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客厅角落放了暖乎乎的绒质狗窝,半夜醒来,就会去看看它,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家伙拎回狗窝中央。
有时睡不着,你会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在黑暗中点上一根烟。小狗不时从梦中惊醒,汪汪叫着醒过来,你用指尖挠挠它的下巴,它就会安静下来,再次进入睡梦。它用两个爪爪抱住你的手指,舔一舔,蹭一蹭。你能摸到它嘴里浅浅的小乳牙。
渐渐地,它能爬得更远了,有时你醒过来,它已经爬到了卧室门口,用刚长出的指甲挠门。你以后便都打开主卧门睡觉了。它会乖乖地趴在地毯上,枕着你的拖鞋睡觉。
你把盼盼的可爱照片发给谢问东和陈知玉。
陈知玉总是说:“哈哈哈哈哈,太像你了!”
你总是回复他一个“?”。
他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奶凶奶凶,被冷落了就一个人委屈巴巴地呆着,不时偷偷瞅人家一眼。”
你:“呵呵,请停止你的狗塑。”
而谢问东总是会说:“卿小时候是这样的吗?”
你:“……”
你觉得他俩应该有共同语言,而你与他俩,丝,毫,没,有,共,同,语,言。
三月底,气温回暖,年前离藏的人们又陆续回到了西藏,你爱吃的饺子、米线、青菜园子总算开门了!让你期盼着下班的,除了家里越长越大的盼盼,还有城西的山东大饺。
某天早上起来,盼盼尿在了地上,你批评它时忍不住笑了,因为它委屈巴巴缩在角落的样子太萌。
你将照片发给了两位兄弟。
陈知玉秒回:“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你单方面发起了一场冷战吗?那段时间的你就长这样。”
“……”你不知多少次说,“你不许再说我像它!!!我再也不给你发照片了。”
陈知玉回复:顾哥,我错了
他又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打字:笑什么?!
陈知玉: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你:……
你彻底不理他了。
谢问东倒是没有这样说,他这段时间很忙,直到傍晚才回复。
他回复:盼盼和你一样可爱。
他又发:我后天回来。
届时你正和同事走进包间,回复了一句:“好的,路上注意安全。今晚部门聚餐,先不聊啦。”便把手机静音放进了裤兜。
拉萨的同事们友善又热情,除了爱在野外过林卡,还爱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藏族大叔平措便最爱组织部门聚餐,喝多了便载歌载舞。
一开始你不习惯,可人毕竟要融入部门。与同事渐渐熟悉起来后,你也不再把部门聚餐当做应酬。
今晚的聚餐,部门十五人全都到了,异常欢快热闹。藏族同胞们轮番献歌,兴致高处还起舞。中途有乐器弹唱的手艺人来伴奏,包间里充斥着快活的笑声。
结束已是凌晨一点,你是所有人中少有能站稳并行走的。你在公共场合不会喝醉。现在想来,仅有的三次喝到耍酒疯,一次是在陈知玉面前,剩下的两次,都是在谢问东面前。
“哎呀,谢总,什么风把您吹来啦?”平措豪迈的嗓门响在前面。
你扶了扶略微发晕的额头,心中奇怪,怎么你刚刚一想到谢兄,就有人叫他?可他明明后天才回拉萨。
“来接朋友。”一道声音被夜风捎到你的耳边。
倒真的是谢兄的声音。
你迟钝地抬头看去,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谢问东正倚靠着车门站立,双眸黑沉如暗雨,直直地望着你。
平措说:“我们正要去二场,谢总不如一起?”
“抱歉,今晚还有事,下次吧。”
你怀疑是喝醉产生的幻觉,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谢问东已经向你走来,停在了你的面前,扶住你的手臂:“醉了么?”
你又晃了晃脑袋,傻乎乎地说:“啊,谢兄……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上车再说,来。”
他拍了拍你的手臂,转身拉开车门,你跟着他上了车。
坐上驾驶位后,他说:“我发了消息。”
你打开微信——
[18:10]我来接你。
而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
你愣了一下,忙道:“抱歉抱歉,吃饭时手机静音了,没有看到消息,真的抱歉……”
谢问东轻声打断你:“没关系。没醉就好。”
你说:“我不会在别人面前喝醉的。”
他启动车辆,车子缓缓离开停车位,向前驶去。
你反应过来,问:“谢兄是几点到的?”
“十点左右。”
“那你等了三个小时?”你惊愕地问,“为什么不打电话?就只是在车里等吗?不无聊吗?”
谢问东说:“并不只是等。”
“啊?”
“而是一边等,一边吃醋。”他说着,降低车速右转弯。
“吃什么醋?吃谁的醋?”
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里显得低沉无比:“吃某个假想敌的醋。我在想,你是不是喝酒了,是不是喝醉了,如果喝醉了,会不会对坐你旁边的某个同事说醉话,或者,会不会对某个同事撒娇。我一边想,一边吃醋,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直觉却告诉你,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你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可酒精让你的大脑变得迟钝,你想不起来。
你看向前方,注意到了不对劲——
谢问东的车里有一个小摆件,用胶粘在副驾的前面。一个闭眼念经的小和尚,脑袋和身体用弹簧连在一起,车子一启动,小和尚的脑袋就轻轻晃荡,遇到颠簸,就会前后左右晃得更厉害,很可爱。你还问他要了链接,打算买车后也粘一个小和尚。
可是……小和尚的头去哪里了?
你心里想着,也问了出来。
正逢红灯,谢问东停下车。他从中控储物箱摸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和尚头,漫不经心地抛了抛,微笑了一下,彬彬有礼地说:“在这里。”
你:“……”
“谢兄为什么要……拧掉他的头?”
他说:“因为吃醋,需要发泄。”
等红灯变绿,车子再次启动,你迟钝的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看向他,不确定地问道:“谢兄,你说的吃醋,是朋友间的吃醋,对吧?就像我发小吃的那种醋一样,是吧?”
他叹了口气,靠边停车,熄了火。
你指了指几米外的摄像头:“谢兄,这里是违停,6分,200块。”
谢问东看了眼摄像头,说:“拍照的角度刚好。”
“什么角度?”
四周只有路灯的些微亮光,透入车内,却仍不足以让你看清他的眼睛。
谢问东望着你,眼底黑沉如风暴,盛满了你看不懂的各种激烈与挣扎。
你的不安越来越重。
“谢兄。”你提醒他,“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他说:“我正要回答。”
他唇边带着微笑,可眼里并无笑意:“抱歉,顾兄,冒犯了。”
说罢,他松开安全带,起身单膝压在两个座位中间的操作台上,倾身下来,一手按住你的后颈,一手按住你的肩膀。
然后,他低下头,吻住了你的唇。
一开始你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车里温暖如春,茉莉香薰淡雅温馨,谢兄身上的淡淡沉香味更是熟悉如斯,一切令你安心,你几乎要睡过去。
你感觉到他向你靠近,沉香味浓郁了起来,而后一片温热贴在你的唇上。
酒醉减慢了神经末梢传递信息的速度,过了大概十秒,触感才从大脑传递至嘴唇,嘴唇的触感告诉你——他在用唇吻你。
哦,他在吻你。
他用舌尖轻叩你的齿缝,耐心又温柔,不疾不徐地请求许可。你迟钝地松开齿关,他便向你口腔内探索。按在你后颈的手越发用力,另一只手却顺着你的肩膀垂落,松松地揽在你的腰间。
这个吻长久而深入,如春潮渐涨,你渐渐地呼吸不稳,喘息急促。这个吻激烈而狂暴,如黄浦江上的骤雨,他慢慢地放缓速度,松开了你的唇。最后,他以阳光落在玫瑰花瓣上的轻柔力道,轻轻地用唇碰了碰你的唇,退开了。
“冒犯了。”他轻声道。
你愣愣地看着他。
车窗外,一辆机车飞驰而过,响彻长街的巨大引擎声惊醒了你。此时,漫长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了全程,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惊愕地睁大眼睛,满心满眼不敢置信,说不出任何话来。
“没事的,嗯?”谢问东抚了抚你的脊背,双眸沉静。显然,刚才的那一场漫长的吻,让他从失控的边缘回归了平静。
“你……”你满脑子混乱,推开他的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弯下腰用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掩住脸揉搓着,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在掌心不动弹了。
凌晨的街道,安静得如月光下的湖水,只剩不时而过的车声,如水面泛起的淡淡涟漪。
车内静得落针可闻。
时间安静流逝。
“不是……”不知过了多久,你声音沙哑地开口,“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和我睡觉吗?”
“你怎么能这样啊……”你越说越混乱,近乎语无伦次,“不可以的,谢兄,你不要喜欢我,不能是你,别人都可以,但不能是你。”
他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又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别闷坏了,来,喝点水。”
你茫然无措地从掌心里抬起头来,他将保温杯递到你嘴边,你缓慢地喝了两口热水。
“抱歉,本来应该以更体面的姿态来向你表明。”谢问东温和地望着你,轻缓说道,“可今晚实在是情绪激动,没能控制住,吓到你了。”
你木然地盯着他。
他看向街边灯火通明的烧烤摊,问:“要不,我们喝点茶,坐下聊聊?”
十分钟后,你们面对面坐在烧烤摊角落里,中间一盘瓜子一壶茶,一切都与初见那晚相同,可一切又都全然不同。
谢问东像往常一样,用纸巾擦了两遍桌面,用热茶涮了杯子,这才往两个杯子中倒入热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你的面前。
“喝点热茶。”他说,“要不要再吃点什么?羊肉串,烤生蚝,烤茄子?”
你捧着茶杯沉默地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从容平静。
谢问东笑了笑,道:“好吧。再次抱歉,吓到你了。虽然我的表白没有一场体面的开始,但总该有体面的过程与结束。我会告诉你一切,你可以随时打断我,也可以问任何问题。”
他用手指摩挲着白瓷茶杯,略一沉吟后开口道:“三年前在涪江畔偶遇,在那之后,我没有停止过寻找你的脚步。能再次相遇于西藏,我很开心。”
“等等……”你头痛欲裂,揉了揉太阳穴,问,“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我才来西藏的。”
“嗯。”
“可为什么呢?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谢兄你……何至于此?”你问,“难道你对我一见钟情?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长相?你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你脑中一片混乱,只喃喃地一遍遍问。你机械地重复着,却并不想得到答案,你只是希望他能否认。
潜意识告诉你,那些答案是你不想接受的,那太过沉重。
醉意与震惊让你无法接受更多,你只是单纯地想发泄。
谢问东想必明白了你的意思,他善解人意地说:“你醉了,也累了,明天还要上班,让我送你回去休息。”
“如风。”他第一次这样叫你,声音沉稳温柔,“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在你接受之前,我们的相处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被他那一声叫得眼眶发酸,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啊……谢兄,为什么是你?不能是你……你别喜欢我……”
他耐心地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你是我的男……”
你骤然打住,垂眸盯着茶杯中沉浮的叶片。
谢问东并未追问,他只是重复了一句话。那夜黄浦江畔的暴雨中,你曾对他说过那句话,漠然又无情。
“‘我之所以喜欢您,是因为您没有爱上我。’”他缓慢地念道,“是因为这个么?”
你抿紧嘴唇不语,半晌才道:“爱使人卑微,谢兄,我不希望你卑微。”
“好。”
你说:“为了一面之缘来到西藏,无微不至地对我好,好得没有理由……你的喜欢像空中楼阁,雨中浮萍,你或许是弄错或者误会了什么。”
谢问东说:“等你准备好,我会告诉你一切。但我可以肯定,我的人生直到今天,从未有任何一刻像此刻一般让我确信,我没有走错道路。”
够了。你不想要再听下去。你不想知道那一切。
“你弄错了。”你强硬地说,却又软下来,“对不起,我难受,头疼。”
谢问东说:“我送你回家休息。”
你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到车旁,问:“那你原本预计的开场是什么呢?”
谢问东脚步一顿,拉住你的手腕:“来。”
他打开后备箱,露出一片玫瑰花海。红色玫瑰一枝压着一枝,重重迭迭,几乎将车压得下沉。
玫瑰花海的中间,是一个纯金小托盘,里面盛着一颗能闪瞎人眼的钻戒。
他诚恳地说:“对不起,很老土,请原谅你的谢兄没有恋爱经验。”
你摆摆手拒绝了钻戒,同样诚恳地说:“在谢兄心里,我是会喜欢这些的人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说,“可这是我需要做的。”
一路沉默,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单元楼下。
你松开安全带,说:“多谢谢兄送我回家,明天……”
“好啦。”谢问东笑着打断了你,“还和往常一样就行,不用与我客气。我已说过,在你接受之前,我们的相处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熄了火,将车钥匙递给你:“已经两点了,你明早估计会起晚,开我的车去上班。”
你揉了揉额角,说:“开宾利去上班吗,太炸裂了。”
“本来想说明天早上来接你,但估计近几天你都不会想见我。”他说,“今晚是我的失误,耽误你到现在,请让我补偿你。”
你摇头:“不用。”
“司机已经在小区外面等我,你不用担心我回不去家。”
你嘴硬:“我没有。”
谢问东笑了笑:“嗯。那么,请让我将这一缕线索留在你这里,我怕你被吓到后,会再次消失无踪。请你理解我的惶恐,就当是我的请求。”
他将车钥匙放入你的手心,合拢你的手指。
“再次、消失无踪”。
他又在向你暗示那个谜底。
你拒绝思考,拒绝回忆,闷不做声地拉开车门下车。
谢问东跟你一起下了车,叫住了你。
“如风。”他的声音被晚风浸润得温柔无比,简单的两个字带着说不出的缱绻,他走到你面前,微笑问道,“我是被拒绝了,对么?”
你移开目光,望着在凉风中摇曳的野花:“你让我想想。”
但你立刻就放弃了客套,如实相告:“嗯,是的,我不用再想。但我……没有办法当面拒绝你,等你离开,我会发信息告诉你的。抱歉,谢兄。”
“不用对我说抱歉,没关系的。”
他依然微笑着,说:“那么,谢谢你的温柔。”
他从后备箱里拿来一枝犹带露水的玫瑰,递给你:“岛台上的花该换新的了,这一枝很棒。”
你抿了抿唇,接过了那枝玫瑰。
“晚安。”他说。
月光温柔如水,你进入单元楼,在拐入楼梯间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谢问东依然站在原地。他冲你挥了挥手。
他的笑容并不勉强,似乎并不为遭受拒绝而难过。
而要到很久之后,你才会知道,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次的失败。但他依然从容。因为他预计用来完成这场朝圣的时间,是余生。
第76章
第二天你果然起晚了,还未睁眼就觉得大事不妙,从床上惊坐起时,墙上的挂钟已指向了九点。
你像打仗一般洗漱、洗头、穿衣,一系列的事情在五分钟内全部完成。你叼着一个甜甜圈在玄关换好鞋,抬头便看见盼盼正蹲在门口,嘴里叼着狗绳,歪着头眼巴巴地看你。
对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你的良心受到巨大谴责。
你半蹲下去,摸了摸盼盼的狗头,诚恳地赔罪:“爸爸错了,下班回来再带你溜溜。”
“呜汪!”
你又俯身亲了亲它的脑袋:“乖,等爸爸回来。”
抓起门禁卡正要离开,你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岛台上——一枝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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