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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二十载(卡了能莎)


等你换上干爽的睡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谢问东已准备好了碘酒和金疮药。
“来。”他拍了拍沙发。
你走过去坐下,他拉过你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涂了一层碘酒:“疼就说。”
你垂眸看着那些伤口:“不疼。”
碘酒干后,谢问东拔出药瓶的瓶塞,从里面倒出一颗雪白雪白的药丸,幽幽的清香扑鼻而来。
你睁大眼睛。
他冲你一笑,将药丸按在你的伤口处。药丸不知是什么材质,一碰即化,冰冰凉凉地涂在溃烂的烟疤上,渗入皮肤后,透明无痕。
你敬畏地看了一眼小药瓶。
上完药后,墙上的挂钟指到八点,已经超过了正常吃晚饭的时间。
谢问东说:“饿了么?还有一些食材没处理,很快了。”
你说:“我想睡一会儿。”
你惊讶于你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带你采购,送你回家,一个人处理各种食材,为你上药,为你递浴巾,你却不合时宜地说,你想睡觉。
可你确实累了。来回三公里的竞走徒步,车上的绝望与震惊,被浴缸里的热水一浸泡,疲惫排山倒海般向你袭来,刚说完这句话,你的眼睛就睁不开了。
你再次听到了那三个字,温柔沉稳的三个字:“没关系。”
你感觉到他俯身靠近,在你耳边问:“想听些什么吗?”
你闭眼呢喃:“四季。”
客厅里响起了悠扬的音乐,梦里,春夏秋冬轮番播放,冬之乐章结束,又来到了欢快烂漫的春天。
你在欢快的乐章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投影幕布上,黑胶唱片缓缓转动,正播放着维瓦尔第的《四季》。
墙上的挂钟指向20:50,五十分钟,刚好是四个乐章的一次循环,你睡了一个四季。
随即恢复的是嗅觉,浓郁的牛油底料味道扑鼻而来,你空荡荡的肚子立刻开始咕咕叫。
“醒了?”他的声音温醇悦耳,音量适中,夹杂在乐章中,清晰却不突兀,连刚睡醒的人都不会被惊到。
你嗯了一声,刚睡醒的声音带着沙哑:“抱歉。”
“为什么说抱歉?”
一瞬间,你想说的有很多。首先浮上记忆的,是深深镌刻于脑海中的尖锐谩骂。
“叫你几次都不来!做好饭难不成还要请你来吃吗?”
可你不过是迟了两分钟,因为你在计算数学题的最后结果。
“是我们欠你的吗?跟个大爷似的!以后一叫你就必须答应,听到没有?”
你望入他的眼睛,便知道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他似乎知道一切。
“没关系。”他说,“起来吃火锅,有你最爱的虾滑。”
你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真香啊。香得让你以为是在做梦。你坏脾气地选择在吃饭的时间睡觉,他与饭菜一同等你醒来。告诉你,没关系。
在枯燥紧绷的高三,你曾经写过一篇小小说。剑庄的小少爷爱玩爱吃爱闹,唯独不爱练剑。父母是名震武林的剑客,却从不对小少爷加诸期许。父母招来天下最有名的厨师,为他做好吃的。他一生庸庸碌碌,剑术不精,却很快乐。在父母的遗榻前,三人约定来世再做家人。
小说的结尾,你写了这样的一句话:“他不想出人头地,亦不想江湖留名,只是想要很多的爱。既已得到,庸碌一生又何妨。”
你认真地问:“真的没关系吗?”
“嗯。”
你撑着沙发坐起身来,却突然动作一顿——你骤然发现,你刚才一直躺在谢问东的大腿上。
或许是你的表情太过惊讶,他主动解释:“你头发没干,会着凉的,所以我帮你吹了头发。”
“啊……谢谢。”你挠了挠头发,“但我为什么……”
谢问东微微一笑:“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他眼里闪着戏谑的笑意:“顾兄睡迷糊了,拉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让我留下陪你。”
你石化当场,艰难地说:“假话呢。”
“嗯,让我编一编——”他用手指敲了敲额角,沉思后道,“我坐在沙发上时,地球的万有引力突然增强,我整个人向下陷,刚好用腿接住了你的脑袋。”
你:“……”

你来到厨房岛台处,顿时被色香味冲击得眼前发亮。
十几个盘子将桌面占得满满当当:解冻后的肥牛;腌制的烧椒牛肉,薄薄的肉片上点缀着辣椒丁;一整盘切得四四方方的毛肚;DuangDuang的鸭血;一看就很筋道的鱿鱼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圆润可爱的鹌鹑蛋;泡在水里的土豆片、香菇、竹笋与海带丝。
葱末、香菜末、蒜末、小米辣末盛在不同的白色小碟里,旁边放着醋、酱油与香油。
你新赢得的纯白色电火锅里,麻辣牛油底料正沸腾,冒着小气泡,香气扑鼻。
但最令你眼前一亮的——
“好多可爱的虾滑!”
你震惊地看着整整两大盘——猫爪模样的虾滑,这形状是怎么捏出来的?
谢问东说:“借用了你橱柜里的饼干模具。”
你咬着嘴唇笑出声来:“我记得有猴子屁股形状的。”
“嗯。”他说,“下次再做。来,坐下调料汁。”
四川人对火锅的爱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刻意养生,保持清淡饮食,过不了几天,总会在夜里嘴巴发痒地翻来覆去,最后放弃抵抗从床上坐起,认命地点一碗麻辣烫当宵夜。
这一顿火锅你吃得无比开心,中途被辣得直呼气,放下筷子走到冰箱前,却被谢问东叫住。
“不要喝冰可乐,容易胃疼。”他说,“你看看锅里有什么。”
你郁闷地和他对视,不喝可乐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他的目光柔和却坚持,你败下阵来,只好松开了扶着冰箱门的手,不情愿地走到灶台前,揭开炒锅的锅盖。
哇,竟然是……蛋炒饭!
你眼睛一亮,方才的不情愿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最好的火锅伴侣,一是冰可乐,二是蛋炒饭,两者不分高下。
谢问东说:“我做饭水平一般,可能不好吃。”
“没关系!”
事实证明,谢兄从不打诳语,蛋炒饭的味道确实很一般。可蛋炒饭本身的味道并不重要,顺着肉菜滴到饭里的红油、鸡蛋的颗粒感、葱花的清香,混合的这一口到嘴里,简直是绝杀。
“怎么样?”
你抽空回答:“很香。”
“那多吃点。”
你问:“谢兄怎么知道我爱吃蛋炒饭。”
“以前,你告诉过我。”
“是吗?”
你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可火锅太香了,你吃得不亦乐乎,很快就将这桩事抛到脑后。
吃饱喝足后,谢问东要去洗碗,你阻止了他。
“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这话刚说出口,你就羞愧得红了脸。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忙碌,你不但悠悠哉泡了个澡,还睡了个觉,你看起来比他更像客人。
于是你又忙找补道:“你说过的,做饭的人不洗碗。”
谢问东说:“那是平常,但今天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
“顾兄今天很厉害,赢了这口漂亮的电煮锅回来。”他微笑说道,“功臣应该被嘉奖,所以,我来洗碗。”
你犹豫地看向他。
他又道:“你手臂上有伤,碰到水或油就不好了。”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来:“让我看看,止血了么?”
你愣了一下,沉默地将小臂递到他手中。
他托着你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好一些了。”
你:“嗯。”
在暖黄的灯光下,这幕场景如此奇异。他语气和缓冷静,就像面对的是切菜时不小心的擦伤,而不是深夜自残留下的罪证。而你竟能与他如此平和地谈论这些伤口,不曾歇斯底里。
你看了看伤疤,短短的两个小时过去,伤口已有结痂愈合的趋势。那粒神奇的雪白小药丸,竟真的与武侠小说中的灵丹差不多。
你忍了又忍,没忍住,问:“谢兄,药瓶里的药丸究竟是什么?”
他高深莫测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你:“……”
该死,真好玩。
就连蠢蠢欲动的好奇心都那么美好。
这周过后,银行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地归岗,新一年的工作逐渐进入正轨,你也渐渐忙碌起来。
平措找过你几次,旁敲侧击地问你谢问东最近是不是很忙。
你奇怪地说:“应该问谢总的秘书。”
藏族同胞豪爽直言:“问秘书,还不如问你,我感觉他就是为了你才答应签约的。”
你无奈地说:“平总,您想多了。”
他一挥手:“我眼睛好使着呢。”
他苦恼地又说:“谢总年后一上班就答应和咱们银行签约,特别豪爽,也没有要任何优惠条件。但黄行长想请他吃饭,他却一直没空。是不是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不满?”
你想了想:“没有吧,可能单纯不喜欢应酬。”
平措问:“小顾,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提到过这方面?”
“没有。”
你和谢问东相处时,大多数时间都在吃吃喝喝,很少提到工作。只有一次,在得知他决定与你们银行合作后,你向他介绍了你们的方案,以及相较于同业,你们给出的存贷利率优惠。
他似乎颇不在意那些数字,只说按合同来即可。态度非常无所谓,给你一种他压根不是为做生意而来的感觉。
听完你的话,平措又问:“真的没有提起过其他的?比如其他同业给他的优惠政策,这一类的?”
你无奈:“真的没有,平总。”
平措说:“行,我知道了。”
坐回工位上,你想,不知道秘书为什么说谢总忙,他明明闲得每顿饭都要和你聊天,和你讨论小龙虾麻辣的好吃还是蒜蓉的好吃。
自那个周末被他发现烟疤后,虽然当晚愉快度过,但第二天,你就后悔了,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没有人愿意与一个内心阴暗深夜自残的人交往,他应该也不例外。你想。
可他总有理由——无法抗拒的理由,约你出门。
“顾兄,我带了玉骨生肌丸,介意为我试试它祛疤的功效吗?”
“昨天打理好了我家的院子,顾兄今晚若是来,便可在圆月之下席地而坐,倚靠着缠满夜来香的院篱,一边吃小龙虾,一边喝青梅酒,我们讨论讨论怎么酿酒。”
“现在是星期五晚上十点,如果我们现在出发,开车五个小时去山上,便能看到一场狮子座流星雨。我们可以捡来枯枝生火,烤一点脆皮鸡腿和炭烧牛肉。”
诸如此类。
你想不出拒绝的话语。
与他相处时快乐又投入,分开后暗自懊恼,可下一次,你仍无法拒绝他的邀请。
三月初的时候,总行在上海分行举行公司业务培训,要求各地分行派人前去。出差本来是好差事,差旅和食宿全程报销,相当于公费旅游。可无奈拉萨的云霄飞车太过骇人,同事们都不太想体验灵魂抽离的酸爽,于是这桩差事就落到了你的身上。
你想去上海,因为陈知玉在上海工作。北京的那个寒假之后,你们没有再见过面。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你收到了一封来自上海的结婚请帖,来自吴文瀚,他要结婚了。
时隔多年,你再次与吴文瀚相见。身穿黑色正装的他容貌英俊,笑容沉稳,依稀让你记起了多年以前,他用指尖转动着篮球,笑着对你说:“我刚才一个三分球,特帅!”
在婚礼开始之前,他在更衣室与你聊起这些年,提到即将与他结婚的女孩,他唇角扬起幸福的微笑。
“她是我同事,也是学姐。上班的第一天在食堂,我俩同时盯上了最后一个鸡腿儿,同时伸出筷子去夹,谁都不肯放手。”他笑着说,“最后,鸡腿在两侧的拉扯力下,变成了同样大小的两块,我俩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喷笑。”
你微笑着听他讲述:“真好啊。”
“对了,宁茉也来了,你看到她了吗?”吴文瀚说,“她也交了新男友,准备明年结婚。”
你想起多年前那段热烈而单纯的青春,在晚自习风扇的嘎吱声中,他埋头苦写情书。在初夏晚香玉的清风中,他们隔着栏杆拌嘴,脸上却笑得灿烂。
你倚着墙壁,轻声问:“你会遗憾么。”
吴文瀚对着镜子调整领带的位置,笑着说:“前路光明灿烂,何需回头看。”
你一下子释然。
一道敲门声响起,宁茉的声音传来:“嫂子让我来看看你好了没有……哇,顾如风!顾大学霸!啊啊啊好久不见!”
她蹬蹬蹬地跑到你面前,眼冒星星地说:“你比高中时更帅了耶!来和我合个照吧?”
你:“……”
你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哈哈,你好啊。”
宁茉完成催促的工作后,又拉着你合了照,这才离开更衣室。吴文瀚方才还嘻嘻哈哈,此时却收起了笑容,叫你:“顾如风。”
他顿了顿,说:“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你疑惑地问:“嗯?”
“你还记得么?在你大一那个暑假,我曾对你说,我和宁茉,互相对彼此的身体没有感觉,因为太熟悉了,熟悉得像自己的身体。”他说,“当时我们并排躺在床上,她摇着头说:‘不行,没感觉。咱俩这个关系我也不瞒着你,刚才唯一来感觉的那几秒,我在想顾如风,但立刻打住了,像精神出轨。’”
你:“……”
吴文瀚没有笑,他说:“我没有告诉她,我和她想的一样。我们都不想让那一次尝试无疾而终,所以我们都在尽力想能让我们‘有感觉’的人。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你。”
“抱歉冒犯。”他说,“自那以后的近两年时间,我对你有一场漫长的思念,不苦涩也不甜蜜,只是平静地想念高三的种种。我知道这或许是病态的,所以没有去打扰你,这份感情本质上不需要另一个人的参与。”
你怔怔地望着他。
他神情坦然从容,微笑说道:“我做过的唯一逾矩之事,是在地铁站前拥抱了你。拥抱本身并不越界,可当心里怀着那样的感情,拥抱就是逾矩。这段思念持续了两年,成为了记忆里的一朵霜花。”
地板上蔓延着冰裂的纹路。你恍惚了一瞬,似乎顺着裂开的纹路坠落,不断坠落,回到了那年初夏。晚风温柔,青绿色花藤拂过你的肩膀,远处的星子忽明忽暗,像大宇宙在忧郁地眨眼睛。
“……讲出来,对得起你,对得起喻玲,也对得起我自己。”吴文瀚说,“现在,我能堂堂正正地和她一起走红毯了。”
“没关系。”你轻声道:“谢谢你。”
他笑道:“谢我什么?”
“没什么。”
“快开始了。”他看了看手表,对你说,“如风,你要幸福。”
你再一次说:“谢谢你。”
全场洋溢着热情欢快的歌曲,一遍遍循环着《今天你要嫁给我》。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接吻,双方眼里都是毫无保留的爱意。
欢呼声与掌声如欢快的潮水,你坐在靠近舞台的位置,用力地鼓掌,掌心都拍痛了。
宴席结束后,你顺着黄浦江慢慢地散步,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陈知玉先前就打来了好几个电话,但现场音乐声太大,你没有接。
每次欢闹后你都会有些低迷,像耗干了电池的小机器人。你从兜里掏出手机,没仔细看来电显示,接起后闷声说:“我失恋了。”
电话那头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而后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抱歉,什么?”
“我刚才参加了一场婚礼……”
说到一半你感觉不对,将手机拿到面前一看,愣住——打来的不是陈知玉,是谢兄。
他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方便发个定位么?我来找你。”

你愣了一下,说:“谢兄不是在开会吗?”
西藏作为一个地处边境的自治区,政策与经济都与内地有较大差异,监管部门、自律协会经常召开座谈会,要求企业必须参与。
在你出发前,谢问东便去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行业政策解读会议,算算时间,现在才是第一天。
他说:“中场休息,想问问你是否安顿好了。”
你说:“我挺好的。谢兄安心开会吧。”
他沉默了一下,问:“顾兄方才说失恋,是怎么回事。”
“啊……”你有些尴尬地抠了抠路边栏杆上的铁锈,说,“嗯……一种夸张的修辞。我刚才参加了高中同学的婚礼,看到一些学生时代认识的人,有点感触罢了。”
“原来如此。”他说,“需要我去找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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