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惜亭懒洋洋地,疲累极了。
听完于恒对自己笔记里的见解,他终于将视线微微眯起,睁开一条细缝来。
“你分析的这些,那都是马之孝他爸死之后的事情了。”
“在凶案发生之前,周臣不知道自己的豆腐磨坊会在安德镇开不下去,不知道自己会娶到那么泼辣的填房,不知道之后的日子会过的那么一地鸡毛。”
“赵通也不知道自己转让出去的店面,会在短短十几年里,市值翻倍,不知道儿子会携全家前往国外,不知道最后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守着老房子,孤苦伶仃。”
“张江就更不用说,那时候他还是个赌徒,所有的悔过和醒悟,都是凶案发生之后的事情,而在那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样改过自新、阖家团圆、幸福美满的时候。”
“刨除所有后续事实,我们应该更直观的去看,促使这桩凶案发生的导火索。”
“而这些事情的出现和发生,都一定是在马之孝父亲被杀之前,有人动了这个手。”
“比如周臣的老婆,因为马之孝的父亲死了,女儿受到影响,精神失常。”
“赵通的生意做不下去,被迫变卖祖产,远离安德镇,跟随儿子媳妇进城生活。”
“张江因为好赌丢了工作,赔光家产,负债累累,气死父亲,又间接导致母亲失足落水死亡,妻子与他离婚,带走孩子。”
“这些才是他们当时最准确的杀人动机。”
于恒愣了愣,又说:“那这么听起来,好像是张江的杀人动机,又变得最强烈了。”
“两条人命,妻离子散,又满身债务,在马之孝父亲死之前,他完全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状态。”
“倒是始作俑者突然没了,他大仇得报,忽然振作起来,决定要重新做人。”
“从那时起,这人就跟打了鸡血似,兢兢业业,改过自新,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在发展。”
“如果不是马之孝父亲的死,给了他灵魂一击。”
“那么就是他手刃仇人,解开心结,才有勇气再从头开始。”
那小家伙情绪激动,分析的头头是道,仿佛已经拨云见日,窥探真相。
而方惜亭依旧平静地靠在那处,显得很疲累,他唇齿微张,缓缓呼出口浊气:“一定是有人隐瞒了真相。”
“能致使凶手,做出如此残忍的灭门凶案,他们之间的矛盾和仇恨,绝不仅仅只是我们看到的这些。”
绝不仅止……但他们要如何才能挖出那部分被人刻意隐瞒的真相?
方惜亭完全没有头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调查无功而返,几近崩溃。
而这几日,他和谢序宁走访的动向,被人尽收眼底。
三日后的傍晚,云京市下了一场大雨,梧桐园林后的意式别墅,落地窗后影影绰绰显着人影。
马之孝手指按着火机,坐在书房里,用火苗均匀燃烧雪茄端部。
面前男人低头向他汇报:“方惜亭还在查案子,这几天来回跑,没歇过。”
“倒是谢序宁有些奇怪,除了每天定时定点的去医院了解他爸的病情以外,其他事情,好像突然撒手不管了。”
“和方惜亭分道扬镳,各干各的。”
“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没日没夜的进进出出,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泄露。”
“那家伙倒有些本事,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动作,突然之间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强制推开,把我们两边彻底阻隔,切断联系。”
马之孝听完汇报,漫不经心地抖抖烟灰:“他可不是撒手不管。”
男人冷笑声:“比起洗刷他们谢家莫须有的冤屈,现在更迫在眉睫的,是恨不得想坐实罪名,让我去死。”
那人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什么:“难道是我们福利院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那件事情一旦曝光,可是天大的雷。
谢序宁急于找到他们的破绽,会放下十六年前的案情,专心投入另一件能把住他们命脉的线索,倒也并不奇怪。
手底下的人着急起来:“老板,这姓谢的不是省油的灯,若真让他查到些什么,兄弟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事态紧迫,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被他牵着鼻子走,您看在这之前……”
男人欲言又止,但表情狠辣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马之孝不紧不慢地:“放心。”
他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既然做了这档子谋财害命的腌臜事。”
“赚了钱,就一定有风险。”
“事情迟早会有败露的那一天,只不过在这之前,我会想办法带着大家全身而退。”
“但这一趟不能白来,他谢序宁,高低得在我手上脱一层皮。”
他们的出入境限制政令,应该很快就能解除,后半程的雨,更是来势汹汹。
院子里的植物被敲打的花枝乱颤,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又匆匆上楼。
“老板,楼下有客人找。”
马之孝视线微抬:“又是哪位贵客来了?”
阿姨说:“我不认识,但他说他姓方。”
“说您听了他的姓,就知道他是谁,若当初的承诺还算数,就请您亲自下楼去接。”
马之孝拿烟的手抖了抖。
方惜亭站在别墅院门外,那道窄窄的屋檐下躲雨,半边身子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
他是地铁转公交,又骑了九百多米的共享单车,才找到这个位置。
自己来的时候本没下雨,但纠结辗转,始终下不定决心,才耽误了些时间。
直到这场暴雨拦路,断了犹豫迟疑的心,想来也是天意,这条路一旦走到终点,就没那么容易回头。
事已至此,他这才寻人去通报马之孝,打算和对方做场交易。
高挑挺拔的男性身影,白皙皮肤和湿掉的半边衬衫及西裤,在门口挂满了粉色沙宝龙的爬墙月季下,也难掩方惜亭的颜色。
24岁正是娇嫩,少年感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消散过,唇色是天然的珊瑚芍药,从耳后到脖颈都是一片湿淋淋的水光感。
让人冲动到极致。
马之孝盯着那身影,出神半秒,惦记十多年也不曾敢肖想的尤物,如今在他眼前,也马上就能得到。
男人接过阿姨递来的伞,撑起后匆匆上前,替他遮风挡雨。
“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就算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也得先进屋再说,我让人给你找件干净衣服,洗个热水澡。”
他拉住方惜亭的手,两人目光交互。
猫儿眼底一片死气沉沉,少了生气,但吸引自己的本能,却丝毫未减。
方惜亭反手拽住马之孝,脚步不移:“我先提条件,等你答应,我再进门。”
男人不言语,但悉听尊便。
方惜亭只好先亮底牌:“我跟你去美国,你放过谢序宁。”
他说完,像是怕马之孝有疑,又不得不自证清白道:“谢叔叔病情恶化,今早的复检结果,从早期诊断为中期。”
“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这个职位的事。”
“我不想因为你对我和谢序宁的怨恨,而害他蒙受不白之冤。”
“若我以身入局,能解你的心结,那也值得。”
马之孝紧紧盯着他的眼、他的鼻、他微微张合的嘴,那一瞬间像是听不清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尤其伸过去的手,快要触碰到他脸侧,又被人在电光火石间,偏头躲开。
方惜亭补充:“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是,希望你能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慢慢消化、接受我们会在一起的事实。”
“在这段相处的日子里,请别强迫我。”
马之孝轻轻吞咽,心软下来:“我怨恨的人,一直都是谢序宁,从来与你无关。”
“今天你能为他来,我既难过,又庆幸。”
“如果你是心甘情愿跟我到美国,从今往后,数不清的日日夜夜,我自然可以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
“但问题是……”
男人划过他下颌的指尖,忽然用力紧捏住,再强势抬起,紧盯着他的眼。
似乎想要从那神色里,找到方惜亭内心最真实的答案。
“但问题是……我应该怎么相信你?”
“我要怎么说服自己,这不是你和谢序宁用来放低我戒心的戏码?”
“我要怎么才能看到你的诚意?”
方惜亭不卑不亢:“如果你了解谢序宁,你应该明白,若是提前知情,他不可能会答应让我来。”
“因为谢叔叔的事情,他对我有所隐瞒,这已经是我们如今走投无路的表现之一,所以我决定和他分手。”
“这些事情,想必你派来跟踪我们的下属,都已经如实回禀过。”
“我必须承认,我非常爱谢序宁,爱到愿意为他付出,为他牺牲一切。”
“如果不是谢叔叔胃癌来的突然,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我不想让他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失去陪伴亲人的机会。”
“我怕他未来会因为这段无意义的抗衡,而感到后悔、自责。”
方惜亭毫不吝啬于,表达自己对谢序宁的情义,这像是他最后能诉说的机会。
“我决心分手,他这段时间又琐事缠身,腾不出空来解决我们感情的事。”
“而有关你福利院里的猫腻,灰色产业链,我们差不多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我知道,你已经做过一次请人来取谢序宁性命的事,但那回他命大,躲过去了。”
“可始终敌暗我明,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再让他发生第二次。”
“所以我先认输。”
“在谢序宁拆开你们福利院罪恶真相的真面目之前,你先放手,别耍阴招,我跟你回美国,你向监察组澄清诬告谢叔叔的事实。”
“为表诚意,我可以现在,就当着你的面,脱下这身警服,走内部自离流程,申请辞职,自愿、永久地脱离公安系统。”
“做个普通人。”
“陪在你身边,永永远远。”
方惜亭开出的条件,正是他筹谋多年,最想要达成的结果。
但马之孝生性多疑,无法排除这是他人做戏,用来拿捏、哄骗自己的圈套,所以并未全信。
男人要看他的诚意,将人请入书房内,亲眼确认方惜亭登入内网系统,填写离职信息,提交申请。
又从西裤口袋里,掏出工作证件,用刚刚点过雪茄的打火机,烧了那份唯一的身份证明,扔到地上。
火苗吞噬掉他的梦想和信仰。
“这样能信吗?”
简短几个切断自己与公安联系的动作,几乎花光了方惜亭的全部手段和力气。
但他做到这个地步,男人堪堪也只信了个百分之二十,虽然面上没表露,但心里也高度防备着。
期间为了暂时稳住方惜亭,马之孝也给出自己的诚意。
他主动让出私寝,给方惜亭居住,自己则是搬到隔壁次卧,给足对方需要适应的时间和空间。
到了正午用餐时间,家中阿姨按照马之孝的口味,做了美式招牌菜。
满满一桌子精致摆盘的烤龙虾、牛排、三文鱼、鳕鱼柳、蛤蜊浓汤等,色彩丰富。
方惜亭脱下湿透的衣服,又上楼洗漱。
在等待期间,马之孝贴心地在自己身旁,替他摆好碗盘刀叉。
身侧下属心觉有诈,正说他坏话,要让自己老板提高警惕,自古英雄难过情关,可别中了这美人计。
哪知道话没说出三句,方惜亭洗完澡,换上一件银灰色的丝质睡衣,手指把住栏杆,从二楼缓缓而下。
他不是那种攻击性很强的长相,不说话时冷冰冰地,带着些清冷淡雅的气息,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味儿,最令马之孝上瘾着迷。
方惜亭在楼上,仿佛就已经听见有人在背后编排自己。
他下楼时,目光紧盯着马之孝旁侧男人,似要用眼神镇压,告知对方自己才是这栋别墅的另一位主人。
湿漉漉的发还未吹干,用来擦拭水迹的纯棉毛巾,在揉搓发丝尾部后,又被狠狠砸到那人脸上。
方惜亭扔东西的动作轻缓,带着几分不经意的随性,但力道却很大。
吸收了部分水迹的毛巾,重量增加,与脸面接触后,发出一声闷响,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他撒了气,止住旁人非议,而后才慢吞吞地拉开椅凳落座,拿热毛巾擦拭双手。
“让他走。”
这是方惜亭入住别墅后,向马之孝提出的第一个要求。
语调轻软,但态度却很强硬。
旁侧下属忙道:“老板。”
马之孝扬手,止了他的后话:“你先回家休息。”
他选择护着方惜亭的举动,自然导致对方愤然不平、拂袖离去。
待人走后,自己才又动手切了块牛排,放进那宝贝的餐盘里:“别生气。”
“他们都是跟我十几年的兄弟,怕中人圈套,多心于你,也情有可原。”
“待日后多相处些时日,大家敞开心扉,便是一家人,你也不必过于苛责。”
“来,尝尝这块牛排,正经的美式风味。”
“趁这时间,赶紧习惯,若实在吃不惯这味道,等回头到了美国,我再单独请个中餐厨师,专程照顾你。”
方惜亭没有抓着那件被人冒犯的事情不放,他与马之孝相处,素来少话,兴致乏乏。
这时接过对方递来的刀叉,将牛排送进嘴里,机械咀嚼,反复不断,又艰难咽下。
东西说不上难吃,但自己确实也没什么食欲,只努力学习接纳。
马之孝看他不排斥,嘴角轻扬,手伸过去,正想抓住那双细长白皙的指。
却突然,放在餐桌旁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他的亲近。
方惜亭视线慢吞吞地,从马之孝想要握住自己的手指上挪开。
他看到手机屏幕显示一连串的座机号码,是局里打过来的电话,大概是支队长那边看到了他提交的离职申请。
自己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懒得解释,也不想听那些劝告。
他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必须确保自己要走的那条路,结果完全正确。
在第一通电话自行切断后,第二通第三通都被方惜亭点至拒接。
支队长那边从此事,得知了他的态度,没再打扰,但安静不足半分钟,谢序宁的电话又紧接而来。
方惜亭看见那三个字,亮起在手机屏幕里,心脏猛跳,想来终究还是没能把他瞒住。
这件事情让谢序宁知道,处理起来可能会变得更加麻烦,即便他们两人分手在先,自己也无法做到悄无声息的走。
若被那男人拦住去路,说真话,他不可能同意,说假话让他伤心,也并非自己所愿。
方惜亭无法面对,选择回避,犹豫着要掐断联系,却被仔细盯着他反应的马之孝,拦住那只手。
“是谢序宁的电话?”
“我想听听。”
方惜亭难受着:“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马之孝坚持:“我需要亲自确认。”
男人挑眉,拿起手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往他眼前递去:“让我也听听,你们私下里,都在聊些什么?”
接听键被人按起,又点了免提,方惜亭刚从喉间挤出一个“喂”字。
就听闻听筒对面传来尖锐的刹车声响,又有喇叭鸣笛,刺耳的辱骂声同时在耳边炸起,简直混乱的要命。
担心是谢序宁出了什么交通意外,方惜亭几乎立刻就紧张地从餐椅上起身。
他没来得及询问,对面大概是按起了隔音车窗,嘈杂声消散,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
男人暴躁咆哮:“方惜亭,你是不是疯了,你辞职干什么?”
听他中气十足,还有力气质问,不像是出了车祸要死的样子。
方惜亭长出一口气,疲累感又铺天盖地的往上涌来,连张嘴辩解的力气都没有,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无意义的争吵,只揪心着觉得疼。
“喂,喂,方惜亭。”
“你在听没有,你说话啊。”
“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分手的事情我没答应,没答应你能懂吗?”
“我知道之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这段时间太忙了,也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我没时间去跟你聊这件事情,没机会跟你好好道歉。”
“但是不管怎么样,从头到尾,我没同意过要和你分手。”
“那是你单方面的要求,没有得到我的认可,我不同意。”
谢序宁声嘶力竭,方惜亭却喉间干涩,像是被什么黏腻的东西粘住了,根本开不了口。
他知道,这种事情,想要取得马之孝的信任,自己就该竭尽所能,专挑难听的话,让谢序宁彻底放弃挽回。
可有关那些伤人的、违心的,他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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