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才促成了今天开平帝的召见。
但是周元瑢并不知道杨文虎打算怎么做,也想象不出来,梵音大师显然不会配合杨文虎,杨文虎怎么测试排水系统呢?
“这个嘛。”杨文虎清了清嗓子,“梵音大师的方法更好,我想到的法子也跟他差不多。”
周元瑢疑惑地望着他。
“……在上香之后借着化雪的名头,把大相国寺里的雪化成水,水流进地下,地面就会干干净净,引起大家的好奇,”杨文虎道,“这件事最好是在皇上进入大雄宝殿之后来做,皇上一出来,就会看到干干净净的大相国寺,一定会感到好奇,到时候周常侍你再上去把这个道理一说,皇上就会知道这排水系统多么好用。”
“原来是这样。”周元瑢感叹道,“杨监事这个法子也很好。”
杨文虎笑道:“我是个粗人,只能想到些笨办法。”
“这办法一点也不笨,还很自然。”周元瑢由衷地称赞。
杨文虎抓了抓后脑勺。
董方规见两人的气氛又融洽起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周元瑢这一回是要得罪杨文虎了,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抹平了。
“董录事,我们再来讨论一下西市的排水方案吧。”周元瑢叫道。
董方规回过神,来到周元瑢桌前:“来了。”
见周元瑢又进入工作状态,其他人不敢打扰,各自散去,杨文虎也心满意足地离开。
只剩下周元瑢和董方规两人时,董方规忍不住说道:“周常侍,我还以为你要跟杨监事翻脸呢。”
“我和杨监事之后还要合作,为什么要跟他翻脸?”周元瑢诧异。
“可是,你在尚方署看到杨监事打人时,态度很凶……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和杨监事合作了。”
“我态度很凶吗?”周元瑢摇摇头,“那杨监事对待工匠的态度又算什么?”
“可是那是不一样的啊!”董方规皱眉,“你和杨监事都是正经有品秩的官员,工匠只是干活的劳力,和家里的奴仆没什么区别,虽然说奴仆也不能随意打杀,可是奴仆犯了错,总要管教他们的啊。”
周元瑢有些无奈:“什么时候干活的劳力就入了奴籍了?人都有落魄的时候,我曾经也不能入朝为官啊,说不定这会就在哪个沟里做工呢,做工只是出卖劳动力,并没有出卖别的吧?”
“可是……”董方规“可是”了半天,什么都没“可是”出来。
他天生就接受一种做法,把工匠视为低贱的奴隶,只有鞭打才能让他们提高效率,让他们少犯错误,否则,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偷懒。
这种观念根深蒂固,不会因为谁的两句话改变。
董方规望着继续画图的周元瑢,心中生出一种酸涩的感觉。
周常侍肯定是因为出身落魄,所以才会对工匠产生那种多余的同情心,在他心目中,周常侍和那些榆木脑袋的工匠是完全不一样的。
周元瑢是完全没想到,董方规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
他只当董方规哑口无言了,他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这件事就此放下,没有再提。
当天晚上,周元瑢进入游戏世界,初始地点还是在富丽堂皇的庆阳宫。
“仙人,这庆阳宫后面有个小花园,里面种着许多奇花异草,等到开春的时候,我们去那里玩吧。”小皇子兴致勃勃地对周元瑢说道。
“好啊。”周元瑢笑道,“最近怎么样,课业还跟的上吗?骑射功夫练得如何了?”
小皇子一一答过,眼睛亮亮地望着周元瑢:“仙人,我听杨太师说了许多战场上排兵布阵的法子,他还举了很多他亲身经历的例子。”
“是啊,杨太师身经百战,在这方面肯定经验丰富。”周元瑢附和道。
“他说,在战场上作战,和在宫里做骑射训练,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魏玄极目露向往。
“你还太小了,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周元瑢这一次却没有顺着魏玄极说。
他已经看到了魏玄极的数值,武术经过一段时间的突飞猛进之后,现在停在了732,虽然每天都有晨练,隔段时间就会上一次杨太师的骑射训练课,可是,数值上却没有相应的增涨。
周元瑢虽然没玩过别的养成游戏,不过,他猜想,这大约是边际效应产生作用了,同一种课程的投入在超过一定限度后,对数值的提升便越来越小,也可以理解为,小皇子已经掌握了杨太师传授的东西,再多的重复并不能让他的武术水平有实质性的提高。
小皇子进入了瓶颈期。
要想让他的武术有进一步提高,必须谋求更高难度的训练方式,连杨太师的骑射训练也不能令他提升了,或许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上战场。
理性告诉周元瑢,应该迎难而上,但是感性上,他没办法这么做。
小皇子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要多丧尽天良,才能鼓励小孩去上战场?
“那……”小皇子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周元瑢,“如果我不小呢?”
周元瑢无奈,每个小学六年级的小孩,都觉得自己不小,已经可以拯救世界了。
“你这个年纪应该多学一些文化课,多发展一些兴趣爱好,我们那个世界的小孩,都会学点乐器舞蹈什么的。”周元瑢试图把小皇子的注意力引到别处,“而且,你在经筵上,还是被大皇子压着一头啊,你什么时候能超过大皇子了,再考虑上战场的事吧。”
小皇子有些沮丧,仙人的语气分明是不赞成他给自己规划的未来。
小皇子不是贸然对周元瑢将他想上战场的事。
他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这么说。
他自问学识是永远无法超过从小接受五经博士教育的大皇子,背诵古文、引经据典也不是他的所好,这段时间他试着去读一些奏折,去理解父皇治理国家的策略,可是他发现那也很枯燥。
只有纵马驰骋在广阔的天地里,弯弓射下一只翱翔天际的鹰聿,才能让魏玄极感到快乐,清晰的目标,简单的过程,明确的结果,带给魏玄极在其他方面很难获得的成就感。
杨太师说,这是他的天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如果能将天赋发挥到极致,一定能创造一番成就,也不必害怕没有立身之本。
小皇子觉得,在这件事上,杨太师说的对。
驰骋疆场,才是他擅长的事,才是他最容易做出成绩的领域。
可是,仙人不喜欢打打杀杀,这让他十分为难。
再一次的试探口风失败了,小皇子有些丧气,他趴在仙人腿上,一脸的郁郁寡欢。
“对了,”周元瑢见小孩不高兴,决定换个会引起小孩兴趣的话题,“明天皇上召见我进宫,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呢。”
魏玄极差点脱口说出,当然能。
他及时刹住了这句话,毕竟,他现在还披着四皇子的马甲。
“啊……仙人要进宫面圣吗?可是我明天要留在庆阳宫,给母妃过生日……”魏玄极找着理由。
“这样啊。”周元瑢笑道,“那你还是好好陪丽妃,丽妃待你确实不错。”
“仙人在大相国寺做的工程好厉害,父皇看到以后,都大为赞赏呢。”魏玄极夸奖完,又鬼使神差地加上一句,“仙人明天说不定会见到我二哥呢。”
“是吗?”周元瑢想起那个神采奕奕的蓝衣少年。
“嗯,对呀,因为是我二哥举荐的仙人,所以在其他人眼中,周三公子就是二皇子的人呀。”魏玄极得意洋洋地说道。
“嘶,好像还真是。”周元瑢没想到这一点,他之前还提醒小皇子不要和二皇子走得太近,以免被大皇子视为眼中钉,现在他自己倒是先成了二皇子的人。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二皇子保下了他,二皇子给他买药,二皇子还举荐他,周三公子这个马甲是不可能和二皇子划清界限的。
“仙人是怕和二皇子扯上关系,引来麻烦吗?”魏玄极观察着周元瑢的神色,问道。
“我和二皇子已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周元瑢道,“而且二皇子确实对我有恩,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他都救了我和我一家人,如果能在这件事上报答他一些,倒是一件好事。”
虽然周元瑢的话说得正面积极,并没有和二皇子划清界限的意思,魏玄极却觉得冷冰冰的。
什么时候,他才能从仙人报恩对象,变成真心认可的人呢?
仙人喜欢文武双全的,那就……在文上再努力努力。
魏玄极这样想着。
翌日,周元瑢蒙召前往宫中面圣。
他怀中揣着京城地图和整个京城排水系统改造的方案,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走在长长的宫道中,宫道两边,红墙对立,营造出雍容肃穆的气氛。
他相信这一次自己能说动皇上,只要说动了皇上,他的城市改造计划也就实现了第一步,接着,他还要规划人工渠引水工程,从山峦河流中引来干净的活水,彻底改善京城百姓的饮用水条件。
这些也只是建造理想城的基础,要想经济繁荣,首先要让百姓的生活条件有基本的保障,要让他们在健康卫生的环境中生活,改善了京城的基础设施之后,周元瑢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举措。
这是他答应小皇子的,要给他建设一座理想的城市。
不过他能力有限,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尽量理想,让小皇子知道,社会的发展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不是大家都在烂泥地里挣扎,一些人踩着另一些人的尸体往上爬;而是大家都可以在很好的环境里生活,合作共赢。
“周常侍,皇上就在聆音阁里,请进吧。”小太监停住脚步。
一阵袅袅丝竹声传来,周元瑢向前看去,只见一处月洞门内,一座三层戏楼掩映在红叶之间,戏楼对面是一座小二楼,上书三字:聆音阁。
周元瑢疑惑地打量着这个地方,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谈事情的地方。不过也是,他毕竟只是个常侍,皇上叫他来,可能只是想褒奖几句。
“请吧。”小太监催促道。
周元瑢登上二楼,有人通传:“周常侍到了。”
皇上抬起手,稍微晃了两下手指:“叫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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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瑢从走进聆音阁到走出来,统共用了不到一刻时间。
站在聆音阁外,听着里面传来婉转歌声,周元瑢的心情五味杂陈。
“周常侍?”负责带周元瑢出宫的小太监叫道。
周元瑢回过神。
“该走了。”小太监一边打量着周元瑢,一边提醒道。
“有劳。”周元瑢向小太监微一欠身。
小太监见他礼数周全,心情不错,在前面带路时,便多说了两句:“周常侍,别怪小人多嘴,咱们皇上日理万机,能抽空见你这样的常侍已经是特别的关照了,您应该欢天喜地才对,不该这样耷拉着脸啊。”
周元瑢叹了口气,道:“多谢公公提点。”
小太监连忙说:“不敢不敢,小人哪里敢称公公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从后面跑上来个人,小太监正在嘴里念叨谁在宫里乱跑,就看见来人穿着一身皇子服,连忙行礼:“二殿下!”
魏玄极刚从骑射课上下来,算算时间周元瑢也该到了,他问了一圈,知道皇上正在聆音阁里听戏,连忙跑了过来。
正好赶上小太监送周元瑢出去。
魏玄极一喜,狂奔过来,追上周元瑢。
“仙……”魏玄极差点一个秃噜把“仙人”叫出来,他急忙改口,“先等等!”
周元瑢回过头,看见精神抖擞的二皇子,也跟着行礼:“二殿下。”
“免礼免礼,”魏玄极对小太监说,“你先走吧,别在这杵着了,我送周常侍出去。”
“是。”小太监退下。
宫道之间只剩下两人,周元瑢观察着眼前的二皇子,思量着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且看看他什么态度,自己顺着说就完了。
魏玄极的目光在周元瑢脸上仔仔细细地逡巡着,仿佛摩挲着自己的珍宝:“周常侍,你不开心吗?”
周元瑢一愣,这什么问题,二皇子说话还是这么让人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办法接啊。
“皇上说什么了?”魏玄极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目光,垂下眼睛,“边走边说?”
“啊……二殿下,你知道我今天进宫面圣是为了什么事?”周元瑢试探着问道。
“当然知道。”魏玄极又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周元瑢,脸上带着笑意,“不是为了大相国寺的排水系统,来接受皇上的嘉奖的吗?”
“是的。”周元瑢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无奈。
“怎么,父皇没有嘉奖你?”魏玄极问道。
“那倒不是,皇上赏赐了我,还命我为皇宫改造排水系统。”周元瑢答道。
“那不是一件大好事吗?”魏玄极语气中的喜悦快要压不住了,果然,仙人的才能是藏不起来的,一定会表露在众人面前,现在,仙人就要进宫来了,改造全皇宫的排水系统,一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吧,这样一来,仙人是不是可以每天都进宫呢。皇上这个决定实在太英明了!
“是……当然是一件大好事。”周元瑢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还闷闷不乐的样子?”魏玄极转过头,认真地打量着他。
“我……本来准备了京城的排水系统设计图。”周元瑢道。
说出这句话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有必要告诉二皇子这么多。
二皇子就算和周三公子是旧识,归根结底他还是皇上的儿子,听到有人对皇上的安排不满,肯定会站在皇上一边,来教训他的。
只是二皇子的眉眼长得确实太像他崽了,他总有种看着小皇子长大之后的少年的感觉,忍不住就多说了两句。
“你想先改造京城的排水系统?”魏玄极一下子领会了周元瑢的意思,“可是皇上却把宫里的放在了前面?”
周元瑢迟疑着要不要回答,忽然间,他的手被另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捉住了,紧紧地攥在掌心中。
“走,我帮你去跟父皇说。”魏玄极不由分说,拉着周元瑢的手就往回走。
周元瑢被他吓了一跳,挣扎起来:“说什么?”
“说皇宫里的排水系统没有什么大问题,京城里的却很糟糕,必须立刻改造。”魏玄极眉梢微扬。
周元瑢吃惊地望着他。
“怎么,难道我理解错了?”魏玄极虚心地求教。
正是因为没有理解错,周元瑢才感到心慌,二皇子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要帮着他一个芝麻小官跟自己的父皇正面硬刚?
这是怕他死的不够快,还是嫌自己地位太稳固,一定要搞点事,让皇上意识到二皇子和他的党羽脑袋多少有点毛病,难当大用。
“二殿下,你真的要把这番话直接跟皇上说吗?”周元瑢顿了顿,“这不是当面否定皇上的决策吗?”
“有什么问题吗?”魏玄极望着周元瑢,黑漆漆的眼瞳中是迷惑不解。
可怕,他是真的不懂。
周元瑢想。
自己竟然和如此缺少政治敏感性的二皇子在一条船上,他总觉得这条船非常不稳,掌舵的明显没把身家性命当回事,就是玩。
“皇上这样决定,自然有他的考量,如果我们贸然驳斥,只会让皇上不快。”周元瑢试图挽救舵手的情商。
“可是皇上的决策也不总是对的。”魏玄极显然没把周元瑢的话听懂。
“皇上的决策就是皇上的决策,没有什么对不对,没有人能评判皇上。”周元瑢正色道,“我们只能试着说服皇上,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为什么?”魏玄极被周元瑢绕得有点晕。
周元瑢心想,之前秋猎的时候,他还觉得二皇子有些小聪明,现在看来,那多半是错觉。
“因为皇上并没有真的意识到改造排水系统对于民生的重要性,皇上现在只想让宫里的环境变得更舒服,就像添置了一个新的香炉一样,带着寻求新鲜感的态度来做这个决策的。”周元瑢道。
回忆起当时皇上的态度,一边听戏,一边草草地跟他交代了两句,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他。
言语间只是围绕着皇宫,朕的寝宫,勤政殿,太液池……
在这种时候跟皇上提起京城里的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无疑是挑衅皇上,给放松娱乐状态的皇上扣大帽子,除了惹火皇上,没有别的作用。
所以,周元瑢失望之际,也同时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皇宫里的排水系统做好,让皇上切身感受到其中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