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了,顾成阳就很认真,把所有的细节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研。
“这是我第一次抽烟,后来真正意义上学会抽烟,应该是初中的时候。他打我跟我妈的时候,我第一次反抗,而且打赢了他。”
那时候顾成阳用他爸的酒瓶把他砸得头破血流,从地上捡起了一根从他爸口袋里掉落的香烟,烟上沾着血迹,但顾成阳点燃了他。刺鼻的烟味吸进鼻腔后他止不住的咳嗽,咳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但他还是抽完了一整根烟,好像从那一刻起他便认为自己有了独挡一面的能力,不再是个孩童。
顾成阳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然后放进嘴里点燃。林研瞥了一眼,并没有阻止他。
这是他第一次容许顾成阳在他面前抽烟。
吐出的烟雾在空中升起,很快消逝在夜色里。
“其实如果我当初不来首都找你,我也一定会离开南城。”顾成阳将烟灰抖落,说,“我很早之前就一直在想了,在天亮之前,我一定得离开那里。”
林研问他:“为什么?”
顾成阳顿在原地,抬头凝视着头顶漆黑的夜空,良久,他反问道:“你家里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林研眯了眯眼,努力回忆过去的事,然后摇头。他的母亲年轻时就是个偏执狂,记忆里他的父亲并不爱他的母亲,连带对他也非常疏离。林研的记忆里总认为父母的婚姻形同虚设,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谈笑风生地坐在一起过,也自然没有机会有弟弟或是妹妹。
“我有。”顾成阳说,“我有一个姐姐。”
烟味随着风飘了过来,林研微微撇过头,轻咳了一声,问他:“这和你有个姐姐有什么关系?”
“我小时候总会幻想如果我从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是一件对所有人都好的事情。”顾成阳立刻把烟掐灭,随后自嘲般的轻声道,“你或许想象不到,在南城那个地方,男女是不平等的。”
顾成阳不喜欢他的家乡,也不喜欢那座封闭落后的小县城。他印象里南城的空气总是雾蒙蒙的,不是那种山间清新的雾气,而是带着浑浊颗粒的刺鼻气味。
那是寺庙的香火味。
小县城的人信奉着千年以来的男权主义,那里的男人个个高高在上,女人世代以生下男孩为信条,深深刻入骨髓。
所以山上的寺庙香火旺,多是南城女人为求子求孙的真诚祷告。
顾成阳是她母亲生下头一胎的女儿后,时隔十一年才生下来的儿子,在这十一年里她尝尽了丈夫的毒打与婆家的冷眼。
顾成阳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无论何时脸上都挂着一副疲惫苍老的愁容。
顾成阳的出生对于他的母亲而言是解脱,而对于他的姐姐来说则是灾难。在顾成阳小时候的印象里,她的姐姐年轻漂亮,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干练成熟,相较于满脸愁容的母亲,年幼的顾成阳更愿意亲近自己的姐姐。
大环境总在对他洗脑,让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天生就该低人一等。
可顾成阳从不这么认为。因为和南城那些疲惫不堪,总是唉声叹气的女人不一样,他的姐姐是优秀的,完美的,哪怕生居泥沼却有着与身世完全不符的上进心,从小到大成绩都名列前茅,高中上了寄宿学校后就很少回家,也没再花过家里一分钱,就连学费也都是平日里勤工俭学攒下来的。
顾成阳自幼资质平平,成绩一般,学习总比别人落下一节,那时他很仰慕他聪慧的姐姐。
可他的姐姐并不喜欢他,那个年轻的女孩总会恶劣地毁坏他的玩具,会故意将他推进水沟里,甚至还险些让他被人贩子拐走。原因无他,只因为他的到来让女孩的日子更加艰辛灰暗。
顾成阳知道哪怕自己的父亲暴戾自我、不学无术,母亲终日颓丧、死气沉沉,但他年幼时在家里依然是受宠的那一个,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以及一众亲友对他的偏爱不是假的。
在他被所有人围着过生日吃蛋糕时,他姐姐甚至连上桌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当他拿着蛋糕给自己的姐姐送过去时却被后者一把推翻,所有人都在指责姐姐的不懂事,顾成阳却从未怪过她。
他仿佛生来就带着超乎常理的同理心,以至于在八岁那年,他亲眼目睹了高考毕业回家取录取通知书的姐姐被自己的父亲按在床上施暴,而他的母亲则坐在客厅里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地面对自己的丈夫正在侵犯自己亲生女儿这一事实。那个常年遭遇家暴的母亲在面对这件有违伦理的事情上,表现得极为麻木。
那时候顾成阳八岁,从邻居家玩耍回来,正好看到了这荒诞的一幕。
顾成阳几乎没有犹豫,拼尽全力去拉扯父亲脱下姐姐衣服的手,可他的力量太小了,劝阻不成还被父亲狠狠地摔开。
后来他跑去门外喊来了邻居,才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他的姐姐拿着录取通知书落荒而逃,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好在那悲剧没有酿成,否则那逃离原生家庭的绳索还没来得及抓紧,就或许会变成束缚她一生的、难堪的过往。
只是自那之后,顾成阳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姐姐。
顾成阳在上初中那年,第一次凭着自己的力量,把自己和母亲从父亲的家暴中解救出来,那天他问他妈妈,当初为什么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侵犯也无动于衷。
那个永远疲惫叹气的母亲那一天忽然一反常态说了很多话。
顾成阳以为自己听到的答案会是惧怕父亲家暴于她,所以不敢上前劝阻,可他妈却告诉他:“不过是我生下来的孽种,却口口声声说要去首都念大学…我这辈子都没去过首都,凭什么这种好事落在她身上?”
“我因为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她却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哪有这么好的事?我真恨不得毁了她。”
顾成阳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而这种嫉妒和怨恨的念头,竟然会是针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不只是一个被传统封建鞭打折磨的女人,她的心里藏着更幽森可怖的东西,让顾成阳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当他开始接受那荒诞到极致的故事确确实实发生在他自己的家庭上。当暴力、猜忌和嫉恨覆盖了他从年幼到懂事的整个时期,他一刻都无法忍受。他害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变成和父亲一样的暴力狂,或是和母亲一样的自私鬼。
年幼时他做着英雄的美梦,渴望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从噩梦中拉出。可最终他却成了逃避的胆小鬼。
也许是自那时开始顾成阳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决心离开的种子。既然无力改变,那就离开,越远越好。
他很早之前就想离家出走,从初中毕业的那年起他就四处打工攒钱,为那一天做准备。打工的经历为他积累了不少生活技能,他攒下了一些积蓄,却一直没能下定决心离开。
他缺少并非是勇气,而是一个契机,而林研的求救信号正是那个契机,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定下了去往北方的火车票。在踏上旅途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比过往十几年里任何时候都要轻松释然,他同样意识到,他的家庭和他的故乡,没有半分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林研顾自往前走,夜里的寒风像刀子般划过脸颊,他重新戴上了口罩,夜幕之下黑沉的眼眸在路灯下闪着些许光亮。
某一瞬间林研忽然觉得庆幸,他不用惧怕某天顾成阳会离他而去,因为顾成阳也和他一样不想回头。
夜幕之下,难得敞开心扉,林研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没有跟着你从医院里出来,我会怎么样?”
“……”顾成阳沉默地注视着他。
林研很轻松地自己回答着:“我会死。”
“你是不是打心底觉得自己是个只知道逃避的懦夫,谁都拯救不了。”林研告诉他。
“我当初没死成,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接着去寻死,可是你却发消息说要来找我,我就想着赌一下吧,赌你能不能真的带我走。”
在顾成阳错愕的注视下,林研走到路灯前停下,随意地倚在冰凉的路灯杆上,不疾不徐地告诉顾成阳:“我的母亲有严重的强迫症和精神障碍,她管控着我的一切,每天穿什么吃什么都有严格的控制,甚至精细到我衬衫上的每个纽扣。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的朋友、她的爱人甚至她的父母,所有人都受不了她,都躲得远远的,可我没办法,我那时候太小了,在所有人都离她而去的时候,我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你知道被一个人视作她自己的一切是什么感觉吗?我当初真的恨不得杀了她,再杀了自己。因为她把她的极端和偏执,连同躁郁症都原模原样地给了我。我恨她,也恨我自己。”
“所以你与其纠结于你那无可救药的原生家庭,倒不如庆幸你两年前把我救了,如果你没有带我来C城,兴许我早就死了。只是可惜,你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又遇上我这个疯子。”
顾成阳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不是疯子。”
林研闭了闭眼,淡淡道:“那我是什么?”
“你是……”顾成阳顿时语塞,一时想不到形容词。林研看着他局促的模样,心情却异常松弛。
“是你喜欢的人?”
不同于那次喝醉了酒,清醒状态下的顾成阳听到“喜欢”两个字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可顾成阳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喜欢林研,于是他认真点头:“对。”
林研笑了,没再说话。
见林研既不排斥也不回应,甚至还能就这件事轻松地打趣,顾成阳突然有了一股莫名的勇气,然后得寸进尺地张开双臂将他抱在怀里。
林研埋在他的胸膛里,被温热的气息包围,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
“我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买了从南城到首都的火车票,并且爱上你。”
顾成阳的声音闷闷的,混杂着冬夜里的风声,林研顿时有些头昏脑涨,而后听见耳边传来颤抖的喟叹:“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莫名想到了那个坚信唯物主义的医生告诉他的话:“爱是唯一可以超越时间与空间的事物。在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爱的分量。”
顾成阳的情话直白且莽撞,但还是让林研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人爱着,某一刻他真的险些为之动容,油然而生的勇气促使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如试试看呢,万一结果不一样。
可迎面而来的一阵寒风打断了他的思绪,硬生生地堵住了他回应的话。
感受到怀里的人开始不自觉颤栗,顾成阳抱得更紧了些。
怀里的热气正在消逝,林研从未感受过如此冰冷的北风,就连顾成阳的拥抱都无济于事。
寒风吹醒了他混沌的意识,联想想到自己大半夜要跑出来的缘由,他陡然心里一沉。
他从未有过如此真切的认知,其实一切都不会变好。
否则他为何要像那个女人一样需要通过吃药来控制情绪,又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出来在大街上游荡。
当真正的黑狗吞噬一切时,是任何药物与安慰都无法阻止的。如果这种情绪继续恶化,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变成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容忍的偏执狂。
被所有人忌惮与远离,包括眼前的这个人。如果在孤寂和病痛中死去是他的归宿,他宁可从未被爱。
林研的眼神逐步变得冰冷,他闭了闭眼,用力将顾成阳推开。
猝不及防地被推开,顾成阳险些没有站稳,他微微一愣,感受到林研神情的变化。
林研对他说:“太冷了,回去吧。”
冷清的街道上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还亮着,林研在门口驻足,对顾成阳说:“我想吃关东煮。”
顾成阳说:“好,我们进去买。”
他正欲抬腿,却发现林研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你去买,我在外面等你。”
顾成阳朝便利店里走去,林研又叫住了他,让他再买点他们常吃的零食和饮料。
顾成阳应下了。
看着他推开玻璃门进去,林研才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缘由,只是迫切地想把顾成阳从身边支开。
他发现自己居然在贪恋那怀抱里的温热,还差一点对这个喜欢自己的人说:“我好像也喜欢你。”
他多想对顾成阳说,既然离开了,就不要再回头了。
可他何尝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是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喜欢是正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占有和控制。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会不会活成那个女人的模样,顾成阳又能否常年都忍受他在音乐或生活上近乎偏执的苛求。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林研讨厌极了这种模糊不清的情感。
那一刻他陷入了反复的挣扎之中,直到这种矛盾和挣扎在脑海里化作一段的旋律,他立刻拿出手机用编曲软件将旋律记录下来,才短暂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林研专注于尝试不同的和弦走向,却被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打断。
那是三个混混模样的男人,出现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目光毫不掩饰地看向他这一边。
“我敢和你打包票,这次绝对是个美女 。”
“戴着口罩呢,你能看得清楚个鬼哦。”
“你俩在这一个劲地猜有什么用?过去瞧瞧啊。”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朝这边走来,为首的男人染着黄毛,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棒球外套,他趾高气扬地走到林研面前。
他看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嘟囔了一句“个子还挺高……”
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美女,加个微信不?”
脑中的旋律被打断,林研烦躁地抬头瞪了他一眼,没去理他。
“哟,还挺高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自以为很帅地吐着烟圈,“你父母没教过你,女孩子半夜不要一个人走夜路?”
一瞬间灵感全无,林研彻底被惹毛了,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扔进了口袋里,在那黄毛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然后毫不犹豫将烟头对着他袒露的脖颈上摁下去。
“啊啊啊啊——”黄毛痛苦地皱起了眉,大喊道,你这个死娘们!”
林研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摘下了口罩,冷冷地看着他:“眼睛这么不好,不如挖掉算了。”
黄毛看着他的脸,脸上的痛苦很快被震惊代替。
林研瞥过去,看见他身后的两个人同样满脸震惊。
“卧槽!”
“妈的,原来是个男的?”
“吴老二,你现在不仅美丑不分,连男女都不分了吗?”
林研不屑于和他们浪费口舌,正欲转身离开,却被拦住了去路。
是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混混挡在了他眼前:“你伤了我兄弟,怎么还敢一走了之?”
被烟戳伤的黄毛一个劲的喘着粗气,对自己的两个兄弟讲:“不要放过他,妈的,这个死娘炮!”
三个人同时站在他面前,神情凶狠。
“既然是个带把的,那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吧。”
林研却丝毫不惧怕他们,声音里带着一贯的冰冷:“你们想干什么?”
口罩摘下以后他的脸完全暴露在路灯之下,鼻梁挺立,五官立体,是一张不亚于女人的脸。
为首的混混原本只想揍他一顿出气,看到他的面容后却起了歹心。
他掰着手指,指关节咔咔作响,他看着林研,视线下移盯着被衣服遮挡的某处,露出不怀好意地笑容:“当然是要检查一下,你到底是不是男的了。”
“行啊,”林研轻哼了一声,弯着眼角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让你检查。”
那人摩拳擦掌地走到他面前,几乎是同时,林研抬起脚狠狠地往他的两腿之间踢过去。
“卧槽尼玛!”男人最脆弱的部位受到伤害,那人立刻捂着裆蹲了下去。
另外两人见状直接傻了,立刻一拥而上朝他扑过来,做好了动真格的准备。
林研意识到局势的不对,下意识的用胳膊挡着脸,可意料之中的拳头并没有如期而至。一阵风划过他的脸颊,林研怔然放下手,顾成阳不知是何时从便利店里出来的,又不知是何时挡在了他面前,手上还拿着冒着热气的关东煮。他用一只手掴住了挥动拳头的混混,闪电似的用力将他的手臂反拧。
空气中又想起了惨叫声:“啊啊啊——”
顾成阳巍然不动地站在林研前面,面无表情地将那混混踹到在地上,然后以同样的动作撂倒了第二个,轻松得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
他微微撇过头看着林研:“你没事儿吧?”
“没……”路灯之下对上顾成阳的眼神,林研不由愣住,平日里的他就像是一只乖顺的大型犬,如今那眉宇间尽是戾气凶狠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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