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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二十载(卡了能莎)


说着说着,你坐直身体,抓紧坐垫。
谢问东了然:“想吐?”
你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阻止了他想叫司机停车的动作,说:“能忍。”
他担忧地望着你,揽住你的肩膀:“来,靠在我身上缓缓。”
他在你胸腹处一下一下顺着,缓解你的呕意,你总算撑到了酒店。冲进卫生间前,你还没忘记把他锁在门外。
吐完后,你捧起水洗脸漱口。
门被敲了两下,谢问东的声音传来:“还好吗?”
你拉开门,他推着你坐到床边,递给你一杯刚烧好的温水,又递给你几粒药片。你很乖地吃了下去。
他问:“胃有没有不舒服。”
“有一点,不过还好。”你说,“我要洗澡。”
“好。”
你还记得海绵宝宝内裤的糗事,于是这一次在收拾换洗衣服时,你特意最先拿了内裤,紧紧攥在手里,喝水时都拿着不放。
可你醉得太厉害,只拿了内裤。
于是谢问东依然隔着门缝为你递衣服。
你懊恼不已,连带着看那些衣服都不顺眼起来,气冲冲地裹着浴巾出了浴室,把洗手池旁边的沐浴露小样拍到谢问东手里:“送你的,谢谢你帮我递衣服。”
他接过小样,惊奇地看着你:“那为什么不穿?”
“哦。”你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艰难地回忆起刚才的思路,迟钝地说,“为了感谢你帮我拿衣服,我想让你看看我的腿,我的腿长得很好看。”
你从小就不太在意人的长相,却很容易注意到人的腿。那么多的腿中,你发现你的腿是最好看的。
你的腿修长,大腿和小腿的比例很好,每一处都带着韵律与节奏。
说完,你松开浴巾。
谢问东的目光一凝,而后极轻地叹了口气。他从沙发上起身,捡起地上的浴巾严严实实地裹住你,眼含无奈:“穿衣服。”
你不解地问:“我的腿不好看吗?我都没给别人看过。”
“好看,我的荣幸。”他声音低沉,“来,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他让你坐到床边,去浴室拿来你的衣服。穿好衣服后你坐在床边发呆,看着他摆弄茶几上的茶具。而后他递给你一杯热的东西,告诉你是蜂蜜水。你哦了一声,捧着杯子慢慢喝着。
“一点了。”谢问东看了看腕表,说,“早点睡吧。我在隔壁,有事随时打电话。”
你疑惑地看看窗外的倾盆大雨,又看看他:“谢兄不与我夜雨对床么。”
他说:“你明天早上八点半要去分行培训,需要早睡。”
他说着,关上了吸顶灯与灯带,只留了床头昏黄的小夜灯,轻声道:“顾兄,晚安。”
你躺好裹紧被子:“谢兄,你也晚安。”
伴随着厚重的雨声,你沉沉地睡了过去。被一道惊雷吵醒时,时间是凌晨三点三十。
你坐起身,沉默地来到窗边,看了一会儿闪电。踩在走廊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时,你依然有些头晕眼花。你扶住额头缓了缓,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大概二十秒的时间,门从里面被拉开,谢问东站在门口,除了头发有一点凌乱,他看起来依然是一副沉稳的精英模样。
“怎么了?”他温和问道。
“我想去看黄浦江。”
他说:“可你明天早上要培训。”
你说:“去他的培训。”
“痛快。”他低声笑了起来,说:“走。”
乘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出租车,你们来到了黄浦江边。
瓢泼暴雨,如一场淋漓尽致的摇滚。雷声在远处轰然炸响,雨水在地面激起好几十公分的回波。水珠砸在手背上,生疼发酸。
谢问东撑着雨伞,你们沿着黄浦江慢慢地走。
他问:“酒醒了么?”
你晃了晃仍然有些发沉的脑袋,说:“醒了67%。”
他笑了起来:“竟然有零有整。”
他又问:“是不是心情不好。”
你没有回答,只是道:“不知雨多久停。”
“多久都没关系。”
他说:“在烧烤店聊天时,你发小说,他看到了你的兰花。”
你抿了抿唇,盯着脚边溅起的白色水花。
他又说:“顾兄第一次与人看海,是同发小吗?”
“嗯。”你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向他,“谢兄在吃醋吗?”
谢问东脚步一顿,而后安静地看向你:“会对你造成困扰么?”
“不会。”你宽慰他,“没事的,我发小也经常吃醋。我念高中的时候,他吃我室友的醋,还给我写了一封情书,特拧巴。因为这,我都没敢告诉他我和舍友一起睡过同一张床。”
谢问东停下脚步:“情书,同一张床?”
“啊,都过去了……那人好坏,还想干坏事……”
你停止叨叨,闻着空气中雨水的咸腥,望向漆黑的江面,说:“我失恋了。”
“不是我,是过去的顾如风失恋了。”
你的语气漠然而残忍:“‘我之所以喜欢您,是因为您没有爱上我。’所以,过去的我失恋了。”(1)
雨伞下,谢问东望着你,一瞬间,你觉得他的眼神很深很深,似乎被你的话击中,似乎被你切断了前进的路。
他说:“是这样么。”
“嗯。”你伸手接了一把雨珠,笑道,“陈知玉要是知道我三点半出来看江,准会说我作。”
谢问东笑了笑:“嗯。”
你睁大眼睛,分析他的表情:“谢兄是不是也觉得我作。”
“嗯。”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过很可爱,还可以再作一点。”
你说:“行啊。”
你用指尖轻轻弹了弹他握着伞柄的手:“那么谢兄,你会与我一同淋雨么?”
他望着你,缓缓松开了握伞的手。深灰色的雨伞很快被风雨卷着飘滚了开去,不见影。暴雨再无遮挡,立刻兴奋地打了你们满头满脸满身。
你的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雨太大,天太大,江太大,你们像茫茫天地中的两粒沙鸥。
谢问东的头发和衣服也全被打湿,可骨子里的气质与优雅,让他看起来仍像在后花园闲庭信步。
他向你走了一步,捧住你的脸。
那一瞬间,你觉得他眼里有千言万语,却又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雨水冰凉,呼吸滚烫,在满天满地强烈的雨腥与土腥中,你再次闻到了被雨水打湿的乌木沉香。
你在他眼里看到了疯狂、克制、迟疑、纠结,还有一种极为浓烈、令人不安的厚重情绪,究竟是什么,酒醉的你分辨不出。
你觉得距离太近太近了,近到呼吸就要交错。可等酒醉迟钝的你反应过来,他已经松开了你的脸,退后到社交距离之外。
“抱歉。”他说。
“谢兄。”你叫他,“你不要吃醋。”
“他是第一个与我看海的人。”
“可第一个与我看江的人是你。”
“从涪江到黄浦江。”

后来的记忆便模糊了,只剩连绵不绝的水幕,与耳畔轰鸣的雷响。
在早上八点闹铃声中,你从床上坐起,对着浅灰色大理石地砖发了一会儿呆。宿醉带来的头疼与晕眩仍在,你摸了摸额头,万幸没有发烧。
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然而翻遍了台面上的小柜子,你也没有找到洗发露的小样,突然间你身体一僵,死去的回忆如闪电般击中了你——
昨晚从黄浦江回来,你口口声声要送谢兄礼物,你拉着他来到卫生间,把印有酒店标识的小样往他手里塞,边塞边说:“送你洗面奶……送你沐浴露……送你护发素……送你洗发露……送你小香皂……”
“……”你痛苦地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停止回忆。
你拧开热水,简单冲洗了头发,洗漱干净。拎着书包离开房间前,你发现床头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是谢问东那骨力遒劲的钢笔字迹——“上午有事忙碌,先行离去。顾兄宽心。”
你长长地松了口气,把纸条揣进衣兜。
他可太懂你了。
走出酒店大门,你再次感叹起谢兄的细心来——这家酒店距离你要去的地方只有几百米,你远远地就看见了银行的logo,高高地立在半空中。
这一次的培训由总行公司金融部主办,主要是向各分行介绍新上线的操作系统,进行为期三天的系统操作训练。来之前你已经看过总行下发的操作手册,此时虽然因饥饿和懊悔无心听讲,却也能跟上进度。
总行公司部的老师讲完一个part,停下喝水,紧接着投影幕布上出现一道题目。
你敲击键盘鼠标,很快完成了题目,开始心不在焉地走神。你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又缩回手,来回几次后,你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手机。
先检查通话记录。还好,没有乱打电话。
然后检查微信聊天……
你石化了。
你给谢问东转账了两块九毛,备注写的是“电话费”,因为昨晚在烧烤店时,你忘记了挂电话,通话时长29分钟,害他浪费了电话费。
他回复:手机套餐里有2000分钟免费通话时长,不需要电话费。
你:“……”
啊啊啊啊啊。
你痛苦地揉着眉心,简直想注销微信号。
主讲老师宣布中场休息,你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按着胃趴在桌上,浑身无力地从喉咙里哀嚎了一声。试问还有比这更惨的早晨么?困得神游乎体外,还错过早饭饿得胃疼,更要命的是,要时时刻刻忍受尴尬的折磨。
太痛苦了。
“这位弟弟?”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在叫你。
你抬起头,一位胖胖的中年大姐正看着你,大嗓门儿又粗又高:“帮我看看呗!这系统太复杂了,总行也真是的,天天升级什么系统……哦哟,小伙子长得真俊。”
“……”你看向她的电脑,简单指点了几个地方,“按操作手册一步一步来,熟悉起来就好了。”
她边操作,边和你聊了起来:“总行真是一点也不照顾我们这些中老年人,净弄些复杂的东西……哎小伙子你哪个分行的?”
你说:“拉萨。”
“哦唷是你啊!”她兴奋地提高声音,鼠标一丢,重重地拍了拍你的肩膀,“你叫顾如风对吧?我是你郑姐啊!郑州分行的!”
你被她骤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而后惊讶地问:“郑姐?”
“对啊对啊!”
你还真认识她,这事说来话长。
总行公司部有一个微信工作群,里面是各个分行的经办人员。群里时常要求报材料,数据一天一小报,一周一大报。各种报告更是层出不穷,月度要报,季度要报,年度更要报。还时不时要求分行提交某项数据的分析报告,当地某行业的分析报告。不按时报送的分行,会被管理员艾特,次数多了就会全行通报。
你向来擅长写报告,总是第一个报送。管理员每发布一条通知,你总是第一个在下面回复——“拉萨分行已报送”、“已通过XX平台报送,抄送XX。”
有一次临近下班时间,郑州分行的经办人员加你好友,希望能借鉴你提交的月度报告。你便将抹去数据的版本发送给她。
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小顾,给我抄抄嘛!”
“总行烦死了,天天报一样的东西,快给郑姐看看你写的。”
“马上截止了,小顾快把你的发给我,我不想被通报啊啊啊。”
你无奈,只好让她修改一些语句,不要与你写得一样。
她总是回复:“放心吧!姐当了几十年的学渣,懂的!”
你:“……”
不知不觉,这位热情豪爽的大姐抄了你大半年的报告。她实在是自来熟,又从OA系统的通讯录里找到了你的手机号,每月寄来特产。
此时,郑月玲兴奋地拉着你叨叨:“小顾,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看你报告写得那么好,还以为你是个老银行人呢。今年多大啦?有没有女朋友啊?”
“……”你说,“今年二十三了。”
“太年轻了……”她说,“你都能当我儿子了,我大儿子今年十六,明年高考。小顾你一定是学霸吧?从你每次都第一个报送就能看出来!学霸就是这样的,从不会拖延……”
你宛如误入了七大姑八大姨八卦闲聊的现场,听着郑月玲东拉西扯地叨叨。她连XX分行公司部老总和人力部小姑娘乱搞的事都知道,还知道XX分行的行长是总行某某领导的姐夫的小姑的弟弟。
直到总行主讲人开始讲课,她才停下叨叨。
你在心里叹了口气,弯了弯腰,右手掌心摁住胃部,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你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点,距离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真难熬啊。
手肘被碰了一下,郑月玲悄声问:“不舒服吗?”
“没事。”你说,“胃有点疼。”
她问:“饿的?”
“嗯。”
“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不爱吃早饭。”她拎起脚边的皮包,拿出一个小面包递给你,“咱在最后一排,总行老师看不见,赶紧吃。”
“谢谢。”
你接过小面包,其实不太能吃下。胃里像抽筋一样,时不时抽搐一阵,其余时间便是绵绵不绝的绞痛,你连喝水都勉强。
今天早上你已默默叹了无数次气,可现在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趴在桌上,手掌放在衣兜里抵着胃部,不时用力按进去,又缓缓松开。
突然间,你的指尖触到了异物。
你将那东西从衣兜里掏出来,顿时一怔——四颗胃药,是从一板上剪下来的,硬片边缘被细心地修剪成了圆弧状。
你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了药,胃疼很快缓解了。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郑月玲已经在你桌上堆出了小山一样的东西:面包,饼干,巧克力,小熊软糖……
你:“……”
你神情复杂地看向她,她慈祥地笑笑:“快吃,不够阿姨还有。”
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姐”就变阿姨了。
你吃了一块儿饼干,喝了小半杯热水,胃里有了东西后舒服了许多。你盯着桌面上已经空掉的硬片,心里天人交战。
最终,你又叹了口气,打开谢问东的聊天框,挑挑选选了半个小时,发过去一个表情包——歪着头的萨摩耶用两个爪爪撑着下巴,头上顶着两个字“谢谢”。
他应该是在忙,没有马上回复。
又一个课间,郑月玲叫来两个女生,热情地向你介绍:“小顾啊,这位是厦门分行的小夏,这位是福州分行的小李……小夏小李,你们看,没想到小顾这么帅吧?是不是?”
看样子她想给你介绍对象,你无奈极了,哪知她接下来说的话让你眼前一黑——
“这大半年我们姐仨都抄的你的报告,我特意喊她们过来谢谢你……”
你:“……”
小夏和小李是两个年轻活泼的姑娘,冲你露出了你无比熟悉的笑容——那种笑容,从小到大你见了太多遍,也就是学渣抄了你的作业后会露出的感恩戴德的笑容……
她们齐齐地冲你一鞠躬:“谢谢顾学霸!”
你满头黑线地站起身来:“啊,不用谢。”
郑月玲热情地说:“大家加个微信吧?你们仨都是单身,没事多聊聊天,阿姨来拉个群……”
培训结束后你接到了谢问东的电话,你正顺着人流离开培训中心,接起后故作镇定地说:“你好。”
他低笑出声:“听声音,顾兄的酒醒了99%了。”
你:“……”
他问:“看到药了?胃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说,“谢谢。”
“不客气。”
他说:“可以带你去吃午饭吗?”
你停下脚步,无语望天:“……我现在还在尴尬。”
他笑了笑,问:“那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再等等吧……”
“好。”
你问:“谢兄心情很好么?”
“的确。”他说,“我上午去逗狗了。”
“逗狗?”
“嗯,顾兄可还记得,我有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前合伙人。”
“记得,那个害了你的人。”
谢问东低沉地笑了笑:“我去逗他玩了。他痛苦狂叫,状若疯癫,泪流满面,先是咒骂,而后是哀求,很好玩。”
你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啊……”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说:“没有,只是有点惊讶。”
他问:“惊讶?”
“嗯,感觉谢兄不太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那在顾兄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了想,说:“是个侠肝义胆的大侠,成熟稳重,温柔善良。”
“谢谢你的评价,我很开心。”他说,“但实际上,我可能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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