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不重逢(旄丘)

段知淮皱眉，解一道无敌难的物理题，都没这事让他苦恼。
简南和没想到还有段知淮来找自己的一天。
他依旧是一身整齐的校服，神色淡然。
简南和把已经被看不出浅色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头，靠着门框，不太客气地抬了抬下巴。
“你干什么？”
“你不要再叫沈叙去酒吧了。”段知淮说。
简南和表情一变：“啊？”
“高中生频繁喝酒很影响身体，每天这么晚回来，耽误休息，也就耽误第二天的学习。”
“不是，你俩住一块？”
“以后要去酒吧的话，就别叫沈叙一起去了，他初来乍到，不好总是跟你们混在一起。”
“你这话我怎么听得这么不高兴呢。”简南和啧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和段知淮对峙，“你是他谁啊？你就管这么多——”
话稍微一顿，简南和又问：“不是，谁和你说我带他去酒吧了啊？”
段知淮不解皱眉。
“这几天晚上不是都去的酒吧吗？”
“酒吧？什么酒吧？他没告诉你？”简南和狐疑，这怎么看沈叙都和段知淮更熟，怎么这事都没跟他通气。
段知淮微愣：“什么事啊……”
简南和莫名觉得有些扬眉吐气，故意绕着弯道：“他既然不愿意告诉你，你何必多问。”
“你想什么呢？”周怡佳咬了一口苹果坐到段知淮前桌，打断段知淮的思考。
“没什么。”
“看你上课走神几次了，有什么麻烦？”
“你跟隔壁班简南和熟吗？”
周怡佳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熟不熟的，我都不认识他。”
“哦。”
“怎么了啊？”
“没什么，我出去一下。”
“又出去，什么时候下课往外跑得这么勤了。”
三楼走廊比四楼走廊可热闹多了，来来回回站满了出来透气的学生，高中生被磨损了好些活力，不像以前一样爱在走廊上追赶打闹，大多数学生都只是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排解四十五分钟的沉闷课堂。
段知淮找到被簇拥在人群中的沈叙，他步子微顿。
不知不觉，沈叙已经在学校找到这么多朋友了。
“段知淮。”
沈叙总是能很快发现他。
“你怎么来了？”
段知淮弯了弯手指，跟着一块投过来的数道视线让他喉咙发紧，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问他每天晚上都去干什么了？
问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吗？
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和简南和有小秘密吗？
问他自己是应该管他还是不应该管他呢？
段知淮在学校里的交际向来少得可怜，走廊上多是陌生的面孔，只有沈叙那张晃着笑意的脸，在视野里格外打眼。
“没什么。”段知淮捏紧了手指，“我路过，去办公室问个题目。”
段知淮向来不是随意干涉谁的性子，不过是一句可以管他生出的责任，既然沈叙不愿，他也没必要再继续多问。

第0010章 撞破
沈叙只和老板谈了一个月的兼职，边城刚刚又跟他说晚上被班主任抓包了，让他明天去趟办公室。
被喊去谈话这事，沈叙并不慌张，他的视线落在屏幕里和段知淮的聊天界面上，这几天，段知淮都没有喊他一起回家。
沈叙思绪放慢，轻轻敲了敲桌子，沉默不语。
即使已经步入了秋季，江新市依旧是艳阳天为主。
一班的体育课很少正常上，一周偶尔把他们放出来几次透透气。
“你们说这些书呆子，天天捧着本单词书，总有一天要学成傻子的。”
瞥见简南和的视线，旁边那人用手肘撞了撞他，戏谑道：“周佳怡也是书呆子啊？”
简南和啧了一声，有些不满道：“都说了不喜欢她了，还提干什么？”
“你不喜欢，那你别盯着人家看啊。”
“你闭嘴吧，烦不烦啊？”
“不说了不说了，走走走，打球去。”
“那是谁啊？我们不是占了全场吗？”简南和皱眉望去，两个瘦得竹竿似的男生正在笨拙地朝篮筐里丢篮球，把他们预备打比赛的场地给占去了一半。
“走，过去看看。”简南和道。
段知淮很少喝气泡饮料，沈叙爱喝，经常在饭后溜达到商店去买两罐冰的可乐，给段知淮送一罐。
段知淮不爱喝，基本上是放在课桌里，某次被沈叙看到了，他说放到不冰再喝简直是浪费，说是再也不给段知淮带饮料了。
但是他还是每次都买两罐。
刚刚被同学喊去商店转了一圈，看到冰柜里堆得老高的红色罐子，段知淮心头微动，买了一瓶揣进兜里。
这才刚从商店走出来，一旁的人嚷着打架了打架了，乌泱泱冲篮球场跑去。
段知淮步子依旧稳健。
可乐不能剧烈摇晃，会爆炸的。
段知淮没有爱看热闹的习惯，只是围过去的基本上都是自己班上的同学，难免多看两眼，他远远瞥见教导主任已经朝这边跑来，便只确认了一下被围在中间的几个人。
又有简南和。
体育课打架对于男孩来说是家常便饭，段知淮也没太放在心上。这天气虽说依旧热着，但蝉鸣声终于在冗长的夏末停歇了不少，卡准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段知淮迈完了最后一阶楼梯，站到沈叙班教室门口。
“沈叙！段学神又来找你了！”
第一个出声嚷嚷的是边城，只见沈叙懵着表情坐了起身，白皙的脸颊被印出一道深深的红痕，小幅度的懒腰更像是小动物睡饱后的满足动作。
他走到教室前门，彼时眸里已经多了好些清明。
“你怎么来了？”
他又笑，似乎很是惊喜的样子。
段知淮把口袋里的可乐掏了出来。
“喝吗？”
沈叙接过，指尖瞬间蔓延上湿漉漉的水。
他勾唇：“谢谢。”
“我去，沈叙，我跟你说，刚刚简哥打架，被抓去教导处了。”
沈叙掰开可乐易拉罐，唇贴上金属罐口，昂头喝下半口，气泡瞬间在唇齿间炸开，他抿去水渍后，问：“和谁打架？”
“一班的，两个年级前十，估计这次他要被罚狠了。”
和年级前十打架，简南和几乎是占了一切上风，但结局就是对方两个破相严重，他除了脸臭一点，没什么别的情况。
打架事件处理时间比较久，那两个人一直到晚自习都没回教室，估摸着简南和也被扣住继续教育批评。
段知淮轻轻揉了揉疲惫的眉心，看了眼时间后，他拿手机给沈叙发了条微信。
-今天一起回家？
-和简南和约了去网吧。
段知淮眉头轻皱。
约了简南和？
身旁的同桌轻轻咳嗽一声，拉回了段知淮的思绪，他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非常欲盖弥彰地拽了张卷子到面前。
班主任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如沈叙所说，他约了简南和，所以没等段知淮就走了。
离开学校前，段知淮又去教导处确认了一眼，那里比往常都要热闹很多，来了四个家长，而沈叙说的约好的简南和，正臭着一张脸站在中间，接受几方的训斥。
-简哥还在教导处呢，他妈妈来了。
-知道了。
沈叙把手机收回口袋里，轻轻紧了紧身上的校服外套，最近踏进KTV的动作越来越从容了，他熟练地脱下挎包，按照惯例把货物清点好，再一一搬进仓库里。
干活的时候是没人和他说话的，沈叙也很习惯来了江新之后这样沉默的独处时间，他动作越发利落，落在肩头的货物在皮肤上压出一道重重的褶，一通下来，沈叙后背都被汗浸湿。
他按着肩膀坐会位置上，经理巡逻路过。
“没什么事吧？今天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沈叙眸色清冷。
“没事。”
“屉子里有万金油，上个员工留下的，你估计能用得上。”
沈叙摇了摇头，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孩子年纪不大，但总是给人一股老成的感觉，平日里也没什么笑，冷冷淡淡的，很有自己的打算。
沈叙背好包起身，和经理对视。
“会有人给我上药。”
段知淮一定会在客厅等他。
段知淮果然在客厅等他。
“上网回来了？”段知淮摘下耳机，抬眸看向积了一身灰回家的沈叙。
“嗯。”
“你和谁去上的网啊？”
“不是和你说了，简南和。”
沈叙避开他的视线。
这闪躲的神态入了段知淮的眼里，更像是心虚的表现。
段知淮走到他面前，沈叙看着有些狼狈，头发已经被汗浸湿大半，脸颊通红，还正微微喘气，衣服上落了好几道乱糟糟的印迹。
看着不像去上网，而像去打架了。
“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段知淮有点生气，声音都低了不少。
冷不丁瞥见沈叙颈侧一道红印子，段知淮也顾不得这么多，伸手就去拽开沈叙的衣领。
沈叙抬眸，露出慌张的神色，被拽开衣领的样子像是被欺负惯了，有点可怜。
段知淮这才看见他肩膀上整块的压痕，充血的痕迹落在白皙的皮肤上。
段知淮有些说不出话。
“你……”
沈叙偏头，紧抿着唇，很是委屈的样子。
段知淮瞧不得谁露出这副表情，他下意识放软了语气，问沈叙：“这是怎么回事？”
像是彻底放弃般，沈叙小声回答他：“我在外面兼职。”
段知淮愣住。
“所以这些天你不是在外面胡玩——”
他脸色骤冷。
“你是在哪里兼职啊？”
“KTV，简南和家开的，我帮忙干干苦力。”
段知淮此刻愧疚和自责的情绪简直冲上了顶峰，明明吴织都已经把照顾沈叙的事安排给了自己，他居然还把沈叙真划为坏学生那一类，懒得再问。
沈叙寄人篱下，妈妈还生着病，还偷偷跑出去兼职赚钱，实在是太可怜了。
“你很需要用钱是吗？我这里有，你别再去兼职了。”
沈叙抬眸，水汪汪的目光几乎要把段知淮的心都给看化了。
“我不要你的钱。”
“我——”
“你能帮我上点药吗？我肩膀好疼……”
脏兮兮的沈叙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衣服，他生得白，显得肩膀上的压痕更加吓人。
沈叙没穿上衣，他不属于竹竿似的瘦的人，腰腹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段知淮拉过凳子，坐下给沈叙上药。
他挺安静的，颇有几分被撞破后的尴尬。
段知淮这个角度能看到沈叙挺翘的鼻尖，以及那颗小小的鼻尖痣。
那双答出满分答卷的漂亮的手正贴在沈叙肩头，轻轻地推开味道冲鼻的药。
“沈叙，你有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解决。”
“你们已经帮我解决很多事了。”沈叙说。
“是人就会碰到窘境，不要觉得接受别人的好意会愧疚。”
沈叙扭头看他，声音很低。
“谢谢，段知淮，你对我真好。”
段知淮又忍不住愧疚了。
“还不够好。”他说。
沈叙没再继续兼职了，他拿这次工资去手机市场修徐芸的旧手机。
以及买了一个二手手机。
把段知淮的手机还给他的时候，沈叙跟他道谢。
“那你用什么？”
沈叙把新买的手机拿出来。
“结了工资，买了一个二手手机。”
段知淮哑然。
“你不用这样……”
“一码事归一码事。”沈叙说。
被塞回手里的手机像烫手山芋般让段知淮有些坐立难安，他向来道德感极强，对沈叙本来滋生的那点怜悯在这几天疯长。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
“沈叙，你最近是不是都没上晚自习啊？”
“逃了，被抓了几次。”
“那我给你补习吧，把你落下的课程补上来。”
“你本来就在教我写作业呀。”沈叙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
“我是说，给你制定更好的计划，每天都替你补课，让你的成绩赶上来。”
沈叙故意停顿，那双黑漆漆的眸看着段知淮，似是无辜，又似是不解。
“还有，你有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沈叙笑意未及眼底，段知淮此刻正如他的意情绪上头，就连自己偷懒摆出来的劣质面具都没有发现。
“段知淮，你对我这么好，我可是会依赖你的。”
段知淮勾唇，少年人笑容明艳，捧上来一颗澄澈的真心。
“没关系，我很乐意。”

整个夏秋过渡时期，都能看见漫天晚霞。
沈叙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湿漉漉的眸里蕴了滟滟春水，眼尾扫开淡淡旖旎，粼粼地望着段知淮。
“你不困吗？”
“你困了吗？”
“有点。”沈叙推开面前的卷子，“想出去透透气。”
段知淮把笔放到桌子上。
“走吧。”
难得是个放晴的周末，这个点在外头散步的人很多，这还是沈叙第一次知道富人区住了这么的人，相比起电视里穿金戴银的的富翁，他们大多都穿着简单朴素的T恤和短裤，踩着舒服的拖鞋，踱步在小区里。
沈叙跟在段知淮后头，铺了整个天际的红霞像是被碾碎了的鲜花，迸开汁水，泼在墨绿枝头的每一个缝隙里。
沈叙步子快了两步跟上他，侧身和他对视。
“段知淮，你都不会累吗？”
“嗯？”
“每天都要看很多书，写很多题，做很多卷子，你都不累吗？”
段知淮顿住，温柔的晚霞映在他脸颊上，给他肩膀也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他神色专注，问：“不做这些，高中的时候还能做什么别的？”
沈叙弯了弯唇，说：“可以和阿姨说不回家吃饭了吗？我请你吃东西去。”
段知淮还是第一次知道城区角落里有个非常热闹的夜市，因为周末人比较多，场地看起来有些混乱，沈叙轻车熟路地找到他说了一路的那家好吃的烧烤店——
在红色塑料大棚里的一家小店。
店主是个长得很有福气的阿姨，她堆着笑迎上来，问：“几位啊？”
“两位。”
“那坐这边。”
桌子上有一层崭新的塑料薄膜，把痕迹斑斑的木桌给挡住，段知淮迟疑地坐到椅子上。
“他们家的牛板筋一绝。”
“你是怎么发现这的？”
“边城带我来的，他家就住这附近。”
段知淮点了点头。
“你吃蛙吧？”沈叙问他。
“吃。”
快速勾了几个常点的菜之后，沈叙把单子递给阿姨。
段知淮打量着这家店，店面虽然小而简陋，但生意着实不错，狭窄的棚子里充斥着烧烤的气味，还有源源不断的聒噪声音钻进耳朵里。
沈叙替他一一洗好碗和筷子，推到段知淮面前。
“请用，少爷。”
段知淮没有反驳，他接过沈叙递来的东西，开口道：“你和班上同学熟得很快。”
不仅和本班的人很熟，在外班也有一堆好朋友。
“志趣相投，都不爱读书，自然很容易玩熟。”
沈叙歪了歪脑袋，说：“你不是也有个很熟的朋友？”
段知淮皱眉嗯了一声，不解。
沈叙挪着凳子靠近了一些，手臂贴着段知淮放在桌上的手，凑过去说：“周佳怡，你跟她很熟。”
段知淮说：“一起长大的，是比其他朋友要稍微熟一点。”
沈叙拖着声音：“青梅竹马啊。”
“从小就是在一个班，我妈妈经常让我照顾她，其实没什么好照顾的。”段知淮说。
毕竟周佳怡的社交能力比他强多了，长得漂亮，成绩好，性格好，在班上不愁没有朋友。
“比其他朋友熟，你还有哪些其他朋友啊？”
他语气故意拖着，听起来像是在讨个什么说法，撑着下巴盯住段知淮。
“你。”段知淮说。
“我天天跟你同吃同住，什么时候能比她和你更熟？”
沈叙总是直白地问，清澈的眸看住段知淮，不容他失神片刻。
“你和她不一样。”说完这句话，段知淮感觉自己耳后泛起一阵热。
“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要照顾你。”段知淮认真道。
沈叙没忍住笑，问他：“段知淮，那你是在可怜我吗？”
“没有。”
热气腾腾的烧烤已经上桌，沈叙拿起筷子，轻轻拨开上头的葱。
“现在轮到我照顾你，替你挑菜。”
段知淮轻轻摸了摸脖颈，指尖擦过温热的耳朵，视线牢牢追随沈叙。
充斥在鼻腔的孜然辣椒粉香味彻底打开味蕾，沈叙咬下一块牛油，轻轻摇头感叹：“夏天，晚上，烧烤，啤酒，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