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换成素色的,凤凰单枞也叫茶室赶紧备着。”
管家捏着一长条单子,稍有不满就叫人重新准备。
动静之大,其他几房想不知道都难。
“这得家主喜爱就是不一样,年前刚修剪的花草都要再翻新。”
“何止啊,宅子里养得那几条狗,都要被拉去再修毛呢。”
“说了什么时候到么?”
“下午吧,三点多的样子。”
“……”
下午三点才到,早上六点就在这儿扰人清梦。
还什么都不能说。
真憋屈。
“听说他搁外边儿找了个男的,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反正家主那边,已经派人开始筹备明天的晚宴了,上三区,家中有适龄千金的都邀请上了。”
燕北上三区,住着的都是非富即贵,往上数至少三代都是大富豪的人家。
不难想象——家主这是在为沈庭章提前铺路。
“你说同为沈家人,他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临近下午三点,大门大开,提前铺上地毯。
所有佣人包括沈家小辈,除了远在国外的,一律到门口,顶着寒风迎接小七爷。
外嫁女也不例外。
沈问月牵着女儿,论资排辈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望眼欲穿。
等了有小二十分钟,终于看见路尽头,缓缓开来一辆燕A开头的宾利。
刹那间,心脏咚咚狂跳。
直至那辆黑色宾利停到门口。
管家快步到后车门前撑开黑伞,另有一保镖打开车门,手压着顶框。
如玉珠一般年纪偏小的孩子,从父母身后好奇地探出脑袋,就见车里坐着个面白如玉,风姿清隽的大哥哥,耳边是一声又一声的“七叔”、“小七爷”……
“天气这么冷,叫他们出来做什么?”
下车后,沈庭章疲惫地挥了挥手。
人群陆续散开。
一旁的管家这才道:“家主正在主楼等您。”
沈庭章跟着人,没走两步又突然停下,回头望向车里,讽刺地喊:“六哥不下来么。”
猛地捏住一颗佛珠,沈鹤轩闷声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目不斜视地从沈问月面前走过。
“妈妈,是那个给过玉珠压岁钱的哥哥诶!”
很漂亮的一个人,还温柔地摸过她的头,玉珠印象格外深刻。
沈问月一瞬握紧她的手,痴痴望着那道走远的身影,轻声“嗯”了一句。
为什么到头来,还是变成这样?
沈庭章畅通无阻入主楼。
屋内除了沈见山,就只有一个沈建诚。
切实再见到人,隐藏得再好,老脸还是不免一僵,嘴角抽动两下,努力扬起笑,“七弟回来了啊。”
对比他刻意的热络,沈庭章不冷不热:“三哥。”
话落,沈建诚脸上又是一阵抽搐。
视线继而落到他身后,绵里藏刀:“没想到六弟出家多年,这次竟专门为七弟跑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都是自家兄弟,应该的。”
“呵!”
沈建诚没憋住,笑了。
不轻不重,却像一记耳光打在所有人脸上。
沈见山直接一拐杖过去,脸沉得厉害:“交给你的几家公司亏成什么样了?还有脸给我笑!”
“……家主我错了。”到底是90多岁的老人,力气并不重,但架不住他身上浸淫多年的威严,沈建诚瞬间白了脸,低下头。
“一句错了,就能补救么!”
拐杖杵地发出一声闷响,屋里瞬间落针可闻。
沈见山缓慢抬眼,凝视着面前最小的儿子,半晌后二话不说:“既然你能力有限,那就将这几家公司交给小七。”
“父亲!”
“嗯?”
“家主。”沈建诚连忙改口,“七弟刚回来,怎么也该歇一歇啊,何况,他从未接触过公司的事务。”
“没接触过?十二年前,连城分公司遭遇重大危机,谁给你解决的,当我不知道?”
沈见山毫不留情揭了他的短。
十二年前,沈庭章还不满二十,偶尔来一次老宅,无意间得知他为连城分公司的事烦忧,提点了几句,就成功帮助公司规避风险,解决危机。
当时沈见山真以为是他自己解决的,又多给了两家公司让他管理。
可再怎么揽功,时间一长还是能看出端倪。
后来一查,果然。
沈建诚头埋得更低了。
不过没关系,沈庭章一定会拒绝,他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
“小七意下如何?”
“全听父亲的。”
沈建诚倏地瞪大眼,转头不可置信。
“好!”淤在胸口的气稍微散了点,沈见山舒展眉眼,满意点头:“老三,老六,你们都出去吧。”
腿上似绑了两块巨石。
步伐沉重地走出书房,沈建诚冷眼瞥向身旁还有心情捻着佛珠,闭目诵经的人,“我倒情愿是你。”
诵经声一停,沈鹤轩淡声哼笑:“三哥这挑拨离间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沈建诚:“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要说在沈家,谁最恨沈庭章,莫过于老六。
当时主动提出去同里接人,还以为他会让沈庭章死在路上。
谁知,竟这么平安把人带回来了?
“六弟莫非在寺里待久了,连家主这么浅显的意思都看不出来?”
以前只是起过心思,现在是明晃晃告诉所有人,他沈庭章就是下任沈家家主。
一个30岁出头的毛小子,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他们竭尽半辈子,都得不到的地位。
凭什么!!
“六弟的才能,明明远在他之上。”
如果是他,沈建诚都不会这么抗拒。
“七弟也才三十出头,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沈鹤轩始终八风不动,稳如泰山,“更何况,我已出家。”
“出家了还来管俗家的事?”
沈建诚气笑了,两步走近他身侧,压低声音:“知道半年前他为什么突然离家么?三十年前的事他全都知道了!事到如今,不管你打什么主意,他都记不了你的好,只会认为……你是杀他母亲的帮凶!”
沈鹤轩没有否认,转而继续拨捻佛珠。
与此同时,书房里。
其他人一走,沈见山就又耷拉下脸,轻嗤:“在外面,好玩儿么。”
沈庭章垂着眼,一言不发。
任他继续,“还敢在外面养男人!你要把沈家的脸都给丢尽是不是!”
沈庭章依旧不做声。
气得老爷子连往地上杵了好几棍,“说话!”
“您希望我说什么?”睫毛微掀,桃花似的眼睛落过来涌动着,最后归于平静,又低了下去,“该说的,您不是都说了么。”
“你!”
沈见山气个倒仰,重重哼出一声。
屋内就只听见他一人粗重的喘息,过了许久,渐渐平复下来,“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先去接手几家公司历练历练,往后……还有这偌大的沈家,等着你。”
“父亲明知道,我志不在此。”
“那你想干什么!”
火一下又被挑起,沈见山不容他拒绝,“这事就这么定了。另外,你年纪也不小该成家了,明日,家里举办晚宴,到时候看看中意哪个。”
“中意?”沈庭章反复咀嚼着这个字,冷笑迭起:“中意谁,然后也不顾人家愿不愿意。”
沈见山,“你说什么?”
“这不是沈家一贯的手段么?”沈庭章凝眸看他,“好比当年……您对我母亲那样!”
沈见山抄起杯子砸向他脚边。
沈庭章神色不变:“难道我说错了?还是说您,恼羞成怒了?”
一瞬间,像又回到半年前的那场对峙里。
话题绕来绕去,总离不开沈庭章早逝的母亲——林晚吟。
从主楼出来后,沈鹤轩就去了花园,阔别多年,温室里依旧遍地蔷薇。
可以说,只剩蔷薇。
“沈鹤轩,你家好大啊。”阳光明媚的少女穿着白裙穿梭花丛,东嗅嗅西闻闻。
沈鹤轩一眼不错跟着,生怕她被蔷薇藤蔓上的刺给扎到,“你慢着点,别跑太快了。”
“我这不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温室嘛。”发现一朵不知被谁摘下又扔到地上的蔷薇,林晚吟欢欢喜喜捡起来,跑回他身边,“看到了啊,这可不是我摘的哦,它掉地上了。”
沈鹤轩叹口气,点点她的额头,满脸宠溺:“这么喜欢,重新摘一朵不就好了,反正每天都有佣人过来摘花送到各房。”
“还是不了,就这朵。”
林晚吟眨巴眨巴眼,转手将去掉根茎的花瓣,趁他不备别耳上,指着人大笑:“哈哈哈!簪花少年,不错不错!”
沈鹤轩抬手摸了摸耳,牵起唇角。
画面紧跟着一转,少女四肢锁着铁链躺在床上,一身白裙早已泥泞,那双总爱弯着笑的眼睛,藏不住汹涌恨意。
“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要是没有喜欢你就好了!!”
“沈鹤轩,我恨你,我恨你!!!你们沈家人都不得好死!”
凄厉怨毒的诅咒,一声声回荡在昏暗的房间里。
沈鹤轩踉跄退几步,紧抓佛珠。
“六叔。”
猝然回头,沈问月被他脸上的狠戾吓了一跳,“六叔你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闭眼转过去。
捻动佛珠,缓平情绪。
沈问月咬了咬唇,说不出地失落:“小叔回别馆了。”
“回去也好。”
“但明天的晚宴没有取消。”她有些担忧:“难道小叔真的要去跟别人联姻?”
瞧她急得样子,沈鹤轩侧目勾起一抹冷笑:“放心,现在不会的。”
沈问月正想问为什么,人转身走出去,直接回浮渊寺。
翌日一早,别馆就递来消息说,小七爷病了。
高烧不退引发旧疾,今天早上,心脏一度停跳,张修堂连忙从医院赶过去,除颤仪都用上了。
“活该!”消息传到三房,许印雯高兴坏了,丝毫没发现身后女儿冰冷的视线,还在说:“叫他接手公司,那也得有命接啊。”
沈问月咬住嘴角,大步离开院子,赶紧给六叔身边的人打电话确认,“小叔病了是真的么?”
昨天还说晚宴开不了,今天就病了,或许……是假的呢!
没错,肯定是假的。
沈问月这样安慰自己,却听电话里沉声:“现在还在抢救。”
大脑嗡一声空白。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沈问月急得下一秒就快要哭出来,“怎么一晚上……”
“心力衰竭本就治不好,再加上这些事。”宋希沉轻叹:“张医生那边说,求生欲很低。”
打从离开同里那一刻起,沈庭章就存了死志。
所以什么也没带回来。
手机连同银行卡一并放在桌上,除了给祁凝玉的信,还有一封是给蔺宵的。
“……小满跟我说,那天你问了他好几遍生日,想来已经察觉到了。”
“没错,小满就是宿喻州的儿子,他母亲那天得知喻州出事,失神从学校楼梯摔下去,大出血,没能救回来。”
“你既与喻州相识,那便帮我好好照顾他长大吧,余下的开销都在卡里。”
蔺宵一字字,看完以后,用力抓皱信纸,“沈庭章你想得美,我才不会照顾他呢,你得回来,自己照顾!”
祁凝玉拍着哭到打嗝儿的小满,惆怅:“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找他去!”蔺宵恨恨道。
凭什么他说不合适就不合适,说走就走。
想就这样都丢下?
房间内摆满了各种医疗设备,沈庭章戴着氧气面罩,偶尔有片刻的清醒。
床前,朦朦胧胧围了数十名满头银白的医生,都是燕北各医院,心内科方面的资深专家。
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他转动眼睛慢慢梭巡,以前还有小满,会安安静静趴在床边等着他醒,现在除了医生……
再没有其他人。
“快!心脏又停跳了!”
白大褂快步奔来。
一阵高过一阵的电流涌入,身体随之起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心跳再度恢复了,电除颤才从身上挪开。
一只干燥苍老的手落到额发上,一下一下,轻柔抚摸他的脑袋。
“小少爷真了不起,一点没喊疼呢。”
只是连叫的力气都没有。
“等您身体好些,咱们就回去,我给您炖梨汤。”
“老宿,不能炖…算了,少放点糖。”
“你说你,医术就不能好点么?炖个梨汤都要少放糖,那还有啥味儿。”
恍惚间,像有两个人在他床前争吵。
三十多岁,吵到五十多,两鬓都白了,还在为炖梨汤的事。
小时候不懂,还曾试图让两人和好,长大以后才渐渐明白,多吵吵,感情才深。
是吧,张老。
再次醒来是在深夜。
屋里只剩一个人,默默坐在床边。
“小少爷总算醒了啊。”干燥的手伸过来摸摸他额头,明显松了口气,“烧终于有点退了。”
“张老。”他蠕动嘴角,缓缓道:“我想喝梨汤。”
手微一抖。
张修堂偏开了头。
半晌才憋出一句:“待会儿叫厨房给你炖。”
“……好。”
房间就又安静下来。
眼皮沉重耷落着,沈庭章有气无力:“我睡了多久?”
“快一个星期。”
“这么久啊。”他牵唇哂笑,“怪不得,做了好多梦呢。”
手从额头滑下,落在短短几天极速消瘦的脸上。
张修堂猜:“都是好梦吧。”
噩梦,才不会做这么久。
“是啊,都是好梦。”
沈庭章转头望出窗外。天空漆黑一片,不见丝毫光亮,氧气面罩里笼起一团雾气,声音很轻地传出来:“要是一直梦下去,该多好。”
有沈家在,他就死不了。
只会一直一直,浪费着无穷尽的医疗资源。
“小少爷可别这么说。”张修堂故作轻松,“我还等着和您再一起下棋呢。上回赢了我半子就走了,这次可不会输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一些稀疏平常的话,直至沈庭章没多久又累得睡过去,起身离开房间。
“七爷醒了?”别馆管家就守在门外,一脸严肃。
张修堂摇头:“还没有。”
“……”
陶管家:“我听见你们说话了。”
“我自言自语呢。”张修堂两步跃到他身后,叹了声:“先别告诉沈家老宅那边,叫他好好休息几天吧。”
“可是……”
“陶然!”张修堂连名带姓,“你来这里也有三年,这三年里,小少爷什么情况你看不到么。”
“我的任务,就是定期向老宅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你!”
陶然转身下楼,回到管理室。
关上门没过多久,桌上的手机应声振动,来电显示:总管家。
他过去接下。
听筒里传来一句:“七爷醒了么。”
公事公办的语调,不禁让他想起三年前。
三年前,总管家突然将他叫回老宅,劈头撂下一句:“老宿要不行了。”
没有任何惋惜,就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陈述。
老宿,宿博明,比他先进沈家两年,起初曾带过他一段时间,算是“师傅”。
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少说话多做事。
主人家的事少打听,拿工资、奖金才是最要紧的。
这么多年,他一直牢记这句话,从一介打杂的普通佣人,努力升为了一房管事。
可教他这话的人,却没做到这一步。
“儿子死后,宿博明就变得痴痴呆呆的,事儿一件件忘光,什么都做不了,老陶,你去别馆接替他的工作。”
陶然原本在沈家另一处庄园任管家,老宅一句调令,分配去别馆。
在哪里工作不是工作?
他不觉得有什么差别,只是除了正常工作以外,还需要将小七爷的日常,定期汇报给老宅。
小七爷,以前在老宅见过几回,那时还养在未过世的老夫人膝下,是个很漂亮的小孩儿,眼睛生得极好,澄澈又干净。
老夫人养的那条小白狗,很喜欢围在他身边,欢快地摇尾巴,舔他手指。
按理说,这样又乖又漂亮的小孩,该受到很多人喜爱才对,但在沈家恰恰相反。
尽管对外称是老夫人所生,大家心里都门儿清,是个三儿生的。
他刚进沈家时就听佣人们议论过,小七爷生母其实是个还未满二十的大学生,是六爷同学,原来还曾与六爷相恋过,会跳舞,会弹琴,喜欢蔷薇花……
趁假期,六爷将她带回来见人,准备毕业就结婚,谁知那位女大学生,竟暗戳戳爬上了家主的床,还怀了孩子。
只是命不好,难产生下一个孱弱的男婴就死了,六爷为此气得剃度出家。
他不止一次地听三房夫人背地里啐:“跟他那个母亲一个样儿,都是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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