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罕见状忍不住表示不满,“都兰,我的医术也没有如此不堪吧。”
都兰看也不看他,她笑着让沈玉竹坐下,“殿下自便,不要客气。”
有些话,哪怕是都兰不想听,赛罕也得说,这是他来此的目的,正好沈玉竹也在这里,他想知道对方关于北狄境况的态度。
“都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是与我们同住,卓拉的孩子的病也不至于会拖这么久。”
赛罕自顾自地坐下,随即苦口婆心地劝她。
“之前东夷袭击的时候,我就已经同你说了,早日归顺才是正道,如果不是巡逻的守卫士兵,你们早就......”
“砰!”都兰将手中的水杯重重地放在桌案上,打断了赛罕的话。
“我只问你,我们为何会被东夷袭击?”都兰这话不是真的想要问赛罕,她不等对方回答继续道。
“那是因为如今的北狄首领他有野心,他想与其余部落相争,他想逐鹿天下,但他有考虑过其余族人的安危吗?他知道这是怎样危险的一条路吗?”
赛罕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祖宗欸,这是在殿下面前说什么!说什么逐鹿天下,这是能随口说出来的话吗?
“拓跋苍木他想做什么老身管不了,但老身不希望我们这些只想过安稳日子的人被拖下水,我们只想独善其身。”
都兰态度坚决,“你无须再劝。”
赛罕长叹口气,怎么一个比一个犟。
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避着沈玉竹,他默默地听在耳中。
听到逐鹿天下这句,沈玉竹倒是没有赛罕以为的会觉得拓跋苍木大逆不道。
在他眼中,拓跋苍木是气运之子,做什么好像都不奇怪。
王朝更迭乃是时运流转,对于死过一次看淡许多事的沈玉竹而言,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父皇与皇兄们活着就行。
如果他能帮助拓跋苍木夺得天下,那向对方提出这个请求应当也不过分吧。
“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
沈玉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他实在生得好看,举手投足间也带着俊逸出尘的飘逸姿态。
他虽体弱不善武学,但他身为皇子,自小所学乃是各家学派集大成之精华,是帝王之术。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都兰,我能理解您的想法,你们认为远离拓跋苍木所在的部落,与他撇清关系就能避开灾祸。”
沈玉竹说话不慌不忙,天然带着让人信服的从容不迫。
“殊不知在其余部落的眼中,你们也是北狄的一部分,北狄是不可分割的一体,而之前东夷的袭击也证明了这点,北狄的分裂只会方便了他们的逐一突破。”
“更何况,你们不赞同拓跋苍木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其余部落之所以忌惮北狄,就是因为有他在,也因为他的野心。”
“拓跋苍木是北狄的一道防线,如果他出了意外,北狄只会加速灭亡,而你们也不能独善其身。”
沈玉竹一口气说了这些话,他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让都兰自己思索其中的道理。
这番话让赛罕睁大眼,重新认识了这位看似柔弱的殿下,皇室之子果然不可小觑,若对方愿意与北狄一条心,不失为他们的一大助力。
赛罕若有所思,看来成婚之事还须再议。
都兰听后久久不语,这时陈章前来帐篷复命,“殿下,卓拉的孩子已经恢复清醒,再吃三日药就可痊愈。”
沈玉竹点头,“辛苦你了。”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都兰瞥了眼在一旁淡笑不语的赛罕。
“天色已晚,草原夜里有狼出没,殿下与太医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再走吧。”
沈玉竹听闻有狼,自是接受都兰的安排。
沈玉竹被安置在一处干净的帐篷内,今日他太过操劳,体力不支早早就熄灯睡去。
他一贯觉浅,半夜被帐篷外传来的窸窣声陡然惊醒。
沈玉竹屏气凝神,分辨这声音从何而来。
他听觉不错,很快就听出这是脚步声,只是大约使用了轻功的缘故,声音又轻又快。
可是为何会有人大半夜在帐篷之间鬼鬼祟祟地使用轻功走来走去,莫非是在找人?
沈玉竹闭上眼,感受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居然不止一人。
他暗自恼恨自己怎么出门都不带把匕首防身,实在失策。
这时,沈玉竹感受到一角月光从帐篷的门帘那溜了一簇进来,月光晃了他的眼。
有人进来了!
不等沈玉竹惊叫,他的嘴就被一只干燥大手捂住,情急之下他张口就咬。
“嘶!是我。”
拓跋苍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很低,气流拂过沈玉竹的耳畔。
他们的距离极近,沈玉竹不自在地想要挣开对方的桎梏。
“嘘,别动,”拓跋苍木按住他的腰身,“外面有刺客。”
沈玉竹在拓跋苍木的怀中瞪大眼,有刺客?
他抬手轻拍拓跋苍木的手腕,示意他松手,拓跋苍木松开捂在他唇上的手,但腰上的胳膊没动。
收手的时候布料摩擦,发出了点细微的声音。
拓跋苍木动作迅速地掀起被子,将他们二人的身影盖住。
一片黑暗中,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沈玉竹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人传来的炽热体温,他想动却不敢动。
沈玉竹有太多的话想问,拓跋苍木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去打猎了吗?这里又为什么会有刺客,是来找谁的?
但这些话不等他忍不住想用气声询问,他就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瞬间僵硬,像是进入了防卫状态。
几个呼吸后,沈玉竹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沈玉竹心神一凛,他不自觉屏住呼吸,手指紧张地揪住榻上的毛毯。
“呲嚓。”
是刀剑缓缓出鞘的声音,沈玉竹能感受到身后拓跋苍木的蓄势待发。
哪怕是如此凶险的时候,他也诡异的因为拓跋苍木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来到了床边,破空声在黑暗的帐篷里响起。
拓跋苍木一跃而起,掀起的被子将那短剑一卷。
黑衣刺客手中的兵器瞬间脱手,见势不妙,那刺客当即转身要跑。
拓跋苍木的动作更快,他将腰间的匕首拔出,毫不留情地刺入对方的后背。
刺客一个踉跄,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了,他当机立断吹出一声长哨给他的同伙传递消息,让他们逃走。
可惜他的长哨刚响,就被拓跋苍木卸下下巴。
拓跋苍木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别动,不出意外的话,你马上就能看见你的同伴了。”
这下刺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中计了,他们今晚的举动都在拓跋苍木的掌握之中,但他不甘心。
趴伏在地上的刺客拼尽全力将指尖夹藏的刀片向沈玉竹所在的方向掷出。
这一切发生地都太过突然,沈玉竹看到那刀片折射的锋芒,尽力侧身想要避开。
沈玉竹紧紧地闭上眼,直到听见刀片扎入皮肉的闷声。
可他并未感觉到疼痛。
沈玉竹连忙抬头,拓跋苍木挡在他的身前,而那刀片刺入了拓跋苍木的掌心。
会不会有毒?
想到之前那个奇怪的梦,沈玉竹被吓得心跳都骤停一拍,他脸色苍白地抬手握住拓跋苍木的手腕。
“我看看有没有涂毒......”
拓跋苍木摊开手,自我感觉良好,看到沈玉竹害怕到颤抖的指尖。
“没事,你不要怕。”
此时刺客被赶来的北狄士兵压在地上,陈章也背着医药箱和赛罕一起匆匆赶来。
见到帐篷内的情形,赛罕抚掌大笑。
“果然不出所料,你们东夷等不及想要刺杀殿下,以此来破坏北狄和皇室的联盟削弱北狄,没想到却被我们来了个瓮中捉鳖。”
拓跋苍木坐在榻上,陈章在一旁给他夹出刀片处理伤口,“这刀片虽无毒,但刺入极深,至少半月不能碰水,也不可用力。”
拓跋苍木盯着自己的左手,“那这只手岂不是有半个月什么都不能做了?”
相比于他的郁闷烦躁,沈玉竹闻言则大松口气,“多谢你了,先给他将伤口包扎一下吧。”
被逮住的三个刺客已经被赛罕叫人押下去,作为东夷居心不良的证据。
拓跋苍木将其余人安置好后,看了赛罕一眼,“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赛罕此时还处在拿捏到东夷人把柄的兴奋劲儿中,他跟着拓跋苍木来到远处。
“首领是有什么事想说?现在该先去审问那些刺客才是。”
拓跋苍木突然停下脚步,“赛罕,今日之事你并未提前告知于我,如果我没有赶到,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么?”
赛罕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严肃,收敛住脸上的笑意。
“因为今日本就是个意外的时机,刚好我与殿下外出去往分散部落,我知道东夷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拓跋苍木深吸口气,沉声,“但这个时机很危险,赛罕,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出事了该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我早已提前让人回来探亲,那些人早在我和殿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暗中潜伏,哪怕没有首领,也不会......”
拓跋苍木抬手,受伤的左手上被裹上层层纱布,“这就是你口中的不会出事么?”
赛罕眉头紧皱,“这并不致命。”
“如果有毒呢?”拓跋苍木眼神锐利,“那么现在躺下的就会是我或者他。”
赛罕扶额,他认为拓跋苍木现在完全是没事找事,没有发生的事有什么好争辩?更何况,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首领,你是在怪我安排的不够妥当,还是在怪我让你不慎受伤?”
赛罕心平气和地决定和拓跋苍木好好谈谈。
从前他有什么安排都只是告知对方就好,拓跋苍木从没有干涉过他的决定,事实上他每次的决定也都是正确的。
但唯独这一次,拓跋苍木明确地表示了不满。
“你的确安排的不够妥当,这里有这么多的北狄人,你如何确定东夷会暗中派来刺客还是一支兵队?”
“如果让无辜的人受伤了怎么办?如果沈玉竹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拓跋苍木垂下眼,月光下的面容显得格外冷硬。
“你明知道有人想要刺杀他,可你不仅没有告诉他,还利用了他对你的信任。赛罕,我不喜欢这样的计策。”
赛罕张口欲言,他想到沈玉竹特意为卓拉母女叫来的太医,想到沈玉竹在面对都兰时所说的话。
拓跋苍木说的没错,不论如何,他利用了对方的善良。
赛罕一时间有些茫然,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不择手段起来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向殿下说明,向他道歉。”
沈玉竹方才受到了惊吓,现在在床上翻来覆去得也睡不着。
再加上这里的床铺硬的跟石板似的,远比不上柳青为他铺的舒适。
他索性坐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回忆那个梦里的细节。
帐篷的门帘被拓跋苍木掀开,赛罕跟在他的身后。
沈玉竹捧着水杯看着他们,“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么?”
赛罕向前走了几步后弯腰一拜,“殿下,我向您道歉,我不该让您置身于危险之中。”
沈玉竹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连忙穿鞋下床,扶起赛罕的胳膊。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给我道歉?”
赛罕向他解释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
听到赛罕是明知危险还故意带上他时,沈玉竹抿唇。
任谁知道对方轻视了自己的安危也不会轻拿轻放。
沈玉竹没说原谅,只是移开眼。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可既然拓跋苍木不知道此事,刚才又怎么会赶过来?”
沈玉竹疑惑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跟堵墙似的拓跋苍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对于这点,赛罕也很奇怪。
“是啊首领,我特意挑的你出去打猎的时候想让他们放松警惕,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拓跋苍木坐在帐篷的椅子上,正在擦拭方才弄脏的匕首。
“路上遇到了巡逻的士兵,听他们说了你们的去向,我不放心就赶了过来。”
还有些细节拓跋苍木并未言明,当时他正与同行的北狄族人一路疾驰,原本的确没有思虑太多。
但当时他的心脏突然极度不安地跳动了两下,就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于是拓跋苍木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向沈玉竹所在的方向奔去。
北狄人虽不信奉神明,但他们的部落中却有着巫师一类的身份存在。
他们相信冥冥之中命定的事物,并且认为潜意识的直觉意味着一种预示,是被草原赐福之人的象征。
拓跋苍木相信这种不安的直觉。
“可是,东夷人为什么会想要杀我?”
沈玉竹后怕地轻抚胸口,之前看到拓跋苍木空手接刃的时候,被惊吓的劲儿他到现在还没彻底缓过去。
“不止东夷,很多人想让你死在北狄,这样就会摧毁皇室与北狄的联盟,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拓跋苍木向来说话直接,也不屑于弯弯绕绕,更何况有些事他也无意让沈玉竹蒙在鼓里。
沈玉竹脸色更白了,“那我的身边岂不是很危险?”
他原本是来帮助拓跋苍木渡劫,眼下看来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这的确是个问题,赛罕头疼地思索着。
就算给沈玉竹身边安排护卫,也总有纰漏,尤其是夜间睡觉的时候。
突然,他捋着胡须的手指一顿,北狄的护卫加起来都比不上首领一个人,既然如此,不如让二人同住,这样就可以做到夜间也不出差错。
更何况,以他们二人的身份,睡一个帐篷才是顺理成章。
“我倒是有个法子,殿下不如搬去首领的帐篷,有首领在,不管是东夷还是西蛮都不敢靠近。”
搬去拓跋苍木的帐篷?
沈玉竹下意识想要拒绝,“这样不妥,拓跋苍木会不方便......”
“我没什么不方便,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拓跋苍木赞同道,沈玉竹实在太过柔弱,很可能他一个没看住就死了。
拓跋苍木做下决定,“那等殿下回去就搬到我的帐篷吧。”
第12章 编发
拓跋苍木做决定的时候向来不管别人死活,更何况在他看来,这个决定沈玉竹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
如他所想,沈玉竹确实没有什么意见,才怪。
只是这些称得上龟毛洁癖的东西跟性命安危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沈玉竹披散着头发,没精打采地靠坐在床上,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表情,“同住的话,应该不会太长时间吧。”
时间太长,他怕他坚持不住。
光是想想要和拓跋苍木这个野蛮人同住他就头皮发麻。
虽然拓跋苍木是他名义上的......但如果拓跋苍木睡觉打呼磨牙,那他真是一晚上都坚持不了。
管他是自己的什么人呢!
很可惜,沈玉竹委婉的意思拓跋苍木并没有理解,唯一明白的赛罕碍于首领在场也只能装傻。
“你放心,在他们彻底消停前,你可以和我一直住在一处。”
拓跋苍木看向沈玉竹,在烛火的映照下,对方细碎的发丝轻扫在颊边,衬着发亮的黑眸,像只乖顺安静的小羊羔。
今晚遇刺,他应该吓坏了吧。
拓跋苍木摩挲着指腹,他不擅长安慰,只低声道,“你睡吧,我今夜会守在此处。”
在他说话的时候,极有眼力见的赛罕已经离开了帐篷。
沈玉竹目光触及到拓跋苍木受伤的那只手,心上一软。
他还记得拓跋苍木挡在他身前的情形。
在板凳上睡一晚自是不可能舒服,沈玉竹掀开被子,拍拍身侧的位置。
“过来躺着睡吧。”
拓跋苍木沉默着估量了自己的身高,沈玉竹身量纤瘦,他们二人勉强可以躺下,但不可避免的会擦碰到。
沈玉竹见他面色凝重,以为是他手掌上的伤口崩开。
若是留下病根,以后如何舞刀弄剑?
沈玉竹连忙坐起身,“怎么了,是伤口裂开了吗?”
拓跋苍木的安危就是他的任务,如果对方出事,这个世界再次崩塌,后果系统虽然并未对他言明,但料想也很严重。
拓跋苍木看见他鞋也不穿就要下榻,连忙出声制止,“不是,我只是在犹豫我的外袍。”
方才打斗时,拓跋苍木的外衣上溅上了几滴血迹。
沈玉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外衣脏了脱下来就好了。”
拓跋苍木还是没动,他看着沈玉竹身上雪白的亵衣,目光游移了一瞬后坦白道,“我没有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