沉。
没有一丝的回响,屋内是沉寂的。
好在由于极夜的缘故,怕外面风大吹熄自己的灯笼火,在出酒楼前,沈晏清有往自己的怀里放了一个火折子。见必安阁内并没有什么人,他才拿出这个火折子,很没道德的拿了本书点了勉强的充当照明。
火光瞬间照亮了沈晏清的十米内一切,纸张燃烧的速度很快,在手上的书册被烧灭以前,他找到了钉在墙上的蜡烛。
他踮起脚掰了一段蜡烛下来,这才算重新拥有了一个能稳定发光的光源。
地上那本被烧掉大半的书册没了用处,沈晏清怕这火光太亮太热到时候烧到了别的东西,就用脚踩把火踩灭了。
它还留有半片没有被烧干净的残页,他凑去一瞧,残页上本来有一行诗,此刻被烧掉一半,剩下的半句用娟秀的行楷写着:“千年万载,我心不改。”
沈晏清微微一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这页纸撕下,揣到了怀里。
越珍贵的东西应该越放在最上层的位置,他握着蜡烛,找到了上楼的竹梯。但这竹梯对他来说很难爬,沈晏清犯了难,觉得自己该等凌霄来了背他上楼才行。
没办法,凌霄迟迟不见踪影,为了打发时间,沈晏清便在一楼处转悠。
必安阁中的一切东西都好像很旧,屋子里还有股木头发霉的难闻气味,可书架被人打扫得很干净,书背上都没有写名字,他随手取了一本看看。
书中的字迹和方才那本被沈晏清烧毁的书册是一样的,这样端正的行楷,是他练上个几年,估计都写不出来的字。
他大致的翻了翻,发现他手上的这本书讲述的似乎是原主曾炼制过一件堪称举世无双的法宝。
“炎旱历三时,天运失其道。河中飞尘起,野田无生草。”
幽州大灾,饿殍满地,大雨迟迟不降,饥荒便蔓延开来。东海蛟龙一族受人所托,前去幽州降雨,可雨水落入地面,便立刻消融在龟裂的黄土上,不留一丝踪迹。
雨下得越大,幽州反而热得更厉害。
原主觉得事有蹊跷,前往幽州探查真相,在幽州的地底发现了一条熔岩地道。
地道中满是一种明黄灼目的火焰,水浇不化,赫赫炎炎,乃是少见的奇火,便将火种收服,藏在一盏铜炳鎏金灯内。
火种被降伏后,幽州的大旱仍旧是持续了有十年之余,这才恢复了正常。
他回去后,仔细的观摩研究了这种火焰,发现这火着实奇怪,明明极其的弱小,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抵不过,可为什么却能挡天地灵雨,叫幽州大旱,连东海一族的蛟龙一族都束手无策呢。
花了几年的时间,原主发现了这种火焰的奥秘。
要直接的对付这种火焰是很轻易的,但要想发挥它全部的效用,就要祭献人的感情,仇恨、贪欲、食欲……什么都可以。
这种奇火原先潜伏在幽州的地底,幽州有大片种稻的良田,它便靠蚕食庄稼人的期许存活,等这样的期许到达一种期限,再以一种扭曲的办法达成他们的愿望——他们不想再世世辈辈永远的当背朝黄天的农民了,他们想离开幽州。
于是有了连年的大旱,四逃的灾民。
原主最后把鎏金灯与这奇火一同炼制成了一件法宝,才真正的发挥出了奇火原本的妙用。
这火种本就是天降地赐的法宝,是能叫人起死回生、甚至预见未来、逆转时光,是消除因果搅乱轮回秩序的仙器。
尽管原主炼制了这件仙器,但他尝试过几次,作为主人的他却几乎没有办法去操控它,因为一切的结果都是随机的,美好的期许会换来悲痛惨痛的结局。
他曾将这盏灯置放在宗门的至高处,每一个新入门的弟子,都要跪拜朝贡这盏命灯,燃香祝愿宗门长盛不衰。他以为这样就能避免祸事,但是他错了,他只能控制人们说什么,但是不能控制他们在想什么。
百年过去,原主所在的宗门逐渐分裂。
一派名为天清门,一派叫做太墟宫。
越来越多次的结局让原主明白,付出的感情并不是使用命灯的代价,使用它造成的结果才是真正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最终他将这盏灯束之高阁了。
在书册的最后一页,原主仍旧放心不下这件仙器。
炼器、养器、用器,其中都蕴藏着数不清的学问,同一件法宝,在不同的人手中会发挥出不同的功效。没能真正的利用上这件法宝始终使他觉得可惜,他认为错不在这件法宝,而是他没有发现真正的使用办法。
他不肯放弃,最后给这盏灯算了一卦,说他未来的弟子会解决这个难题。
原主意识到上天让他炼成这件法宝不是让他得到它,而是要他将这件法宝归还给它真正的主人。他欣然的接受了上天的启示。
沈晏清耐着心看完了整本书,这本书上没有写原主等待的那个答案,一切戛然而止。
他放下书册,回想起木屋里那个青年说,李府老爷为了让在天清门的儿子不要被赶出宗门,所以花大价钱拍下了玄虚灵者曾经的修行札记,他曾以为这所谓的修行札记应该只是一小本玉简,看完这本被他随手拿起的书,他才意识到——原来这整整三层的必安阁内,原来放的都是那位玄虚灵者的修行札记!
沈晏清的心猛地跳动起来,如果任峰说的是真的,这位世纪初始的玄虚灵者当真有这么厉害,是无所不知、卦算不尽的化神大能,那么这必安阁本身就是一道至高无上的密藏。
沈晏清的心跳得越来越来,他迫不及待的拿起下一本书想要看看里面还藏着什么奥秘。于是他照着顺序,拿起了第二本,翻开书页,里面却不是用行楷写的端正小字,而是一种沈晏清看不懂的字。玄虚灵者活了那么久,自然也会很多种语言。尤其是在这广阔的书阁里,每一本书并不是按照顺序放着的。
看不懂的东西,他也不为难自己,于是他又翻开下一本。
这次的字是认识的,但是这本书里写的都是某某下属宗门上供了什么奇珍异草、某地出现了妖兽食人、某镇数百人连通房屋建筑一同一夜不翼而飞等和修行功法根本没有关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沈晏清继续往下看。
还未来得及打开下一本,他放在脚边的蜡烛被风吹得一晃。
书阁四面窗户紧闭,连同他爬窗进来的地方也被他关好,怎么会有风?
这个念头才升起的瞬间,沈晏清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向左边滚去。与此同时,一把短刃擦着他的衣袂钉在地面。
沈晏清抬起眼,他看见双目通红的张久夏喘着粗气,从书架的另一端神态近似疯癫的向他跑来:“死啊,都死啊!!!”
沈晏清悚然一惊,还没进李府那儿会,张久夏不还好好的吗,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张久夏怎么突然疯了?
算算时间,他们从李府门口分别到现在,连四个时辰都不到,这四个时辰里到底发什么了,叶田田、周雨欣和任峰他们三个又到哪儿去了?
张久夏发现了原来窝在必安阁内看书的人是沈晏清,但他嘴里的疯言疯语依旧没个停:“怎么会呢,这是绝境啊,出不去了,进来的人都出不去的。顾毅,我对不起你,害你永生永世都要陷在这里,连魂魄都逃不出去。玉衡,你让我杀了你吧,死在我手上总比你发现了一切的真相然后痛苦绝望的死去要好。”
顾毅?刘平的师弟?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第110章
沈晏清愈发好奇张久夏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幅癫狂的模样,他有很多困惑,但张久夏没有给沈晏清这个机会问。他一个箭步冲向了沈晏清原先坐着的位置,拔出了那把被他用力投掷钉在地板上的短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