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不重逢(旄丘)

沈叙：“……好老套。”
“别管！有用就行！”边城哎呀了一声，拍了拍沈叙的肩，他又探头瞥了眼沈叙的鞋子，“你这鞋会不会不太方便打球啊？要不你穿我的？”
沈叙穿的是一双已经痕迹斑斑的黑白布鞋，他平日里过得节俭，衣服鞋子很少买新的，正好省下来的钱都用来付妈妈的医药费了。
“能打。”沈叙推开他的脑袋，“我再睡会，别吵我。”
“行嘞。”
边城也不知道是怎么和班长套的近乎，她都没多问什么，点头同意了。
今天他们挑的吃饭的地方又是昨天那个小馆子，沈叙是新来的，话不多，也不主动插进他们的话题，而是安静地吃着面前的笋尖炒肉，顺便听一耳朵他们讨论的话题。
话题很多。
关于早恋、逃课、网吧、鞋子、衣服、篮球，都是些高中男生热衷的东西。
而沈叙则是看起来兴致缺缺的。
“边城，你们班这人怎么都不说话啊？”
沈叙被点到，抬头看了眼出声的人。
他听边城提过，这人是二班的主力，叫简南和，也算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核心人物。
“这不是才刚来，和大家都不熟嘛。”边城放下手里的筷子，故弄玄虚地拍了拍手，说，“给大家介绍一下啊，这是沈叙，大家也见过几次了，一起打球的，还挺厉害的。”
“那等会倒让我看看他有多厉害。”简南和道。
沈叙只冲他弯了弯唇，没说话。
“这人在二班人缘特别好，一呼百应的那种。”边城小声道。
“哦对了，还有一点，他很看不惯段知淮。”
沈叙诧异：“他跟段知淮还有矛盾啊？”
这个问法不对劲，沈叙又改口：“段知淮还会和别人有矛盾啊？”
“其实是简南和自己单方面不喜欢段知淮，好像是因为一个女生吧，你知道一班那种书呆子，都不是会对这种七七八八的事情感兴趣的。”
“……你昨天还喊人学神呢。”
“是学神啊，也是书呆子啊。”
沈叙打球确实挺厉害的，他核心力量强，下盘很稳，善于控球，在场上就像是疾驰的小猎豹，在对方紧张之际猝不及防出手，绕人上篮，频频拿分。
“我靠！我就说沈叙厉害吧！”边城嚷道。
简南和撑着腿喘气，他抬头看向穿着宽大球服的沈叙，眸里是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沈叙也不怯场，拽起球服下摆擦了擦汗，抬起头淡然地望了回去。
“沈叙！加油！”
一旁看球的边城已经扯着嗓子喊道喉咙沙哑了，他身后的人递了瓶水过来，边城狂灌了一口，又扯着嗓子开始喊。
中午有间隙可以稍微休息，这儿动静大，体育馆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场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段知淮拎着食盒在门口没等到沈叙，他眼熟钟婉清，便叫住她问：“请问你们班沈叙去哪了？”
“沈叙？”钟婉清皱着眉回忆了一下，“之前说不舒服，跟我请假去医务室了。”
“医务室？”
食盒被放到了沈叙班教室窗台上，段知淮快速下楼，朝医务室走去。
医务室中午闲着，一个人都没有，段知淮看了一圈，只得绕着医务室走了几圈，正欲回教室去，就听到体育馆传来的动静，夹杂在里头的那几句沈叙格外明显，段知淮朝体育馆走去，正热火朝天的球赛把整个场地的气氛都给带动了起来。
段知淮隔着人群很快找到了沈叙，他正意气风发着，运着球朝对方的区域进攻。
段知淮很少看球赛，也不太了解篮球，他找了个空隙看了一会，双方打得算是有来有回，比分咬得很紧。
估计已经是快要结束，沈叙喘气的频率很高，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汗珠沾湿了鬓处的发，下巴处的汗被他一个抬手抹了去。
最后一球，由沈叙快速进攻投的一个三步上篮结束。
冗长的哨声响起，边城的欢呼声简直响彻体育馆，他飞快跑过去朝沈叙喝彩。
“不是简单拿下？”沈叙揽住他的肩，问道。
“哦对了，刚刚崴脚那一下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都不疼了。”
费劲运动了整整四十分钟的沈叙拖着绵软的身体下了场，一个抬头，和在人群后站的笔直的段知淮对视上。
沈叙把水塞到边城怀里，朝段知淮走去。
“你没去吃饭，我问你们班班长，说你去医务室了。”段知淮说。
沈叙甩了甩被汗打湿的头发，他伸手扯起裤脚，露出一截红肿的脚踝。
像是踉跄般，沈叙有些站不稳，他伸手抓住段知淮的手腕，热气逼近。
下一秒，段知淮听到他用很是可怜的语气说：“现在真要去医务室了。”

段知淮很少到学校医务室来，今天还是他唯一一次一天到访两次。
医务室的老师用药酒给沈叙揉了揉肿起来的脚踝，沈叙膝盖内跪在床上，藕白的小腿上蔓延出来的粉色很是明显。
“行了，在这休息会啊。”老师抽了两张纸擦掉了掌心的药水，起身回了座位上。
段知淮轻轻皱了皱眉，说：“我打个电话让司机来接吧。”
“没多大事，扶我回教室吧。”
沈叙把手递给他，段知淮从善如流地接住，然后借力扶着沈叙从床上下来。
“你的饭我放到你们班教室门口了，你等会记得找个下课时间吃了。”
“我已经吃过饭了。”
沈叙个子比段知淮矮上一点，手肘和手腕两处被段知淮用力稳稳托住，这么看起来像是被段知淮给团团抱在怀里似的。
“你还拎着饭来我们班找我了啊？”沈叙抬头问他。
两人靠得极近，段知淮微微低头，呼吸瞬间就和沈叙的交织在了一起。
“看你半天都没过来吃饭，以为你们班又拖堂了，原来是你逃课了。”
沈叙轻笑：“逃课而已，又不算什么大事。”
段知淮想起徐姨说提起沈叙的成绩时骄傲的神态，他轻轻抿了抿唇，还是没出声。
把人给送回了教室，段知淮也已经迟到了二十多分钟，他对沈叙叮嘱道：“晚上我把餐盒提到你们班来吃，你就别随便动了。”
沈叙点头：“好。”
拎着餐盒在晚饭时间到沈叙班上的时候，段知淮被空荡荡的教室吓了一跳。
“其他人呢？”
沈叙疑惑歪头：“这不是下课时间吗？”
段知淮回忆起离开教室前那一屋子埋头苦学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他把餐盒打开，五分钟前才送到门卫室，还热乎着，打开盒子便是扑面而来的香味。
“趁热吃。”
沈叙单手撑着下巴，视线落到段知淮慢条斯理的动作上。
“怎么放了葱？”
沈叙夹起一截小小的葱段，问道。
段知淮不吃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弄在菜里，就算是调味必备，也会在端上来之前挑得干干净净。
“没事。”段知淮说。
说着没事，但他也没对那碗菜动几下筷子，沈叙胃口不佳，索性给段知淮把菜里的葱全给挑了出来。
“不用这么麻烦。”段知淮忙道。
他道德感强，从小独立自主惯了，很少主动给谁添麻烦，下意识就想制止沈叙的动作。
“我想帮你挑。”沈叙说。
段知淮错愕。
“谢谢。”
两分钟后，沈叙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说：“喏，挑好了，多吃点肉。”
段知淮也夹了块肉到他碗里。
“你也多吃点肉，看你挺瘦的。”
“以前可喜欢吃肉了，想太久了，现在都不爱吃了。”
段知淮抬眸：“为什么？”
“就好像你得到了期待了很久的东西，一下又觉得没那个意思了。”
段知淮哑然，沈叙哪能看不出这家伙眼底的怜悯，于是立刻换了个笑，说：“但现在到你家吃的五花八门的肉太多了，你家的厨师是真的厉害。”
果不其然，段知淮眼底的怜悯更盛。
他又夹了一筷子肉放到沈叙碗里。
“多吃点。”
前脚送走了段知淮，简南和后脚就来班上找沈叙了。
班主任再三强调的不允许串班这事就跟耳旁风似的，压根没人放在心上，外班的谁都能大摇大摆地进来。
“沈叙。”
沈叙咬下一块苹果，抿去唇瓣上酸甜的苹果汁，抬眸看他。
“你是练体育的吗？”简南和问他。
“不是。”
“你打球这么厉害，怎么不去考体育专业？”
“我不想。”
“啧，你成绩很好？”
“一般。”
“那还不如考体育呢。”
“简南和，我们今天才见第一面。”沈叙淡声道。
“你以为我想来找你吗？那还不是边城抓着我问了好多关于体考的事情，我这才过来问问你的意愿。”
“我不体考。”沈叙拒绝道。
“行，知道了。”
沈叙叫住准备离开的简南和，说：“下次打球也叫我一起呗，你们都挺厉害的。”
“好。”简南和扭头过来，又问他，“你和段知淮很熟？”
“怎么了？”
“我看不惯他，别跟他玩。”
沈叙没答应，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仗着自己成绩好，家里有钱，挺能装的，看不惯而已。”提到段知淮他就有点不爽，挠了挠头之后，他说，“好了，我回教室去了。”
夏天的晚自习燥热难耐，窗户上扑了不少嗡嗡作响的虫子，空调里跑出来的冷空气被风扇搅动，落到身体上也已经变成了黏黏糊糊的热空气。
沈叙弓着背趴在桌上，他手下是一张只写了选择题的数学卷子，随手拿起放在一侧的笔之后，在纸上无聊地画了几道印子出来，一时有些失神。
“边城，清北班一共多少个学生啊？”
边城正叼着根棒棒糖，手指激烈地在屏幕上点动，操纵角色。
“六十多个吧，超级饱和，塞都塞不进了。”
“成绩都很好吗？”
“没有啊，也有那种关系户，高一高二还能塞进去，等到了高三就会重组，把差的打出来，好的又挑进去。”
“好的挑进去？”沈叙坐起身，“要多好才能挑进去啊。”
“那怎么说也要班上第一第二吧。”
沈叙点头，又趴回桌子上。
“哦对了，你周末没事吧？简南和喊我们去唱歌。”
“唱歌？”
他的角色阵亡了，也就抽了空出来和沈叙说话。
“对啊，就在步步高顶楼那家KTV里，那是简南和家里的产业，我们每次去都不用付钱的。”
沈叙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说：“到时再看看吧。”
晚自习铃响得很及时，沈叙慢吞吞地把刚刚放在桌上的卷子抽了出来。
“不走啊？”
“我等段知淮。”沈叙说。
“提醒你一下，要和简南和玩，就别在他面前提段知淮。”
沈叙头都没抬，闷头在本子上刷刷写东西去了。
一张卷子做下来，沈叙整个人都累得不行，他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抬眼看了下时间，才发现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他动作慢悠悠地晃到走廊去等段知淮，单肩包挂在身上，靠近外头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时，听到一阵蝉鸣。
扑面而来的风吹散了郁结在教室里头的阴沉，沈叙轻轻眯了眼，伸手去摸风。
江新市的风不如老家的风好闻。
老家的风里总是混杂着草料燃烧的焦味，从很远处，裹挟着一路的野草和大树的气味扑来，让人止不住地敞开心去接受。
“沈叙。”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沈叙扭头望去。
是穿着校服的段知淮，楼道里的灯被终于下课的学生频频踩亮，光披到他肩膀上，剪裁简单的校服一丝不苟地贴在他身上，把少年直挺的脊骨勾了出来。
“回家吧。”段知淮对他说。
沈叙弯眼。
“好。”
沈叙想象中的段知淮，和现下坐在他身旁闭眼假寐休息的段知淮完全不一样。
段晋泽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态度，偏偏生了个不卑不亢的优秀儿子。
基因这个事还真是有够玄乎的。
“晚上记得擦了药再睡。”段知淮出声提醒道。
沈叙嗯了一声，他仰头靠到身旁的车窗上，直勾勾的视线落在段知淮身上。
“今天也可以找你问题吗？”
“当然可以。”段知淮说，“但是要好好学习的话，以后还是别逃课了比较好，上课还是挺重要的。”
“我们老师讲得没你好。”
“不会啊，你们数学老师挺资深了，很有经验。”
“但是普通话很差。”沈叙说。
段知淮轻笑：“我们班物理老师普通话更差。”
“那你物理还学得这么好。”
段知淮没什么自夸的习惯，他思索了一下，说：“还行吧。”
行，满分也只能算是还行，那得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是很好了。
车很快稳稳停进了段家的院子里，沈叙单脚跳下了车，中午那场激烈的球赛已经让他身上难受到了极点，飞快回了房间冲凉，换上干净衣服后，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从医务室提回来的袋子被随手搁到了床头柜里，他拿起书包里的数学卷子，一瘸一拐地走到段知淮房间，敲响了门。
段知淮开门，带了身清爽水汽的沈叙正昂着头看他。
“药落在学校忘记带了。”
段知淮愣了一下，说：“没事，我这有药箱。”
搁在柜子底下的药箱还算是比较专业，各类药都有，段知淮拿出一瓶万花油，问沈叙：“涂这个可以吧？”
“应该可以。”
沈叙已经被招呼坐到段知淮床上了，他把受伤的腿伸了出去，现在看起来肿得比中午还要更严重了。
段知淮蹙紧了眉，问他：“痛吗？”
“不动就还好。”
其实这点伤对沈叙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不少，都是小时候没人管，自己折腾出来的，处处都比崴了个脚要痛。
视线落在段知淮身上，他已经把万花油倒在自己掌心，准备给沈叙揉开淤血。
他低着头，没见着沈叙只有语气投入没有任何波澜的表情。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没事。”
宽大的手掌覆盖在沈叙脚踝处，掌心用力往下按压时，陡然一下疼得沈叙往后缩了缩腿。
段知淮另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瞬间攥住沈叙的小腿，把他退后的动作锁住，接着逐渐加重了掌心的力度。
沈叙压抑的闷哼声传来，小猫闹腾似的，又轻又娇。
他无法退后的腿被段知淮攥住，逃避揉开淤血的动作只能小幅度地挣扎，白得有些清冷的皮肤逐渐在段知淮的动作下蔓延出一片粉色。
沈叙呼吸微缓，他从未将视线从段知淮脸上挪开过半分，下一秒，略有些不安分的脚背在段知淮大腿上轻轻蹭了两下。
段知淮动作一顿，又放轻了些动作。

第0006章 乖宝一位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段知淮抽了张湿巾纸擦掉了手掌心的药，往后撤了点距离。
“段知淮，谢谢你啊。”
“别这么客气。”
沈叙曲起膝盖，凑近将下巴搁到了膝盖上，抬眸盯着段知淮看。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沈叙问他。
段知淮愣了一下，他说：“我妈妈让我照顾你。”
“这么听妈妈的话啊，果然乖宝一位。”
“……你又乱说。”
细算下来段知淮和沈叙认识才不过一个多月，谈不了什么很熟悉，只是徐姨从小很照顾段知淮，话也不多，在有没有大人的地方都是从一始终，从不在主人家面前献殷勤，故意表现，他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所以段知淮对她口中骄傲得不行的这个儿子也印象挺不错的。
段知淮起身，正准备去洗手，视线落到略有些凌乱的床上，动作微顿。
沈叙现在已经换上了睡觉才穿的宽松T恤和大裤衩，他两条腿又细又长，曲起膝盖后，松垮的裤脚滑落止臀尖，露出若隐若现的底裤边缘。
段知淮快速收回了视线。
“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你要睡了吗？”
“还没，我再看会书。”
沈叙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卷子。
“我想问你题。”
“好，我洗个手就来。”
是一张已经写完了选择题的数学卷子，段知淮大致瞄了一眼选择题，惊讶道：“你这选择题好像没错一个啊。”
沈叙光着脚坐在段知淮座位旁边，撑着下巴凑近。
“对过答案了。”他说。
“哪一题不明白？”
沈叙指了指最后一道选择题。
段知淮只瞄了一眼，就动笔开始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