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看身后守有大群奴才,只得咬牙往前,一心提防昏君再作乱,未顾得上望路,等见门前几处台阶,赫然抬头,偌大的匾额正入眼帘,不巧是议政殿。
“…………”
到底是被骗进了屋。
殿中人有八九,有是先帝在世便效忠于皇室,有是受褚君陵亲自提拔,周祁少认得几个,最相熟的属逢宗耀。
对方也见着他,碍于君主在前,压下心绪朝周祁微点个头。
“臣等叩见皇上。”
褚君陵不喊平身:“没见贵君也在?”
几人面面相觑,没明白过来‘贵君’是何意,就看君王将人牵上主位,登时又惊又骇。
倒是太尉与宰相先悟,携领几个摸不着头的大臣事行宫礼,得让起身,各往周祁身上打量,周祁如坐针毡,再因自馁作祟,叫一众或生或熟的人当猴般瞧着,心更局促。
褚君陵瞧人紧绷,暗握住周祁手作安慰,边含警告扫视诸臣,半晌觉是安慰无效,稍作思量,喊逢宗耀到前头:“你二人交情甚笃,可要单独聊聊?”
得周祁意外瞧他一眼,有些莫名:“怎么了?”
周祁轻摇摇头,心想这昏君平日看他得紧,多与哪个奴才交涉几句都要盘问,眼下倒大度:“国事要紧。”
语罢同逢宗耀使眼色,却瞧他望着自己一双腿脚,神色尽隐晦。
登觉难堪,手遮掩地落上膝盖,靠宽松的襟袖盖住双腿,逢宗耀也回神,意识到冒犯紧避开视线,接周祁的话道:“政务为重,臣与初叙可改日再叙。”
褚君陵只不悦:“初叙?他如今是朕的贵君,交情归交情,规矩都不顾了?”
“..”
方才瞧周祁腿脚有疾,又是极不愿留于此的模样,他当君王带人过来是为羞辱,满腹担忧,再听君王一声冷哼,当要借事发作,谁料却是为这..
发展与预想好上太多,逢宗耀心懈下,请声‘告罪’,观君王还欲说甚,却被周祁按住动作,只让众人先谈要事。
“皇上认真些。”
褚君陵无不从。
官贾勾结之事已知,灾粮受贪运作,平民百姓拿不出银子易食,多饥食者为能糊口,卖身为肉于市,作活人食。
更为甚者,童子童女为引,歃血烹汤,肉骨砌台,献以祭神祀。
周祁从头听罢,万般胡想化为惊愤:“菜人而食,此等人间与炼狱何异。”
褚君陵恐他动怒伤身,忙顺背做安抚,边将来时所谋之策道过,一捧一踩:“贵君不经朝政尚能谋得良策,倒是尔等,皇粮公禄吃着,专打这门子交道,净没悟出个所以然来?”
“臣等惭愧。”
左右不是真要怪罪,褚君陵闻声,紧朝几个大臣递眼色,暗示几人顺意将周祁赞上一赞,为他多生几分自信。
后瞧周祁神态窘迫,耳根子也发烫,心知过犹不及,遂回正题。
泾川一案尤其恶劣,地方贪官势重,层层通气,再遣文臣实没必要:“文不成便动武,朕偏要瞧瞧,强龙压不压得过地头蛇。”
底下大臣自是恭维。
动武得用武将,褚君陵环视一周,瞧逢宗耀眼动不动往周祁那儿瞟,眸色稍暗:“逢爱卿总瞧着贵君做甚,不成是要他带兵稳乱?”
逢宗耀连道不敢,被问心头中意人选,定神思索片刻,试探报过周未名讳,观君王神色转晴,知是蒙对,暗自轻吐口气。
褚君陵满意人选,却不打算真遣老丈人去。
“杀鸡焉用牛刀。”区区几个贪官污吏,派周未去属大材小用,朝中将军不止他一个,张华二人姑且不论,今年新将亦添不少,正是该冒头的时候:“朝中新将,诸位可有推举之人?”
“皇上。”大臣中有一人出列,以武将之礼跪身上前:“启禀皇上,小将愿往泾川安政。”
周祁询声望去,自荐的是个年轻男子,岁数瞧着与他不差,再听余人对其夸赞,便知此人为工部大臣家的幺子,亦是今年从一众世家寒门中杀出来的武科状元—-曾崇明。
眼前人有洪武之志,风发果敢,胸怀一派刚正气,意气扬扬,何其耀目。
若他未历早年事,也该有这般凌云抱负,或如梦中的周祁,封将中郎,至始风光,如何都不该是这副模样。
与眼前人成鲜明对比,叫周祁自惭形秽,自卑如溢喉的腹水压得心口换不过气来。
“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握住周祁的手猛被抓紧,察觉身侧人异样,褚君陵登时紧张起来,将还在请命的曾崇明晾到一旁,当是周祁病痛又发作,心疼要传太医,先遭对方出声拦下,道了句‘闷’:“我想出去走走。”
“当真无事?”
就见周祁颔颔首,脸有苍白,确不像是旧疾复发的症状:“那是怎么?脸色突然这般差?”
观人不愿说,心急得厉害,眼无意瞥到脑瓜子匍地的曾崇明,回想周祁便是从此人自荐时起的异常,细一琢磨,当下也恍然。
复观周祁难受至极,心疼使然,不敢将人逼得太紧,遂也应准:“你先四处逛逛,朕商完政事便过来。”
见是他身边那俩奴才不在,没个人护主,怕再生前日恶奴欺主之事,更知周祁不喜与生人接触,随意指多奴才伺候,又恐逼起这人心病,前思后想,只敢与他小声商量:“你只身去朕不放心,便喊个会功夫的跟着?”
半晌不得人应。
果真见其乱想,眼瞧着那曾姓小将,神色似悲似羡,叫褚君陵心疼极了,懒顾殿中有外臣在,揽人入怀压低声哄:“总瞧着那曾家的做甚,也不怕朕醋坛子翻了。”
原是为让周祁分心,说着说着真起郁闷,凉飕飕乜那曾崇明一眼,可怜曾崇明突觉后颈窝一股寒意,抬头却没找着来处。
‘也是奇怪。’
偷望座上二人,就见圣上似揽着人耳鬓厮磨,轻声轻气儿不知说些什么,搂搂抱抱丁点不顾场合。
再观其余几个大臣,垂头望地的有,仰首假意打量房梁的有,更有人将衣摆上不存在的褶皱掸了又掸,尽都尴尬得很。
曾崇明也尴尬,好在是跪着,不易叫人瞧清脸上情绪。
神游间不住想到君王与周氏昔时恩怨,再是入朝前听人道地..
周家嫡子被困后宫为奴宠之事算不得辛秘,私传甚广,说周祁自愿或被迫的都有,各类版本无一例外,皆言周氏为君主不容,定有日无葬身之地,无人能得善终。
曾府早年有意周未交好,便是因此缘故罢休,远不想周氏有今日造化。
‘再是圣上,这般仔细周祁,真上心了?’
不敢信君王真成断袖,亦好奇周祁以何长处俘获住君心,小心抬眼瞄了瞄人,不巧被褚君陵眼尖撞见,吓得曾崇明一激灵,可算晓得方才那股子寒意来自何处。
褚君陵眼微眯,有点不高兴。
“钟诚。”
亲送人到外头,将前世跟在周祁身前服侍的护卫招过,问是周祁没意见,遂吩咐道:“护好贵君,旦有人冒犯,一律格杀。”
又转头与周祁叮嘱两句,颇不悦道:“敢偷瞧你,朕进去将那混账眼招子挖了!”
周祁仍有些浑噩,约莫也知褚君陵是为哄他转移注意,不会真挖曾崇明眼睛,胡乱应声,匆匆离了此地。
半晌得了冷静,后觉身后跟有个人,回头瞧了瞧,心竟莫名熟悉,再将其细打量一番,豁然洞开,不正是昏君上回扮的那侍卫。
梦中似也有过这人,只他仅记得与褚君陵种种,旁地印象大多模糊。
未多想,就近闲走有阵,找处亭台坐下,欲就在此等褚君陵,半晌眼瞧到钟诚,那股熟悉感又涌上来,着实诡异。
“钟诚。”
“属下在。”当主子有吩咐,应声上前,不防周祁问:“你我早先可曾相识?”
瞧人否认越不得解,再追问道:“丝毫交集也无?”
几番话吓得钟诚心惴,显然误会了什么,急地跪地保证:“属下万不敢觊觎贵君,还请贵君莫拿属下玩笑。”
“..”周祁不知说甚:“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起来吧。”
钟诚忐忑起身,见周祁没别的吩咐,方又退回先前位置,许是真遭那模棱话吓得,转身背对着周祁不算,脚也偷着挪远了些。
周祁多余解释..
倚着凭栏预想小憩,眸刚要合,不防远处有人喊道,周祁闻声回头,只见是个娇俏女子,身着霞彩绫罗裙,珠钗满头,跑使步摇晃晃荡荡,与额前璎珞叮当撞响。
钟诚也瞧见,望那女子来势汹汹,身后跟着三两个不似善类的奴仆,握剑护到前头,顺提醒他当心。
周祁轻嗯,又听那女子喊自己名字,视线遭挡只得稍稍偏首,正瞧到对方吁吁赶近,有只手高扬着,似想那巴掌呼到他脸上。
那女子瞧他窝囊地躲在个侍卫身后,满是轻蔑。
“贱奴、”话刚骂出,恰见周祁歪头看来,瞳眸大睁瞬没了声,再看他眼望向自己手,落到一半的巴掌急转个方向,挥到身旁的奴才脸上:“竟敢害本小姐认错人!”
而后又瞧周祁一眼,心噔噔地掩面跑了..
周祁:“?”
第275章 想要周祁
那女子跑了,被扇巴掌的奴才还傻在原地,一脸回不过神:堂小姐不是来替贵妃娘娘教训这贱奴的么,耳光怎还落到他脸上来了?
莫说眼前人就是周祁,哪就认错了人。
眼下可好,人没收拾成,主子同伙尽逃得干净,独剩下他应对周祁和那看就不好惹的侍卫。
瞅着钟诚拔刀,那奴才能屈能伸,当即就给二人跪了:“公子饶命!”
周祁眉宇微挑,看着人不说话。
奴才受不住长久寂静,再遭刀口越架越紧,当即哭着嗓子嚎叫:“怪奴才眼瞎认错了人,公子就大量饶奴才一命。”
“当真是认错?”
奴才不迭点头:“正是正是,奴才胆再肥也不敢与您扯谎,主子还在宫里等着,奴才得紧赶去当差,委实耽搁不得。”
求让周祁放行,却被问是哪宫奴才,支吾不敢语。
现在堂家小姐不在,他个奴才哪敢报贵妃的家门,莫说出不出卖主子,光是此事真查到贵妃头上,皇上也会帮着掩护。
一面是假得宠却有后用的周祁,一面是圣上真疼爱的贵妃,倘若闹大,遭殃的必是他这个奴才。
错话不能说,更不敢言实话,说与不说都没得好下场,那奴才犹豫间利刃又近颈肩半寸,吓使求生欲起,只望眼下脱身要紧,绞尽脑汁编了段假:“奴才是溯溪苑的奴才,名上主子为晴贵人。”
“晴贵人?”周祁似做思量:“便是方才那女子?”
“……是,是!”奴才听他如此问,当是周祁相信,直顺他的话道:“方才尽是奴才不该,将您错认成娘娘仇家,奴才知错,且看公子这下无碍,饶奴才个活路。”
“我分明听着‘贵人’喊的是我名讳,亦是奔我而来,公公确定是认错?”
“这、、这、、”
这会脑让恐惧占着,机灵劲儿早使完,哪顾得上无尽漏洞,再被周祁逼问得紧,无能以对,只得咬牙胡言到底:“是贵人要找公子麻烦,奴才不敢违抗主令,不得已得罪到公子身上,何况、”
何况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冤死:“一切尽是贵人指使,奴才也是被逼无奈,奴才冤枉啊公子!”
方才在议政殿害的脑胀还未好全,再让这奴才鬼哭狼嚎一阵吵,周祁直头疼,未说信没信这些话,只让钟诚将人放了。
“贵君?”
瞧其迟疑,知是顾虑君王吩咐,轻摆摆手:“无事,让他走。”
钟诚只得听令。
刀刚收回,紧见那奴才连滚带爬,逃得急了脚绊住脚,摔了个狗吃屎,钟诚冷色瞧过,斗胆问周祁:“贵君真信那奴才所说?”
“自是不信。”
方才那女子梳着未出阁的发髻,分明不是后宫中人,凭其穿戴打扮,家世想必显赫,又能在后宫肆意游逛,该是哪宫妃嫔得了恩准来探亲的家属,且这妃嫔位分还不低。
钟诚更为不解:“那您为何、”
“为何轻易放人?”泾川之事要紧,正值朝廷用人之际,多得靠大臣出力,那女子八九是某个朝臣之女,眼下政务为重,不该是他多事的时候:“左右没吃亏,放不放人都没妨碍。”
再者那声‘贱奴’是对他还是那奴才,周祁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那女子方才反应,着实古怪了些。
钟诚却有顾虑:“若皇上问起、”
“问起便说。”不多事,也没打算刻意瞒着,宫中到处是褚君陵的人,莫说暗处还藏着几个,昏君既说要待他好,他更没作贱到自觉任人欺负:“回去吧。”
眼见外头也不清净,遂不等褚君陵,喊让奴才去知会声,先行回了殿。
曾崇明自荐得肯,却也因着偷瞧周祁惨遭君王几阵冷眼,背脊骨直发毛。
政事商定,褚君陵恐周祁久等,应付声就要走,遭宰相等人拦身在前:“还有何事?”
“臣等..”几人互交换个眼色,默认由宰相讨这个嫌:“皇上对周家公子,当真是上心了?”
褚君陵神色瞬危。
察觉房中气压低下,知是君王误会,紧做解释过问所惑:“臣等无他想,这‘贵君’之说,敢问皇上是为何意?”
“诸位以为是何意。”听不是为劝谏自个雨露均沾,或是顾全正统一类,褚君陵脸色稍益:“朕一日在位,他便是朕认定的皇后。”
恐有刘鞅之流使暗绊子,各警醒过,说罢周祁封号之事,又扫逢宗耀及曾崇明两眼,借二人点余下大臣:“再有人拿贵君不喜的目光瞧他,朕定严惩不贷。”
待人走远,几个充当缩头龟的大臣才围到宰相跟前:“皇上此举,可是真起了龙阳之好?!”
“周祁做皇后,储君该从何来?”
闻太尉道有各宫嫔妃,另外个大臣紧道不妥:“历来太子都是嫡出,庶子少有成气候者,便真育得不世之才,皇宗祖训如此,岂不相悖?”
“好歹是亲骨肉,背祖训也比绝后的好、”话没说完,猛让那提问的大臣上手堵了嘴:“敢咒皇上,你不要命了!!”
争论半天没个结果,欲请宰相评断,却瞧殿中早不见人影。
“相爷今日是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方才皇上施压,尔等尽顾自身脱责,许是相爷瞧你个个忒不义气,不乐意为伍。”
其余大臣这就不高兴:“你分明是躲得最快那个,好意思说这话?”
待得几人论好是非,褚君陵已然到养心殿,进屋急就拉过周祁瞧看:“暗卫报有人找你麻烦,可有伤着?”
周祁摇摇头,正要说甚,不防德观插嘴进来:“皇上大早未曾用膳,奴才这就去传?”
想暗指周祁不懂事,为点个人小事惹碍龙体,奈何褚君陵一心在周祁身上,丝毫没空斟别易,乃甚瞧德观语罢还木戳戳站着,不耐烦道:“还不快去!贵君有胃疾,若复发朕拿你是问。”
德观:“…………”
打发走老奴才,回头不满问周祁:“狗奴才一个砍了便是,何故饶他。”
欲拿钟诚发作,遭周祁错揽到自己身上,只更心疼:“你就是太心善。”
受了辱也不知报复,他今日若不知,这人岂非要当没发生过:“如此是助长恶人气焰,今后可不准了。”
周祁应声答应。
心知此事没完,恐怕昏君错害无辜,顺道心头推测的那女子身份道过,就看君王沉思片刻,轻拥自己入怀:“朕知此人身份。”
前些日子卢蕴贞求要哪个堂妹进宫作陪,该就是今日冒犯到周祁头上那个。
“朕当那贱妇有何居心,敢情是在此。”
‘主意敢打到周祁头上,真当卢氏盛宠不衰,升了天了。’
谋算快到坐空卢氏之时,哄让周祁先记着账,等得时机成熟再替人加倍讨要回来,见周祁真不放在心上,又抱人紧点,继而脑中想到某事,按着他肩膀拉开些距离,视线相对:“另有一事该与你交代。”
昔时为排众议将人养在养心殿,设计卢家父女做掩护,不得已假许卢蕴贞皇后之位,更说有些轻贱周祁的话,再是权宜之策,情有可原,难保日后卢氏垮台有人以此离间。
“总归是为蒙那父女俩上当,没一句真心话,你日后听着万莫当真。”
周祁默然半晌,轻退出身:“先用膳吧。”
褚君陵心悬起,一时不敢有动作:“生气了?”
“并未。”
“分明是有。”瞧人转身亦步跟着,待看周祁入座真有进食的打算,心又落下,拉把椅子赖皮赖脸凑过脑去:“不高兴朕让你骂回来?”
仍没得搭理,褚君陵又贴近些:“你不好开口,朕自个骂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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