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练?沈玉竹不可置信,他没听错吧?
沈玉竹掩唇咳嗽起来,一副累得快要晕倒的模样,“咳咳,多谢好意,实在是我这身子还没病愈......”
晨练,他不行,他不可。
沈玉竹的力气太小,虽是射中但并未穿透。
如果那时候拓跋苍木没有当机立断地调转马头向沈玉竹的方向追去。
凭借对方的弓箭并不足以让那个东夷人立即毙命。
而沈玉竹也会生死未卜。
草原上不比京城,这里是旷野,是猛兽与勇士的孕育之地,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无法在这里生存。
他希望哪怕日后他不在了,沈玉竹也能有自保的能力。
看到沈玉竹如临大敌的模样,拓跋苍木幽蓝的眼底飞快滑过一丝笑意,不语气容置疑。
“不急,那便等你病愈后我亲自教你。”
第16章 妻子
沈玉竹不确定拓跋苍木是不是认真提议,或许只是托词,再加上拓跋苍木作为首领应当很忙,极有可能只是在同他说笑。
将自己说服后的沈玉竹继续安心地躺在榻上,躺倒前他还不忘问一句拓跋苍木,“你上药了吗?”
拓跋苍木方才去找了几个部下商量布置,自然还未。
他面不改色地颔首,“上过了。”待会儿就去找赛罕。
“你要是还没上药,我可以将我的金疮药拿给你用。”
沈玉竹耸耸肩,显然没信,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休息,侧头向拓跋苍木说道。
沈玉竹躺在榻边的缘故,柔顺的长发顺着榻边往下垂落,床榻的高度很低,眼见着就要落在地面上。
拓跋苍木看着那几缕发,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一转又倒回,伸手将沈玉竹的被子一裹,把人团起来往里面一滚。
莫名滚了两圈的沈玉竹:......?
沈玉竹身上的被子抵到床边后停下,他茫然地眨眨眼,费力地从裹成一团的被子中挣扎出来,拓跋苍木早已不见人影。
他瞪了眼门口的方向,拓跋苍木这个幼稚鬼!
拓跋苍木找到赛罕的时候,他正和都兰坐在一起煮茶。
都兰看到拓跋苍木后朝他一笑,“首领也是来喝茶的吗?坐着吧。”
拓跋苍木和他们面对面坐下,接过都兰递来的茶杯。
赛罕在旁边剥着花生,头也不抬,“首领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既然你的计划已经达成,那便可以让那些去分散部落‘探亲’的族人回来了。”
拓跋苍木抿了口茶,他不懂茶,只知道沈玉竹带了不少中原的茶叶过来,应当是很喜欢。
草原上的茶叶不多,但他知道赛罕收藏了不少雪山脚下的芽尖,待会儿可以去对方帐篷拿几罐给沈玉竹尝尝。
“哦?首领说的是谁?”
还不知即将被嚯嚯的赛罕依旧专心致志地剥着他那花生,他明知道拓跋苍木说的是牧仁,却非要人说出来。
拓跋苍木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他无奈地看了赛罕一眼,“牧仁他们。”
听到这里,都兰适时地开口,“我方才听赛罕说了首领与牧仁之间的事,牧仁那是心急了才信口胡说,首领何必与他计较。”
都兰一头白发,虽已年迈,但看得出精气神依旧很好。
她的拐杖此时被她靠在椅子旁,拓跋苍木知道那看似寻常的拐杖,折断抽出便是一把软剑。
拓跋苍木还记得在他小时候,都兰曾是北狄最勇猛的女将,只是后来才逐渐退居幕后。
“那是胡说么?”拓跋苍木说完,都兰就重重地将杯子放下。
“那怎么不是胡说?”都兰苍老的面容上,双眼依旧锐利。
“首领是赛罕带回北狄的,自小在北狄生长,当年老一辈的家伙都曾抱过首领,首领怎么会不是北狄人?”
拓跋苍木哑然,这时,赛罕总算剥好了最后一颗红皮花生,他将桌上一颗未动的花生用手一捧,堆到拓跋苍木的面前。
“还记得吗?你那时候小,挑食的不行,就爱吃花生,那会儿我专门挖了块地给你种上一片花生,剥了给你装在袋子里,最后你吃到不肯再吃,厌恶了好几年花生。”
赛罕说着过往,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这番话也勾起了拓跋苍木的回忆,他拈起一颗花生吃下,滋味和小时候不再相同。
有些地方倒是没变,比如这依旧是赛罕给他剥的。
被这两个长辈围着,拓跋苍木心里难得生起了一股倾诉的念头,就像是不开心可以找家人告状的孩童。
他知道了这两人的目的,是想来给他解开心结。
拓跋苍木长得高大,实际也不过刚过十八,若是自小生在富贵家中娇养着,在成家立业之前,也正是任性顽劣的时候。
“......以前我与同辈族人射箭的时候,你们当时都在场,你曾亲口说,‘你们就连初学射箭的拓跋苍木都比不过,真是妄为北狄人’,这句话不就是将我与北狄人区别开来么?”
赛罕闻言恍然大悟地看向都兰,眼神示意,原来就是你当年埋下的祸端!
都兰被拓跋苍木质问的一噎,她想了想,那时候的事都是十几年前,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但她绝不是拓跋苍木以为的那个意思。
“首领定是误会了,我那话的意思只是为了鼓励鞭策其余在场学习的小辈。”
“原来如此。”拓跋苍木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只是简简单单的将此事记了十几年罢了。
得到答案后的拓跋苍木淡定地继续吃着花生喝茶,任由旁边两个老人抓耳挠腮地思索如何解除误会。
坏心眼的拓跋苍木也不回应,将花生吃完后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就走。
徒留身后两个掐了几十年都不对付的都兰和赛罕互相埋怨、翻起旧账。
拓跋苍木浑身轻松地回到帐篷,看到榻上正闭着眼熟睡的沈玉竹时,他下意识放轻脚步。
睡着的时候倒是老实。
拓跋苍木端详了片刻后,将沈玉竹睡梦中嫌热踢开的被子又给他盖上。
他凝神一瞧,这人拆开了发辫的头发上怎么还挂着个珍珠发饰。
那珍珠缠在沈玉竹耳后的发丝上,拓跋苍木一只手撑在枕头旁,伸手想要给他解下。
在梦里感觉像是被火烤着的沈玉竹被热得醒来,睁眼就对上拓跋苍木放大的脸。
沈玉竹思绪浑沌,脱口而出,“你是想对我欲行不轨?”
拓跋苍木眼角微不可察地一抽,手指将他的珍珠发饰取下递给他看,“殿下想的挺美。”
已经清醒过来的沈玉竹看着那枚珍珠发饰,又缓缓将眼神落在拓跋苍木英俊深邃的眉眼上,被气笑两声。
这人说他想的挺美?呸!
敢情拓跋苍木如果想要对他不轨,反倒是他沈玉竹占便宜了是吧?
有些人真的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首领说笑了,我怎么差点忘了,您可是亲口对属下说过的不愿意与我成婚,我姿容平平,首领看不上倒也正常。”
以后也别见色起意,大家顶着和亲的名头各过各的。
沈玉竹这会儿把系统先前说过的要与拓跋苍木成为挚友的任务抛在脑后。
这个充满着变数的任务在他看来根本无法完成,他能帮拓跋苍木渡劫就算是仁至义尽。
拓跋苍木看着沈玉竹斜睨了他一眼,眼睫轻颤,转过头就不理他了。
怎么气性这么大?
拓跋苍木无奈地揉捏眉心,他不是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解释过了么,就这么想与他成婚?
可现在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沈玉竹是他的妻子?
妻子......
这个称呼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拓跋苍木的心上,带着灼人的烫意,烫得他手指蜷缩了一瞬。
沈玉竹没把这口舌之争放在心上,他刚睡醒,伸了个懒腰,弯腰穿鞋从榻上走下。
此时天色已尽黄昏,帐篷内没点火烛光线不好。
沈玉竹走近了才发现拓跋苍木裸露在外的伤口还未上药,这人甚至就连衣裳也没换,还穿着今日打打杀杀过的。
脏死了。
沈玉竹闻见了拓跋苍木身上的血腥味,嫌弃地捂住鼻子,快步远离他。
拓跋苍木瞧见他奇怪的动作,“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身上臭,离我远点。”沈玉竹用手做扇风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惨被嫌弃的拓跋苍木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袍,黑着脸走到帐篷外洗漱。
拓跋苍木在溪边遇到了刚成婚不久的哈日朗。
哈日朗的衣服搭在石头上,此时正在溪边洗漱,看见来人,他扬手对着拓跋苍木打招呼,“首领你也来洗澡么?”
“嗯。”如果不是某人嫌弃地太明显,他也不会这么晚了出来。
哈日朗是个藏不住事的话痨,当即絮絮叨叨起来。
“首领,你知道我妻子有多过分么?我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帐篷她连杯水都不肯给我倒也就罢了,还嫌我身上臭赶我出来洗澡,说不然就别上她的榻。”
拓跋苍木沉默地在心里点头,原来大家都一样么?
但他还是与被赶出帐篷的哈日朗不同,他是自己走出来的。
明明在抱怨的哈日朗说着说着又挠头笑起来,“不过她平日里对我还是很温柔的,还时常夸赞我力气大,我做什么她都会夸我嘿嘿。”
拓跋苍木加快了沐浴速度,唇角下压,为何沈玉竹就只会对他闹脾气。
“我妻子还很能干,我今日破了的衣服也是她给我缝补的,还有......欸首领,你不等我一起回去吗?”
不等哈日朗说完,实在不想再听下去的拓跋苍木已经洗漱完毕,穿衣离开。
他总算知道为何赛罕之前说自从哈日朗结婚后被不少族人嫌弃,原来如此。
带着点微不可察酸意的拓跋苍木重新回到帐篷。
此时帐篷里烛火通明,沈玉竹披着件衣服坐在桌案旁冲他招手,摇曳的烛火衬得他如玉的侧颜格外温柔。
“沐浴好了么?过来,给你上药。”
拓跋苍木眉头微挑,哈日朗的妻子会为他缝补衣服又如何,他的不仅会为他受伤而担忧,还会为他上药。
他脚步沉稳地走过去,矜持地稳住上扬的嘴角,“嗯。”
第17章 犯病
拓跋苍木坐在沈玉竹的对面,他刚从溪边沐浴过,身上松松垮垮地穿着件干净的外袍。
沈玉竹扒人衣服一回生二回熟,扯开腰带就将拓跋苍木的外衣脱下来搭在他的腿上。
衣服一脱,拓跋苍木身上的伤口就显得醒目的起来。
蜜色的肌肤上纵横着血痕,陈年的旧伤疤几乎要把整个背部覆盖。
沈玉竹原本见他行动自如,料想也都是轻伤,但眼下。
沈玉竹蹙眉看着他腰背上两道极长的刀痕,肉眼可见地正在缓缓渗出血迹。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小伤?”
沈玉竹明亮的眼眸如有火炬,带着愠怒,一时间竟比桌案上正在燃烧的烛火更灼人。
拓跋苍木忍不住心虚地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痕,他皮糙肉厚的,这对他而言的确都是小伤。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没有说出,潜意识的求生欲让他回避了这个逼问。
拓跋苍木抬手揉了揉鼻尖,“北狄物资匮乏,包括药材,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能省则省,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觉得这种伤需要处理,大都是拿布条一裹让它止血。”
沈玉竹想到之前见到的卓拉母女,一时沉默下来。
这对北狄而言,是个致命的问题。
奇异的,沈玉竹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都兰时她曾说过的那番话,她只是想让不愿踏上战争之路的族人独善其身。
沈玉竹发现,他好像从未问过拓跋苍木为什么会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他和其余人一样,都是这么自然而然的就认为拓跋苍木就是这样想的。
沈玉竹思索着,上药的动作也慢下来。
他重活一世便是为了帮拓跋苍木度过劫难。
但事实上,如果对方不做北狄的首领,不再与其余部落相争。
凭借拓跋苍木的能力,大可以平静安稳的度过此生,身边又怎会如此危险重重?
可以问吗?若是他问了,拓跋苍木会告诉他吗?
可是他又为什么会想要知道,是想了解拓跋苍木从而更好的帮助对方吗?
真的只是这样吗?
沈玉竹黑眸怔愣,明显是在发呆的模样。
上药的指尖无意识的在指下粗粝皮肉上轻滑。
本就一直隐忍着的拓跋苍木轻咳一声,忍不住捉住他细白的手指,“殿下在想什么?”
沈玉竹身体天生虚弱的缘故,他的手大多数时候都带着凉意。
但拓跋苍木不同,他手指的温度很高,只是这么一会儿,沈玉竹的手就变暖了。
“你知道都兰他们之所以不愿归顺的真正缘由吗?”
沈玉竹终究还是选择了用迂回委婉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认为族人在拓跋苍木心里的分量更重。
要重过他很多。
拓跋苍木没想到沈玉竹一副纠结难言的样子原是在想这个,他点头。
“我知道,都兰一直都觉得我在没事找事,不过殿下不是已经帮我说服了吗?”
当时他虽不在场,但事后赛罕已将发生的事通通转述于他。
至于内容,拓跋苍木现下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沈玉竹说他是北狄的一道防线,原来在殿下心里,他这般重要么。
沈玉竹还在这边费心的措辞,拓跋苍木的心里已然荡漾起来。
“我只是暂时说服,根本的矛盾还是主战和主和。”
沈玉竹忧虑起来,若是北狄内部都如此不和谐,实在难以想象之后又该怎么办。
相较于他的杞人忧天,拓跋苍木就显得颇为松弛,哪怕这本就是他的事。
“殿下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拓跋苍木轻笑起来,他觉得沈玉竹着实可爱。
对方明明是个皇子,本该养尊处优才对,却总是做出一些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事。
“不用担心,都兰虽然能影响一部分族人,但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先前她只是觉得与我划清界限,搬出去就可以阻止我向东夷出兵,后来发现我依旧固执后就干脆带走一部分的北狄人。”
“我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过着这样东征西伐的日子,终日心惊胆战地面对群狼环伺的虎视眈眈。”
拓跋苍木想到今天看到的都兰,对方似乎脸上的皱纹又加深了不少。
“这些我都心知肚明,所以我纵容了他们的远离并派遣巡逻的士兵保护。”
拓跋苍木蓝色的瞳眸中映着摇曳的烛火,比沈玉竹所见过的一切蓝宝石都要令人炫目。
对方的身份总让他忘记其实拓跋苍木也正是血气方刚、任性妄为的年纪。
明明拓跋苍木还未完全长大,就被命运强硬地塞进了一族之首的身份里。
“你知道,但你没想到东夷连划分出去的小部落都不愿意放过,所以你才希望他们认清形势,回归北狄。”
沈玉竹眼神复杂,拓跋苍木其实并不适合做首领,他对自己的族人太过心软,这样的性子极容易压制不住下属。
若是旁人,估计早在族群中出现异议声的时候就会果断地惩治都兰一众。
拓跋苍木未必不知道如此做最好,但他做不到。
沈玉竹说完,垂眸看向被拓跋苍木仍旧捉着的手,他将手抽出,拿出纱布准备为拓跋苍木包扎。
有些问题他好像也不用再问了,说是被命运裹挟也罢。
如若拓跋苍木想要庇护族人便只能去争,否则北狄的下场只会被其余部落蚕食。
正如朝廷一般,皇室又如何,不也被逼着和亲寻求庇护么。
所谓野心,也不过是一场求生罢了。
缠绕纱布的时候,沈玉竹不可避免地倾身向拓跋苍木靠近。
他身上带着熟悉的浅淡香气,拓跋苍木方才因交谈而生出的些许凝重瞬间就被打散。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拓跋苍木低头就能看到沈玉竹专注地在为他的腰腹缠绕纱布。
拓跋苍木喉结滚动。
沈玉竹肩头滑落的发丝扫落在他的怀中,随着身前人的动作轻拂。
他分明是一身连刀剑都不惧怕的粗糙皮肉,现在却被这轻柔发丝滑落的触感弄得肌肉紧绷,身子不住向后仰。
“别动。”
终于也轮到了沈玉竹同拓跋苍木说这话。
拓跋苍木觉得沈玉竹很是可怕,如果说在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过往回忆中,能找到那么点让他惧怕的人或事。
那便只有赛罕教他读书写字的时候。
不,和现在也不同。
拓跋苍木可以选择“逃学”,赛罕拿他没有办法,让他感觉到折磨的也不是赛罕,而是读书写字。
现在的情形,却也让拓跋苍木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折磨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