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不重逢(旄丘)

“这样算会简单很多，只要写出这一步，就可以排除掉其他几个答案。”
沈叙似乎在思考，段知淮顿了好一会，问他：“还没听明白吗？”
“没完全明白。”
段知淮也有点摸不透沈叙的底子，不知道用哪种方法讲题会让他更容易理解。
“其实最后一道选择题，可以不用浪费时间去写，随便蒙一个会更节约时间。”这是段知淮在办公室替老师数卷子的时候听到普通班数学老师教学生的技巧，见沈叙沉默，段知淮又说，“要不我再给你讲一遍吧。”
“光给我讲，又没办法把你的脑子置换给我。”沈叙歪头轻笑，“要不把你的IQ分一半给我吧，让我也体验体验当学霸的感觉。”
段知淮很难招架这样面对面铺天盖地的夸赞，他脸有点发热，转移话题道：“还有其他题不会吗？”
饶是看出了沈叙的吊儿郎当和心不在焉，段知淮还是尽职尽责地又给他讲了两个题，但好在都是没那么难的基础题，段知淮讲得挺细的，也是希望沈叙多多少少能听懂一点。
讲到最后一个题的时候，沈叙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盈盈的水雾浸满他的黑眸，眼尾泛了些红。
“今天就到这里吧，早点回去休息。”段知淮收起卷子。
沈叙把卷子叠好塞到口袋里，单脚跳到段知淮房间门外。
他扭头问：“我来找你问题目，会很耽误你的时间吗？”
段知淮说：“你认真听的话就不会。”
“本来挺认真的，听着听着就关注你的声音去了，你声音还挺好听的。”
“……”
沈叙来了段家之后很少睡得踏实，多的是已经困倦到极点，但就是没办法入睡的痛苦夜晚。
窗外的蝉鸣声像嗡嗡的耳鸣，吵得他有些神经衰弱。
放在口袋里的那张皱皱巴巴的卷子掉到身侧，他摸黑拿到手里，在寂静的夜里展开卷子，纸张划破空气的声音很微小，却在夜里被无限放大。
闹钟在五点二十分准时响起，沈叙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睛，起身穿袜换鞋，下楼晨跑。
脚压根不算严重，沈叙早早把段知淮的“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抛诸脑后。
呼吸点新鲜空气能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沿着这段时间摸出来的老步骤把段知淮家里附近跑了两圈，他微喘着气，进屋时正好瞥见有阿姨在打理院子里的花。
妈妈跟他说过，主人家特别有情调，种了一院子的花，盛开的时候比家里铺天盖地的油菜花田还要漂亮。
沈叙终于看到妈妈说的院子里的花了，多的是他叫不上名字的名贵品种。
“小叙？你怎么起这么早啊？”穿着睡衣的吴织依旧是优雅从容，铺下来的卷发极有光泽，垂在肩头，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金边骨瓷杯，轻轻将杯子放下后，起身走向沈叙，“学习很累的，不多睡会吗？”
沈叙已经再习惯不过就算是勉强也能迅速露出笑脸，他朗声说了句阿姨早上好。
吴织自然是喜笑颜开，她轻捂着唇，说：“你这孩子，还晨起运动啊，赶紧去洗洗，等会要吃早餐了。”
段晋泽很少在家里吃早餐，今天难得在客厅碰到他，沈叙顿住步子，低声喊了句叔叔。
“你叫沈叙是吧？”
一身西装的段晋泽正坐在餐桌前，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从投过来的那道视线中便透了出来。
沈叙霎时捏紧了拳头，回答道：“嗯。”
“你也是读高二？”
“是的。”
“你妈妈的病怎么样了？”
吴织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她踩着优雅的步子进了屋，走到段晋泽身边，伸手帮他理了理领带。
“怎么还在磨蹭，不是说要赶飞机吗？”
尚未回答的沈叙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段晋泽的随口一问并没有想知道答案的意思，不过是稍微展示一下作为长辈的关心而已。
他回了房间，正好碰上穿着校服的段知淮。
“早。”段知淮道。
“早。”
“记得穿校服。”段知淮提醒他。
沈叙瘪了瘪嘴，说：“就不能给我开个后门，不记我名字吗？”
段知淮思考了一下，穿校服这事要开后门，那就太明显了，毕竟大家都长着眼睛，要是知道沈叙不穿校服能逃过，可就很难掰扯清楚了。
思虑再三，他说：“不能。”
沈叙觉着边城最近挺奇怪的，上课老实了不少，手机都没带了，不说认认真真埋头写作业，但好歹是不闹出动静，惹得钟婉清总是要点他的名让他闭嘴了。
沈叙还当他是已经到了扫厕所的危险边缘，才稍微老实了些，直到看到他磨磨蹭蹭拎了杯奶茶送到钟婉清座位那儿，沈叙才明了是个什么情况。
“你这……”
“不准说！”边城立马嚷道。
“都不写个条子，她怎么知道是你送的。”
边城俨然已经些恼羞成怒了，他耳朵很都是红的，小声道：“写了啊。”
沈叙不信，又走到钟婉清的座位那儿，作势要拿起奶茶检查一番。
“我看看。”
“别别别。”边城赶忙止住他的动作，“别搞我了，哥。”
沈叙轻笑。
“瞅你这德性。”
视线又落到奶茶袋子上，沈叙问他：“你这奶茶是哪里买的？”
当天下午，沈叙就拎着杯果茶到楼上去找段知淮了，杯子里的冰块还叮当作响。
“怎么了？”
段知淮和早上那会碰到的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来经受了五六节课的摧残，他的眼神在看着沈叙拎起奶茶递过来的时候微微变化。
“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个？”段知淮问。
沈叙说：“谢谢你给我补课。”
段知淮拒绝道：“没事的，我不太爱喝这个，你自己喝吧。”
这玩意不便宜，沈叙也就只买了一杯，被他拒绝，沈叙略有些烦躁。
他情绪挂脸，嘴角下压，看起来不太高兴。
“特地给你买的。”他说。
段知淮伸手接过，说：“那好吧，谢谢你。”
沈叙眉头微舒，他瞥了眼下课时间依旧满满当当的教室，问：“你们班都不下课啊？”
“下课，他们都在教室里休息。”段知淮解释道。
“你也不下课，就在教室里坐着。”
“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去。”
“等会吃了晚饭，也要回教室待着吗？”
段知淮不明他问这个的理由。
“嗯？”
“要不要过来看我打球？”
怕他拒绝，沈叙追问了一句：“会耽误你学习吗？”
“不会的，我到时候去看。”
手里的奶茶沉甸甸的，段知淮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给你送水。”
沈叙霎时笑开：“那好啊，少爷给我送水，那我绝对酷酷拿分。”
段知淮被他带着笑意的视线盯得耳朵发热，一向擅长纠正的根正苗红段知淮最近被沈叙打趣的次数越来越多，都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沈叙稍凑近了些，神态认真地盯着段知淮。
“段知淮，你好容易脸红。”
“……”
段知淮感觉呼吸有点重，下一秒沈叙便撤开了些距离，冲他笑着挥了挥手。
“好啦，我回教室去了。”
“下午见。”
“嗯。”段知淮说，“要当心脚。”
“知道。”
沈叙摆了摆手，连退了两步，转身走到楼梯间，又扭头朝段知淮轻轻勾唇一笑。
独属于他的少年气在举手头足间显露。

“简哥，对面那新来的打得怎么样啊？调子倒是挺高的啊。”
简南和正在拉伸，他看了眼对面坐着的沈叙。
“他还好吧，是边城那家伙爱折腾。”
“难得听你维护谁啊。”
“他球打得还行。”简南和说。
“那我倒是很期待了。”
这场球不算是班级之间的争斗了，但是上场的基本上都是学校比较有名的体育生，以及迅速冒出头的新转校生沈叙。
上场之前，沈叙环视了周围派来看球的学生们一圈，没见着段知淮的身影。
他揉着脖子上了场，简南和冲他抬头，两个人在中间撞了一下拳。
随着哨声开球，紧张刺激的球赛开始了。
第一节的时候大家的身体都还没彻底热起来，打得不算激烈，第一节也是最有精力的一节，双方防守都做得很好，第一球直到三分钟才进，是简南和打了个快攻球进的。
紧接着沈叙也进了一球，双方开始有来有回，整个球场周围的观众都忍不住跟着激烈的球赛而尖叫起来。
段知淮走到球场的时候，正好看到沈叙控球过人。
他实在是帅得有些游刃有余，如果说平时还有点女气的少年长相，到了拳肉相撞的球场上，倒是多了好几分压迫感，他稳稳地掌控着手里的球，对面的简南和比他高了半个头，沈叙丝毫不慌，交替换手的假动作晃了两下，停下来欲传球的瞬间，丢出一个抛物线极其漂亮的三分球。
球稳稳掉进球框里，球场上传来不小的尖叫声，沈叙神色未变，收回视线的瞬间，和站在外围的段知淮的视线对上。
下一秒，满头是汗的他弯着眼露出一个笑。
有点像湿漉漉的小狗。
这场球打得激烈，但也挺光明正大的，大家都不屑于用打脏球那点伎俩来，来来回回的几场精彩的球让看球的同学们越来越兴奋了。
球场上大多是大家已经熟知的球员，突然冒尖的沈叙自然成为了话题中心，他今天难得穿了校服，外套随手丢到了边城手里，里面的T恤已经被汗浸湿了大半，和队友都还不太熟悉，但打了两节下来大家都挺信任他的，全程情绪稳定地和队友进行交流，进了球是会勾唇笑的明媚男高中生。
“我的天！那是谁啊？怎么这么帅啊？”
“以前没见过啊。”
“真的还可以哎，他五官好秀气。”
“救命，刚刚有没有谁也看到他飞起来的衣角下面的腹肌了？”
“什么？！怎么不叫我！”
“好了，我要盯严实点了。”
“他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耳边的讨论声随着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而越来越大声，段知淮站在人群外头，他个子高，不用踮脚都能看到球场上的状况。
沈叙又进球了。
段知淮看着他熟稔地递过来一个视线，眼尾含着笑，有点臭屁的意味。
“我靠！他刚刚是不是看过来了？”
“是吧！是吧！”
段知淮轻轻捏紧了手里的水。
“段知淮？你怎么在这呢。”
才和同学从操场散步回来的周佳怡路过篮球场，正想凑热闹看眼球赛，结果见着了让她很是意外的段知淮。
“看球。”
“我怎么不知道你对篮球感兴趣啊？”
和段知淮也认识了十多年了，除了看他小时候打过一段时间羽毛球，除此之外很少看到段知淮对什么球类运动感兴趣，比起这些，他估计更想知道各类运动的发展历史。
“看我朋友打。”段知淮说。
周佳怡踮脚看了一眼激烈的篮球场，她立马注意到了简南和。
“简南和？”她简直不敢相信。
“当然不是。”段知淮说。
球赛在谈话间已经接近尾声，简南和那队以一分的微弱优势获胜，周遭的欢呼声混在风里钻进耳朵，段知淮立马抬头看向被簇拥住的沈叙，拿着水涌上去的人已经把他整个人都给淹没掉了。
“打完了，走，回教室去吧。”周佳怡说。
“等下——”
下一秒，微喘着粗气的沈叙拨开人群，从一众后脑勺中钻出来的他眼睛亮亮的，瞬间锁定段知淮的位置，小跑着走到段知淮面前。
段知淮经常被注视，但今天这场无数人侧目的注视，是来自刚刚在球场上意气飞扬的沈叙。
他才是今天实打实的焦点。
沈叙那截袖子已经被卷到了肩膀处，肌肉经过剧烈运动后鼓鼓囊囊的，脖颈处蔓延上红，他呼吸有些急促，鼻尖微红，一双湿漉漉的眸盯着段知淮。
“段知淮，我输了。”
段知淮把手里的水递给他。
“你打得很好。”
“你也会打篮球？”
“不会，但是你打得很帅。”
沈叙笑得弯了眼：“输了还能挨夸啊。”
“输赢又不重要，没受伤就行。”
周佳怡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男孩，好像匆忙中在学校里碰见过，原来这就是段知淮说的朋友。
“不介绍一下啊。”周佳怡脆声道。
“沈叙，周佳怡。”段知淮介绍得非常简短。
沈叙冲她轻轻点了点头，身后忽然传来简南和的声音。
“沈叙，吃饭去。”
那人把湿透的T恤挂到了肩膀上，眉头皱得很紧，紧绷的面部表情昭示着他的不爽。
“走了。”沈叙对段知淮挥了挥手。
段知淮回教室上晚自习，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简南和把沈叙喊走时的臭脸表情， 还是拿出手机给沈叙发了个消息。
-食堂应该没饭吃了，你们去哪吃饭？
沈叙回得很快。
-出来吃了。
-马上要上晚自习了
-少爷别告状
段知淮收起手机，敛眸思考了一会，又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回来了告诉我。
看到这条消息，段知淮才收了手机，安心写题。
-到家了。
这条消息到了晚上十点半才出现在段知淮的聊天框里，他几乎是立马就走过去打开房间门，地板被他踩得啪嗒啪嗒响，用力拧开房门之后，他和准备开门的沈叙对视上。
“你喝酒了？”段知淮蹙眉。
“喝了一点啤酒。”沈叙小声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点酒精熏得他脸蛋红通通的，此刻泛了水的黑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水灵灵的。
“你们这是去哪里吃饭了？”
“步行街那边。”
“……未成年不要饮酒。”
沈叙忽然就笑了，漾漾的眸光透着亮，他顿住了开门的动作，忽而走近。
他比段知淮矮一点，段知淮开始怀疑他喝的到底是不是啤酒了，扑面而来的酒味儿让段知淮微微皱眉。
沈叙踮脚了，他直勾勾盯着段知淮，呼吸纠缠得极近。
“那你喝过酒吗？少爷。”
段知淮清晰地听到一声自己吞咽的声音。
“啤酒也没喝过吗？”
“喝过红酒。”
他的嗓子绷得很紧，说话都有点干。
沈叙轻轻笑着，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段知淮的胸膛，眸里荡漾着的春水在沉寂的夜中格外勾人。
“那你也是坏学生。”他咬着气音道。
段知淮紧住牙，呼吸都慢了几分，盯着面前的沈叙看。
沈叙似是站不稳，他身体晃晃悠悠的，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调，唇弯着，眸也是。
踮脚一个踩空之际，段知淮伸手稳住了他的手。
沈叙接力整个人跌进了段知淮怀里，手虚虚地靠在他的腰上，看起来像是在拥抱。
“下次不要这么晚回来了，早点休息吧。”段知淮将人扶正，单手按开沈叙房间的门把手，“也别喝酒了。”
“啤酒而已，没醉。”
沈叙步子扎实着呢，他扭头对段知淮道：“段知淮，晚安。”
“晚安。”段知淮说。
沈叙的晚归并没有引起吴织的讨论，她的生活向来精彩又充实，自然不会日日都有闲心来关心沈叙。
本以为醉了酒精神状态肯定不佳，但段知淮还是碰到了起床晨跑的沈叙。
按照他的习惯，又是戴着耳机绕周围跑。
段知淮依旧穿着他整齐的校服，轻轻关上房间门后，问道：“睡得好吗？”
“挺好的。”
“一起去学校吗？”
“但是我还得冲一下。”
“没事，我等你。”
一班的上课时间比其他班都要早一点，沈叙急匆匆冲了个澡，赶上了车。
段知淮把三明治递给他。
“看你没时间吃早餐。”
“谢谢。”
段知淮在车上会听会听力，确认自己把音频里的每一句话都给听懂了之后，他摘了耳机。
“你和简南和熟吗？”沈叙突然问他。
段知淮扭头：“不是很熟，怎么了？”
“他好像对你有意见。”
“……我不太清楚。”
“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昨天沈叙也听了一耳朵，好像这事还昨天站在段知淮旁边的那个女生有关，虽然现在的高中生已经不至于幼稚到不准和谁玩，但简南和那语气和态度，显然就是对段知淮不满得很。
“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讨厌你？”沈叙歪头问。
段知淮摇头：“不想。”
“他看你给我送水，给我说了一大堆和你的矛盾。”
“我对他没印象。”段知淮如实道。
沈叙轻抿唇，暗里打量着段知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