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仁低下头,在德高望重的赛罕面前,他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赛罕你说得对,我不该说那种话,但我绝没有想伤害首领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他......”
“牧仁,对待家人,我们应当有更温和的建议。”赛罕拍拍他的肩膀,眼前的年轻人沮丧的脑袋都恨不得低到地上,他失笑。
“等你们彼此都冷静下来后再好好聊聊吧。”
牧仁垂头丧气,“首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看到我了。”
明明首领比他还小两岁,他从前还对刚认识的拓跋苍木说过会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弟弟,但他这个哥哥当的一点也不称职。
赛罕却不这么认为,“我会去和首领谈谈,我相信你向他好好道歉的话他会原谅你的。”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那些分散的部落也确实要想个办法尽快收服。
他先前对首领说的收服以攻心为上,但也不能只用这个办法,让他们自己醒悟还是太慢,最好要有外力推动。
赛罕看向牧仁,“我记得你的妻子娜兰索的母亲就住在其中一个分散部落是吗?”
牧仁点点头,他注意到赛罕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怔,“你是想让我和我的妻子去劝说他们?但他们可能会把我们当成说客,并不一定会听。”
“只有你们去说当然不行,但人都是从众的,如果夸赞首领的声音多了呢?你再多让一些人回去探亲。”
“好,我下去安排。”事不宜迟,牧仁立即转身离开。
赛罕不再多言,虽然这样安排并非牧仁以为的意思,但也无妨。
而后他又找到一个北狄人,让他将近期有大部分人回到分散部落的消息散播出去。
安排好这一切后,赛罕溜溜达达地回到主帐附近,他打算待会儿再进去,也不知道拓跋苍木消气没有,这小子从小就气性大。
溜达的时候赛罕碰见了巡逻的士兵,他叫住那个士兵。
“你过来,我问你,我和牧仁走后,首领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比如砍砸东西之类?”
那士兵摇头,“没有什么动静,您和牧仁走后,那位殿下就进去了,到现在还未出来。”
什么?!赛罕表情僵硬,居然有人在拓跋苍木盛怒的时候和他呆在一起,而且还是那位看着就柔柔弱弱的殿下!
该不会那位殿下已经出事了吧?
赛罕不敢细想,连忙匆匆走向主帐,同时在心里安慰自己。
拓跋苍木虽然上次生气的时候把人给砍了,但是那是因为那人出卖北狄该砍;上上次生气的时候把一个东夷的刺客给凌迟了,但那是为了杀鸡儆猴给东夷看......
赛罕安慰不下去了,这么看来,拓跋苍木每次生气的时候可都见血了啊。
可怜他一把老骨头此时健步如飞,赛罕一把掀开帐篷,已经做好了会让他看到眼前一黑场面的准备。
“欸,你别动啊,马上就给你包扎好了。”
沈玉竹眉头紧皱,正在给拓跋苍木手上绕了几圈的布打结,包扎他倒是做的熟练,很快就系出个漂亮的蝴蝶结。
拓跋苍木端详着手背上那与自己显得格格不入的蝴蝶结,他额角抽搐,“多谢殿下,不过这种小伤我平常......”
“你平常什么?不管不顾还是不认为这是伤?”沈玉竹飞快将他的话给堵死,说完就连打三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方才出来追朔风的时候太过匆忙,他还没来得及加件厚实点的外套,接着又是一个喷嚏。
在沈玉竹给拓跋苍木上药的功夫,他发现拓跋苍木的眼睛里的红血丝在逐渐散去。
好像只要他同拓跋苍木不停的说话,对方就会逐渐从那个说不出的吓人状态中抽离。
沈玉竹再接再厉,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拓跋苍木聊天,“你榻上那是用动物皮毛制成的被子吗?我能摸摸吗?”
拓跋苍木看着他搓揉胳膊的动作,原本想让他冷就回去的话语一转,淡声道,“怕冷就去披着吧。”
沈玉竹就等着他这句话了,他走到榻边,手下的触感柔软温暖,沈玉竹将被子拿起裹在身上,同时他心里还惦记着系统的任务。
该怎么做才能撬开拓跋苍木的心扉,让他先信任自己呢?
现在他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更谈何挚友。
“殿下在想什么?”拓跋苍木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沈玉竹忧愁的又叹了口气,“在想你。”
话音刚落,看到拓跋苍木奇怪的表情沈玉竹这才意识到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有歧义,他连忙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拓跋苍木不慌不忙地拿起桌案上的长刀擦拭,“哪个意思?”
这人是在故意逗他吧,一定是。
沈玉竹轻哼,刚才还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现在又好了?
“所以你刚才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首领!”
两道声音响起,沈玉竹被赛罕突然掀开门帘的唤声吓了一跳。
沈玉竹裹着被子坐在榻上,和一脸急切的赛罕大眼瞪小眼,“殿下?”
赛罕扫视了一圈,还好还好,胳膊和腿都齐全,就是脸色看着有些苍白,可是......殿下身上怎么会裹着首领的被子,他们做了什么?
赛罕不由得对拓跋苍木怒目而视,你怎么回事,最开始不是说就当这个和亲皇子不存在吗?
拓跋苍木被瞪的很莫名,“你怎么来了?”
闻言赛罕更加糟心地看了拓跋苍木一眼,这是在嫌弃他打扰了好事是吧。
“没什么,只是我找首领有要事商量。”
沈玉竹被赛罕的眼神看得格外不自在,他连忙下榻,“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聊。”
沈玉竹起身时被子下的衣裳完好,赛罕顿时知道原来是误会,他心虚地摸了摸胡须。
“什么要事?”
拓跋苍木不耐烦地看着手上被包扎好的布料,想到沈玉竹指腹的触感后,焦躁的情绪被勉强压制住了些。
赛罕知道他现在不想听到牧仁的名字,于是隐去了他的姓名。
“我让几个人去分散的部落探亲,言辞间多多夸赞在首领的带领下逐渐壮大的北狄,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会知道首领的好。”
拓跋苍木对他的想法没什么意见,他知道赛罕在意他的名声,但如果收效甚微,他也不介意用武力压制。
就像他知道分明有更简单直接的方式,比如撤回所有士兵和物资,让那些人陷入绝境后不得不依附他们。
“这些都按你的想法来做就好。”
他大概知道赛罕想要做什么。
拓跋苍木疑惑地看着眼前赛罕带笑的面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赛罕动作轻松地抖了抖衣袖,语气也没了刚才的凝重,他笑眯眯地看向拓跋苍木。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首领。”
“什么?”拓跋苍木被他看得莫名不自在起来。
“也没什么,就是......我记得那床皮毛被子是首领第一次猎杀野兽的时候制成的纪念品,这么多年来也从未见你给谁用过,可今日你怎么愿意给殿下用?”
赛罕知道拓跋苍木的领地意识极强,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小时候这小子还很护食,长大了也没见得多大方。
赛罕虽然自己打了一辈子光棍,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情情爱爱的那点子事。
先前他一直在为拓跋苍木的婚事担忧,毕竟赛罕自己在这方面就没做好表率。
谁料他还没帮拓跋苍木选好伴侣,朝廷的和亲圣旨倒是先下来了。
如果说赛罕在部落里挑中一个人,看在同一个部落的情况下,拓跋苍木喜欢上对方的可能性是二成的话。
那么这位和亲来的尊贵皇子,就万万不可能与拓跋苍木有哪怕一成喜结连理的概率。
别说喜结连理,以拓跋苍木的烂脾气,不变成怨偶就不错了。
说来好笑,别人可能是担心和亲来的皇子会作妖,赛罕只担心拓跋苍木生气起来不管不顾的直接让对方人头落地。
毕竟前任首领就是这么没了的。
而在北狄,首领的地位与绥朝皇室无疑,就这么说吧,拓跋苍木发起疯来连皇帝都能砍。
拓跋苍木突然想到沈玉竹撞入他怀中的时候,扫过他脖颈的一缕又轻又痒的发,以及柔软的仿佛能嵌入他怀里的腰身。
那截腰他似乎一只手就能拢住。
拓跋苍木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瞬,“是我给他的,他身体太虚弱,一直叫冷。”
刚才那床多年来浸满了他气息的被子被沈玉竹披在身上。
拓跋苍木没有所谓亲密关系的概念,他只觉得这个认知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愉悦。
拓跋苍木很快就为这种心情找到了理由,沈玉竹身上沾染了他的气息,那么草原上的狼群就不会伤害他。
因为拓跋苍木从小是被狼王养大,狼群也是他的家人,至少,沈玉竹意外死亡的概率又减少了几分。
沈玉竹越安全,皇室与北狄联盟还在,其余部落就越不敢对北狄轻举妄动。
赛罕闻言后“哦”了一声,行吧,拓跋苍木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怎么敢质疑首领的话。
拓跋苍木突然想到一件事,猛地抬眼看向他,“你方才进帐篷的时候叫我什么?”
“当然是叫首领?”赛罕犹豫地回答,“有什么不对么?”
“我并未告知他我的身份,”拓跋苍木沉着脸,有些郁闷,“但他刚才却没有半分意外。”
赛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看来这位殿下比首领想象的要聪明啊。”
是么,拓跋苍木不置可否,还是笨。
否则方才这人就该离他远些,而不是一直赖在他的身边。
北狄天亮的总是很早,至少对于喜欢赖床的沈玉竹而言,就很不美妙了。
“殿下?我们该起床了,您忘了我们要去树林里采摘野果吗?”
柳青来到沈玉竹的帐篷叫他起床。
沈玉竹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起来蒙住脑袋,同时在心里将拓跋苍木骂了个狗血淋头。
混蛋、混账几个词反反复复骂完后,他心里舒服点了后生无可恋地掀开被子起床。
柳青给他拿来一碗羊奶和一些杂粮蔬饼,他勉强吃了几口后就看到柳青放在帐篷外的两个竹篓。
沈玉竹盯着其中一个竹篓,“柳青,我们待会儿该不会要背着这个去吧?”
他堂堂皇子,干活就算了,居然还要背这么丑的东西。
柳青利索地背起一个竹篓,然后拿起另一个,“殿下不背也没事,奴婢拿着就好。”
沈玉竹过意不去,他将竹篓从柳青手中接过,“我来拿着。”
主仆二人向昨日赛罕所说的东面的树林走去。
沈玉竹到达那里的时候,树林里早已到了几个说说笑笑的北狄女人,见到来人后,她们的表情都呆愣了一瞬。
昨天她们只听说前来和亲的那位殿下到了,却没想到原来这位殿下这样好看么?就连草原上最为鲜妍的花朵都被比下去几分。
其中一位会说中原话的北狄女子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您是殿下吗?”
沈玉竹见到来人后就将手中的竹篓放下,整理好衣着负手而立,他颔首微笑,“我是。”
看到他承认后,其余人明显兴奋起来,她们将沈玉竹团团围住,眼神好奇又渴望。
“殿下的衣服真好看,我们可以摸一下吗?”
她们语气诚挚,沈玉竹犹豫着点了点头,只是摸衣服而已,也算不上冒犯。
沈玉竹不知道的是,在北狄不谈尊卑,自然也没有什么冒犯的说法。
北狄人的地位只靠拳头与本事说话,她们征求沈玉竹的同意也不是因为他是尊贵的皇子,而是因为他是拓跋苍木首领的妻子。
首领的妻子,哪怕没有结实的身体和拳头,也依旧值得她们尊敬。
沈玉竹被一群北狄女子围在中央,表情尴尬又局促,身上的衣袖被两边的手拉扯着,反复抚摸。
其中夹杂着几声伴随着惊叹语气的北狄话。
北狄民风旷达,沈玉竹虽听不懂,却也能从她们直白的惊艳赞叹神情中猜出她们的谈话内容。
沈玉竹浑身僵硬,在这些北狄女子的眼中,这位新来的首领夫人温柔可亲,已经获得了她们的认可。
那位会说中原话的北狄女子金朵丽是个健谈的姑娘。
她跟在柳青和沈玉竹的身边,贴心地告诉他们怎样采摘最省力气。
“殿下,你和首领什么时候成亲啊?”金朵丽突然好奇地问道。
“咳咳咳!”沈玉竹剧烈咳嗽起来。
成亲?成什么亲?他才不要和拓跋苍木成亲!
柳青连忙上前轻抚他的后背,同时笑着对金朵丽道,“此事我们殿下也不清楚,都是首领在操办。”
金朵丽连连点头,这样好看的殿下,首领想必应该很着急成亲吧。
“这件事有什么好着急的?”
赛罕、哈日朗等人围坐在主帐内,拓跋苍木坐在最上方。
说话的是哈日朗,他为人直率,说话也直来直往。
“反正和亲的圣旨早已昭告天下,他们皇子人也就在我们北狄,谁不知道他是来和亲的,难道还缺这么个形式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赛罕不赞同地摆手。
“现在我们北狄被多少双眼睛盯着,都在等着首领的下一步动作,首领月前才抢夺下东夷族曾经占领的北狄土地。”
“现在如果我们按兵不动,用为首领准备大婚来使其余部落放松警惕,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赛罕说完,在场唯一的女子乌日娜出言道。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是成婚这件事,不也要看首领愿不愿意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拓跋苍木的身上。
拓跋苍木下颚线紧绷,“不愿意。”
赛罕遗憾地摊手,既然首领不愿意成婚,那他只能另想他法了。
乌日娜诧异地挑眉,她还以为首领会很愿意。
毕竟之前她随着拓跋苍木去接那位殿下的时候,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一路同行。
不过既然是首领亲口说的不愿意,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来确定下一步行动吧。”
这时,帐篷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巡逻的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帐篷。
“首领!不好了,那位殿下在树林里晕倒了!”
乌日娜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拓跋苍木已经起身大步离开了帐篷,紧接着,马蹄声响起,料想已经前往树林了。
乌日娜耸肩,哦,原来这就是首领的“不愿意”。
清晨的温度还算适宜,但越临近中午,日头就盛起来。
沈玉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采摘野果需要先将树枝拽下来,然后将上面的野果一个个摘下。
他的指尖浸入了枝干上的灰泥,手指上也多了细碎的划痕。
沈玉竹吃痛的收回手,在心里痛骂拓跋苍木,这个混蛋,明知道他体弱多病还让他来干活,就是故意折腾他。
他偏头看着不远处正在卖力采摘野果的柳青,也顾不上手上的伤痕,咬牙继续,他如果停下,柳青就会更加辛苦。
沈玉竹用袖子抹把汗。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他将自己宽松的衣袖挽起,这样干活才不碍事。
“哐当!”
正在整理野果打算分给沈玉竹的柳青听到动静后抬头,就见沈玉竹晕倒在地,竹篓里的果子也顺着土坡滚落出来。
“殿下!”柳青惊慌失措地上前将他扶起。
沈玉竹双眼紧闭,本就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其余北狄女子见情况不妙,连忙跑去找附近巡逻的士兵。
“怎么回事?”
拓跋苍木先太医一步赶到,他看着倒在柳青臂弯失去意识的沈玉竹,环顾四周。
金朵丽连忙上前,“首领,殿下他采摘野果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此时,赛罕带着太医赶到,乌日娜也紧随其后。
太医连忙上前查看沈玉竹的情况,他抬头看向急得快哭出来的柳青。
“殿下他没事,只是体力不支累晕了过去,将殿下带回去静养,熬碗汤药喝了就好。”
安排沈玉竹来采摘野果的赛罕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只知道这位殿□□弱,却没想到虚弱成这样,差点就犯下大错了。
“好,没事就好。”柳青想要将沈玉竹扶起,拓跋苍木上前先她一步将人抱起。
他就跟抱了只装着羊羔的麻袋一样,将人单手抗在肩上,翻身上马,而后向帐篷方向骑去。
柳青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拓跋苍木跟个土匪似的将她家殿下抢走。
乌日娜走到她面前,“我带你回去。”
柳青认出是上次带着她回到部落的北狄女子,她点头,“多谢,上次还没有问过姑娘的名字,我叫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