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瞿白遗缓和过来,他艰难地抬起头,朝四周看去。很快,他找到了裴歧的身影,裴歧正被关押在他隔壁,不一样的是,裴歧被绑在木架上,四肢都捆绑着,身上的长袍破碎,猩红的血迹染满了整个长袍,那是大将军的血液。而裴歧低垂着头,没有丝毫的动静,像是死去一般沉寂。
瞿白遗喉咙哽咽,沙哑而局促地唤着裴歧:“殿下,殿下……”
喊了许久,喉咙一阵干疼,瞿白遗声音都无法发出来了,只能无声地喊着,再过一会,架子上的人手轻轻动了动。瞿白遗灵敏的捕捉到了,用尽最后一口气:“殿下……殿下……”
隐约中听到有人呼喊自己,裴歧艰难地掀开眼皮,但是眼皮像是被灌了千斤重的水,怎么睁也睁不开,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道冷水扑面而来。裴歧猛咳了几声,睁开眼,有些茫然,一双淡眸对上了裴构嚣张的脸。
裴构抬起脚对他就是猛地一踹:“终于肯醒了。”
本来就脆弱的身体,被他猛地一踹,裴歧反射性想蜷缩,但是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捆绑住,让他只能硬生生的承受着,他又低咳了几声,双眸失焦无神,浑身无力,垂着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裴构扯住他的头发,强行让他的脸抬起来,嘲讽道:“哼,大哥,瞧瞧你这狼狈样,你也有今天。”
裴歧双目无神,不言不语。他脸色惨白,脸上毫无生气,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裴构重哼了一声:“看来,李济死去,让大哥很悲伤啊,也是毕竟是你外祖父,当初我外祖父出事,你也出了不少力呢。如今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裴歧不发一言。
“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裴构松开他的头发,对着他又是猛地一踹。裴歧没有丝毫的反应。裴构还是不解气,对他又是好几踹,看他彻底昏睡过去,嫌弃地拍了拍手,转身走出牢房。望向立在牢房门口,穿着一身黑袍的男子道:“你怎么来这里?”
“不要乱动他。”黑袍男子沉着声音。
“为什么?”裴构不解道,“裴歧现在这样已经没有威胁了,孤还有什么需要忌惮的吗?”
黑袍男子冷道:“他若是死了,你就跟他陪葬。”
“你跟裴歧有恩怨吗?”听到他这话,裴构忍不住坚持道,“亦或是其他方面的考虑,你不给我足以信服的答案,我绝不会轻饶他的,”
黑袍男子没有回答。冷着眉眼看他。
裴构咬牙,不得不服软道:“既然你不让我弄死他,那我就不弄。把他弄回京都,让父皇给他搞个谋逆的罪名也不错,反正他永远也不可能有机会翻身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黑袍男子道:“给他吃的,喝的,不要再动他分毫。”
“你还要我优待他?”裴构不禁皱起了眉头,有些不乐意了。他答应不乱动裴歧,已经是极限了。
黑袍男子冷沉道:“照我的话做。”
语气隐约含着不悦。裴构自然也察觉到了,敛下心底的不甘愿道:“知道了。”
黑袍男子迈步走进牢狱。裴构跟上去:“你进去要干什么?”
黑袍男子没有理会他。他来到关押裴歧的地方,黑眸望着裴歧,过一会道:“解开锁。”
裴构暗暗忌惮道:“你想要对裴歧干什么?我可以代劳,不劳烦你亲自动手。”
“解开。”黑袍男子语气略微不耐。
裴构不情不愿地吩咐一边看守的人,把裴歧身上的束缚解开了。没了束缚,正在昏睡的裴歧身体从木架上滑落,黑袍男子伸手把他接住,抱了起来。裴构见他动作无比娴熟的把裴歧抱在眼里:“你跟裴歧以前相识?”
黑袍男子没有回答,抱着裴歧瘦弱的身体就往牢房外面走。
裴构瞧着他的背影,愈发的疑虑。他到底是谁?跟裴歧认识?又为何要帮自己?看来是万万不能让这北越人长待了。一定要尽快找机会把他铲除,以免夜长梦多。
“殿下,殿下……”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如同被沙子磨砺过一般,异常的刺耳和难听。裴歧睁开眼,他正躺在草堆上,身上颤着布带,显然有人给他医治过了。他微挺起身体,半坐起来。
裴歧身上没有受什么大伤。李济为他挡住了所有的箭伤。他毫发无损。只是无法接受事实,意志消沉而身体也跟着薄弱,被裴构踹了几脚,一直昏睡了好几天。
他寻着声音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衣衫褴褛的瞿白遗,他身上的衣服破碎,披头散发,脸上全是污垢,几乎看不清脸,狼狈不堪。
瞿白遗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喜极而泣:“殿下,你终于醒了。”
裴歧躺了好几天,一直没有醒,期间还被那些人带走了,今天才送回来。瞿白遗还以为他被害了,心中一直揣揣不安。
“白遗。”裴歧喉咙滚了滚,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挪到瞿白遗跟前。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殿下。”瞿白遗眼眸湿润。
“白遗,我外……”裴歧欲言又止。
瞿白遗喉咙一阵哽咽:“殿下,我一定会为大将军报仇的,一定会的。”
裴歧没有回答。瞿白遗拉着他的手,穿过牢房之间的空隙,脸埋在他的手心里,似乎在寻找安抚,语无伦次道:“殿下,都怪我没有守护好大将军,如果我能守护好大将军,大将军就不会出事了,为什么到头来,大将军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大将军一心为了南晋,如今却被这么荒诞的理由杀害,那些人真是该死啊!可恶?!为什么要这样对大将军?他为了南晋戎马一生,为了南晋的百姓和国土处处忍让,从来没有过二心。为什么那裴构作乱多次,却还是能得到储君之位……”
裴歧听着他的话,抿唇没有回答,任凭他的脸埋在他的掌心。
瞿白遗在他的掌心呢喃了许久,最后直接沉睡过去了。裴歧一直让他枕着,没有吵醒他,也没有把手挪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歧手臂都麻木了。
瞿白遗这几天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一方面因为李济离世忧伤,一方面因为裴歧被人带走。向来开朗的他,这几天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现在裴歧醒过来,看着也没有大碍,他心落下了一半,终于能稍微休息一下了。
大概枕了一个时辰,瞿白遗睁开眼,望向脸前的手心,抬起头,望向裴歧:“对不起,殿下,我太累了。”
说着,他坐好身体,松开了裴歧的手。
裴歧淡道:“没事。”
瞿白遗用肮脏的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痕迹,咬牙道:“殿下,只要我还活着那一天,我一定要裴构他给大将军偿命。”
裴歧不言,他靠在墙边,抬头看着上面的房梁,牢狱里面潮湿昏暗,一道细碎的光线透过上面的口子照射进来,提供了那么一点暗光。
他外祖父,戎马一生,最后却是被引起叛乱的人以谋逆的罪名杀害,被乱箭杀害,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这南晋若是能毁了多好。裴歧微咬牙,闭上眼睛。
“殿下?”瞿白遗见他靠在墙壁一动不动,担忧地扯了扯他的袖口,“殿下,你千万不能有事,现在属下只有你了,你若是出了事,属下绝不独活。”
“我没有事。”裴歧睁开眼看他。
瞿白遗松了一口气,咬牙道:“殿下,大将军还等着我们为他报仇,我们绝对不能白白去死,请殿下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嗯。”裴歧轻轻应了一声。
第79章 以自身安危为准
裴歧和瞿白遗一直被关押在牢狱里,这段时间裴构都没有出现,狱卒没有刁难他们,给他们提供正常的吃食。
然而这些宁静,让人感到心惊。
裴歧靠在冰冷的墙壁,微闭着眼。瞿白遗提醒道:“殿下,用膳。”
闻言,裴歧睁开眼,望向瞿白遗,再望向狱卒放在前边的饭菜。轻应了一声,起身拿起盛着饭菜的瓷碗,捡起筷子吃了起来。
无论如何,目前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断不能这般轻易自暴自弃。
瞿白遗看着他进食,心底稍微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虽然裴歧现在表现还算很平静,但是李大将军死了,他才是最伤心的那个。瞿白遗真的很怕他承受不住。毕竟他自己都这么难过了,裴歧心底有多难受可以想象得到的。
伴随着咣当一声,一道亮光传进来,牢狱的门被打开。
林秉站在牢狱门口,目光在牢狱里面巡视了一会,看到瞿白遗和裴歧的身影,匆匆忙忙地迈步过去:“殿下,瞿少将军。”
瞿白遗眼眸微微一亮:“左相大人。”
裴歧闻言,他放下碗筷,望向林秉。
林秉担忧道:“殿下,瞿少将军,你们没事吧。”
“暂时没事。”裴歧抬头问道,“林相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秉开口道:“殿下,陛下出事了。”
裴歧一顿:“什么事?”
“京都传来消息,陛下因病驾崩,还传旨说要把皇位传给二殿下。”林秉道。这次为了争这个位置,他们三个亲兄弟,各种明争暗斗,祸乱朝纲。看起来各占优势,但现在恐怕已成定局,完全由裴衍占了上风。
“是吗?”裴歧垂下眉眼,表情淡淡的,早就料到裴衍会有这一出,他倒没有多少意外。现在轮到裴衍跟裴构斗了,只不过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能看到他们之中的哪一个登上南晋的帝位,彻底掌权。
林秉观察他的表情,垂首道:“殿下,节哀。”
裴歧敛住表情,低叹了一口气道:“外祖父走了,父皇也走了,可惜我不能见他最后一面,不过我很快就会追随他而去了。”
“殿下。”听着他的话,再看着他低落的眉眼,林秉唇角微微动了动,偏头望了四周,随后低头靠近裴歧低声道,“微臣一定会找机会救你出去的。”
“林相,你不要冒险。”裴歧低声道。
“我不惧怕这些,殿下,没有什么比你安全更重要。”林秉抿了抿唇,最后坚定着脸,“我一定要救你。”
裴歧掀起淡眸,望了他好一会,最后语气微带着些涩:“谢谢。”
“这是微臣该做的。”林秉沉着声音。
一边的瞿白遗听着他们的谈话,适时问道:“左相大人,您可是想到了什么好计策?”
“因为陛下突然驾崩,又让二殿下继承大统,三殿下很生气,说二殿下伪造了旨意,他才是储君,但是三殿下过几日就要进行登基大典。”林秉道,“二殿下现在要进京讨伐,到时候他肯定无暇顾及这些。”
瞿白遗摇了摇头道:“那可不一定,三殿下对殿下是恨之入骨,就算是进京,恐怕也不会让殿下好过,三殿下怕是只会拿殿下泄愤,除之而后快。”
“三殿下是不会动大殿下的。”林秉驽定道。
瞿白遗偏头望了一眼裴歧,再望向林秉:“左相大人,你为何这般驽定,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反正他不会的。”这几日,林秉一直在睦州知府府邸待着,这裴构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也不敢动他,毕竟他作为一国之相,又是亲手颁布他作为储君密旨的人,这裴构没有理由动他,现在南晋动乱,而裴构作为动乱之源,正需要林秉这样的人作为助力。
在睦州知府府邸待着这些时日,林秉逐渐摸清楚了裴构身边的情况。裴构有北越的人在暗中协助,而裴构非常听从一个黑袍男子的话,那个黑袍男子林秉虽然摸不清楚他的身份,但也能知道他的身份非比寻常。而那黑袍男子显然不想伤害到裴歧的,不然也不会把他从牢狱中抱到府邸里,还让大夫给他医治。想着,林秉忍不住抬头看向裴歧:“殿下,你有认识北越的人吗?”
“怎么了?”裴歧疑惑道。
“三殿下身边一直有北越人,而三殿下一直对那个穿着一身黑袍的北越人言听计从,不知道殿下认不认识那个北越人?”
依照他的描述,裴歧在把那黑袍男子脑海中过了一遍,印象之中,也只有在睦州城外那日匆匆见过一面,那男子裹得严实,就算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裴歧也认不出他是谁:“不认识。”
他在北越人当质子的时候,相当于被圈养,除了谢骋,他几乎没有任何相熟的北越人。而谢骋早就死了。想到这个,裴歧呼吸微顿了顿,他不自然地敛下眉眼。
“这样吗?”林秉道,“那真是奇怪的很。”
“有什么可奇怪的?”瞿白遗问道,“左相这么问,是那个北越人对殿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林秉正想说话。狱卒走到他身边,打断了他的话:“左相大人,这探监的时辰到了。”
“我还有一些话要说,”林秉望着那狱卒,从袖口里拿出几块碎银,“麻烦通融一下。”
狱卒望着那碎银,眼睛散发出幽光,急急忙忙伸手接过,忙不迭道:”谢谢左相大人,那小的便不叨扰大人了。”
林秉看他几眼,说几句话便把他打发了。狱卒退到远处。
瞿白遗低声问道:“左相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黄逸副将军的消息。”
“有的。”林秉道,“他现在正在杨准将军手下待着。”
“那太好了。”瞿白遗松了一口气,他低声道,“左相大人,要是你需要帮忙的话,你可以去找他,他是我的部将,他一定会帮忙的。”
“好。”林秉点头,“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瞿白遗望向裴歧,“殿下,你有别的吗?”
“没有。”裴歧开口,唇角微抿了抿,“林相,请无论如何都要以自身安危为准。”
有太多的人因为他而死了,他不想再看到了。
“微臣会的。”林秉看着他那张狼狈的脸,心中一阵感动。
裴歧不再言语。林秉道:“那微臣先离开了,殿下。”
裴歧微微点了点头。
睦州知府议事厅。
“没想到裴衍倒是先下手为强把父皇给杀了。”裴构猛地把桌掀起,一脸恼怒地看向黑袍男子,“你说过保证让我登上帝位,如今倒是被裴衍这个人捷足先登了。”
桌面上的茶水溅到黑袍男子身上,洒了他一身。黑袍男子微皱了眉头。裴构反应过来,连忙收敛住身上的怒火,“实在不好意思,来人,还不快去帮这位大人处理衣物。”
裴构身边的侍从急忙走到黑袍男子面前,想要给黑袍男子擦拭身上的水渍。黑袍男子冷着脸拒绝说道:“不用了。”
说完,他起身离开大厅。转身回到厢房,这个厢房是之前裴歧使用的,他们这些人一入驻睦州,就鸠占鹊巢,把这里所有的东西占为己用了。
“大人,需要属下为你换衣吗?”他身边的侍从见他衣服上的污垢询问道。
“不用。”黑袍男子淡道,“下去吧。”
“是。”那侍从抱着剑离开。
黑袍男子解开身上的长袍,露出上半身,隐约之间看到几道可怖的伤痕,纵横交错,如同蜈蚣一般爬在上边,丑陋至极。他迅速了一件长袍穿上。
第80章 不是死了吗?
林秉出了牢狱,便去见杨准。杨准驻守在驿站,他一直小心翼翼让他手下人转移睦州,现在听到从京都传来承帝驾崩的消息,他准备全面撤离,但是裴构盯得很紧,这让杨准焦急得不行,尤其是裴衍过几日之后就要登基了,他再陷入睦州这个泥潭里,最后大概会落得跟李济一样的下场。裴构这种反复无常,能指鹿为马的人,不能跟他长期待着,否则不知道哪一刻,就被裴构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弄死。
林秉直接开门见山道:“杨将军,黄逸副将军在你这里吗?”
“不知道左相大人找他有何要事?”杨准笑问道。
林秉瞧着他的表情,琢磨了一会:“杨将军,你真的觉得大皇子和李济大将军至于沦落到这地步吗?”
杨准微一顿,最后道:“这不是我们这些为臣的所能左右的。”
林秉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但是殿下总归于我有一番交情,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杨将军你也是跟李大将军一样,为了南晋戎马一生,你应该更能同情李大将军,我们应该比谁都明白,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南晋,唯独李大将军不可能。何况是裴构拿这样的理由编造如此荒诞的罪名,倘若我们不支持正义的话,那么以后,又将会有谁为我们出头呢,只怕是人人自危,永无宁日。”
杨准沉默。
林秉继续劝说道:“杨将军,让我见黄逸副将军吧,瞿少将军需要他。”
“行。”杨准犹豫了好一会道,他现在想要安全地离开睦州,他一个人不行,不如就互相联合一下,现在睦州城中还是有很多曾经跟随李济的将士,这些人虽然被裴构打散了,安插在各个散落的部队,但是他们对李济很服从。能够调动这些将士,大概也只有瞿白遗,还有裴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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