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跪地之人为难的面容,谢桐放缓了语气,道:“朕只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想回答,不答就是。”
曲迁摇了摇头。
“草民……”他迟疑半晌,才说:“从前也并未心悦过女子,或许是断袖吧。”
如果不是断袖,又怎么会喜欢上同为男子的谢桐呢?曲迁这样认为。
“这样么……”谢桐寻思。
那他似乎也并未对任何一位妙龄女子心动过,难不成,他也是个天生的断袖?
谢桐:“。”
不知为何,对钟情于闻端这件事,谢桐只觉羞赧。但对于自己或许天生喜欢男子此事,谢桐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怎么可能?谢桐忍不住想。
那难不成……他是在预示梦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才与简如是等人一般成了断袖?
一想起这个可能,谢桐就不自觉皱眉。
只得想想闻端的模样来缓解不适。
“朕已有心悦之人。”
谢桐看向曲迁,轻声道:“你还是留在曲田吧,你家中父母年事已高,还有妹妹需要照顾,不必耗费精力在朕身上了。”
曲迁问:“是太傅大人吗?”
谢桐顿了顿,颔首:“是。”
曲迁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叩首行礼,嗓音低低道:“是草民痴心妄想了,愿圣上与太傅大人永结同心。”
“草民今后会勤读诗书,再走科举这条路。”
曲迁仰起脸,目色清澈坚定:“望将来能与圣上以君臣身份,相见于朝堂之上。”
谢桐与他对视,点头道:“好,朕等着重逢那一日。”
来时觉得路途漫长,回的时候,却感到时间飞快。
曲迁留在了家乡,谢桐身边少了一个说话的人,于是索性每日都到闻端马车旁说话。
京城送来的新药见效很快,服用两天后,经过随性的御医诊断,闻端的脉象已经趋于平稳,除了偶尔咳嗽,其余已经快好全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闻端却依旧温和地拒绝了谢桐想要看一看他的提议,两人每日只隔着一道轿帘子说话。
“虽然疫气消退,但为防意外,圣上还是注意些好。”闻端如此解释。
谢桐:“……”
话虽在理,但为什么,总觉得是故意的呢?
见不到想要见的人,饶是谢桐自认心性坚定,也不由得心烦郁闷。有时夜中入眠,梦里竟都是那人熟悉的俊美面容。
这一天,车队已经行至京郊三十里地外,预计傍晚时分就能入城,队伍中的气氛明显轻松起来。
谢桐坐在闻端的马车沿上,问他:“等入城后,太傅是先回府,还是随朕一并进宫?”
闻端似乎正在里面烹茶,能听见细微的茶具碰撞声,语气不疾不徐道:“臣想先回府沐浴更衣后,再入宫拜见圣上。”
谢桐唔了声,又假作漫不在意般说:“是么?朕回宫后可忙了,太傅那时再请见,朕不一定得空接待太傅。”
悠悠茶香从帘中飘出来,闻端的声音也一并响起,淡定从容的:“如若圣上不得闲,那臣只能再等几日了。”
“好吧。”谢桐别开脸,想了想,又搬出御书房的猫儿:“朕也许久未见雪球儿了,不知瘦了没有。”
闻端说:“雪球儿与圣上是一个性子,圣上若没有瘦,雪球儿自然依旧圆润。”
“……”
谢桐还是头一遭发现,在朝中冷淡端肃、位高权重的闻太傅,竟然也如此能言善辩,无论如何都不愿顺着他的话来讲。
几次三番交锋下来,谢桐不禁微感气恼,忍不住道:
“好,朕知道了。那太傅便安心在府中休养身体,朕准你半个月的假,都不用来上朝了。”
马车内的闻端一顿,意外地问:“半个月?”
“怎么?”谢桐哼笑一声:“太傅还嫌少么?可朝内公务繁重,太傅就算想偷懒,怕是别的官员也不允许。”
说完,他也不等闻端反应,径直跳下马车,道:“朕这就不叨扰太傅了,等半个月后,咱们再相见吧。”
闻端侧耳听着车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不由得失笑。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扬着唇角摇了摇头。
要真等上半个月,恐怕谢桐便会和那御书房的雪球儿一样,翻脸不认人,还要伸出爪子挠对方的脸了。
一不小心惹得人恼怒,还是想法子尽快将人安抚顺毛吧。闻端心想。
等到下午入城后,马车队伍在百姓的夹道欢呼中回到皇宫。卜一下马车,谢桐就下意识回头朝后望去。
“圣上,”跟在他身边的刘小公公说:“太傅大人回府了。”
谢桐蹙了下眉,情不自禁想,还真回去了?
念头在心中转了一圈,谢桐就打定主意,要给闻端的休假再批半个月。
他回到寝殿,简单沐浴过后换了身常服,紧接着出门右转去了御书房,在成堆的奏折中清理出一块空地来,洋洋洒洒地写好了给闻端放一个月假的圣旨。
雪球儿甩着尾巴跳上椅子,嗅了嗅谢桐的手,思索片刻后就开始轻轻蹭人。
谢桐单手捏住雪球儿的后颈皮,试探性地拎起,凭手感来看,雪球儿虽然表面上依然蓬松一团,但着实瘦了点。
“……”谢桐想起闻端那番“圣上与猫”的言论。
“不仅取笑朕,还要带上你这个小东西。”
他拍拍雪球儿的脑袋,顺势把猫抱上御案,自言自语道:“那就由你来下这道旨意,咱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雪球儿许是太久没见到谢桐,表现得很黏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像往常那样反抗。
于是谢桐拿起一只猫爪,沾了点朱砂墨汁,啪地往刚刚写好的奏折上一按。
雪球儿喵喵叫着,也像模像样地低头去看。
只见奏折右下方,被按上了一个显眼无比的爪印,颇有几分滑稽。
谢桐却很满意,拿了帕子擦干净雪球儿的爪子,拍拍它的屁股,放开让玩去了。
御书房门口守着的刘小公公见他又从里边出来,忍不住问:“圣上,是回寝殿歇息吗?”
谢桐:“出宫。”
刘小公公睁大了眼:“出、出宫?”
“嗯。”谢桐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步伐飞快:“备轿去。”
刘小公公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正巧他的师傅罗太监此时在处理从西南回来的队伍事宜,这御书房附近没有一个人能出言阻拦,只得眼睁睁地望着谢桐越走越远。
刘小公公边追边道:“哎哟,圣上您等等奴才……这才回来多久就又去……”
入夏后,日落得晚,等闻端收拾好从府中出来时,天色也还没黑透,遥远处隐约有几颗星子挂在天边。
管事见他一副要出门的模样,极有眼色地问:“官爷,入宫与圣上用晚膳吗?”
闻端颔首,脚步微微一停,说:“准备些圣上爱吃的糕点,一并送入宫中。”
管事正要应好,突然听闻端又叫住了他,想了想道:“罢了,你让人将我书房桌上那枚玉印包起来吧。”
管事觉得稀奇:“官爷,那不是给圣上的生辰礼物吗?如今还未到……”
他知道闻端带着那枚玉印去了西南,又从西南一路带回来,期间只要得空,都会专心上手雕琢。这样用心的礼物,没等到天子诞辰,就要送出去吗?
闻端似乎很无奈地笑了一下,摇头说:“先装进礼盒中吧。”
要是今晚哄不好人,可不就是要先将礼物送出去了。
不然之后还有没有送礼的机会,也难说得准。
一刻钟后,管事将包好的礼盒与数样精致的小糕点放入马车中,送闻端出了府。
闻端的马车进宫的时候,天色正好黑透。
无数宫灯燃起,将青石砖地也映得明亮清晰,因着肆虐多月的疫疾被遏制,来来往往的宫人们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
“太傅大人。”御书房外值守的宫人朝他行礼。
闻端示意不必多礼,瞥了一眼漆黑的屋子,有些意外:“圣上不在此处吗?”
依谢桐的性子,此时就算不睡觉,也不应该在批折子么?
罗太监也在附近,看见他过来,忙上前答:“圣上出宫了。”
“出宫?”闻端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冷峻的眉眼间难得出现一丝茫然。
罗太监神色不太自然,咳了一声说:“是,圣上刚回来不久,就出去了,连晚膳都没用上呢。”
“……”闻端垂下眼,问:“去哪儿了?”
罗太监欲言又止。
闻端察觉到他的异样,眉心拧起,没等他再开口问,罗太监就迫于威压,迟疑地道:
“这……奴才听跟着圣上出宫的侍从说,圣上出去后在街上逛了逛,而后进了……金凤阁。”
闻端嗯了一声,有霎那没反应过来,金凤阁是什么地方。
等将这名字再念了一遍,闻端的面色几不可察地一僵。
金凤阁,销金留凤,京城第一大青楼是也。
金凤阁。
作为京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 金凤阁占地辽阔,主楼足足有三层高,其上用金粉绘着凤凰于飞的图案, 檐下坠着精致的八角灯笼,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谢桐原本只是出来散散心,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到了金凤阁附近。
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流,谢桐眯了眯眼。
“圣上,”刘小公公换了一身便服跟在他身边, 好奇地张望了一下,问:“那是什么地方啊?真气派。”
“唔。”谢桐若有所思, 随口回答:“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
刘小公公很少出宫, 没听懂什么意思,以为是个好去处, 于是又问:“那圣上想进去玩乐玩乐吗?”
谢桐:“……”
既然都有人这么说了, 那不去见识一番,未免有些可惜吧?
金凤阁的大名,谢桐虽然略有所耳闻, 但的确没有去过。
一来, 当年还是太子时, 他住在闻端府上, 府中家风与闻端俨然一派,轻易不会允许府内的人到这种不正经的地方去。
二来, 谢桐即位后,忙得分.身乏术, 接连要着手解决水患与疫灾,御书房的奏折堆叠如山,平日里实在抽不出空,到京城中走走。
天时地利人和,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
不仅因为如此,谢桐心里还有一件很迫切想要验证的事情,正愁无法可解,瞥见金凤阁的影子,忽然就有了新的想法。
他抬步往金凤阁门口走去。
刘小公公本来想跟着他,谢桐却一摆手,开口道:“你去旁边的酒楼里候着。”
“啊?”刘小公公很委屈,不知为什么谢桐不愿意带他去玩:“奴才一个人在外面等圣上吗?”
谢桐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显得从容:“是,就坐那儿,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点,待会朕出来给你结账。”
刘小公公是个实心眼,一听见能让自己随便点吃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兴冲冲地过去了。
谢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转头,就看见自己身旁多了个黑衣青年。
许久没有露脸的暗卫首领关蒙,正沉默地盯着他,黑眸里满是不赞同的神情。
“圣上,”关蒙低声说:“金凤阁鱼龙混杂,容易出乱子。”
谢桐:“朕就在大堂里稍坐一坐。”
关蒙依旧固执:“若有人冲撞了圣上,如何是好?”
谢桐正要说朕的身手或许也能应付一两招?转念一想,又坦然道:“不是还有你们暗卫么?”
关蒙顿了一顿,别开脸,不说话了。
“那你与朕一同进去吧。”谢桐明白关蒙向来是个犟脾气,无奈道:“有你守在旁边,安全了吧?朕就进去待半个时辰,行不行?”
年轻的暗卫首领默然片刻,点点头。
金凤阁的老鸨就在门口附近坐着,忽然眼睛一亮,忙站起身,迎上前招呼:“贵客来啦,快请进请进!”
谢桐临进门前才想起要遮掩一下面容,于是到旁边的小贩上买了一顶帷帽。
帽沿不宽,垂下来的白纱堪堪能遮至锁骨处,近处仍能瞧清脸庞轮廓,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嗯。”
先不思考老鸨为何觉得自己是个贵客,谢桐的余光往阁中大堂一瞥,没看见朝中熟悉的官员面孔,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他乡遇故知是好事,青楼遇故知,还是算了吧。
大堂里人并不少,但老鸨慧眼识人,一眼看出谢桐的气质不一般,于是喜笑颜开地带着人到了东南角的雅座里。
这边的桌椅品相上佳,有几扇薄薄的云母屏风作为遮挡。谢桐的视线一扫,暂时对这个地方较为满意。
关蒙则一直板着张冷冰冰的俊脸,惹得老鸨带路时频频朝他瞅来,似乎在琢磨这黑衣人又是个什么身份。
“公子面生,是头一回来吧?”
老鸨笑着,极有眼色地叫人上了最好的茶来,一边道:
“咱们这金凤阁,并非外面传言的那般是什么烟花柳巷地,平常人来呢,也是能在大堂里喝喝茶、赏赏曲的。公子若是疲了累了,随时可到阁里来歇息,要是碰上那么一两个有眼缘的,再到楼上去弹琴作画也不迟。”
谢桐状似漫不经心般应了一声,实则心中有几分惊讶。
现在这青楼,也如此有格调了?
他曾经瞒着闻端偷偷看过不少民间话本,那上边描绘的青楼景象,可谓是群魔乱舞,狂蜂浪蝶层出不穷的。
这金凤阁人流虽多,但确实是多而不乱,来往的客人个个穿着风雅,大堂中也不吵闹,只是有不少低言细语。
谢桐不自在的情绪淡了不少,侧耳听着堂中的丝竹管弦声,还真有些悠然自得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解开腰间的饰玉,放在桌上,一双黑眸静静看着老鸨,不出声。
……是要给钱的,没错吧?谢桐心想。
老鸨早便盯上他那块一看便价值不菲的佩玉了,当即笑得更开心,忙弯腰过来收了玉,又试探问:
“公子怎么称呼?需不需要叫人来陪着饮两口茶?”
“鄙人姓木。”谢桐咳了一声,微微别开了脸:“你们这里有没有……懂诗书的……”
“金凤阁里最不缺就是知书达礼的姑娘了!”
老鸨瞧他是个没经验,笑眯眯问:“要不我先去请几位过来,您看看有没有眼缘……”
“不是姑娘,”
谢桐又咳了一声,目光都落到桌子底下去了,勉强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自然:“本公子是想问,有没有那个……男人。”
老鸨稍有一瞬讶异,很快就释然了。
这不露脸的贵公子,不知道是哪家府邸上的,原来是个断袖,喜欢美男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断袖还少么?
老鸨见多识广,一派坦然道:“有,多着呢。您等着啊,我这就去请一位过来,这位最爱读书了,肯定能与您聊上几句。”
谢桐掩在帷帽下的面容发烫,轻嗯了一声,赶紧打发她走开了。
一旁的关蒙:“……”
不理解,但因为是谢桐,所以尊重。
——虽然尊重,也还是不高兴。
于是关蒙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被老鸨领过来的少年看,目露凶色,瞧上去十分可怖。
那少年本就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模样,长着一副很乖巧的面容,被带到这边来,一抬起眼,还没等说什么话,先被关蒙的目光吓一跳。
“木、木公子……”少年低声道,不住拿眼去瞥旁边的黑衣男人,卜一对上眼神,被吓得花容失色楚楚可怜。
谢桐:“。”
他打量了这少年一会儿,有点犹豫地开口:“嗯……有没有年纪稍微大一些的?”
老鸨爽快道:“有,什么都有!”
接着,她带来了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青年,通身的读书人气质,样貌清雅。
谢桐请青年坐下,稍微说了一会儿话,就被对方满口的古籍典故之乎者也绕晕了。
谢桐又叫来老鸨,忍不住说:“有没有……呃,其实不用读那么多书,稍懂些棋术也行的?”
这回又来了位桃花眼的青年,笑容很好看,但入座后下了会棋,谢桐就扶额道:“罢了,你也回去吧,不耽误你功夫了。”
棋艺不精倒是其次,只是棋场如战场,这人每下一步都在刻意讨好自己,谢桐赢了几招,就有些不耐烦了。
“有没有性子冷淡些,不爱讨好人的?”
“……要么懂剑术,能与朕——本公子探讨几句的呢?”
“有点纤瘦了,有没有身材高大点的……”
老鸨带着人来来回回跑了数趟,被折腾得没了脾气,索性抱胸往旁里一靠,拧着双描摹精致的眉,上上下下仔细瞧了谢桐片刻,无奈出声:
“我的爷欸,您究竟是不是个断袖,到底爱不爱男人的?”
“咱们金凤阁的公子姑娘们个个才貌双全,像您这般一个也看不上的,咱家可是从来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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