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那金玉开早在东域就跨大境界杀过不少元婴修士,现在昆仑剑宗根本拿他没办法。
她让红钗将沈晏清带去珍味楼,原是想激一激他的血性,谁料几个时辰之间,一句话说错,他犯下大错,被那魔头掳走。想来救是绝救不回来了。那玉傀性格可爱有趣,如此境地是她绝对不想的,但现在已全无办法。
挥手道:“知道了,仙子昨日去了九黎城,后日才回来,到时候我与她说。”
“后日?”红钗喃喃自语,“等仙子回来,恐怕那玉傀脑袋都不知道掉到了哪儿去了。”
她再一转头,入门正对着一张主位的太师椅,左右两侧各放着一把高椅。
见堂上坐着的男子内穿青色的锦袍,外披一张黑狐裘做成的披风,一张白皙小巧的小脸埋在貂皮做成的高衣领里。就连他头上带着的帽套都攒着红珠,何止“矜贵”二字。
眼睛生得大而灵动,上嘴唇薄而下嘴唇厚,显出一种很少见清纯无害的圆钝感,十分娇憨漂亮,仿佛再趾高气扬的神情,在这张脸上显露出来,都不会叫人觉得生气。
这就是端英真人带来的人了。
红钗惊叫:“真是一模一样。”
宋阳秋侧脸问:“什么一模一样?”没人和他说过有个玉傀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听不懂刚刚这姑娘和嬷嬷都在说些什么。
端英说:“你无需理会。”
他从堂下的另一侧走来,刚刚被黑暗的阴影遮挡,走出来是个同样英俊的男子。红钗见过金玉开,不为端英的俊秀震惊,反倒觉得与那金玉开相较,似乎谁人都少了那抹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狂气。她正想完,不由得觉得自己好笑,怎的在这儿肆意评价起人来了。
宋阳秋说:“你们在说的有我,怎么能不去理会了?”
端英道:“他落到金玉开的手上,想必死路一条,既是死人,那就不用去理会了。”
自端英得到宋阳秋此人后,就将重宝压在了他的身上。至于那沈晏清?被金玉开掳去就掳去吧。
倒不是怕了那无恶不作的魔头,只是不值当罢了。
话回正题,端英和宋阳秋话说到一半,他不再理会红钗带来的这个小插曲。接着说下去:“金虎堂的事情,一时半刻得不到解决,明日下午你我先去九黎城找越安,倘若这次在九黎城里等不到剑尊,你再随我一同前往昆仑。”
宋阳秋觉得奇怪:“回昆仑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端英笑了一声:“是去北域的昆仑。”
端英道:“你难道从来没有奇怪过吗,昆仑剑宗身在太华山巅,却为什么要叫做昆仑剑宗?”
“如今昆仑剑宗的地界在中域的太华山脉里,可从前,它就在昆仑山巅。北域大雪封疆,天灾之下死了千千万万的人,昆仑剑宗被迫南迁,差点断了传承,这次的秘境就在昆仑山脉中。当然,就算没有这次的秘境,我们本来就要走此一遭。等你见了剑尊——”
说着说着,他静了静,像是正在回忆一个人。
要想讨得凌霄的欢心,沈晏清是个绕不开的人物。
于是,话题突兀的转到了沈晏清的身上。
良久,端英道:“沈晏清活着的前半生喜欢穿艳丽些的衣服,进了太墟天宫后穿的衣服却多是素色的白衣、浅色的蓝衣,不吃辣,不吃羊肉,不吃猪肉,不吃一丁点带油腻的肥肉,字写得很烂,画画更加稀松平常,史书、诗经、论著一概不看。平日学堂的功课,全靠指使旁人帮他抄书才渡得过去。”
“二十一岁前听人说是挺爱笑的,过了二十一岁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笑得很少。勉强勤学了一段时日,可惜到了二十三岁后,生了一场重病。是心疾,郁郁寡欢到了近死的地步。送进姑苏的大明寺养了半年,认识了在凡间装神弄鬼的明鸿仙君才好些……”
——但大明寺相遇,不过是明鸿仙君居心叵测的阴谋罢了。
端英面无表情的说:“明鸿仙君靠着沈晏清一跃成了京城的贵人,不过半年的时间就搅动了天下的风云,颠覆旧朝扶持新朝,明鸿仙君历世而回,不仅突破了金丹期,更是掌握了太墟天宫的镇宫之宝销魂灯,坐上宫主之位。”
“再后来的万宗会相逢,不用我多说了吧?”
端英道:“你有两条出路,一来是用你这张得天独厚的脸去模仿他,或是完完全全地与他相反。这两个选择都有它的道理,学他的,万一凌霄就喜欢他这样的呢?不过,自沈晏清下落不明后,学他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成功的案例,你们也看到了,一个都没有。”
“至于不学他的,那就更像是盲人过河般的没有头绪了。”
“不过要我说,如果真的要选,自然是要不学他的好。你和沈晏清长得太像,就连我,每当看到这张脸,也只会想到他。遇见和看见的次数越多,他留给我的记忆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端英道:“尽管我让你来做沈晏清的替身,叫你想尽办法要使凌霄移情别恋,但我从始至终就不觉得世界上会有替身一词,因为有些人不是用一张相似的面容就能顶替得了的。”
宋阳秋迷茫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让凌霄真人移情别恋呢?”就让他如此深爱着沈晏清不好吗。
端英张了张嘴,这个问题他也想过,最后咧嘴笑道:“人人都有可能有心病,有些治得好,有些治不好。”
“有的人治不好这块心病日子一天天的依旧照着过,有的人治不好心病从此郁郁寡欢一病不起某天某夜就这样撒手人寰了也说不定,不过这些都不过是个人的私事罢了。”
“但当这个得了心病治不好的人,还位高权重到能决定天上地下的一切,就不是个人的私事,而是天下的公事了。”
天下间有且仅有凌霄能做到如此地步。
面对端英的叹息,宋阳秋懵懂以对。
同一张脸,沈晏清就没有那么走运了,他落到了金玉开的手里。
一眨眼,那马飞跃纵出百里,松鸣城远到瞧不见。
早从红钗口中知晓这金玉开不是什么好人,沈晏清懊悔得不行,可偏生事已至此。见这金玉开和他在昆仑剑宗里见过的金玉开截然不同,他揣测肯定是建平真人有鬼,但现在不是他刨根问题寻求真相的时候,还得是脱身为上。
沈晏清想过一通,先低声下气地求饶:“你放我走吧,刚刚是我说错话了,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再不放我,我就回不去城啦。我回不去……红钗姑娘就没法和老嬷嬷交代了。”
金玉开道:“不错,是无冤无仇的。可你没听说吗,我是个非常小肚鸡肠的歹人。你当着我的面诋毁我说我修行邪术,我觉得很丢脸,实在心头不快,不好好折磨你,难以解恨,你受着吧。”
更何况他金玉开出手,莫说随便折磨羞辱了谁,就连杀人满门也是不用理由的。
至于沈晏清没回去,伺候他的姑子婆子交代不上来,关他何事,最好是一并死了干净。
看金玉开是不打算放他了,沈晏清恼羞成怒又换了一副嘴脸。
先狂骂金玉开是个没有肚量的小气鬼,再说自己是太墟天宫送给昆仑剑宗凌霄真人的,要是惹到了他就是惹到了两大宗门,威胁金玉开,说他这下要吃不了兜着走。
谁料金玉开却觉得真是妙极,他此番一路从东域打穿中域,再到了北域,是为了求证一事。
现在正愁所到之处皆是闻风丧胆,他无架可打。
一听沈晏清如此来历,心下盘算此招妙极。
他原打算抓了沈晏清再在路上挑断此人的手筋脚筋,径直丢在这漫天飞雪中叫他被活活冻死。竟没想过此人还有这样的作用,现在是一时半会杀不了他,还得叫太墟天宫和昆仑剑宗的人都知晓此人在自己手里,才好让麻烦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
沈晏清骂得自己口干舌燥,凝目四望,瞧见皑皑一片大雪。他原先打横架在马鞍上,一路上想方设法的想让自己“滚落”,金玉开干脆就叫他坐在自己怀里,两人靠得很近,暗含恶意的朔风都被这魔头挡在护体真气之外,但见那朔风凄凄嚎叫,他在万里风上久闻北域朔风的厉害之处,当即忘了方才狂骂魔头的豪气万丈,贴上金玉开以求庇佑。
金玉开从沈晏清口中得知他是凌霄真人的男宠,料想两人已经成过事,一掌推开他,冷冷道:“脏。”
“脏?”
沈晏清又好气又好笑,且不提他是非常爱干净的小鸟,“你既然嫌弃我,那就放我走!”
金玉开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
沈晏清正要一喜,听得金玉开的下半句话:“你想我扒光你的衣服,用马拖着你走,还是斩断你的双腿,用铁链穿过你的琵琶骨,将你当人鸢一样放着飞?选一个。”
以上两者金玉开全部做过。
前者是个倒霉的小宗掌门,只因一面之间说他黄口小儿大放厥词,便被他一掌打碎识海碾碎元婴,用马拖着绕城一趟。待他过城关,下马去看时,这掌门血肉模糊不用多提,竟是羞愤交加咬舌自尽的。
后者是他血亲兄弟,金玉开血脉不纯,乃是人龙混血,自小无法与同族一并修行本体,龙族天生的凌空之术更是毫无天赋,成长过程受尽鄙夷嘲笑。他来了中域,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临死前个个不忘诅咒他的亲族十八代,任谁都想不到,他的祖宗十八代早就被他自己提前动手灭得一干二净。这些天赋不俗的海龙拔了飞鳞,其实和普通的地蛇并无区别。金玉开没折磨他们太久,算是报了养育之恩。
沈晏清这下对金玉开的穷凶恶极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金玉开原以为沈晏清会恐惧会害怕,但沈晏清嗫嚅片刻,说出的话竟是:“不要,我都不要,你去给我寻一辆马车来。你不抱着我,就会冷,那马车上还需得刻了能抵御朔风的法阵。”
金玉开颇觉惊奇,伸手掐住沈晏清的下巴,再将人整个翻转过来正对着他,左右上下地看这胆大包天的家伙。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沈晏清道:“你不是嫌我脏吗?你既然想叫我离你远些,你就得去找辆马车来,要不就放我回松鸣城。”
金玉开奇道:“我给你能选择的选项里,可没有这两个。”
沈晏清理直气壮:“我不选,我怕疼,你说的东西,我选了立刻就会死,我不想死。”
不想死是人之常情,但金玉开不能容忍他的人之常情,“你想没有用,须得我想。”
金玉开道:“譬如此时此刻,你不想死,但我想你死,那你就必须得去死了。”
说话间,那快马不停,不知到了何处,雪封雾锁,看不见远处一点东西。金玉开心想杀了沈晏清同样能和凌霄真人结仇,倒不必真的留此人一命。尤其是沈晏清竟敢如此和他说话,而不露半分胆怯,实在叫他抓心挠肺的难受。这世上怎能有不怕他的人。
他要杀沈晏清连剑都不必抽,只需手化利爪,便能穿过人的胸膛一击毙命。
沈晏清道:“好吧,你要杀我就杀我吧。”
金玉开怪道:“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想死吗,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不想和不怕是两码事。
说不想是真的不想,说不怕是假的不怕。他又没得选。倘若金玉开要扒了他的衣服,将他一路拖行,又或者斩断他的双腿,将他当作乐子看,沈晏清宁愿现在就被一掌拍死。
他虽然胆小怕事、贪生怕死,可又是一等一的要脸面,和无穷无尽的折磨相比,两眼一闭的死亡显得划算许多:“你要想羞辱折磨我,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他又不是没死过。兴许死了更好,反正金丹上那来历不明的怨气早就致使他无多时日好活了。
金玉开想道,他若真的直接杀了沈晏清,那就是如了他的怨。他这样的恶人魔头怎么能叫他人如愿,不妥。那就绑了人用马拖着他跑。同样不妥,他从没见过这样弱小的人,离开他兴许活不到一柱香也就死了,这算什么折磨羞辱,还是让他如愿了,不妥。
可挥掌说“脏”要人离他远点的是他自己,他从来言出法随,这次岂不是自扇耳光?
要真是听这无耻无脸与男人苟合的男宠的话,还给他找马车当车夫,他金玉开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金玉开恼火到了极点,双掌下移便掐住了沈晏清细瘦白腻的脖子,入手的肌肤软滑温热。
沈晏清心想,被掐死也好,总比上一回被火烧死般火融滚烫的感觉更好,几息不到,两眼一翻登时就能去转世投胎了。他心中有恨,一是恨现在要杀死他的金玉开,二恨与他有二十个耳光之仇的谢璟,三恨将他当作玩物的明鸿仙君、凌霄真人两人,四恨绝情绝义不来见他的李煦。以上四仇,今生难报,等到了阴曹地府喝过孟婆汤下辈子也没法报了。
他这样一想,潸然泪下,长睫扑簌簌地挂着泪珠,转瞬被寒冷冻做白霜。这一幕实在好美。呼啸风声如海浪涛涛,再转瞬化为虚无。
金玉开忽然问:“你想要我吻你吗。”
他突兀的问,因窒息沈晏清说不上话。金玉开道:“我当你不想。”
握着沈晏清脖颈的双手上移,他捧住沈晏清的脸,凑嘴吻了上去。
凶名在外的金玉开吻技极差,鼻尖撞到一起去不说,胡乱地贴着吻着,像吃、像咬。没人教过他,却无师自通地一只手按着沈晏清的脑袋,再一只手用力地钳着他的腰开,用贪婪的本能将吻得人喘不上气。
这对沈晏清来说,似乎和掐死他无异。
金玉开吻过一边还不够,松开手,见沈晏清仰躺马背,脸颊生红,小口小口喘不上气般地呼吸,握住他的脸扭头又想吻上去。
沈晏清一惊,束缚他双手的咒不知何时解开,他慌忙手软脚软地去推——他原想着金玉开在珍味楼里大开杀戒的模样,这一推恐怕不成,哪想真被他推开了。
他被吻得头昏脑胀,一见推开,甚至顾不上这金玉开到底什么人,就一个耳光甩过去。
气急下,他掌上有法力覆着,竟真的伤到了金玉开。
瞧金玉开垂脸侧向一边,挨打过的那一侧红|肿出一个清晰的掌印。珍味楼里几十号人一齐攻上来,无人伤他分毫,可沈晏清这轻飘飘、软绵绵的一个耳光,居然打到了他的脸上。说出去谁会信。
沈晏清用手背抹了两下,急道:“你疯了!”
金玉开一静,双目沉沉,似恨无喜。
他同样惊奇的想,为什么要吻。可他已经吻了,甚至还想吻。顾不上想他吻的原因,他只在想吻下一回的借口。
可他金玉开做事何时需要理由?那就不用去想了。
沈晏清还当是自己的一记耳光叫金玉开清醒了,没想才松一口气,金玉开不为所动,再度吻了上来。
直吻到沈晏清舌根发麻,那马顺着官道一路疾驰,一座比松鸣城还要高上三四倍的城墙在云雾之中展露一角。远处的云、山、雪,白得连成一片,连风都因为寒冷好似雾化成了一片白色。
等金玉开吻够,他脸上的巴掌印是消了,沈晏清的嘴却肿了。迫于实力所限,他后来几番挣扎都被金玉开摁下,再意乱情迷时有无主动搂抱住金玉开纠缠亲近,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唇齿分别,沈晏清头脑清醒了些。
这回他没敢扇耳光,质问道:“为什么吻我?”前面还在威胁要杀了他,可眨眼又吻上来,真是阴晴不定的可怕男人。
也不知道这金玉开和谢璟是什么怪毛病,莫名其妙的就来吻他了。还是两次。
金玉开松开沈晏清后,径直不声不响地下了马。
他牵着缰绳往前走,全当无事发生。
这破局之法他想了一会儿,尽管叫他大跌身份,但他刚刚才亲过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没面子就没面子吧,面子和他的终身大事比起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正在想自己是因为成了断袖才亲他的,还是因为中邪了才亲他的。
至于说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那金玉开就打死不能承认了。他是东域碧青龙,此生双宿双栖只一人,若要承认自己爱上了他,那他不光好端端地变成了断袖,还得要和他成亲。可他不要和这么个废物成亲,也绝不要自己爱上他。
听沈晏清问他,金玉开反问:“我是谁?”
沈晏清不解,试探道:“金……玉开?”
但金玉开是金玉开这件事和金玉开无缘故的亲他有什么关系。
金玉开道:“你不明白?”
沈晏清点头。金玉开说:“好吧,你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