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城门，入眼瞧见的事错落有致的石头房子。
这是黎初第一次见到除了山洞外，兽人们自己建造的额外居所。
那石头房是椭圆形的，一看就是模仿山洞的样式造出来的。缝隙还用白泥相连，不管是形状，还是承重都有一定的讲究。
黎初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但必须承认，光是这些建筑和布置，就已经刷新了黎初对原始社会的认知。
但一想到这背后涉及了压迫、奴役和王权，黎初又觉得唏嘘。
穿过相对破败的“贫民窟”，越往里走建筑看上去就越体面。不光黎初，青然也很好奇。
只有圣巫走走停停，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恩人们就先住我家吧！我家有很多石洞，宽敞又明亮，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话音落，天上层层翻滚的乌云忽然落下一道炸雷！
路过行色匆匆的兽人们好像早已习惯了这些，连停顿都没有。
金猛抬头看一眼，叹了口气，后面一路话都少了。
金猛是带队出去做任务的，回来路上出了意外。这会儿要先去跟长官回复。然后一支队伍完全散开，黎初三人就由金兽人接待。
然后一行四人，才往中心的东面去。
那边大片被称作石洞的房子坐落一处，上面画着图腾，代表着是贵族金兽人专属的地方。
金猛显然是这里的骄傲，几乎走进去，沿路就少不了人上前打招呼和吹捧。
金猛显然也习惯了这些，挥手算是回应，又跟一些年长的长辈要了一些珍贵的食材，用于今晚招待黎初。
圣巫走在最后低着头，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黎初慢了半步，没忘问问她的感受：“还好吗？”
圣巫深吸口气：“没事，就是觉得一切都很眼熟。”
这是当然，没有科技大爆炸的那种日新月异，原始社会再怎么发展，千百年的差距都不会很大。
有个长辈半带调侃的对金猛道：“你这回不怕金城骂你了？”
金猛皱皱眉：“我不去看他就是了。估计我说是他们三个亚兽人救了我，兽父他也不会信的。”
金猛一路领着，到这差不多是建筑群最中心的地方。这里的石头房子照比其他的也更大一些，里面很干净，看样子平时是没人住的。
黎初一抬眼，就能看见亚麻布上绘制的图腾被挂在墙上，颜色花哨，很是刺眼。
“这里住多久都没关系，如果要做生意的话也可以优先考虑我们，我们金兽人是很富有的！”金猛看着图腾，难掩目光中的骄傲和狂热。
黎初无言，只四处打量。
这里地势较高，站在门口眺望都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能瞧见一些兽人好奇的望过来，有幼崽难掩好奇想要走进，又被家长一扒拉了回去。
除了穿着更光鲜些，瞧着跟沙漠另一边的兽人也没区别。
但紧接着，黎初听见了鞭子挥舞的噼啪声。
似乎有人在教训不懂规矩的兽奴。
见黎初闻声望去，金猛皱皱眉：“恩人千万不要觉得我们金兽人多刻薄。现在雷云不散，首领每隔几天都要杀很多兽奴。我们也是不想兽奴被选中，才关起来的。只是一些小兽奴好像不理解我们是为了它好，不这样也只会去送死。”
黎初下意识想找地方坐下，又发觉这里没有凳子概念。倒是有餐桌，但那只是一个二十公分左右的石板。
“那你们还真够善良的。”黎初阴阳怪气道。
金猛虽然单纯些，但也不傻。感觉到语气的不对，便道：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他们世世代代赎罪也是兽神大人的意思不是吗？虽然我兽父一直不肯收纳兽奴，也不准我用。但兽神大人的决定，终归是没错的。”
他说的信誓旦旦的，倒是叫圣巫抬起了眉毛。
“听你的族人说，你好像跟你兽父的关系并不好。”
金猛无奈道：“我从小就发现了我的兽父跟其他兽人不一样。别的兽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勇猛无双，能够走到领主面前，获得无上的荣耀。但我的兽父可能是怕我有危险出事，一直不赞成我加入圣兽人，坚持到几乎跟我决裂的地步。很奇怪是吧，危险而已，兽人死在狩猎的过程中，不该是很光荣的事情吗？”
话音落，黎初就听见了不远处有些嘶哑的声音。
“光荣，你真的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吗？”
金猛身子一顿，回头皱眉看着转交而来的兽人。
“兽父，这两个字我已经听道很多兽人用来赞扬我了，为什么您就要一再否定我呢？”
黎初瞧见，那兽人头发白了大半，看样子跟他那个世界五六十岁差不多。
按理说这个年纪，最多算是中老年，不该是这样的声音。
可等人走进再看，才瞧清楚他脖子一圈有着狰狞的疤痕。
那一看就是陈年旧疤，能从中看出当年受伤时是怎样的凶险。
要是这样的话，好像也能理解了。
曾经出生如此的英雄，在一次九死一生的危险中有幸捡回一条命，从此ptsd，也阻止孩子布上自己的后尘。
是电影里写烂了的情节了。
可没再听见金猛兽父的继续反驳，他自打过来就直直看着圣巫。
同样的，圣巫也在出神。
二人身上，黎初看见了复杂又精彩分成的故事。那种宿命感，不管在哪里都能叫人对过去产生无线的瞎想。
“你是圣……”
“咳！”黎初恰到好处的清清嗓子，打断了金猛兽父的话。
等众人都砍过来，黎初才对金猛道：“虽然可能有些失礼。但我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过来。又饿又渴。既然您说要招待我们，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吃肉？”
金猛回过神来，十分抱歉道：“对对对，不吃肉怎么行！那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吧，我这就去安排烤肉，很快就回来！”
转头又看着兽父，他得兽父摆手道：“我还不至于在客人面前失礼。你快去吧！多准备些！”
父子俩的矛盾是家务事，金猛也觉得兽父能帮他招待好，便没在耽搁时间，转身去忙了。
虽然金猛离开，可附近的兽人不少。
青然踏步进入石洞，道：“在这里可以放心说话，外面听不见。”
金猛兽父还没觉得什么，可圣巫已经了解了。迈步进了石洞，开口便道。
“我还记得你，你是小奴毛！”
小奴毛。
一个不知该说歧视还是可爱的名字,至少在黎初看来，这个名字跟眼前这个勇猛大叔的形象是完全不符的。
可那大叔却直直跪在地上：“圣巫大人！您果然是圣巫大人！”
那死灰一般的眸中闪烁着星光，多么熟悉的一幕,黎初不由多看了一眼青然。
圣巫红了眼眶,过去将人拉起来：“我看金猛那孩子就觉得很像。看见你才敢确认。那年你还是幼崽，是只小不点……但你这些年一定很精彩。”
大叔站在圣巫面前,明明是长辈的模样,一双眼睛里却满是儒慕。
“是啊,可我什么都没做到。”
“这不重要,我更想知道这些年你发生了什么。怎么成了金兽人？”圣巫迫切的问到。
大叔下意识看向黎初二人,圣巫刚要解释,但黎初抢先一步。
“我们是兽神派下来的神使，是站在圣巫这一边的。”
圣巫张张嘴，开口承认了黎初的说法：“没错，他们跟,跟兽神大人是一样的,兽神大人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人！”
大叔一时间没办法消化掉这么大的信息，怔愣了半晌,才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将他身上的事情说给三人听。
他这一辈子,与其说精彩，不如说无可奈何。
奴毛是他原本的名字，跟众多兽奴一样，以奴开头取名字。他的家长们都是圣巫的同伴,他们曾并肩作战。
但一切土崩瓦解之后,是血流成河。
那一年的小奴毛被亚父涂满了排泄物隐藏气味，塞进了一堆干柴里,叮嘱他不要动，之后就彻底消失在他世界里。
他很听话，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
后来是收养他的兽父将他拎出来的。那位贵族其实并不支持圣巫的行动，他是那样古板又虔诚。
可那样坚定的心，在看到挚友血溅三尺的时候也被震撼到了。他开始了解挚友生前的所有。
然后他找到了小奴毛。一个小兽奴，按理说这辈子都不会有除了主奴外任何关联的小孩。
但他还是有了一念之仁。
为了能给这个可怜小家伙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那贵族甚至主动作为使者前往火兽王城生活了50年。
并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金城。
等再回来的时候，小奴毛成了贵族与那边亚兽人生的的孩子。并以优异成绩，一回来就成了所谓“圣兽人”中的一员。
只是他没想到，所谓光荣的圣兽人，利爪竟然是伸向那些兽奴的。
都说兽奴血统肮脏，其实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普通兽人。唯一区分的，是凡是有“肮脏血统”的兽奴，一出生就会在脖子上烙下印记，终身不退。
奴毛为了成为“金城”，曾经用黏虫有腐蚀性的粘液缠了脖子一圈，给整片脖子留下狰狞的伤疤，才将那屈辱的兽印消除。
可领主，却让顶着脖子上疤痕的他，去残害印记清晰的曾经同胞。
他做不到，可同样反抗不了。
童年的悲剧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对他视如己出的养父。
他只能无限度的压抑自己。
所以，曾经备受瞩目的“明日之星”毫无预兆的颓废陨落下去，他得亚兽人难以忍受这样的他，解除伴侣另寻新欢了。
而他领着小金猛，时光飞度一转眼过的近百年。
“金猛几乎继承了我的所有，除了记忆。他在圣兽人里耀眼夺目，备受领主的器重。我不敢让他知道当年的事情，毕竟他年轻又冲动，如果知道了不知会害了多少人，就只能……”
就只能装出刻薄的样子，做那些徒劳的阻拦。
黎初理解那种无奈与怅然，等他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给他一颗希望的种子。
“所谓贵族与兽奴，是一场长达千年的巨大骗局。兽神从来不会因为区区血缘就将兽人分作三六九等。”
金城战栗的长呼了一口气。他既是兽奴，也是贵族。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天差地别。
每每顶着贵族的头衔站在曾经的同胞面前，他都觉得自己是深谙地下最见不得光的猎鼠，肮脏又卑鄙。
现在，终于有人告诉他，他的血统并不肮脏，所谓的金兽人，也并不高贵。
“可……可为什么？”
这样的问题，相信未来会有很多。
圣巫适时开口：“没有为什么。兽神看见了世间的苦难，派遣使者前来审判这一切，这就是唯一的真理。既然兽神指引我们相遇，我们就要配合使者的一切行动，终止这持续了千年的错误。”
黎初眸中闪过什么。
他早就该清楚，在绝对的神权之下，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多嘴多舌的解释。
只要给出一个答案，信徒们会自己推演出绝对正确的过程。
果然，金城脸上更加热切。
“兽神在上，就算流尽最后一滴热血，我也绝对顺从你们的一切指令！”
有了他的许诺，很多事情就更加水到渠成了。
圣巫对当前的情况了解有限，头一件事还是先了解当前情况。
而让她出乎意料的是，眼下情况其实比想象的还要好很多。
领主虽然掌控者绝对的权利，可长久以来，矛盾和叫人怀疑的地方并不少。
加上十大巫相互之间博弈，常常各持己见争论不休，这都是绝对权势下一个个隐藏的钉子。
而催化这一切的，就是从去年入冬前开始的灾厄。或者说头顶经年不散的乌云和雷暴。
为了安抚人心，兽奴血流成河，连许多普通兽人都被牵扯其中。
可任凭领主和十大巫吐沫横飞的一再挽尊，也丝毫改变不了灾厄的进度。
伤亡的人口越来越多，人们的心境也大有不同。
金城无线欣慰道：“尤其是最近几天，有许多绿色的小兽人出现，拯救了那些要被处决的兽奴……兽人们。大家都相信那是兽神派下来的神迹！那天领主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指使圣兽人斩杀绿色的小兽人，可那小兽人就在众人眼前跳进了泥土里，领主命令向下挖了很深都没再看见！”
这就是青然一路闲情逸致的底气。
那些小绿人不仅仅是来收集情报的，当它们到达这坐兽王城的那一刻，这座王城就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枉死的灵魂。
“这算不算给民众的心里撕开了一条裂缝。”黎初挑眉。
金城虽然听不懂民众是什么意思，但大概懂得他的话。
“对！那时候领主恼羞成怒，禁止所有人讨论这件事，为此有一些贵族都被关了起来。可大家太久没看见阳光了。他越是阻拦，大家就越是人心惶惶。”
而有这个背景下，很多事情都更好施展了。
黎初看向青然，瞧见他轻轻点头，便道：“既然这样，咱们也别闲着了……”
过了半晌，直到金猛准备了一顿丰盛的烤肉回来时候，整见父亲跟自己的贵客正热热闹闹的说着什么。
可明明距离不远，他却什么都听不见。
今天怎么尽是怪事。刚才也是。
很多明明提一嘴的事情，忽然就有些意外拌住半天。叫他这么简单的事情忙了半晌才赶回来。
等金猛满脸莫名其妙的踏入房间时候，一屋子人的讨论也正好结束了。
金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原本枯萎的脸上焕发新生，连声音也不似从前那么沙哑了。
“金猛啊，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要成为圣兽人的试炼者，但为了狩猎只能放弃。”
金猛皱眉，不想因为这个再跟兽父吵架：“我都不去了，您就别再提了。”
“不，我要让你去。我要你站在斗兽场内万众瞩目！”
金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道：“您……您不反对了？”
圣巫笑道：“他其实也没那么性格古怪，还挺好说话的，我们劝一劝就想通了。”
金猛更加不可思议了，要知道，打从他崭露头角开始，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人上门劝过。
情况最好的，也是金城闭门不见，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兽化将人打出去也不是没发生过。
这次三言两语的就给劝好了？
金猛看三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金城清了清嗓子：“好了孩子，说好的要款待三位恩人的吗？我不准许我的孩子是这么不知感恩的兽人！”
这话一出就对味了，金猛挠挠头，笑容里多了几分傻气。
黎初实在羡慕这个世界的兽人。从之前的谈话里，不难看出这金猛今年差不多年进百岁了。
可以人类推算的话，他最多三十上下的年岁，还正值壮年。
而金城也两百多岁了，距离寿命尽头可能还要百八十年的。
叫人怎么不羡慕呢？
金兽人的盛宴确实不错，甚至还讲究荤素搭配，在烤肉里面塞了坚果和浆果。
浆果酸甜的汁水混入烤肉，配上火候恰到好处的锁住水分，一口咬进去肉汁蔓延在唇舌之间，是十分特别又不腻人的滋味。
就算是黎初咬一口也会点点头。
原来兽世大陆不是没有美食，只是美食的做法跟知识一样，是被垄断且不流通的。
金猛忽然得到了父亲的认可，此时心情激动的有些亢奋，吃饭时候嘴也没闲着，不停的跟几人介绍着兽王城里的一切。
他的有些视角跟金城是不同的，听上去道也是另一番心境。
等菜过五味，唯一没吃饱的金猛才开始打扫桌子上的剩菜。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幼崽惊喜的尖叫声：
“领主大人又出来巡游了！马上就到这边了，这回带了更多的人呢！”
金猛还在啃着骨头，闻言瞬间站起了身子。
黎初听见了不远处愈发鼎沸的声音，能感觉到越来越近。光是听声音，就知道排场不小。
“是不是太嚣张了点。”黎初道。
“确实。”青然知道。
话音落，雷暴毫无预兆的以毁天灭地之势直劈而下！
黎初揉了揉被震得耳鸣的耳朵，等耳鸣散去恢复了听觉，就远远听见了惨叫声。
“领主大人！领主大人被雷劈了！”
圣巫其实还没怎么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看老对手。
尤其是听见刚刚那一声震耳欲聋的雷暴，一时间心跳如鼓。
“看,当然要看！”
这是兽神来这里,降下的第一道神罚。
